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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戲侵入現實 清遠 108721 字 6個月前

第481章 寶玉挨打(下)

“去叫寶玉出來!”

賈政盛怒的衝著夢坡齋外麵喊一聲。愛之深,責之切。他的第三子如此出色,而他這身家、人脈,他還是要留給寶玉。而如今這孽畜竟然做出這種事來!

賈政和賈環談事情,外頭的小廝自然不敢偷聽,離的遠遠的。但是,賈政如此大聲音,小廝們自是聽到,連忙大聲應了,往二門裡頭去傳信。

金釧兒是誰,賈政自是知道的,他夫人身邊的首席大丫鬟!他夫人屋裡的一應事務,都是她應著。政老爹這會兒氣的呼吸聲都粗了幾分,問賈環,“環哥兒,具體是怎麼回事?”

賈環要是肯幫寶玉說話,這是勸賈政兩句就可以滅火,畢竟,沒鬨出什麼大的亂子。但賈環沒這個想法,照實的說:“前天傍晚,母親在屋裡小憩,寶二哥後麵進來,和金釧兒親嘴、說話,給母親聽著,因而打金釧兒一巴掌,攆她出去。這件事,金釧兒固然是有錯處,但沒到要攆出去的地步。事情既然鬨出來了,闔府皆知,我看,還是將請母親將金釧兒賜給寶二哥,就此了結。”

自古以來,都是這樣的:但凡是男人犯錯,都是女人背鍋。這是父係社會的普通情況。比如:唐玄宗丟了江山,叫做楊貴妃誤國。寶玉親吻金釧兒,這事王夫人看不慣,鍋自然是扣在金釧兒頭上:下作小娼婦,好好的爺們,都叫你教壞了。

賈政多少是讀了些書的,自認是個儒家門徒、正人君子。心底是有些正確的是非觀念的。沒有王夫人那麼厚黑、無恥。當即,聽到寶玉乾的事,臉色再陰沉了三分。而聽到賈環的處理辦法,臉色又再緩了緩,“嗯。是這個理。”

這時,門外的小廝急匆匆的來彙報,“忠順親王府裡有人來,要見老爺。”

賈政一愣,吩咐小廝:“快請。”順口對賈環道:“我們家素日並不和順親王府上來往,為什麼突然今日打發人來?”

賈環也給這個消息搞的有點微怔,要不要這麼巧?他當然知道是怎麼回事:八成是琪官的事。他在賈政麵前照實了說金釧兒的事,估計政老爹會抽大臉寶一頓。但是,再加上琪官的事,大臉寶這次估計要被打的幾個月下不了床。

“兒子陪父親走一趟。”

……

……

如果是順親王到賈府上,接待規格是:大開中門,到榮禧堂中敘話。但,順親王的長史,那就在榮國府前院的一處花廳中接待即可。

精美的花廳之中,涼悠悠的,午後寂靜。賈環正經營著冰激淩生意,最不缺的就是冰塊。

仆人們上了茶。

順親王府的霍長史坐著,約四五十歲的年紀,穿著名貴的石青色長衫,中年人模樣,並不喝茶,徑直的對賈政拱拱手,道:“下官此來,並非擅造潭府,是奉王命而來。有一件事相求。看王爺的麵上,敢煩請老大人作主,不但王爺領情,且連下官輩亦感謝不儘。”

這話是說的很客氣的。但,霍長史的身份令人不敢輕視他的話。國朝的皇族,除了天子信任的吳王外,往下數,就是順親王。不久前大明宮勤政殿中朝廷文武重臣商議出兵西域事宜,順親王就在場。位高權重。

這樣的一個很有權勢的親王,派長史到賈府裡來說:我找你有事。誰會輕忽?

賈政二丈摸不到頭腦,賠笑著起身,道:“大人既然是奉王命而來,不知有何見諭,望大人宣明,學生好遵諭承辦。”

見賈政表明態度,霍長史也不再客氣了,冷笑道:“不要老大人承辦,隻要老大人一句就完了。我們府裡有一個唱小旦的,叫琪官,一向是好好的在府中呆著,不想最近三五日不見回去。我們各處尋找,都摸不著他的門路。各處訪察後,卻不想,滿京城的人都說,他近日和銜玉的那位令郎相與甚厚。下官等人聽說了,尊府不比彆家,可以擅入索取,因此啟明王爺。王爺亦說:‘若是彆的戲子呢,一百個也罷了,隻是這琪官隨機應答,謹慎老誠,甚合我老人家的心,竟斷斷少不得此人。’故而,下官來此求老大人轉諭令郎,請將琪官放回,一則可慰王爺諄諄奉懇,二則下官輩也可免操勞求覓之苦。”

說完,起身,對賈政作揖行禮。

霍長史看著客氣,但是話裡帶著威脅,又抬出順親王的名頭、話壓人,賈政頓時有點蒙圈,心中又驚訝又氣惱,吩咐廳外的長隨,“去叫寶玉到這裡來。”

給順親王派人找上門來,政老爹驚慌倒是沒有的。因為,他的庶子此時就在一旁站著的。

等賈政吩咐完小廝,賈環就插了一句,冷聲道:“霍長史有話就好好說話,不要陰陽怪氣、擺臉色。你擺給誰看的?你有這個資格在我們府上擺臉色?”

他對這個霍長史的話很有點不滿。什麼叫做:尊府不比彆家,可以擅入索取。很威風嘛!什麼叫做:竟斷斷少不得此人。很強硬嘛。你試試!

賈政是屬於糊塗人,腦子轉的慢,他還在想怎麼應付順親王。見賈環突然發飆,出於一貫的信任,並沒有製止賈環。

霍長史給賈環連著質問兩句,愣了下,這時才注意到賈政身邊的青年,略一想,就明白這是誰。名滿天下的賈探花。他在王府做事,並不關注翰林院的動態。還不知道賈環請了婚假在家裡等著結婚。

霍長史故意反問道:“你是?”他是親王府上的長史,怎麼會怕賈環發飆。一個小小的從六品翰林而已。

要說起來,一個親王,派人上門來問責,這事是很大的。看看賈政的反應就知道。要知道,此時,賈元春身居貴妃之位,賈府是一流的勳貴世家。但是,親王的地位,確實非常高。

皇帝之子,除太子外,一律封親王。順親王是當今天子的親叔叔。在雍治天子的清洗中,存留下來,可見其受天子的信任程度。並且,可以參與軍政議事。

賈環嗤笑一聲,“霍長史很威風啊。”轉身對賈政道:“還請父親明日上書朝廷,就言順親王長史到府中責罵你,索要一名小旦。而我府中,何曾有此人?請乞骸骨。”

賈政有點蒙,他一門心思走仕途上進,準備光大賈府門楣。怎麼賈環叫致仕?

乞骸骨,亦是官場鬥爭的權術之一。以退為進,臣請聖裁。

要搞清楚賈政此時的地位。稍微誇大一點說,稱他一聲“國丈”,並沒有太大的問題。至於,那個正五品的通政司右參議,可以忽略不計。

就是說,順親王,一個親王,派了他的王府大管家(長史),到賈國丈家裡責罵他。試問,奏本遞上去,天子心裡怎麼想?順親王很牛逼嘛!我的貴妃的父親,你都可以隨便派個人去他家裡罵!為的是一個戲子這點小事。這天下是你的,還是我的?

賈政不懂賈環的套路,不代表霍長史這種混跡於權力場中的機靈人不懂,當即就嚇一跳,看著賈環的眼神就變了。彆管賈政的奏章遞上去是什麼結果。他都得被當替罪羊。最輕的結果是個死。

霍長史連忙給賈政彎腰作揖,“下官斷不敢責罵老大人,亦不敢威脅老大人。”

賈政不答,習慣性的看向賈環。賈環譏笑一聲,“霍長史,你當我們父子都是傻子,聽不懂官話嗎?”

賈環不依不饒,霍長史臉色白了幾分,額頭上冒汗,連連的向賈政、賈環作揖,“請賈探花息怒,下官何敢責罵老大人。真不敢。因連日來搜尋琪官,心裡急了些,言語唐突、失措。望老大人恕罪,恕罪。”

霍長史正五品的王府長史,對著賈環從六品的翰林,這會都給唬的自稱下官。

賈政還沒搞明白怎麼回事,就見剛才還很囂張的霍長史低頭服軟,心裡通暢,一陣感慨,到底還是環哥兒厲害,抬手虛扶,道:“無妨。你也是奉王命辦差。”

“多謝老大人寬宏大量。”霍長史再次彎腰作揖、道謝。背上有些冷汗。想起京城中關於賈環的一些傳言:陰柔詭譎、心機深沉。這種狠人,出手就把人往死裡整,真是得罪不起。

……

……

略等了片刻之後,賈寶玉從東跨院中磨磨蹭蹭的過來。賈政問及琪官的事。賈寶玉還想講一下義氣,不肯出賣朋友,不肯說。

霍長史給賈環訓了一頓,這時不敢囂張,隻得直白的道:“公子身上係著他的紅汗巾子,怎麼說不知此人。還請公子告知,下官等人感激不儘。”

賈寶玉給這話震驚的轟去魂魄,目瞪口呆,知道瞞不過,隻得告知:“聽得說他如今在東郊離城二十裡有個什麼紫檀堡,他在那裡置了幾畝田地幾間房舍。想是在那裡也未可知。”

霍長史也不敢撂狠話,向賈政告罪,“下官今日來的唐突,打擾老大人,罪該萬死。萬望老大人、賈探花海涵。”說著,急匆匆的走了,自去抓捕蔣玉菡(琪官)。

賈政還有事找賈寶玉,喝道:“你站在這裡彆動。”出門去送霍長史。

賈環懶得理霍長史,打量了下寶玉。

紅汗巾子是北靜王送蔣玉菡的,被他轉送給寶玉。然而,紅汗巾子是係在衣服裡麵的,現在正是酷暑,從外表上看,絕對不可能知道寶玉外衫裡麵汗巾子的顏色。

換言之,賈寶玉屋裡,一定有順親王府的釘子、眼線。

這種事,是賈環斷然不能忍受的。作為賈府的執掌者,他怎麼可能容忍賈府給人滲透成篩子,毫無秘密可言?

賈政隻送到院落的門口,就給霍長史勸回來。開玩笑,他哪裡敢拿大,一個勁的讓賈政留步。

賈政回轉來,將心中的怒氣爆發出來,道:“你這個該死的孽畜!你在家不讀書也就罷了,竟然做出這些無法無天的事來!那琪官現是忠順王爺駕前承奉的人,你是何等草芥,無故引逗他出來?今日要不是環哥兒在這裡,隻怕要禍及於我。”

賈政打肯定是要打賈寶玉的,但是剛在霍長史麵前,小裝了一下,要說為琪官的是有多麼生氣,那還真沒有。他主要是氣寶玉“淫辱母婢”的事。

霍長史要在賈府裡拿大,賈環既然是賈府的執掌者,自然是不能容忍的。他做人還是有底線的。否則的話,他隻要不做聲,政老爹給霍長史落了多少麵子,燈火就會在大臉寶身上上找回來。

這時,見政老爹火氣不算旺,賈環乾淨利落的補了大臉寶一刀,道:“父親,我早提醒過,不要讓寶二哥好男風。他還是沒改過來。”

之前,為晴雯的事,賈環就是成功的用賈寶玉好男色(秦鐘)的事,讓賈政上火。生不了兒子,是不孝的。那一次,寶玉給打的一個月下不了床。

此時,賈政一聽,那是“新仇舊恨”湧上心頭,他教育了寶玉一頓,寶玉竟然還不長記性。拿他的話當耳邊風。作為父親,如何能忍?若不好男色,如何引出琪官之事來?

賈政眼都紅紫了。在外流蕩優伶,表贈私物,在家荒疏學業,淫辱母婢這些話都不必說了,喝令小廝,“捆起來,打!快打!用力打!著實打死。”

第482章 賈府無戰事

“啪啪啪。”

花廳之中,賈寶玉給捆在板凳上,給賈政的小廝打的哭天搶地,叫道:“姐姐”,再給小廝打一板子,又叫道:“妹妹”。

賈政聽著寶玉“姐姐妹妹”的鬼叫,更氣幾分,一腳將小廝踢開,親自動手,拿大板子,狠命的在寶玉身上蓋了幾十下,打的寶玉奄奄一息。

寶玉挨打,動靜很大。候在賈政外書房裡的清客們都得知消息,看著勢頭不對,派人飛報賈母、王夫人。

寶玉剛剛在東跨院王夫人麵前給叫出去的。王夫人固然是因為給賈環擠兌的心裡極其的不舒服,但惦記著寶玉,早早的派丫鬟候在垂花門邊。一聽消息,連忙往外頭趕,也不管有人沒人,往花廳裡去。賈府的一乾小廝、門客,避之不及。

賈政動手的太快,要是如同紅樓原書中那樣磨磨唧唧的,或者,將寶玉綁到書房裡去打,估計半路上就要給王夫人劫胡。而此時,王夫人進來,寶玉已經給打的奄奄一息,麵白氣弱。

王夫人連忙勸賈政,賈政不聽。王夫人抱著賈政大哭,懇求道:“老爺雖然應當管教兒子,也要看夫妻分上。我如今已將五十歲的人,隻有這個孽障,必定苦苦的以他為法,我也不敢深勸。今日越發要他死,豈不是有意絕我。”

不管王夫人多麼厲害的人,要勸賈政,隻能迂回。夫為妻綱。

賈政憤怒之中,下了死手,給王夫人一說,不覺長歎一聲,向椅上坐了,淚如雨下。

他確實隻剩下這一個嫡子。恨鐵不成鋼啊!

王夫人再去看寶玉,抱著他,底下穿著一條綠紗小衣皆是血漬。臀、背上沒有一塊完整的皮,不覺失聲大哭起來,“苦命的兒啊!”

這時,王熙鳳、李宮裁、迎春、探春、惜春在府內得到消息,都趕到花廳這邊來。

隻要寶玉挨打,王夫人就一定會哭死去的長子賈珠,這張牌,屢試不爽。

而李紈一聽亡夫的名字,也是淚流滿麵:鏡裡恩情,更那堪夢裡功名!那美韶華去之何迅!再休提繡帳鴛衾。

片刻之後,賈母到來,顫巍巍的罵賈政,“先打死我,再打死他,豈不乾淨了!”

但凡隻要是賈母罵,賈政這個孝子就是跪在地上認錯。趙姨娘當初想學賈母,無奈賈環不賣帳。當然,趙姨娘演技也不大過關。

鬨了好一通,鳳姐讓人拿藤屜子春凳將寶玉抬回怡紅院。因寶玉挨打是賈府的家事,薛姨媽、寶釵、香菱,史湘雲,黛玉都在怡紅院這裡等著。

眾人圍著拔步床上的寶玉。灌水的灌水,打扇的打扇。

王夫人坐在床榻邊上,哭道:“本來好好的。怎麼叫出去就打成這樣?我的兒啊。”

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配合的接話道:“太太,老爺先是叫三爺出去商量事……”

這一句說的不儘不實。王夫人再接一句,不滿的發泄道:“他如今越發的長進,又是探花,又是翰林,連我這母親都不放在眼裡了。”

賈母一聽,就算知道王夫人在架秧子,心裡的火還是上來,怒聲道:“去把環哥兒叫進來。”

鴛鴦領了話,轉身就出了怡紅院,往櫳翠庵、凹晶館、達摩庵等處繞過去,橫穿大觀園正殿,往望月居去找賈環。

怡紅院中,氣氛此時就有點微妙了。很明顯,老太太正在氣頭上。李紈、迎春、探春、惜春、寶釵、史湘雲、黛玉幾人都沉默著。連一直在賣乖的王熙鳳都不敢在這個話題上多嘴。

……

……

寶玉在花廳中挨打,賈環並沒有圍觀。圍觀太Low了。徑直回了望月居。

清幽的屋舍中,夏日綿綿。晴雯、彩霞和兩個小丫鬟在打骨牌,如意在屋裡打瞌睡。

賈環就是一笑。作為麻將的前身,骨牌的愛好者眾多啊。“你們玩你們的。”

晴雯正輸的急了眼,見賈環進來,她也不起身,叫了聲“三爺”,就催促著小丫鬟出牌。

彩霞讓一個小丫鬟替她,跟著賈環進來。十七歲的少女,容貌標致。身姿豐盈,皮膚白皙。笑著抿一抿嘴,親近的道:“三爺,我給你倒茶吃。”

賈環禁不住莞爾一笑,“嗯。”他當然知道什麼事。彩霞心裡感激他為金釧兒出頭呢。現在事情定下來了,但他沒有必要讓彩霞專門去通知金釧兒一聲。等著即可。

賈環讓彩霞陪著她說了一會兒,到書房裡推敲清理賈府中彆人家暗線的事情。

片刻後,鴛鴦焦急的過來,道:“三爺,老太太讓你過去。”

賈環無語的搖頭,大臉寶被慣成這副德性,賈母、王夫人都脫不了乾係。慈母多敗兒啊。

帶著彩霞,跟著鴛鴦出了望月居。鴛鴦見賈環一路沉默不語,歎口氣,道:“三爺,你打算等會怎麼和老太太說呢?據說是你在老爺麵前上了火。太太說你最近連她都不放在眼裡。”

鴛鴦是真心發愁。她並不希望看到老太太和賈環起衝突。老太太是愛孫心切,但她理智著,如果和環三爺交惡,結果不會太好。人心向背啊!

賈環哂笑一聲,道:“鴛鴦姐姐,我不過是據實了說話而已。金釧兒的事,你心裡不明白怎麼回事?我聽說你和金釧兒自小一塊兒長大的。你站那邊?”

鴛鴦嘴角抽了一下,臉上青一塊,白一塊。時隔多年,再一次領教到賈環的嘴炮功力,又仿佛回到雍治八年時:讀書人的事,你懂幾個問題?

她,當然是要站在金釧兒一邊。這麼十幾年的情分,她難道站在寶玉一邊不成?那麼,寶二爺挨打,不應該?她心底的答案是什麼,不言自明。

快到怡紅院時,鴛鴦歎口氣,她還是有公心的,提醒道:“三爺,老太太正在氣頭上,你彆頂撞她。事後再解釋就容易了。”

賈環笑而不語。

怡紅院外是粉牆,綠柳環繞,四麵抄手遊廊,與院中的甬路相銜接。共計五間房子。正中一塊“怡紅快綠”的匾額。正值夏季,院落中,綠樹成蔭,山石點綴,花團錦簇。

此刻,賈府的內眷都在寶玉這兒,院子裡到處是丫鬟、婆子、媳婦。見賈環過來,紛紛見禮。三爺如今執掌內外,誰敢怠慢?

賈環點點頭,雲淡風輕的進了裡屋。相比於鴛鴦、彩霞的緊張,賈環很放鬆。他這是第一次到怡紅院來,看著匾額,倒是想起一件事來:聽說,青樓很喜歡用“怡紅院”做名字。大臉寶的住處與青樓同名,哈,想著也挺搞笑的。

怡紅院內,富麗堂皇,又因為有玻璃鏡子,剔透玲瓏。賈環進到裡間裡,氣氛正凝固著。

賈母坐在拔步床頭邊的塌椅上,寶玉趴在拔步床上。王夫人坐在床正中。薛姨媽、王熙鳳、李紈等人環繞著。寶釵和黛玉兩人同時給了賈環一個“小心”的眼神。

賈環心中微微一笑,美人情重,臉色平靜的上前,行禮道:“孫兒見過祖母、母親。”

賈母滿頭銀發,微胖的老婦人,一身暗紅色的褂子,憤怒的頓著拐杖,道:“環哥兒,你眼裡還有我這個祖母嗎?府裡內外的事給你管著。你寶二哥給老爺打,你都不派人通知我一聲?自己回屋子裡快活。你有什麼事要在老爺麵前說寶玉的壞話?”

內間裡的壓力,再緊了三分。這可不同於以往。以前都是老太太訓斥環哥兒。而現在,若是兩人鬨翻,可以確定,賈府內宅,再無寧日。每個人都會波及。

賈環從容的道:“請諸位姐姐、妹妹回避一二,我接下來的話,不大適和你們閨閣女兒聽。”

賈母冷哼一聲。她倒不是想要和賈環講道理,而是連著罵了賈環幾句,有點累了,她七十多歲的人,快八十歲了。先去外麵訓斥賈政,再來訓賈環,精力跟不上。

李紈就帶著賈府三豔、寶釵、黛玉、史湘雲先避到旁邊的屋子裡。

賈環才道:“祖母要問問寶二哥做了什麼事,所以引的老爺打他。忠順親王府上有一個琪官,男的,唱小旦,在梨園這一行中,極其有名。順親王剛剛派了霍長史找老爺要人,因滿京城的人都說琪官和寶二哥交好。要老爺下令,讓寶二哥交人。霍長史說:尊府不比彆家,可以擅入索取。這話祖母聽的懂是什麼意思吧?”

賈母怒喝道:“他敢!要他試試看!”堂堂榮國府,傳承百年的世族,若是給順親王的長史帶人破門而入。她有什麼臉麵在死後見賈家的祖宗?

賈環笑一笑,沒說話。賈老太,你確定你搞得定?彆說打賈貴妃這張牌。貴妃壓不住親王。

這個道理,放在後世裡講,是這樣的:官二代+富二代釣戲子,這沒什麼錯。但是呢,你釣到惹不起的人的身上,家裡還想著護住你嗎?不抽你抽誰?

滿屋子的人都是震驚。王夫人也不哭了,微微愣住。賈府內眷們都是心中一凜。她們在富貴之鄉待的久了,突然發現有人敢這樣威脅賈家。震撼還是很大的。

賈環見賈母氣勢消了一些,再道:“我還要說一件事,寶二哥如今年紀漸漸大了,卻也喜好男風。這種事很容易得病。萬一得了病,沒有藥治。寶二哥要是無後,祖母有什麼看法?”

賈母能有什麼看法?要是寶玉絕後。她疼寶玉一場,還有什麼意義?

王夫人看著閉著眼睛裝死的寶玉,心裡下定決心:一定要他改了這個毛病。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賈母沉吟著。

她忽而想起一件事來。賈府的成年男子,竟然還沒有一個有兒子。賈璉和王熙鳳隻有一個女兒。賈蓉以無子為由休秦可卿,也沒子嗣。賈薔是同樣的。一種緊迫感,油然升上心頭。

賈環拱拱手,告辭道:“順親王府在我們府裡埋了眼線,寶二哥腰裡係著什麼顏色的汗巾子,霍長史都知道。我要去清查這件事。”說完,就這麼帶著彩霞走了。

鴛鴦一陣無語,這樣也行,我的三爺。

賈環這個舉動,可以說,是相當跋扈的。就這麼輕飄飄的說了一句,不等賈母同意,就走了。還說:沒事彆來煩我。——雖然他確實是要表達他對賈府內眷們的不滿。

很囂張。

但是,你們還當是以前嗎?

男子,之所以,地位高,能頂門立戶。因為,他們是要應付外麵的各種風險、問題、惡意。你們這些女人搞得定?搞得定,現在就可以發飆,扣賈環的帽子,搞臭他,踩翻他。搞不定,就老實點、安靜點。

You you up,no o BB。

彆覺得什麼孝道、禮教啊,這種“宅鬥”大殺器,無往而不利。這都是有前提的。倉稟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府裡,沒有男子頂著,你們試試。

教坊司裡的官太太,很受歡迎的罷!

……

……

賈環就這麼走了。滿屋子裡半天沒人說話。

王夫人唾麵自乾,她挑起這場“宅鬥”,但是,現在呢?賈環不滿了,她們還得受著。歎口氣,打破僵局,摩挲著寶玉的臉,道:“我的兒,你都聽到了。要改掉啊。”

賈母長長的歎口氣,問王熙鳳,“鳳姐兒,你和璉哥兒是怎麼回事?”要抓緊啊。

王熙鳳給問的臉都紅了。她作為賈璉的正妻,而賈璉到現在還沒有兒子。一方麵是她管著賈璉,不讓他納小妾。平兒跟著鳳姐,當時一共是四個通房丫鬟,現在就剩她一個了。其餘的,結局可以自己腦補。參見紅樓原書第六十九回:弄小巧用借劍殺人。

另一方麵,她確實知道她家裡的那位爺,也有弄身邊清秀小廝的劣跡。彆真是環兄弟說的那個原因吧。

賈母隻問了一句,到沒有為難鳳姐的意思,叮囑了一會,起身回了住處。至於,追究賈環的責任的問題就不要提了,她還得想著怎麼安撫賈環才是正經的。

怡紅院裡的眾人逐漸的散去。寶玉趴在床上,失落的看著姐姐、妹妹們一個個的和他告辭離開,“誒,寶姐姐、林妹妹、雲妹妹……”

彆看賈環讓李紈將寶釵、黛玉、湘雲、探春等人都帶出去,但是這樣的變故:老太太氣勢洶洶的要找賈環的麻煩,結果是賈環摔臉色走人,還不追究,誰都知道有問題。

一打聽,賈環說了什麼話,寶玉因為什麼挨打,她們自是都明白的。

……

……

梨香院中,薛姨媽和寶釵準備吃晚飯,夜色籠罩下來。氣氛,有著莫名的輕鬆。

薛姨媽感歎道:“噯喲,環哥兒如今是……嘖嘖。”是怎麼樣,薛姨媽沒有直接說出口。今天這事,實在是直觀的體現。薛姨媽又道:“我的兒,你嫁給他,真是好姻緣!”

這話把寶釵說的滿臉通紅。

婚事,定於六月二十八日,離現在,還有一個月十一天。她將可以不用再避諱和他見麵。

第483章 清理兩府

五月下旬,經過短暫的醞釀、動員之後,寧榮兩府開始實行嚴格的腰牌製度。兩府中的奴仆、下人,登戶造籍,憑腰牌通行。

木製的腰牌上刻有姓名,年齡,性彆,職業,麵部特征,編號。隻要憑借著編號就能在管事處裡的檔案科中查到持牌奴仆所有的詳細信息。

通俗一點說,寧榮兩府在賈環的主導下,開始對所有的奴仆辦理“戶口本”,清查人口。戶口本上,祖宗三代都寫的清清楚楚。並依據戶口本製作身份證(腰牌)。日後,奴仆隨時都會被護院、管事娘子核查“身份證”。

僅榮國府內,上下人口就有一千多人。管事的人不可能記得住每一個人長什麼樣。以後都是憑牌驗人,出入記錄。各府安插在賈府內的眼線想要簡單的蒙混過關,就不要想了。

這個腰牌通行於寧榮兩府之內,類似於“廠牌”。廠牌將與月錢、食堂掛鉤。所有人憑廠牌到銀庫自己領月錢。在賈府食堂吃飯必須要使用廠牌。

這樣“現代化”的製度能夠建立,運作起來,要得益於賈環在族學上的投入,在兩三年內,培養了大批識字的青年,可以充實到如今賈府的各個管理崗位中。

因腰牌製度產生、衍生了大量的相關文檔,記錄。這都需要識字的人來處理。

稍晚一些的時候,又有新的指令從已經改名“糾風辦”的辦公室中傳出來:府中,有彆家的眼線,吃裡爬外。要充分依靠群眾、發動群眾,讓奸細無所遁形。

為此,糾風辦公布了數種可疑的行徑,以及舉報可疑份子的獎勵。賈府裡的清查行動,如同一陣風一樣刮起。

從嚴格的腰牌製度,再到發動賈府裡的所有奴仆(人民戰爭),套在各處來的暗樁身上的繩索越來越緊了。

……

……

三伏天,京城中很是炎熱。官道上給曬極其乾燥,馬車駛過,塵土飛揚。

錦衣衛指揮使毛鯤坐馬車從大明宮中返回錦衣衛署衙。至公房之中,才坐下就有一名千戶拿著案卷進來彙報,臉色古怪,“大人,賈家出了事。”

“哦?什麼事?”毛指揮使懶洋洋的坐在大案後的官帽椅上,並不以為意。

千戶苦笑道:“我們錦衣衛安插在寧國府、榮國府中的數名暗樁、眼線全部暴露。”

這臉丟得夠大的。以本朝錦衣衛之活躍,在大臣府中安插眼線,是極其正常的事情。想當年,明太祖時期,大臣在家中請人吃酒,人數、人名、酒菜,錦衣衛都能查到。

毛指揮使心中驚訝,立即使坐正身體,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千戶將事情賈府裡最近清查內奸的事情說了一遍,這種事不至於傳揚的整個京城都是,但錦衣衛肯定知道情況,更何況他們的暗樁都給寧榮兩府清理出來。

“一共七個人。有一個校尉借口外出買東西,回來傳遞消息,耽擱時間過長,給門房舉報。那門房知道去東西的時間。有一個校尉是在他府中吃飯時,忘了出示腰牌,被查到住處,把東西都給搜出來。還有一個校尉,說夢話,被同住處的人舉報……”

“他娘的。”毛指揮使臉上無光,錦衣衛幾百年的手藝,就這麼輕而易舉的給人識破。是他領導水平不行,還是下麵的小子都成了飯桶?

毛指揮使憤憤的捶了下桌子,冷笑道:“那小子很有幾下子嘛!”他自然是知道賈府現在的主事人是請假在家的賈環。“現在那幫廢物在哪裡?”

千戶訕訕的道:“小子們都還在賈府裡麵。寧榮兩府裡好吃好喝的招待著。”

毛指揮使臉色稍緩,點點頭,“還算懂事。把人撤回來。都重打二十棍。丟人現眼。”接著,話鋒一轉,“再派一批人過去。”

“是,大人。”

毛指揮使再問:“那順親王安插在賈府內的探子查出來了嗎?”

千戶答道:“查出來了。是他府中二房嫡子的一個小丫鬟,名叫墜兒。是賈府自己的家生子。應該是給順親王府收買了。”

毛指揮使鼻子裡“嗯”了一聲,嗤之以鼻,這手法哪裡有錦衣衛高超?揮手讓自己的心腹下去。

當初,賈府整風,他讓錦衣衛在京城中傳揚。他想著隻要不清理到錦衣衛頭上即可。這一次,錦衣衛給查出這麼多密探,再傳揚,丟的就是他的臉。

倒是順親王有意思的很啊!在賈府裡埋釘子。

……

……

賈芸如今並不住在榮國府外的西廊下,而是,搬到寧榮街西胡同中的一處小院。

胡同之中,環境並不算太好。街巷狹小。鱗次櫛比的屋舍滿滿的分布在巷子中、遠處。夏季的暴雨過後,滿地泥巴。以賈芸如今在賈府裡管事的地位,住在這裡,並不大合適。但,這裡從角門出入賈府非常方便。

五月底,醉金剛倪二提著禮盒,在雨後的黃昏,踩著一腳泥巴,敲響賈芸家的門。

“是倪二爺來了。”賈芸家裡也請了一個老仆,打開門,笑著捧了一句,都知道,原來的街坊倪二是個街麵上的潑皮。混社會的。

倪二穿著短褂,敞開露著肚皮,遞上禮盒,諂笑道:“芸二爺可在家?我許久沒來。再不來,往日街坊的情分都要斷了。”

賈芸原來和他是左右的鄰居。現在跟著環三爺做事,一飛衝天。他心裡羨慕的緊。要說,去跟著環三爺,他是不敢這樣想的。環三爺什麼身份的人?從六品的翰林。是官。而他這樣的人物,如何能去環三爺麵前露麵?

他隻是想著和賈芸搞好關係,看看能不能混點油水。

“在的。”老仆帶倪二進去。

賈芸正在屋子裡和寡母吃飯,見倪二來了,笑著招呼他,道:“你來就來,還帶什麼禮物?”扒拉了兩口飯,和母親說了一聲,道:“走吧。”

倪二還有點蒙,“去哪裡?”

賈芸長挑身材,穿著一件天藍色的長衫,模樣清秀,就笑,“你不隻是一直想見見我環叔嗎?他近日在家裡。我帶你過去,能不能得環叔看中,那就看你的造化。”

他當年出在微末之時,得了倪二的人情、照顧。相處的算不錯。他的性格比較圓滑。如今,他地位變高了,倪二時常上門和他結交,內心裡想什麼,他還是明白的。他倒不介意幫一幫倪二。

倪二頓時大喜,抱拳道:“芸二爺仗義。”

賈芸笑著搖搖頭。

當即,倪二跟著賈芸一起出了巷子往北走,到榮國府北街,再往東直走,到位於賈府東北角的望月居。

賈芸到望月居,自是直接進去。蔣興帶著到一處偏廳裡稍坐,泡了茶,道:“芸二爺,三爺還在請同年吃酒,你要稍等一會。”

賈芸笑嗬嗬的道:“這我省的。”

倪二坐在楠木製作的椅子上,看著這偏廳裡精美的陳設:擺著的宋瓷、花瓶、字畫、嫋嫋的茶香。頓時就有些拘束。他不過是街麵上的潑皮,專放高利貸、在賭場吃閒錢、打人。如何到這樣的地方來過?再低頭看看自己的一身衣裳,還有些肮臟酒氣,道:“芸二爺,我這身衣裳,要不要換一換?”

賈芸坐著喝茶,微笑道:“倪二哥,不用了。該什麼樣就什麼樣。我環叔不會以衣取人。”

倪二稍稍安心下來,和賈芸說著話,緩解緊張的情緒。隨後,又想起件事來,問道:“我聽聞貴府上在查內奸,卻不知道是真是假?”

賈芸點點頭,輕鬆的一笑,道:“這自然是真的。”不僅把順親王府的暗樁給查出來,還查出來錦衣衛的眼線。賈蓉都給嚇的戰戰兢兢。為此,府裡的爺們還在榮禧堂商議過。不過,府裡這樣的情況,清出錦衣衛,不算大事。

要是權勢稍微差一點人家,和錦衣衛這樣“撕破臉”,麻煩是少不了的。沒人乾這麼做。但是,府中借著清查順親王府內奸的事,以“誤傷”的名頭,順手把錦衣衛給清理了。環叔做事,一向是連環扣著。清理錦衣衛的暗樁,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賈芸作為賈環的親信,得力心腹,知道的清清楚楚。

賈芸和倪二等了好一會,就見錢槐進來,笑著道:“芸二爺,三爺請你過去。”

……

……

酒後,賈環將上門來拜訪他的石賦、朱鴻飛送出門外,微微沉吟著回屋裡,叫賈芸進來。

四月裡,新進士們開始進入觀政期,而現在已經是五月底,馬上就是選官了。石賦、朱鴻飛兩人的職位都不算理想。

“環叔!”賈芸帶著一個矮胖臉、邋遢的三十多歲男子進來,介紹道:“這是我原來的街坊倪二,為人仗義疏財,一直仰慕環叔的名頭,我帶他來見一見。”

賈環坐在椅中,目光落在倪二身上,心道:這就是紅樓四俠了。紅樓原書裡有四個人給脂硯齋稱為四俠:馮紫英、柳湘蓮、倪二、蔣玉菡(琪官)。

倪二“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恭敬的磕頭見禮,道:“小人見過三爺。”

賈環啞然失笑。他這會有點酒,都差點忘了他自己的身份,不是看客。混黑道的潑皮倪二,見著他,按規矩不就是得磕頭見禮麼?這個社會,是官本位社會。

“你起來吧。”賈環點點頭,道:“你既然是芸哥兒的舊識,到我這裡,不用講俗禮。以後不要跪了。男兒膝下有黃金。跪的久了,就站不起來。”

倪二起身,感激的抱拳,道:“謝三爺教誨。倪二記住了。”

賈環“嗯”了一聲,端茶送客,“我一會兒要出去,就不留你多坐。”他等一會要去王子騰家中。王子騰昨天提前派王承嗣請他今晚過去。不過,王子騰是要從大明宮中返回,他吃過晚飯過去,剛好合適。

賈芸領著倪二出去了,過一會再進來,陪笑道:“環叔,我今天唐突了。”倪二剛才出去很高興。畢竟,環叔給了他幾句話。這說出去都是資本、談資。但他看得出來,環叔對倪二並不感冒。

賈環笑一笑,擺擺手。這點麵子,他肯定要給賈芸的。賈芸還是很有眼色的,他確實對倪二不怎麼感冒。

倪二是街麵上的混混,放高利貸,混賭場,什麼爛事沒乾過?說一句,作惡多端,欺壓良善,這並不為過。而“仗義疏財”,這必定也是真的。

人性的複雜之處就在這裡。有好的一麵,也有壞的一麵。比如,薛蟠那個呆霸王,壞的不行,打死人都不當個事。但對薛姨媽、寶釵都是很不錯的。

賈環倒不至於看不起倪二。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他不是那種正義感爆棚的人。但,要說多因為一個脂硯齋“紅樓四俠”的名頭,就對他有多麼親近,那真沒有。

他親近一個做了不少惡事的混混乾什麼?腦殘?每個人,心裡都是有一些底線的。

賈環吩咐賈芸:“你看著他些,彆人讓他打著賈府的旗號在外麵乾些欺男霸女、魚肉鄉裡的勾當。他若有些小困難時,可以幫他解決。此人可為死士。”

這是一步閒棋。

死士,是專門用來一次性消耗,乾一些見不得光的事。賈芸心裡一聲苦笑,“是,環叔。”

他是不願意看到朋友死去的。但,倪二若是接受賈府太多的恩惠,以倪二講義氣的性格,環叔有命,隻怕真會去。

第484章 婚期將近

夏季的傍晚七點許,炎熱的暑氣還沒有完全的消散。天空還有著淺淡的光亮。

賈環帶著長隨,坐馬車在淡淡的夜色中到小時雍坊的王府上。王承嗣帶著王府的子弟迎著賈環。

到府中之後,先去裡麵見了他和寶釵婚姻的真正媒人何夫人,以及王府的內眷,吃了一塊西瓜,這才出來在一處涼快的小廳中等著王子騰回來。

夏季蚊蟲很多。但富貴人家有燒香驅蚊。另外有紗窗阻攔。坐在小廳之中,很是舒服。明亮的蠟燭亮了兩排,將小廳照的通明。

一名穿著粉衫,風姿綽約的美麗侍女在茶幾上煮著茶,茶香嫋嫋,美人如畫。

王承嗣捏著鼻子,陪賈環說話。

他都不知道,賈環中會元那天,他邀請了一幫人在教坊司胡同裡等著看賈環笑話的事情傳到賈環耳朵裡去沒有?

然而,以賈環今日的地位,他能不陪著說話嗎?據說,北靜王、牛都督等人,對他都非常的讚賞。這就不是四大家族內部的地位了,而是整個舊武勳集團內的地位。

賈環和王承嗣沒什麼可聊的,也沒有興趣推測他的心理,賈環心中還在推敲王子騰找他有什麼事。略坐半個時辰,賈環給引到王子騰的書房中。

王子騰正在書房中喝著消暑的冰鎮綠豆湯,見賈環進來,讓服侍他的小妾出去,微笑著道:“子玉坐。”態度和藹。

賈環客氣的和王子騰見禮,就在鋪著精美竹墊的梨花木椅上坐下來。

賈環卷入會試舞弊案後,賈政來求王子騰,給拒絕。而賈環打貴妃牌,得以脫身,並且反手將汝陽侯府拉下馬。自此之後,賈環和王子騰的關係就有裂痕。

王子騰原本的打算是照舊。他怎麼說都是賈環的舅舅。而等到賈環在北靜王府獻策,舊武勳集團順利拿到攻略西域的總兵官職位,王子騰就坐不住了。今晚將賈環特意請過來,聊一聊,修補一下關係。

美貌的侍女上了香茗後,悄然的退了下去。

王子騰喝口茶,道:“近日朝廷要用兵西域,先以寧儒為使節前往西域,繼而調兵遣將。這一次,能壓過魏其候等人,北靜王對你稱讚有加。牛繼宗對你亦多溢美之詞。”

賈環並沒有說話,喝著茶。王子騰的意思,他懂。修複關係嘛!但是,這個關係是不可能被修複的。因為,他和王子騰沒有血緣關係,寶玉才是他外甥。

王子騰笑著問道:“怎麼,最近馮唐的兒子有沒有去找你吃酒?他家可是被選了去西域。這軍功很容易拿。回來,少不了一個正三品的將軍職位。”

賈環答道:“還行。吃過幾次酒。”

馮紫英、衛若蘭、陳也俊、韓奇都來找過他吃酒。馮家、韓家都將參與這次西征。而衛、陳家是禦前侍衛這一班裡頭的,並不參加出征西域。

王子騰“嗯”了一聲,看了賈環一眼,再道:“最近和你母親關係處的如何?我前些日子還給她說,如今環哥兒出來做官,不比往日,不要拘束的緊了。”

王子騰這話說的賈環就不能不給麵子了。王子騰的意思是他會壓著王夫人,彆在府裡搞事。

賈環想了想,道:“謝舅舅在我母親麵前幫我美言。”又笑道:“若不是今晚舅舅找我,我過兩日也要上門。是有一件事要求舅舅幫忙。我有一個同年,性子耿直,得罪了人,如今選官並沒有合適的位置。”

求人幫忙,在很多時候,是一種表示親近的方式。

王子騰哈哈大笑,撚著胡須,道:“既然性子耿直,可以為禦史。”

賈環起身,笑著行禮,“如此,多謝舅舅成全。”

王子騰估計覺得他可以去找衛弘,或者何大學士運作這件事,但其實,他預估著何大學士日後可能會被雍治皇帝“釣魚執法”,並不想讓朱鴻飛走何大學士的門路。當然,以何大學士的做派,他去求何大學士幫忙,未必有效果。

這算是詐胡,虛與委蛇。

……

……

西域出兵的事,在六月初就已經瞞不住人了。國朝的軍隊,分京營、衛所、九邊、團練四個部分。而如今天下承平日久,衛所鬆弛。除了狼兵、土兵等團練武裝外,團練基本都是廢的。真正具備戰力的是京營、九邊精兵。

此次朝廷出征西域,調京營十二營五營兵馬,四萬餘人。這樣的調動,在京城之中,如何瞞得住人?

在這樣一片天朝大國,兵強馬壯的氣氛之中,賈環的婚禮時間逐步的走近。

賈府逐漸的忙碌起來:采辦,布置,裁剪,準備,收禮。上上下下人等,喜氣洋洋。

而薛家也開始打掃自己在京城中位於崇北坊的屋舍,準備搬過去。不然,成親的當天,總不能讓寶釵的花轎繞著賈府一圈,就進賈環的望月居吧?

望月居中也開始各種準備:大掃除,騰挪、準備屋舍,有賈母派來的老嬤嬤來教丫鬟、婆子們各種規矩。當日,如何侍候、站立、進退等等。

賈環倒沒什麼事,日子照舊,讀書、寫字,然後去大觀園中遊玩。隻叮囑了如意,他的內書房,不準任何人進去。

至於,同年朱鴻飛進都察院任禦史,他都交給王子騰運作。邏輯上,沒有任何問題。石賦是遞補上了今科進士皇榜,排在最後一名。前文說過,三甲進士選官,留在京城中,隻能選為諸寺、監、司官員;而去地方,隻能擔任知縣,或者州府裡麵的推官。

賈環動用賈府的資源、人脈,讓賈璉拿著賈政的名帖跑腿,為石賦謀了一個江南知縣的美差。江南富裕、錢糧賦稅充足,日後考滿升遷,不是難事。

當然,知縣怎麼都無法和朱大禦史相比。禦史,是清流,相當難進的,且對年齡有要求。言官位卑,正七品,但,可以風聞奏事,執掌官場輿論。權利很大。

正是夏季午後。赤日當空,樹陰合地,滿耳蟬聲,靜無人語。

賈環隨意的在大觀園中遊覽。園中清幽,綠樹成蔭。逛到路過寶玉的怡紅院時,並沒有進去探望。他沒興趣裝這個假惺惺的逼。繞過去往北走,上麵是妙玉所在的櫳翠庵、凹晶館,秦可卿居住的達摩庵。

……

……

賈府西路,已經自寶玉屋裡跟著鳳姐的小紅,趁著鳳姐午睡,托一個相熟的小廝,幫她帶些東西給賈芸。

如今小紅不比紅樓原書裡。現在榮國府裡,林之孝是大管家。林之孝家的是內管家。作為兩個管家的女兒,小紅算是頗有地位。早前就與賈芸暗通曲款。隻待日後再稍大一些,稟明父母,成就一段姻緣。

……

……

正午後時,賈薔興衝衝的提著一個鳥籠子,自賈府外進大觀園,去找齡官。環叔結婚在即,糾風辦那邊的事基本停下來,他近日倒是輕鬆不少。

……

……

怡紅院中,鴛鴦、襲人兩個約著一起來看已經到寶玉屋裡的金釧兒。名義上,金釧兒當然是王夫人賜給寶玉的丫鬟。地位在媚人、茜雪、秋紋、麝月、碧痕、四兒等丫鬟之上。

寶玉房中的丫鬟內鬥,自是不必說。一地雞毛。還在養傷的寶玉,每天心煩不已。

結果,當然是金釧兒順利接管怡紅院內外事宜。媚人、茜雪都爭不過她。

清查內奸的風波也波及到怡紅院,按照王夫人的意思是要大清洗一番,給賈環攔下來。王夫人手太黑,清洗估計是要死人的。隻處罰了內奸墜兒一人。

庭院裡,樹葉不動。碧紗櫥隔開的小隔間裡,金釧兒和鴛鴦、襲人說話。金釧兒給兩人恭喜的滿臉羞澀。她現在算是落定,這輩子跟著寶玉了。

說了一會兒話,金釧兒感歎道:“要不是三爺,要不是彩霞,我估計就死了。哪裡有今天?你們也看不到我。”她心中很感激。

第485章 青青子衿(上)

襲人看一眼外麵,小聲勸道:“你都到這屋裡,這話就彆再說了。心裡有意就好。”她在寶玉房裡呆過,自然明白寶玉和三爺有心結。金釧兒都已經是寶二爺的人,向著三爺的話,在寶二爺麵前落不了好。心裡記著就行。

如今,三爺現在什麼地位?寶玉想找三爺的麻煩都不可能。金釧兒根本沒有兩麵為難的機會。

金釧兒點點頭,言語間有些哽咽。她心裡是真存了死誌。

三人說了一會話,裡頭寶玉喊人,襲人和鴛鴦兩人就告辭出來。往外頭走。兩人關係是極好的,當年襲人被寶玉攆走,就是住在鴛鴦那裡。

因而,兩人都是往僻靜的地方走,正好說會體己話。兩人正往假山、花架等樹蔭下的小路走著時,就見一個穿著灰藍色衣衫男子,正在籬笆洞外往薔薇架子裡看。聽的有人來,男子回頭,做了一個噓聲的手勢。

鴛鴦和襲人兩個這才看清楚竟然是賈環。對視一眼,禁不住抿嘴一笑。很少見三爺有這樣頑童的姿態。這才是他這個年紀應該有的神態啊。

隨即,鴛鴦、襲人兩人都好奇走上前,看賈環在看什麼。湊過去,在籬笆洞口一看,就見薔薇架子下麵一個女孩子正蹲在花下哭,手裡拿著根綰頭的簪子在地下畫。

細看容貌,眉蹙春山,眼顰秋水,麵薄腰纖,嫋嫋婷婷,大有林黛玉之態。

身邊淡淡的女子香氣飄來。鴛鴦和襲人兩個一左一右的在賈環身邊去看那個女孩子。

鴛鴦身姿高挑,肌膚雪白,二十歲的女孩,蜂腰俏臀,正是青澀、半熟之時。襲人略矮一些,細長的身姿,與賈環差不多高。十八歲的年紀,容貌姣好,似桂如蘭。

兩人看了一眼,都是好奇的看向賈環,沒出聲。眼睛裡的意思是,那個女孩子是誰?

鴛鴦和襲人兩個容貌、氣質,都是八十分往上走。算是美人。正當妙齡,嬌嫩可口。兩人呆在身邊,一起看過來,眼睛無聲的說話,這種感覺還是蠻爽的。

(八七版的紅樓裡,兩人的人物容貌,需要往上調一個級彆才對。)

賈環笑一笑,做個手勢,帶著兩人從籬笆邊離開,走到鵝暖石的小路上,這才笑著說道:“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齡官。走了,彆打擾彆人相思。”

說得鴛鴦、襲人噗嗤一笑。賈薔和齡官的事,她們兩個都是大丫鬟,耳目靈通,當然知道。

鴛鴦穿著青色的掐牙背心,溫柔可親,笑道:“難怪。我說我們府上何時多了這麼個出色的丫鬟。我聽說薔二爺買她花的銀子,都抵的上其餘的戲班子用度。”

賈環微笑著點頭,戲班子裡的當家花旦,價格當然不一樣。不過,賈府養著她們,也是徒費銀錢,除非賈元春再次省親。再省親,賈府就要窮死了!

賈環問她們兩個,“你們這是從哪裡來?”

這裡距離榆蔭堂不遠。再往外走就是梨香院、望月居。他剛才過怡紅院,往櫳翠庵、凹晶館繞過去,並沒有去探望達摩庵中的秦可卿,有些事情,沒理順。至於妙玉,他和她並不熟。誰會去和一個極度潔癖者套交情呢?

襲人輕聲道:“我們剛從怡紅院裡看了金釧兒出來。鴛鴦姐姐回老太太屋裡,我去內管事處裡取月錢銀子。”

現如今,府裡放月錢,都是要自己憑腰牌去取。主子們,當然都是管事處的人送到各處。

內管事處,在賈府西路的抱廈廳。王熙鳳日常辦公的地方就是。

賈環笑著點頭,並不以為意。就在路口,和鴛鴦、襲人兩人道彆,回了望月居。

……

……

齡官在薔薇架子下,寫了二十幾個“薔”字,賈環、鴛鴦、襲人三人自不可能通過她的簪子動作,猜得出來她在寫什麼。

能夠通過筆頭的動作猜出答案的同學不少,比如:考試前麵恰好坐一個成績很好的妹子。聽聞不少人曾經在考場中得手。像寶玉那樣在女孩子身上下功夫的也能看出來。紅樓原書中,他就看出來。而賈環三人都隻是泛泛的看一看,哪裡知道?

當然,這並不妨礙三人推理。

齡官哭了一回,心中的情緒稍好,往榆蔭堂回去,文官、寶官、芳官、玉官幾人在院子裡說笑,見齡官回來,笑道:“薔二爺來了。給你帶了新鮮玩意。”

說話間,就見賈薔從屋子裡出來。手裡提著一個雀兒籠子,“齡官,你回來了。看我給你買的什麼?買了雀兒你頑,省得天天悶悶的無個開心。我先頑個你看。”

說著,拿穀子逗雀兒在籠子裡的小戲台上亂串,銜著各種旗幟。一眾女孩子都笑道:“有趣。”

齡官冷笑了兩聲,賭氣進了自己屋子,躺在床上。

賈薔一愣,陪笑著進來,“這是為什麼?”

齡官道:“你們家把好好的人買來,關在這牢坑裡,你這會兒又弄個雀兒來,也偏生乾這個。你分明是弄了他來打趣形容我們,還問我好不好?”

賈薔就有點慌。他是極喜歡齡官的,去年在蘇州一眼就看中,他這些年在府裡,花酒是常喝的。但年紀漸長,卻並沒有結婚的意思。每次蓉哥問他,他都說要等環叔幫他拿下生員功名再說。實際上,心裡是想著齡官。

賈薔看一看門外,坐在床頭邊的椅子上,低聲道:“我說與你聽。你彆告訴旁人。我環叔的意思,過不久,就要將你們遣散。隻等他婚後。”

齡官也顧不得生悶氣,坐起來,問道:“這是為什麼?”

賈薔道:“隻是因為養著你們太費錢,卻又隻能唱幾個常見的曲子。若要聽戲,隻去請外麵的戲班子來即可。對外的說法是,搞藝術的人,需要生活曆練、登台表演。關在園子裡也學不出什麼東西,早早的解散為好。”

齡官聽了,半天無語,而後憋出一句話:“你們家裡的那個三爺,真真個誰都惹不起。”她引以為傲的昆曲唱腔,卻被賈環評了個水平不行。但她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賈薔再親近齡官幾分,道:“環叔的意思,是要開一家戲院。他說他和一位故人說起過。到時候,讓你們去做戲班子唱戲。願意去就去。不願意去的,再給你們安排彆的活路。我……我到時候接了你去,請環叔做主。”

齡官聽的滿麵通紅,背對著賈薔,“嗯。”

……

……

大暑將過,六月將儘。賈府之中,喜慶的氣氛逐漸彌漫開來。正所謂,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子之於歸,宜其室家。

各處張燈結彩,賓客往來不絕。人聲鼎沸,兒童奔走。計有:賈史王薛四家的親戚,四王八公裡的世交,賈政的門生,賈赦的門客,賈環的同年,朋友。

薛家眾人:薛姨媽、薛寶釵、香菱、薛蟠等已經搬回到崇北坊中居住。隸屬於戶部名下的各大皇商,紛紛派人為薛家嫁女送賀禮。並非是為薛家。

而是因為,眾所周知,賈環與戶部尚書衛弘交好,與其孫衛陽是同學。賈家的門第太高,他們高攀不上。隻能是轉到薛家身上。

出征西域的各項籌備事宜已經在緊鑼密鼓的運作中,皇商們亦想要分一杯羹。

望月居中,聞道書院的眾人已經抵達。大師兄、羅君子、龐澤、衛陽、許英朗、喬如鬆等人幫著賈環待客。一應事務,雜而不亂,忙而不慌。這點小事,對於聞道書院的眾同學來說,實在是輕鬆之極,手到擒來。

葉先生已經到京城中,住在張承劍家中(張承劍與紀鳴自金陵前來),到婚禮當天會來。

另有賈環的鄉試同年:上官昶等十幾人前來;會試同年:範錫爵、唐道賓、朱鴻飛、石賦等幾十人前來相賀。新科進士的觀政期還沒有結束,都在京城中。北直隸的士子,與賈環交好的幾個士子,都是前來。這是今科探花的號召力。

又有何大學士派次子前來,左都禦史殷鵬派管家來送禮,他與賈府有舊。方宗師、蔡宜、曾縉、魏翰林等人亦要等婚禮當天才到。

又有賈家各處莊子的管事上來,如烏家莊、佟家村等處。又有金陵賈史王薛幾家的族人派人送賀禮來。

……

……

榮國府北街,一街之隔的汝陽侯府中,晉商路庸拜訪汝陽侯出來,臉色得意。

汝陽侯府如今是真的破落了,請他過來,竟然是想賣掉一些字畫、古玩。這當然是要毫不客氣的笑納。

路庸是晉商在京城中的領袖,看著熱鬨的望月居正門,車水馬龍,坐進馬車,回到位於崇文門外的晉商會館後,派人找來書商、茶商、布商呂承基,道:“賈探花立秋大婚,你與他昔日有舊,不準備一份大禮?”

呂承基苦笑一聲,道:“賈探花和東莊鎮上的林老板叫好,對我恐怕沒有多少故人之情。我如何好湊上去?”

東莊鎮上的林老板就是林芝韻,以麵紗示人,在京西一帶的商人圈中很出名。與賈環關係極好。很受聞道書院、鹹亨商行一係的照顧。據聞,她麵紗下的容貌很醜陋。但就他看來,還真未必。

所以,認真衡量一下,他覺得還是離賈環遠一點比較安全。你知道他怎麼想的?衝冠一怒為紅顏的事,自古就不少。

路庸一揮手,大氣的道:“生意是生意,人情是人情。你去準備,我和你一起去。”

第486章 青青子衿(中)

紅樓原書第五十五回,鳳姐說起預備給賈府小主子們婚事花銷的事:寶玉和林妹妹他兩個一娶一嫁,可以使不著官中的錢,老太太自有梯己拿出來。二姑娘是大老爺那邊的,也不算。剩了三四個,滿破著每人花上一萬銀子。環哥娶親有限,花上三千兩銀子,不拘那裡省一抿子也就夠了。

鳳姐原計劃給賈環娶親的是,三千兩銀子。

而現在,賈環執掌賈府,他就是把賈府公中七萬五千兩銀子給搬空了,也沒人能說個不是。因為,這些銀子,基本都是前陣子整風追贓追回來的。

抄了兩個管家的家,外加追回在修園子中大筆“贓款”。還有不少人欠著賈府公庫錢。

賈環當然不會鋪張浪費,這會有損他的威望,當然也不會矯情。他正兒八經的是榮國府的子弟。從公中,批了一萬兩。再從他自己的收入中補了五千兩,以此作為婚禮用度。

至於,林妹妹說要給他的婚禮讚助,他自是拒絕了。開什麼玩笑呢!

黛玉如今算是有錢人。林如海給她留了一百萬兩白銀的巨款,外加一屋子的書。賈府所有人,就算把不動產給賣掉,加起來,說不定都沒她有錢。

銀票現在在賈環這裡保管著。黛玉手頭,亦有數額不小的銀子,以備不時之需。當然,多半都是用不上的。她每個月還有賈府公中給的月錢,每月六兩。

六月二十七日,婚禮前夜,賈府裡開始宴請賓客,熱鬨至極。席麵自是一等。樽中酒不空,這是常態。

明天就是迎親了。

夜色漸漸的籠罩下來。大觀園,稻香村中,自聞道書院回來的賈蘭看起來又略微長高了一些,道:“娘,三叔這婚禮的場麵真大。來了好些人。”

屋內燭光明亮,李紈坐在椅子中,看著幾天前就回來的兒子,心中歡喜,笑道:“那是自然,咱們家是什麼人家?你三叔是天下聞名的賈探花。你將來也要高中皇榜,娘心裡才歡喜。”

賈蘭倒是沉穩的笑一笑。

他到聞道書院才知道北直隸的俊傑、天才何其之多。他在其中並不顯眼,心裡也愈發明白、敬佩三叔的厲害之處。

娘兒倆說著話。夜色漸深。

……

……

賈府之中,趙姨娘癲癲的跟在王夫人身後。一群人從賈母上房出來,往東跨院裡走。

賈環的婚禮,內裡操持的當然是王夫人。她是嫡母。

趙姨娘心裡高興,一整天都在場麵上晃。耳朵豎著,聽彆人誇她兒子的好話。

“趙姨娘,你去吧!”路過小院門口,王夫人和顏悅色的讓趙姨娘先回去,不必送她到家再回去。

“是,太太。”趙姨娘忙應了一聲,臉上帶著不加掩飾、也不想掩飾的笑容,帶著小鵲、吉祥兩個丫鬟回自己屋裡。

……

……

秋爽齋中,探春洗澡之後,感受著清爽,倚在拔步床上,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侍書端著茶杯,笑道:“姑娘,明日要早起?”

探春點頭,“嗯,你到時候喊我起來。”

探春現在管著大觀園裡的事,上下服氣。有賈環撐著,誰敢糊弄她?明天就是賈環的婚禮,她和王熙鳳,李紈,尤氏一起,充當王夫人的助手,處理內宅事務。

……

……

夜裡一簾幽夢,春風十裡柔情。

崇北坊裡的薛家屋舍布置很簡單。薛家也就是二十來人,布置起來很倉促。很多用具並沒有從賈府帶過來,再者,本來過兩日也是要回賈府去住的。

寶釵在自己的屋裡,看著鶯兒、香菱、文杏整理著她明天要穿的大紅色的婚服,心中有著難言的情緒在不斷的漂浮著。

她想嫁,而今到了出嫁的前夕,又有彆樣的滋味湧上心頭。少女時代的一幕幕湧上心頭。

不知道過了多久,鶯兒提醒道:“姑娘,你該睡了。明日要早起梳妝。”

“嗯。”寶釵應了一聲,脫衣睡覺,丫鬟們滅了燈,悄然的退出去。皎潔的月光落在床頭。寶釵輕輕的閉上星辰般的明眸。

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

……

雍治十三年,六月二十八日,立秋。夏末秋始。

三書六禮的流程早就走完。現在隻剩下迎親。上午佳時,賈環穿蟒袍,戴桂冠,在一眾同學、同年、朋友的叫好聲,簇擁著,騎馬前往京師南城東北角的崇北坊。

隊伍浩浩蕩蕩。一行人出榮國府,寧榮街,四時坊,從宣武門裡街出宣武門,過正南坊,正西坊,正東坊,到崇北坊。

崇文門外,是天下商旅彙聚的繁華之地。一處三層樓高的酒樓雅間之中,窗戶打開,露出一張清麗嫻雅的臉蛋,美麗無端。

她看著吹拉彈唱的鼓手們簇擁著迎親的隊伍進入崇北坊,為首的青年騎在一匹棗紅馬上。

淚流兩行。

這個美人正是京中第一名妓,蘇詩詩。她的丫鬟丹兒撅起嘴道:“姑娘,你彆哭啊。”

賈探花今日成親,早派人給姑娘下了一張請柬,而這張請柬,收到比沒收到更讓人傷心。姑娘就是在哭這事。至於成親,她家姑娘自不會奢望正妻之位。

蘇詩詩嗚咽的哭出聲來。從彆後,憶相逢,幾回夢魂與君同。金陵種種如雲煙,隻是,那一首傳唱天下的一剪梅怎麼會是雲煙?此時憑誰訴?

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

……

……

崇北坊的薛家,一路上有諸多伴郎陪著,很順利的抵達寶釵閨房門前。

薛家來的賓客中有人起哄,道:“探花郎是本朝詩詞名家,今日大喜,迎接新娘子,如何不賦詩以叩門?”

賈環的詩才,聞道書院的一乾同學,一幫同年,都是深知的。不少人跟著起哄。大師兄公孫亮一身玉色長衫,身姿修長,豐神俊朗,哈哈一笑,道:“賈師弟,出作品吧!”

廳中,周圍起哄的人群頓時漸漸的安靜下來。

賈環哭笑不得,這是連伴郎都反水了,幸好他來之前早有準備,吟誦道:“願與卿結百年好,不惜金屋備藏嬌。一似碧淵水晶宮,儲得珍稀與奇寶。”

“好!”

賓客們大聲交好,更是嘻嘻哈哈。這首詩的意思很有趣:我已經把金屋準備好,就等著新娘子入住。並且將新娘比作稀世珍寶。

金屋藏嬌在後世有一個納妾、養情人的意思。但是,漢武帝當年的回答可不是這個意思。陳阿嬌是正兒八經的皇後。這個典故,賈環並沒有用錯。

範錫爵起哄道:“賈探花,似有未儘之意,還請再賦詩一首。”跟著來的江西士子、南直隸士子,紛紛起哄。這全部都是今年要授官的進士。陣容鼎盛。

龐澤、衛陽、許英朗幾人紛紛笑道:“子玉,這當口,可不能要我們代做詩詞。”

賈環無語的搖頭,再吟誦道:“欲題新詞寄嬌娘,歡聲起罷半微茫。我有相思千般意,百磨不滅銘肝腸。”

“好。”再一次的,各種叫好聲此起彼伏。這一首,明顯是現作的,而且,滿足大家起哄的願望——當然是想聽一下新郎官此時的心情。前麵那首詩,好是好,但是感情還不夠熾烈。

這一首就差不多了:我有相思千般意,百磨不滅銘肝腸。

……

……

閨房之中,寶釵一身紅衣,正聽著外麵賈環清聲的吟誦,臉頰緋紅,嬌豔動人。

香菱、鶯兒兩個在一旁都是抿嘴笑。一屋子的女孩子,媳婦,婆子都在說:“探花郎高才。”

說著話,便放下寶釵頭上的紅蓋頭,遮住新娘子的嬌容,打開房門。

很快,迎親的隊伍,便出了崇北坊。因薛家有眾多皇商的財力相助,跟著來抬嫁妝的眾人,絡繹不絕。十裡紅妝相送。

所謂,十裡紅妝,一般而言,女子的嫁妝以六十四抬為基準。大戶人家基本是半台,即三十二抬。小戶人家當然不可能這麼奢侈,能有多少看家境。

十裡紅妝,就是一百二十八抬。兩倍的基數。兩人一抬,前後拉開,正好是十裡長的隊伍。

喧鬨、引人矚目的隊伍,出崇北坊,一路上在路人的圍觀中,返回四時坊,賈府。

結婚諸事,熱鬨、喜慶、繁華、富貴的細節之處不必贅述。至晚時分,賈環儘到禮數,尿遁,返回望月居中。

臥室之中,紅燭高照,靜悄悄的,能聽到蠟燭燃燒的細微之聲,熱鬨,在賈府的前院,仿佛隔的遠遠的。

寶釵一身紅色的嫁衣,端坐在床榻上,頭帶著霞冠,蓋頭遮住她絕美的容顏。

寶釵之美,與黛玉是另外一種風姿。她曾詠白海棠,可以看做她的自述:

珍重芳姿晝掩門,自攜手甕灌苔盆。胭脂洗出秋階影,冰雪招來露砌魂。淡極始知花更豔,愁多焉得玉無痕。欲償白帝憑清潔,不語婷婷日又昏。

珍重芳姿,淡極始知花更豔,欲償白帝憑清潔,寫儘她的性情與美麗。

賈環反手關上門,倚在門扉上,看著換了一張新、寬的拔步床上坐著的寶釵。一種喜悅、甜蜜的感覺自然的浮上心頭。而此時,不想說話。

第487章 青青子衿(下)

結婚,並非是這段感情抵達終點,而是開始。

以寶姐姐大家閨秀般的性情,若不是他在賈府裡,那有機會和她見麵、說兩句話?

珍重芳姿晝掩門。這已經是將她自愛、端莊的性子寫儘。冷美人的名號,不是白叫的。

想要將這份感情繼續推進、升華,隻有成親之後,才有可能。此時,豔壓群芳的牡丹花,便是穿著嫁衣坐在他的眼前,等著他。

寶釵蓋上蓋頭,早聽到賈環進來,但見他遲遲的不來揭開她的蓋頭,不免的緊張的呼吸都急促了幾分。唯恐,丈夫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又想,他是不是喝醉了?

沒有新娘子會在洞房裡一直把紅蓋頭蓋著直到新郎進來。那得多累。而且,還要吃點東西。餓一天很難受的。賈環往望月居裡來時,外頭候著的通房丫鬟香菱、鶯兒就提醒寶釵。

賈環不禁失笑。不管寶姐姐是什麼性情,如何出色的人兒,她終究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女,在新婚之夜一樣會緊張。

賈環走上前,伸手掀開寶釵的紅蓋頭,露出的一張精致的玉臉,明豔照人,豔若桃花。

第一次給賈環這樣近距離的看著,毫不掩飾著他的愛慕、欣賞、喜悅,寶釵羞不可抑的低下頭。若是按照以往,她要是舍不得逃開的話,會偏開頭,以側影對著他。

但這時,已經是避無可避。禮儀既成,情定三生。她現在已經是他的妻子。

“讓姐姐久等了。”

賈環一語雙關,看著眼前觸手可及、美麗的女孩子,情難自禁的低頭,在寶釵鮮潤的紅唇上輕輕的落下一吻。美妙至極。

寶釵嬌羞的閉上眼睛。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觸從心底湧起來。感覺就像是給人蓋了個章一樣,此生歸屬已定。這不是她腦海裡想著她已經嫁人,而是一種很真實的感觸。她和她心裡想著的少年,已經成親於今晚。

感覺給賈環牽著手,寶釵順從的站起來。詩經的句子在腦海中湧起來,情思流淌: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強烈的情感,驅使著寶釵睜開美眸。

賈環知道寶釵還緊張著,溫和的笑一笑,牽著她的手,走到桌子前,拿起上麵放著的葫蘆。婚禮還有最後一道程序:共飲合巹酒。

“姐姐……”

古代的婚禮流程中,女孩子對這些事是怎麼懂的,賈環並不知道。反正,兩人很順利的將連在一起的葫蘆瓢中的酒喝完。視線交錯,就挪開,嘴角帶笑。

賈環稱呼寶釵的正式稱呼應該是夫人、太太,但相比於這些稱呼,他更喜歡喊她“姐姐”。

賈環一聲聲“姐姐”喊的寶釵心中糯糯的,美眸流波的看著賈環,或者有酒意的加成,嬌柔的道:“老爺……”

自古以來,妻子比如對丈夫的稱謂直接體現著男子在家庭裡的地位。明朝以後,男權已經達到巔峰。稱呼依次是:良人、郎、郎君、相公、老爺。

一若神女般、大家閨秀的寶釵,這樣喊一聲“老爺”,確實讓人心中很爽啊。有一種“征服”她的飄然感。

“嗯。”賈環微笑著答應一聲,雙手將寶釵頭上的鳳冠給摘下來,擱在桌子上,這玩意兒很重。再握著她的手,故意道:“姐姐下次撲彩蝶,記得喊我一起。”

寶釵禁不住一笑,嬌嗔賈環一眼,明麗無端,心底的嬌羞、拘束、緊張儘去。

她偶爾起興,想要撲著蝴蝶頑。結果,卻給丈夫拿到新婚之夜裡打趣。隻是,這種感覺很美好。此時,她眼前的男子,與那些日子鴻雁傳書中的隨和的形象,與她心底的少年形象,漸漸的重合在一起。

賈環現在執掌賈府,權威日重,又是翰林、探花。寶釵是大家閨秀,她在賈府這幾年,行事妥當、品格端方,令人敬重。賈環和寶釵兩個要是一起去大觀園裡撲蝴蝶玩,想想那場景就覺得好笑。

兩個人的身份啊!

因而,窗外、門外頓時響起一陣哄笑聲,“哈哈。”

賈環就笑著搖頭,他的性格,當然是把古代婚禮流程都給查了一遍,了然於胸。有人在婚房外聽牆角,他很清楚。按照習俗:新婚之夜若無人聽房,會有礙於後。

但是,賈環作為一個無神論者。生在紅旗下,長在新中國。信奉的是馬克思唯物主義,不信這一套。當即,便出門趕人。有一個“一起撲彩蝶”的段子,足夠這幫人做談資了。隻留了如意、晴雯、彩霞、鶯兒、香菱幾人在外麵伺候著。

接下來,便是他和寶釵的夫妻二人世界,無人打擾。

……

……

紅燭高照,美人如花。

燭花跳動了一下,愈發的顯得床榻上坐著的寶釵,雪白瑩潤,明麗嫻雅,美麗無比。

相對無人,寶釵又有些局促、緊張起來。接下來是什麼,她出嫁前,給人教導過。

賈環趕人回來,倒沒急吼吼的去脫寶釵的衣服,而是,在她臉頰下輕輕的啄了一口,道:“姐姐要不要先吃點東西,我們再休息?我大略的洗個澡。”

寶釵滿臉緋紅,嬌羞的點頭,她也有點餓壞了。

雖說今天是立秋,京城之中亦是十分炙熱。賈環累了一天,有些汗,讓丫鬟們抬了熱水進來,在木桶裡洗了澡,擦乾後,換上淺白色的單衣,身上散發著澡豆的清香。

寶釵坐在桌邊吃過糕點、喝過茶水後,去將床榻上的豆子、花生、紅棗等寓意著“多子多福”的東西給撿出來,免得待會睡覺烙人。

喊丫鬟們將水抬出去。再看著寶釵坐在床榻邊美麗的身影,賈環沒再廢話,上前,將寶釵給抱著。這一回,是真真的溫香軟玉。寶釵給人比作楊貴妃,身姿豐盈。

感受著她似乎異常的緊張,賈環禁不住安慰道:“姐姐,彆怕!”

說完,自己失笑。這是大灰狼在吃小白兔之前,說:“你彆怕啊。”說了和沒說一樣。對於大灰狼來說,他怎麼都不會緊張。而對小白兔來說,怎麼安慰,她都會緊張。

賈環將寶釵身上的嫁衣,一件件的脫下來,放在椅子上。和寶姐姐一起倒在床榻中。滿頭青絲流瀉在紅色的薄被上,嬌軀雪白如玉……

拔步床邊大紅的蚊帳放下來。

……

……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紅綃帳中,賈環擁著寶釵,眼睛偶爾對視,甜蜜、幸福的滋味在心中流淌。淺嘗輒止,兩人並沒有太累。將帶血的白絹收起來,一起躺著,等待著時間流走,享受著時間流走。

兩人之間,仿佛有什麼桎梏給打破,又仿佛多了一種真實的羈絆、聯係。

賈環道:“姐姐,還不記不記得我給你寫的話:他日共剪西窗之燭,再話今時明月。”那是他剛從都察院的監獄裡回來,寫給寶姐姐的話。李商隱在外出時,給妻子寫的信,千古名篇。而今,他已經與寶釵結為夫妻。當時明月在,今照燕雙飛。

寶釵沒回答,而是輕聲吟誦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賈環莞爾一笑,在被子下的手,緊緊的握著寶釵的小手。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他想,他可能搞錯了一件事情。當他以為,隻有和寶姐姐成親之後,才能讓繼續和寶姐姐“談戀愛”,升華彼此內心裡的那份默契,感情,然而,此時,他明白過來。已經不用繼續了。他和寶姐姐結合在一起時,就已經是將這份戀情、感情推進到極致。

這便是婚姻!明媒正娶,三書六聘。這不是僅僅一紙婚書的約束,不是一種儀式帶來的關係,不是兩個人湊合著過日子。而是,意味著餘生的承諾、依戀、誓言。

生死與共,不離不棄!

第488章 新婚燕爾

晨曦微微亮。侍兒來喚。

交頸而眠的賈環與寶釵醒來。昨晚兩人都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的,這時,兩人都有些疲倦的打哈欠,對視著一笑。

寶釵的玉臉上還有著熟睡之後的潮紅色,額前秀發散亂,微微羞澀,道:“妾身服侍老爺穿衣。”

這話從寶姐姐嘴裡說出來,是正確的。正妻在丈夫麵前自稱妾身。但真彆扭啊。

賈環莞爾一笑,道:“我自己來,習慣了。少年夫妻老來伴。姐姐,要是不介意的話,私下裡以你我相稱。當然,若是叫我環郎,我也欣然受之。”

他比寶釵的年紀要小,一直叫她“寶姐姐”,婚後還是喜歡以“姐姐”相稱。但,寶釵自不可能喊他“環弟”。這不是年齡決定的,而是社會風俗,男女地位決定的。

寶釵明眸微嗔,隨後,自己在枕頭扭頭一笑。她這位夫君,私下裡其實挺隨和的。又在取笑她。“環郎”這種愛稱,她的性子,平白無故的,如何叫的出口?

鴛鴦帳外,晴雯和鶯兒兩個都是掩著嘴笑。

……

……

婚禮第二天的行程,自是大早起來去拜見父母、長輩,再去祠堂,祭拜祖宗,並見族中老人。

先見了賈母,再往東跨院中見賈政、王夫人。東跨院中,大早上便擠滿了人。賈政、王夫人兩人端坐在正堂之中,接受賈環、寶釵的拜見。

賈府裡的長輩,寶釵都是常見的,落落大方的見禮。

眾人一片賀喜之聲。趙姨娘站在一旁,眉開眼笑,對周姨娘道:“府裡都說寶丫頭好,果真是真的好。這模樣,和環哥兒站在一起,真是般配。”

周姨娘一陣無語,附和著趙姨娘真心的“炫耀”,“嗯。寶姑娘在府裡,那是個頂個的出挑。”

賈政感慨萬千,已故的長子之後,他的第三子長大成人,輕撚著胡須,道:“甚好。甚好。”

王夫人和藹的笑著,道:“百年修得同船渡。夫妻永結同心好。你們小夫妻過日子,要和和美美。不要爭吵。萬事商量著處理。有什麼難處,還有我和老爺在。”

賈環和寶釵兩人應著。一種夫妻同體的感覺湧上心頭。

接下來,便是去見賈赦、邢夫人。再去,祭拜祖宗,見族中的老人。一天的流程下來,夫妻兩人都是累的很。

……

……

第三天,回門。

在崇北坊的薛家中,拜會了薛姨媽之後,薛姨媽叫寶釵進去說話。賈家媳婦又變成薛家小姐。薛蟠臭著一張臉,坐在前堂裡招待賈環喝茶、敘話。

賈環倒無所謂,他經曆的各種場合多了去。沉下心,推敲著新婚蜜月旅程。他還有一個月的婚假。最後是臭著臉的薛蟠自己覺得尷尬,不斷扭屁股,出賣著他躁動的內心情緒。

隨著時間流走,薛家在京中的親朋故友漸漸的來了。主要是王家、史家的親戚,外加上一些來往的皇商。很多給薛家讚助的皇商,就等著今日來和賈環結交。

酒席之上,賈環由此而認識了京中的四大皇商:經營遼東關內外的藥材商人,人稱參商的,於家。經營位於天津衛的長蘆鹽場的王家。在平安州經營著與塞外貿易的馬、鐵、茶葉交易的朱家。經營著南北貨物貿易,為大內采辦絲製品、蘇樣的劉家。

同來的還有與薛家交好的夏家。另有,管事周三福、劉管事上來敬酒。

傍晚時分,賈環和寶釵兩人坐馬車在夕陽中返回賈府。馬車搖搖晃晃的。

賈環喝的有點高,微微倚在塌椅上。他不喝酒,一乾皇商自是沒人敢逼他喝。隻是,結婚這幾天,見酒就傷。寶釵帶著香菱,細心的照顧著賈環。

聞著嬌妻身上的暗香,賈環微眯著眼睛,道:“姐姐,我們過兩日就去東莊鎮上小住幾日。秋意正好。京西群山景色極佳。我帶你們踏青去。”

“嗯。”寶釵好笑的應了一聲,對香菱道:“可見是今日喝酒喝昏了頭。踏青是春天時。”

香菱抿嘴輕笑。她到底是陪嫁過來了。

賈環聽見寶釵和香菱笑他的話,也不反駁,接著道:“望月居到底小了些,我們還是要就近物色一處大宅子。對麵巷子裡,汝陽侯他們家就不錯。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買過來。”

寶釵無奈的一笑。汝陽侯府,和賈府不對付,且被皇帝罰了。她是知道的。但人家一個侯爵府上,怎麼把人家的祖傳宅子給買下來?這是酒意上頭。

越發細心的照顧著賈環。

……

……

婚後的日子過的飛快。都正是少年時,情事淺嘗輒止,不宜多做。寶釵生孩子的念頭,更是給賈環勸下來。還早呢。新婚燕爾,如膠似漆。

七月初三,賈環和同學們一起,送彆自金陵而來,專門參加他婚禮的張承劍。紀鳴將會留在京城之中,雍治十四年春,還有一場春闈大比。

一行人送到京城東郊外的十裡長亭。再往前就是通州。京杭大運河的起點。

秋高氣爽。雲淡天高。十裡長亭之中,葉先生、賈環、大師兄公孫亮、羅君子、喬如鬆、許英朗、衛陽、龐澤等十幾人來相送。

張承劍還是胖乎乎的模樣,四十多歲的人,道:“子玉,家父聽聞你在京中的遭遇,要我給你說一句話: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

賈環作揖行禮,“謝山長教誨。”

山長的意思是要他耐的住仕途的寂寞。這一點,他肯定知道。他的年紀,熬都能把雍治皇帝熬死。無須在雍治朝折騰。當然,他的算盤,還是要等立幾個不能不賞之功,把官途的品級先升上去。

紀鳴對賈環的遭遇頗為感歎,大好前程,竟然遭忌,不得不沉寂。否則,以他這位同年的才華、能力,四十歲之前執掌國朝中樞,並非不可能之事!

紀鳴感歎道:“仕途險惡,還是大師兄的選擇好。”

公孫亮哈哈大笑,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誌也。“當然。不過,我並不推薦德信走我的道路。”

賈環就笑,“那是。德信要知道魏先生遷怒於我,每次見我都沒好臉色。”

這話說的眾人都笑起來。

一杯離彆酒儘,就此灑淚而彆。張承劍帶著兩名仆人,坐上馬車,往通州出發。又是一場旅途勞累之苦。這份情誼,賈環銘記在心。

七月初五,賈環攜新婚妻子寶釵,帶著幾個大丫鬟,留彩霞在望月居在看守,並李紈、賈蘭一行,跟著書院的同學一起返回東莊鎮。

賈蘭是回聞道書院學習。李紈思念兒子,跟著弟弟、弟媳隨行,過去照看幾天。

賈環則是帶著寶釵幾人去遊山玩水,重回自己重新奮鬥過的地方,緬懷昔日。書院、東莊鎮,對他而言,是生命中極其重要的一站,濃墨重彩。

他希望寶釵能走進他的世界來。

……

……

上午時分。大明宮中,因楊妃突然嘔吐,雍治皇帝心情不佳,宮中的太監、宮女都是膽戰心驚。

雖說愛妃身體不佳,但雍治皇帝還是去大明宮的正殿勤政殿中召見大臣,處理朝政大事。等中午時,返回內宮清夏齋,跟著楊妃的大太監上來道:“陛下,大喜。大喜。娘娘懷孕了。”

秋風徐來,吹著垂落在清夏齋窗外的樹枝。

雍治皇帝四十多歲的人,穿著明黃色的龍袍,愣了一下,隨即大喜,道:“賞。”又道:“傳旨宮中,眾人同喜。”再道:“傳旨,封楊妃為貴妃。”

楊妃是他心中中意的人兒,日後的皇後人選。

第489章 微風起

雍治皇帝要封楊妃為貴妃的詔令,很快被太監總管許彥傳到大明宮軍機處值房中。

但今天在大明宮中值班的何大學士接到詔令之後,毫無猶豫的拒絕草擬詔書,義正言辭的道:“臣隻聞兩貴妃,不知有四貴妃之事。於禮不和。北周有四皇後,隨後被隋朝篡位。臣萬萬不敢奉詔。”

軍機處的值房中氣氛隨著何大學士的話,氣氛慷慨、激昂。正在值房中辦事的數名朝臣、軍機章京都是“崇拜”的看著何大學士。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這是國朝開國一百五十年以來,宰輔大臣第一次拒絕天子的詔令,足可載入史冊。他們見證了這一幕,與有榮焉。

太監總管許彥尷尬的站在值房中,進退不得。

周隨明製。但太監的權力可就全部被剝奪了。像立天子,九千歲這種猛人是出不了的。許總管作為天子的大伴,若是明朝是要進司禮監,排名前三的大太監,權勢顯赫。但在國朝,他就隻能想想了。

許彥以為何大學士在鬨脾氣。之前賈貴妃封貴妃不是一樣封了嗎?是天子的第三位貴妃,要說與禮不合,這一樣的不合?謝大學士還不是草擬詔書了?

許彥聲音尖銳的勸道:“何樞臣何必非要違背天子的旨意呢?還請你草擬吧。”

何大學士訓斥道:“閉嘴。國家大事,豈有爾等閹人說話的份?莫忘了太祖祖訓。”

周太祖的祖訓是不準太監參與政治的。這是吸取明朝的教訓。優秀的太監有,比如:鄭和,懷恩。但更多的是掌握權力之後擾亂天下的人:王振、劉瑾、汪直、魏忠賢等。

許彥恨恨的看了何大學士一眼,捧著詔令回宮內,向天子彙報情況。

許太監走後,今天和何大學士一起值班的文華殿大學士劉飛白苦笑道:“高遠,何必得罪此人?”

何大學士擺擺手,道:“無妨。彼輩若是膽敢插手朝政,我等身為軍機大臣,自是要勸諫天子,誅殺此獠。”作為正統的士大夫,他心中自是看不起宦官。

……

……

許太監給何大學士訓的很有些丟臉,帶著兩個小太監回了清夏齋。

雍治皇帝正在床榻邊和楊妃說話。楊妃手撫著肚子,將近三十歲的美少婦,珠圓玉潤。充滿了母性的光輝。

許太監就在跪在地上彙報情況,“陛下,何朔拒絕草擬詔書……”將何大學士的話重複了一遍。

雍治皇帝臉色就沉下來,陰鬱的仿佛要滴水。他剛給愛妃說要封她為貴妃,等生下皇子,就晉位為皇後。這時,就聽到何大學士拒絕奉詔,心中怒火中燒。

任何男子都喜歡在心愛的女子麵前表現自己。而何大學士的行為,就是將“炫耀”的雍治皇帝在他的愛妃麵前給抽了一巴掌。

天子之怒,可想而知。

雍治皇帝冷聲道:“那就換一個人,讓劉飛白草擬詔書。”

所謂聖旨,並非皇帝想發就發。需要皇帝、宰輔、六科給事中三方確認,這才是正式的聖旨。不被宰輔閣臣、六科所承認的聖旨,隻是皇帝的個人意思,叫做“中旨”,效力大打折扣。

發聖旨的流程,天子並沒有起草聖旨的權力,需要讓閣臣起草。閣臣,當然可以以理由拒絕。但天子同樣可以換人。閣臣又不是隻有一個。所以,此時雍治皇帝就要繞開何大學士。

許太監再一次返回到軍機處值房中,臉上帶著冷笑,看都不看何大學士一眼,道:“劉樞臣,陛下命你起草詔書。”

劉飛白起身,作揖行禮,道:“臣不敢奉詔。”

許太監一愣。今天真是邪乎了。兩個大學士都不奉詔。

劉飛白拱拱手,道:“許公公請吧。”話說的很客氣,意思是:你可以走了。

劉大學士同樣拒絕的很乾脆。

原因很簡單。楊妃和賈貴妃是不同的,楊妃是天子之嫂,封為貴妃成何體統?他要敢草擬聖旨,副署,這份聖旨千百年後,他必定是遺臭萬年。他如何肯寫這封聖旨?

反正,有何大學士在前麵頂著不是?

……

……

何、劉兩位大學士在七月初八,拒絕雍治皇帝的冊封貴妃的詔令,很快就傳遍朝廷內外。

朝臣之中,一片讚揚之聲。本朝有三位貴妃已經夠出奇了,再封嫂子為貴妃,這成什麼了?

有不怕死的禦史言官,已經上書,抨擊天子的行為。

當然,更多的人其實是在等著看何大學士的笑話。軍機大臣拒絕天子的詔令,這在程序上沒有錯,但是雍治天子是會和你講道理的人麼?

七月初九,以揣摩天子心意著稱的光祿寺少卿袁壕上書,彈劾何大學士挾功自重,賣直邀名,其心可誅。

當前,朝廷已經出兵西域。負責此事的人正是何大學士。

朝政風波由此驟然而起。

……

……

一層秋雨一層涼。

京西群山固然是風景秀麗,千岩競秀,人在畫中遊。但賈環為安全考慮,並沒有帶寶釵、香菱、晴雯幾人處處遊覽。像比較陡峭,尚未開發的百花山,便沒有去。

七月十二日,賈環一行數人自靈山回來,準備過兩日返回賈府祭祖。李紈已經在東莊鎮中等候多時。她將隨賈環、寶釵一起返回賈府。賈蘭自是入學。

夕陽的暮色浸潤著整個小鎮。炊煙嫋嫋。北前坊49號的小院中,寶釵和李紈兩人在屋裡說著話。香菱點上蠟燭。照耀著一屋子的美人們。

李紈和寶釵相對而坐,笑著道:“寶丫頭,你們去靈山上遊玩的如何?”

寶釵嫻雅的輕笑。已為人婦的她,彆有一番風姿。身穿著一襲鵝黃色的褂子,頭戴著鑲寶鳳蝶鎏金簪,杏眼桃腮,肌膚雪白,明麗動人。少女時常帶著的金鎖給收起來。

寶釵道:“珠大嫂,風景自是極好的,頗多野趣。不及妙峰山這裡繁華、清幽。”

李紈額頭上戴著白色抹額,一襲青衫褂子,秀雅的少婦裝束,笑道:“那是自然。妙峰山這裡的香火極盛。潭柘寺主持的智塵大師在京中有名。王侯府上的常客。”

寶釵輕輕的一笑。她自不好說她家的夫君與智塵大師相見時的場麵。那大和尚,可不算是得道高僧。第一次見麵就說:賈探花年紀輕輕,坐擁嬌妻美妾數人,不善加保養,恐怕不會長壽。她當時聽的臉都紅了。

用賈環的話說,智塵大師是個超級大忽悠。

寶釵主動的道:“等月半祭祖後,我和大嫂一起去潭柘寺中上香。”

李紈意動,但是笑道:“噯喲,那得多麻煩。等下一次環兄弟帶你出來,我再跟著你一起來罷。”又道:“府裡的老爺打發人來傳信,急忙忙的,不知道什麼事。”

榮國府裡的老爺,自是特指賈政。

寶釵還沒說話,就見賈環進來,和李紈笑說了幾句話。李紈回她的房間裡準備吃飯。賈環這裡也開始擺飯。晴雯、如意、香菱、鶯兒都在屋裡。

寶釵和賈環相處這些日子,知道他私下裡性情很隨和,見他似笑非笑的樣子,杏眼流波,好奇地問道:“相公的表情怎麼如此奇怪?老爺打發人來,是有什麼事嗎?”

賈環好笑的歎口氣,對寶釵道:“話說,我怎麼教大姐姐在宮中爭寵?”

家中來信。楊妃懷孕。意思麼,不言自明。

第490章 而今真個不多情

聽賈環說明情況,寶釵俏臉微紅,和幾個丫鬟一起抿嘴笑起來,心情放鬆、快活。

讓賈環一個男子,去推敲如何後宮爭寵,這倒真是挺為難他的。

“先吃飯吧!”賈環笑一笑,牽著寶釵的手一起坐下來。他和寶釵兩人在擺在臥室裡的八仙桌邊吃飯。臥室這裡有紗窗,沒有蚊子叮咬。不比客廳。

晴雯、如意、香菱、鶯兒四個在一張的小方桌邊吃飯。賈環吃飯,一向是不喜歡丫鬟們在一旁看著。寶釵嫁過來,自是隨著賈環的習慣來。出嫁從夫。

晚餐菜肴清淡,有一道燉的稀爛的山雞,湯味鮮濃。在沒有味精的時代,這種原生態的野味,搭配著各種配菜,一樣可以製作出鮮美的高湯。

賈環先給寶釵舀了半碗,白湯飄香。

寶釵漆黑的眼眸落在賈環臉上,清澈而明亮。心中又被寵溺的甜蜜感覺漂浮起來。她倒不好心安理得的享受著丈夫的照顧。隻是,她哪裡有賈環動作嫻熟?

賈環對寶釵微微一笑,收下大美人盈盈秋波中的情意。其實,像寶姐姐這樣的神女般的大美人,又是這樣的好性情,娶回家裡,有幾個人會不疼呢?

賈環扭頭喊晴雯,“你們幾個把碗拿過來,一人先盛一碗。”

“好啊,三爺。”晴雯起身,笑嘻嘻的拿碗過來。她也不矯情,這雞湯確實聞的挺香的。

鶯兒十六歲的年紀,梳著丫鬟雙髻,穿著粉色的掐牙背心,身量中等,嬌媚、可愛,乖巧的道:“三爺,我來吧。”接過賈環遞來的湯勺,先給賈環舀大半碗,再給她們四個丫鬟分了四碗。

一家子人在秋季的夜色中,一起吃著飯,隨意的說著話。

賈環並沒有再提朝政大事。從賈府的角度而言,首要任務是幫賈元春固寵。可以預見,楊妃懷孕,以當今的性情,必定是要“移情彆戀”,不會再專寵楊妃。

但是,從賈環的角度而言,他更關心何大學士的處境、前途。這位文臣的領袖,品行出眾,權術一流,對他關愛有加。

以賈環看來,封駁雍治天子冊封楊妃為貴妃的詔令,很大的可能是何大學士對皇權的一次試探。畢竟,文官集團的政治理念是:文官當國。

相權與皇權的博弈啊!賈環就擔心,回頭雍治天子的報複,何大學士是否承受的起。

當然,一般而言,不管天子的權力欲望有多麼的大,最終還是不得不將權力分給臣下。一人治國根本不現實。就是不知道我們英明神武的雍治天子,現在到了這個節點沒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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