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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戲侵入現實 清遠 99246 字 6個月前

第561章 賈府之盛(下)

雍治十四年宛平縣縣試定於二月十二日。按照一般的流程情況而言,縣令考三場,即可確定錄取人數。隔一天一場,便是總計六天時間。

稍後,二月二十一日,便是天下矚目的禮部會試。宛平縣要出人力、物力,供應會試。

會試主副考官早就定下來:禮部左侍郎、翰林院掌院學士曾縉、軍機章京、翰林院侍讀學士(升任)許澄。從這個細微末節,可以推測出,翰林院出身的何大學士將要重用翰苑文臣。

初十的上午,李紈帶著兒子賈蘭、丫鬟碧月從東莊鎮上隨聞道書院的參與縣試的童生“大軍”啟程前往京城。鹹亨商行已經城中安排好住宿。

賈蘭沒和同學們住在一起,而是跟著母親李紈回到賈府中。馬車先到賈府西路。李紈帶著賈蘭見賈母。另裝著行李的馬車則是進了大觀園稻香村,健婦、婆子並丫鬟們,搬著東西進屋。

王夫人近來忙的腳不沾地,賈母倒還好。她將近八十歲,和世交的來往,並不需要她出麵。但,湘雲病者,探春理事,寶釵布置著北園,王熙鳳小月,將養著身子。寶玉、黛玉兩個出大觀園出的少。她麵前亦冷清不少。

李紈進來時,賈母正在高興的大笑,身前邢夫人、薛姨媽、寶琴、陪著。鴛鴦在一旁服侍。在賈母麵前說話的是寶玉的大丫鬟金釧兒、媚人。

金釧兒早前跟著王夫人,在賈母麵前並不怯場,言笑晏晏的道:“寶玉說請老祖宗放心,他今年下場必定能考一個秀才回來。”

就是這句話逗的賈母異常高興,連聲叫好,這時李紈、賈蘭進來。李紈帶著賈蘭拜見賈母。眾人相互見過禮。賈母慈祥地問道:“蘭哥兒,你準備的怎麼樣?有沒有把握?”

賈蘭的性格,和寶玉自是不一樣,像個小大人一樣,很是沉穩,有板有眼的行禮,道:“回老祖宗,重孫儘力而為。”

賈母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她喜歡寶玉那樣會“賣萌”的。笑眯眯的點頭,命鴛鴦拿了兩樣東西賞賈蘭。

這時,薛姨媽奉承道:“不說寶玉,蘭哥兒,府裡還有薔哥兒、琮哥兒、賈菌等人參加縣試。文風之盛,說起來,京裡沒有那勳貴能像府上這樣。真真個是詩禮之族。”

賈母人老了,喜歡聽好話,頓時眉開眼笑,道:“咱們這樣的人家,原也不靠讀書做官。祖宗留了基業。不過,府裡的子弟,多一條上進的路,亦是好事。”

花廳裡的眾人附和著。

賈母又叮囑道:“蘭哥兒,你回去好好像你三叔請教。他會讀書。”

去年時,賈環及時的帶兵回來救了賈府。賈母、王夫人對賈環的印象變好了些。當時,出於感激,亦是很關照賈環。但印象變好,不代表喜歡他、關係融洽。賈環從來不“賣萌”。

賈蘭應了,和母親李紈一起告辭離開。稍後,去拜訪賈環。

……

……

初十的下午,賈環正在榮國府南街的賈家族學中。

經過擴建的賈家族學,有十幾間瓦屋,亮堂、寬敞。正中間的課堂裡,朗朗的讀書聲,在春日午後傳出來。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駱宏穿著半舊的瀾衫,拿著書,坐在講台上領讀。

下麵八十多名學子齊聲誦讀,“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

書讀百遍,其義自現。童生階段的教育,朗讀、背誦是很重要的學習途徑。相信諸位,小時候都背過課文。

賈環在窗外,看著讀書的賈府子弟,微微一笑。想當初,他來到賈府時,賈府號稱詩書翰墨之族,卻沒有一個讀書的。如今的盛況,遙想六七年前,如何不讓人感慨?

張四水、柳逸塵兩人站在一旁。

倪二出了點事,給五城兵馬司的人給抓了。管著情報的劉國山去麵去撈人去了。不在族學這裡。

駱宏上完課,道:“後天便是縣試,報名的有22人。考籃,一應用度,都由族學提供。等會下學後,你們去後勤處領。為師在此預祝你們通過縣試。好,下學!”

八十多名學子齊齊站立,道:“先生再見!”尊師重道,向來是我們的傳統美德。自小就潛移默化。

駱宏一走,教室裡就沸騰起來。讀書改變命運,這場考試,誰會不在意呢?各自圍著選拔出來,去參加考試的學子們交談。賈薔、賈琮、賈菌、賈芝、秦鐘等人身邊圍著同學。

駱宏耳朵聽著學生們的交談,笑一笑,一甩衣袖,夾著教案、書本出了教室。

見賈環在門外等候著,笑道:“子玉,你要不要進去講幾句話,鼓勵他們?”

賈環跟著駱宏一起往辦公室走,笑道:“駱先生,這就不用了。雖說是臨陣磨槍,不快也光。不過,功夫都在平時,我現在鼓勵幾句,沒什麼大用。”

後天淩晨就要進場考試,賈府的族學還在上課,這不是臨陣磨槍是什麼?

駱宏仰頭一笑。經曆東林黨、首善書院的事情,他的性情有所改變。這些年在賈府教授童子,讓他心中寧靜。不再是憤世嫉俗,毒舌的性格。

一邊走,駱宏問道:“子玉,聽說韓秀才來京城了?他又不能參加會試,來京城乾什麼?”

賈環笑一笑,道:“韓子恒有匡扶天下之誌,駱先生你說他來京城乾什麼?奪嫡啊!”晉王和楚王之爭,已經開始。現在,雙方都在刷雍治天子的好感。

不過,要是參照他所經曆的那個曆史時空,康麻子的九龍奪嫡大戲,最後基本是拚實力,拚裝死。刷好感,反倒是很Low的手段。因為,皇帝在位的時間太長,這裡加分,那裡減分,最後綜合起來,就是然並卵。

當然,奪嫡這種事,和他無關。他就是看戲。賈府的榮華富貴、地位都已經有了,沒有必要去冒著巨大的政治風險去參與。皇位的鬥爭,回報高,風險同樣高。

提起韓謹,張四水的性情樸實、勇猛,嗬嗬的笑了笑。

柳逸塵直言不諱的道:“賈兄,他這個人不行。你要提防著他一點。”

賈環微微一笑,“不說這個。駱先生,我已經接到葉先生的來信,過幾日羅君子他們就會來京城。屆時我們聚一聚。當日,書院裡的文會盛況,令人懷念。”

幾人說笑著,進了紅磚青瓦的屋舍中。

賈環今天是過來看看族學裡關於考試的準備工作。賈府的權力之盛,京師人人矚目,給麵子。這從賈府春節時的訪客層次就可以看得出來。從賈府如今出去辦事的便捷,就可以體會得到。

但,賈環對此有著清醒的認識。

權力之道,如同海潮,起起伏伏,沒有誰永遠都站在潮頭。花無百日紅。當權力達到頂峰之後,就是衰退。月盈則虧。水滿則溢。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

最明顯的例子,就是明朝的嘉靖皇帝。他被權相楊廷和選中,從湖北安陸出發,抵達北京,繼續皇位。此時的嘉靖皇帝,權力是非常的微小。

蟄伏後,在嘉靖三年,他發起大禮議,清理了楊廷和、朝堂,大權在握。隨後,對大臣生殺奪予,號令天下。常年不上朝,依舊掌握著權力。權力達到巔峰。

任用奸臣嚴嵩,肆意的享樂(修道)。但隨著嚴嵩、嚴世蕃、徐階等人摸透嘉靖皇帝的套路,此後,就進入了“遛猴”的時代。嘉靖的權力實際上減弱。

至嘉靖皇帝的晚年,名相徐階執政。禁止嘉靖修道,以免空耗國力。嘉靖皇帝亦無可奈何,徐先生說了算。他的權力跌落至穀底。爾後身死。

所以,權力之路,不是要永遠的掌握權力,那是取死之道。而是要求後繼有人。這才是關鍵!

比如,徐階,扶了自己的學生張居正上馬,他安度晚年。張居正累死在任上,結果家被萬曆皇帝抄了。當然,這事也要看皇帝的人品。成化天子就沒有抄李賢的家。

賈環不是一個喜歡將安危寄托在彆人身上的人。所以,他很看中此次的縣試。培育人才,編織網絡,這是賈府未來強盛、地位延續的保證。

……

……

賈環關注賈家子弟參加縣試,但他不可能代替他們去考試,也不能幫所有人都去打招呼、走後門。賈薔隻是個特例。他要的是科場上博殺出來的精英。

因而,他能做的是幫他們做好準備工作。檢查完族學的準備工作後,賈府中的事,就算全部理順:債務免除;文教興盛,繼續進行,等待結果實。

這些事情都處理好後,他準備去吳王府上報道,開啟他的世子師生涯。

第562章 縣試、訂親

春雨如酥,點滴的落在庭院裡的花朵上。水珠兒從纖巧、粉白的花瓣上滾落到地上。

已是黃昏。

賈環在望月居的書房窗邊,微微遐思。京師數年情不改,忽聽春雨憶江南!

半晌,賈環輕輕的歎口氣,收起遐思,自語道:“有事情,要加快啊!”此時,他和寶釵還住在望月居中。無憂堂裡的住處沒那麼快布置好。

這時,書房外傳來清脆悅耳的笑聲,如同清泉流瀉在山石上,“環哥,什麼事情要加快啊?可是林姑娘的事?”

賈環回頭,向門口看去,就見寶釵、黛玉兩人聯袂走進來,兩人的裙擺下端還有些雨痕。

黛玉正促狹的嬌笑。她穿著一襲青衫,行走間婷婷嫋嫋,如同從江南煙雨中走出來的美人,如花似玉!寶釵則是穿著鵝黃色的長裙,明麗,嫻雅。肌膚瑩潤,如若神女般,光彩照人。白膩的俏臉上帶著淺淺的笑容。

賈環莞爾一笑。他想的林姑娘是江南的薇薇。黛玉說的是前兩天時常和他一起喝茶的林芝韻。賈環指指書桌上厚厚的一疊邸報,道:“我剛才在研究最近的邸報。馬上就要國喪了。二姐姐的婚事要加快訂下來。”

賈環是什麼人?一看到邸報上大肆“報道”雍治天子孝心可嘉,花樣的為太上皇祈福,立即就判斷出來,雍治天子馬上就要乾掉他的前任。

寶釵、黛玉都知道賈環給迎春挑的人選,驚訝之餘都笑起來。寶釵扭頭,對黛玉笑道:“顰兒,看來我們倒是錯怪他了。”黛玉抿嘴嬌笑。彩霞、如意兩人端著毛巾、水盆進來。寶釵、黛玉兩人在熱水中打濕毛巾,擦著臉。畫麵,美不勝收。

賈環笑著搖頭,不理會嬌妻的打趣,問道:“你們倆一起去看北園的屋子啦?”北園裡自然是要給黛玉留一套院落,日後要用。不會讓黛玉長住在瀟湘館。

寶釵點點頭。黛玉神情略有些嬌羞。

一起說著話,吃過可口、清淡的晚餐。庭院裡的雨漸漸的大了,三人換了蓑衣,在丫鬟們的幫助下帶好鬥笠,前往大觀園蘅蕪苑探望病中的湘雲。

大觀園中,柳枝經雨重,鬆色帶煙深。丫鬟們在後麵跟著。三人走在雨幕之中,仿佛天地間就剩下她們,聽雨聲,心中如若有一首輕快的曲子在彈奏。

好想,這春雨,這條路,沒有儘頭。

……

……

蘅蕪苑外的奇石異草沐浴在如煙霧淒迷的雨中。眾人穿過各種形狀的石塊,進了蘅蕪苑。

“呀,三爺來了。”

“奶奶。”

“林姑娘好。”

蘅蕪苑中的丫鬟們嘰嘰喳喳的迎著賈環、寶釵、黛玉幾人。賈環將鬥笠摘下來,脫了蓑衣,和寶釵、黛玉一起到內屋裡去看病中的史湘雲。

如意,彩霞,鶯兒、紫鵑在廳中換下雨具,和在蘅蕪苑的文杏、襲人等說著話。

蘅蕪苑有幾間房間,寶琴住在東頭的屋子裡。湘雲和寶釵住在一起。三人進到臥室裡。案幾上布置花瓶、書本、茶具。吊著青紗帳幔的拔步床上,史湘雲平躺著,嘰裡呱啦的說話。

薛寶琴穿著水藍色的湖絲長裙,坐在梨花木椅上,時時的應著。這時,見賈環、寶釵、黛玉進來,寶琴起身,喊道:“姐夫,姐姐,林姐姐。我出去倒茶。”

寶琴避開,這令寶釵、黛玉兩人微微有些奇怪。和湘雲說會子閒話,湘雲躺在床榻上,烏黑的秀發散落在繡花枕頭上,開朗的道:“不過是病了,哪裡要累的你們整天來看?過幾日我就會好起來。寶姐姐,林姐姐,我要和環哥兒說會話。”

黛玉細聲取笑道:“雲妹妹,你一天到晚的說話,不累麼?也罷,想來你是憋著話要和環哥說的。我們且讓你說。不然憋壞了,我們海棠社,可有一樁奇聞。”

寶釵笑著給兩人打圓場。說笑幾句。寶釵、黛玉去找寶琴說話。

這時,湘雲咳嗽了一陣子,她的丫鬟翠縷擔憂的在一旁服侍,擔憂的道:“姑娘,你歇著吧!”

“哪裡就要死了?”湘雲拿手帕捂著嘴,問道:“環哥兒,二哥哥今日考縣試,他能不能過?”

史湘雲自小和賈寶玉一起玩,淘氣到一塊去。關係很好。蘆雪庵即景聯詩,她就和寶玉起興烤鹿肉。她對寶玉很關心。寶玉的扇套、鞋子,都要史湘雲做。而且,寶玉還認得出來,是不是史湘雲做的。不是的,他不要。

當然,湘雲是:幸生來,英豪闊大寬宏量,從未將兒女私情,略縈心上。

賈環就笑,“怎麼問起這事來?”今天是縣試的第一場。他今天在賈府裡倒不是關注縣試,而是準備給吳王世子的教學計劃。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

他既然決定去吳王府當老師,肯定是要準備好。吳王世子是個熊孩子!

賈環沉吟幾秒,道:“邏輯上可以過的。縣試不算難,隻要文章語句通順即可。再者,還有我們賈府的麵子在。縣試不糊名,陳縣令要賣個麵子。”

紅樓夢的續書中,高鄂寫寶玉高中鄉試第七名,這是扯淡!以賈寶玉的經義水平,能中秀才,都算是邀天之幸,走狗屎運。哪裡可能中舉人?

要知道,北直隸、南直隸都是科舉強區。人才輩出,精英薈萃。而且,南直隸解元(比如,唐伯虎),通常會被認為是會元、狀元的爭奪者。

試問,這樣的科舉水平的考區,賈寶玉怎麼可能考到第七?彆說聰明,天才如徐渭,考了八次,都沒中舉。古人學問無遺力,少壯工夫老始成。

賈寶玉過宛平縣縣試估計沒什麼問題,順天府的府試有點懸,北直隸的院試,想都彆想。

史湘雲一聽,在被窩裡,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二哥哥中了才好。沒的整日在我們隊裡胡攪合。不乾正事,不去經濟仕途。”

見憨湘雲的少女模樣,賈環禁不住莞爾,道:“你呀……!你心是好的。寶二哥未必領情。”

賈寶玉是一個很離經叛道的人。他鄙視科舉,鄙視官場。但,賈府如今的大環境、價值觀,已經被賈環改得太多。賈寶玉的思想有沒有受到衝擊,賈環不好判斷。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整個賈家夠資格的子弟都下場,賈寶玉再不下場,說不過去。畢竟,大臉寶,因為族學套餐,還是認真學了一段時間。

大臉寶,難道不想得到彆(美)人(女)的認可嗎?

湘雲嬌俏的翻個白眼。她心裡清楚。

第563章 湘雲和寶玉

史湘雲原本勸過寶玉,經濟仕途,應酬世務。詳見紅樓原書第三十二回。但寶玉說:“姑娘請彆的姊妹屋裡坐坐,我這裡仔細汙了你知經濟學問的。”。

賈環對這事很清楚,看著拔步床上湘雲平臥而笑嬌俏的模樣,笑了笑,心中感歎。

說起來,湘雲對寶玉的情誼,還真是沒的說。有紅學觀點認為,最終賈府的劫難之後,湘雲和寶玉走在一起。證據是兩人各有一隻金麒麟。

八七版紅樓夢結局裡,湘雲淪落為船妓,與寶玉在河邊相遇,悲愴的道:“二哥哥,贖我。”畫麵之悲涼,令人心酸。但是,寶玉呢?除了哭,還做了什麼?

他對得起湘雲待他的這份情誼嗎?大臉寶,無能啊!撩妹,空談理想,鄙視世俗,這是個中好手。解決問題,籌謀未來,屁都不會。百無一用!酒囊飯袋!

就算賈府倒了,賈寶玉成了乞丐,要救淪落風塵中的湘雲,就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嗎?人家姑娘往日是怎麼對你的?還是不是男兒?有沒有手腳?

如今,賈府不會倒塌。賈環可以為迎春、探春、惜春謀劃人生,卻沒法管湘雲。她已經和衛若蘭訂婚。這年頭,訂婚和結婚的差彆不大。衛若蘭於史湘雲,此時看起來,亦是一個合適的人選。但誰料得到他是個短命郎君?

廝配得才貌仙郎,博得個地久天長,準折得幼年時坎坷形狀。終久是雲散高唐,水涸湘江。

賈環輕輕的搖頭。湘雲的婚事,他要說話,有兩個前提。第一,他的官位要更高。在四大家族內,有足夠的話語權。而,顯然,以翰林侍講的身份,史家的兩個侯爺,是不會聽他的。第二,史湘雲還沒有訂婚。

所以,他現在能幫湘雲的,隻能是看著衛若蘭一點,彆讓他早死。但誰知道衛公子怎麼掛掉的?若是出現最壞的情況,他要保證湘雲日後生活不再坎坷。

相識一場,作為朋友,總要為她做點什麼。難道看著她的人生以悲劇落幕嗎?

……

……

“噯,環哥兒,你搖什麼頭呢?我知道的。”史湘雲不滿的道,“喏,環哥兒,你知道寶琴為什麼看到你就避開?”

賈環坐在床榻邊,靠在椅子上,灑然的一笑,道:“這我哪裡知道?怎麼回事?”他和薛寶琴不熟。

“咳咳——”湘雲想要說話,先咳嗽起來,好一會,喘勻氣,明眸看著賈環,似笑非笑的道:“如今,府裡好多人說你看上她了。所以著重栽培她哥哥(薛蝌)。”

賈環微怔。他是真沒想到會是這個原因。哭笑不得的道:“無聊!”

薛寶琴確實非常漂亮。探春說她比寶釵還美。她的容貌、氣質、才情,俱是紅樓十二金釵級彆。而且,年紀和賈環差不多,更是深得賈母喜歡。

加之,她現在和梅翰林兒子的婚約已經解除。薛蝌去年到京城之後,就在賈環的安排下和魏翰林見過麵,拿到婚書、梅翰林的書信。薛寶琴此時算是自由身,可以婚配。

但,賈府裡這小道消息也太離譜了點吧?他已經娶了寶姐姐,再納她的堂妹為妾?薛家沒到這種程度吧?這明顯不合邏輯嘛!而且,他是強占的人嗎?

再一個,薛寶琴美則美矣,但她的性情,就是一個天真浪漫的少女。說的通俗點:傻白甜。他怎麼會喜歡上這樣的女孩子?不可否認,他是個顏值黨。但,他對寶琴無感。

沒感情,他納什麼妾?所以,賈環直接告訴湘雲兩個字:無聊。

史湘雲看著賈環,旋即咯咯嬌笑。她肯定信賈環,更勝過流言。隻是,正在病中,笑得太開心,一邊笑,一邊咳嗽。

賈環好笑的看著她笑的“掙紮”、歡樂,站起身,叮囑道:“雲妹妹,你好好養病罷。”

話音未落,外頭廳中忽而熱鬨起來。

李紈、迎春、邢岫煙、李紋、李綺、惜春眾姐妹在晚上冒雨過來看湘雲。湊巧都碰到。一時間廳中,鶯啼燕語。稍後,寶釵、黛玉、李紈、迎春等人一起進來。

相互打過招呼後,李紈、迎春、惜春、邢岫煙幾人上前和湘雲說話,順便說起大觀園外的一件趣聞。

李紈穿著淺白色的對襟褂子,容顏秀雅,身段婀娜,乳挺腰細。柔美的身體曲線,將溫婉的少婦風情展露。她似乎心情很好,容光煥發的模樣,輕笑著道:“寶兄弟縣試回來,在外頭老太太那裡。據說,他的卷子因用了避諱字,給縣尊黜落。”賈蘭今天參加了縣試。

天下著雨,賈府裡的小道消息傳遞的沒那麼快。賈環的望月居那邊,根本沒過問賈家子弟的縣試成績。畢竟,隻是第一天。所以,這是最新的消息。

李紈含笑著說完,頓時蘅蕪苑屋裡的氣氛就變得很有些古怪。一個個風姿各異的美女們壓著笑,又不好笑出聲來。

寶玉縣試之前,早在姐姐妹妹們麵前都吹了牛:我取一個秀才回來,輕而易舉。

但是,現在,大臉寶在童生試第一關就倒下。隻能是,請君明年再來!

要說在詩社中,大家取笑寶玉,這都是常有的。不過,事關功名,見寶玉出糗,笑起來,並不合適。

賈環微微一愣,半晌無語。

大臉寶這也太廢了吧?犯這種科場低級錯誤?要避諱哪些字,他心裡都沒數?細想下,又覺得正常。

大臉寶自去年挨打後,在園子裡養到八月份。賈政外出後,他都不摸書,差不多一年沒有練習八股文。士林、考場上的最新動態,怕是都不了解。犯下如此低級的錯誤。

史湘雲真為寶玉擔心,手撐在床頭,探著身子,急道:“環哥兒,這……”

賈環無奈的攤開手,“雲妹妹,這你叫我能說什麼?”說著,對眾人道:“大家要笑都笑出來吧!憋著難受。”

瞬間,房間中,充滿了歡聲笑語。如同春天裡的百花盛開。

……

……

寶玉落榜的消息,在第二天就傳遍了賈府。這笑話給鬨的!

縣試,一樣重首場重首題。邏輯上,差不多要考三次才算定下來。但同樣有不少試卷是當場出成績。賈薔、賈蘭、賈菌、賈芝、秦鐘當場被陳縣令點過。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啊。更彆說和已經科舉通關的賈環比。

雨過天晴,草色青青。怡紅院竹籬花障月洞門外的桃花盛開。庭中芭蕉、海棠交映。綠蠟春猶卷,紅妝夜未眠。

寶玉穿著白色的箭袖,鬱悶在庭中徘徊,不時的唉聲歎氣。這次丟臉丟大了。據說昨晚姐姐妹妹們在蘅蕪苑中哄笑。

身姿豐滿的媚人和大臉的金釧兒兩個跟在不遠處。媚人禁不住道:“二爺,沒考中算不得什麼?要不,你去林姑娘哪裡散散心?”

寶玉意動,走了兩步,隨即沮喪的停下來,道:“我不去了。”林妹妹中意環老三。

媚人和金釧兒對視,無奈的看著寶玉在那裡長籲短歎!

……

……

京城的春雨過後,通州亦受到“感染”。小雨知時節。

通州,作為京杭大運河的起點,在雨中異常的繁華。薛蝌帶著賈府的管事、仆人八人。跟著劉皇商的吳掌櫃一起南下江南采購。此時,一行十幾人正在候船。

大包小包的行李,堆在茶座的桌子上。四周嘈雜。薛蝌身材瘦瘦高高,年紀約十七八歲,他喝著茶,有些心不在焉。

賈府裡關於他妹妹的流言,他是聽過的。但,仔細分析起來,實在不靠譜。她妹妹給賈府的太太認了乾女兒,怎麼可能給環三爺做妾室?

隻是,他為什麼得到環三爺的看重,有意栽培。這確實令人費解。要知道,他幫著大娘(薛姨媽)打理薛家的生意,哪有給賈府做事有前途?天差地彆。

臨出發前,這個“謎底”揭開。在梨香院道彆時,環三爺拍了下他的肩膀,當眾問道:“我二姐姐如何?”

這句話讓他時隔一天還沒有徹底的回過神來。賈府的千金小姐,他能娶回家?但是,環三爺都說了要他大娘去向大太太提親。

迎春,他自是見過。她性格並不強勢,溫柔可親,貌美如花。

這樣的女孩做妻子如何?薛蝌愁腸千轉百回,在心裡反複的思考,自問。忽而有些期待著他從江南回來時。

……

……

在薛蝌思考他的人生大事時,賈環正提著書袋,悠然的走進京城西城鹹宜坊中的吳王府。

他要是知道薛蝌的想法,估計會笑一笑。想多了,薛同學。先訂親。結婚得等三年。因為迎春要為她父親守孝三年。

吳王府占地廣闊,比賈府規模還大。吳王在太子叛亂中,表現忠心。現在是天子麵前的紅人,比順親王還得天子信任。所以,吳王府的側門處,人聲鼎沸。

吳王是內務府總管,想要和他搭上關係的京中人士,不知道有多少?

賈環去年就來過吳王府上,走的東邊的角門,環境幽靜。吳王的門房看過賈環的翰林腰牌後,連忙帶著賈環入內,一路暢通無阻。直到儀門處。

等候在這裡的吳王心腹幕僚師誼從堂中迎出來,灰袍瀾衫,拱手一禮,笑道:“賈翰林,得知你今日過來講課,王爺和世子都等著的。這邊請!”

帶著賈環去世子寧澄的書房。

第564章 第一堂課

吳王世子書房中,明媚的春光自窗機而來,落在牆角梨花木的書架上,拉出長長的影子。藍色封皮的各類書籍堆滿在書格。經史子集,應有儘有。

另有書架三排,置於左側,右側則是一張金絲木書桌,一把木椅。正前往放置著精美的折疊曲式屏風,上麵是書聖王羲之的名作《蘭亭集序》拓本。

屏風前陳設著紅木大書案,上麵放著本朝所產的名貴文房四寶:筆墨紙硯。另有緬玉鎮紙,明宣德年製作的青花鴛鴦形硯滴,紫檀棱口鑲座湘竹製作的筆筒,精美的童子奉茶造型的小口筆洗。烏木製作的鑲有玉帶圖紋的墨匣。

另有筆架、筆屏、印色池、壓尺、秘閣等文玩。富貴奢華之處,不足細述。書房中再有字畫、琴棋置於一側,透著文雅、閒適。令人身處其中,怡然自得。

“賈先生,你來了。快請。”吳王神情溫和的笑著,上前兩步,迎著走進來的賈環,邀請賈環落座。

望子成龍。可憐天下父母心。以賈環此時在周朝的地位(翰林),成就(詩詞名家),相當於是國內排名前三的大學中的博士生導師。他去教授一個初中生。試問,哪個家長會不以禮相待?

陪同等待的有秋長史,內管家,太監,書童等七八人。

吳王的這份禮遇讓人心中很舒服。賈環微笑著點頭,拱手一禮,道:“讓吳王殿下久等了。”賈環辦事,自然是滴水不漏,遊刃有餘。他並沒有遲到,相反比日常上課時間還提前了五分鐘。他昨日就派了人送帖子到吳王世子書房,說他今日上門授課。

吳王年近四十歲,得益於皇家的基因,容貌儒雅,氣度內斂、溫和。穿著件紅色的親王蟒袍常服。讓童子上了茶,再令世子寧澄上前拜見賈環,感慨、期待的道:“犬子頑劣,全賴先生悉心教導。本王感激不儘。”

賈環年前來了一趟吳王府。拜師禮,在那時便已經行過。但是,那時,賈環隻是輕飄飄的布置了“家庭作業”給寧澄,就回賈府忙他的事情。

賈環是給天子逼的答應的當吳王世子師,敷衍了事。這和今天上門授課是不同的。這次是說明賈環願意教授寧澄學問。吳王自是再次期待、感謝。

變化原因麼,吳王心裡清楚。第一,是他的誠意。他之前對賈環是否教授他兒子無所謂。不過,太子政變中,他看到了賈環所展露出過人的謀略、才乾。

退一步講,即便賈環不是一個好老師,這樣的大才亦值得交往、籠絡。所以,過年時,他和賈府走動了一番。給賈環送了厚禮,禮遇有加。

第二,賈環最近清閒下來了。賈府的財政危機因為信豐拍賣行大獲成功而解除。滿京城的人都知道。吳王自然也知道。賈府無事,賈環現在很清閒。

賈環身為正六品的翰林侍講,被打發(流放)到吳王府,不用去翰林院坐衙,也不用去早朝。

賈環笑一笑,道:“吳王殿下客氣了。我職責分內的事。”

……

……

吳王陪著賈環坐了一回後,便帶著師誼、秋長史等人離開。剩下賈環和寧澄在書房中。

書童們等候在書房外。

賈環走到屏風下,隔著寬大的書案,打量著麵前的小正太。吳王世子寧澄時年十二歲。穿著青色的文士長衫。臉有點狹長、消瘦。

剛才在吳王麵前彬彬有禮的少年,此刻已經換了一副麵孔。挑釁的目光上下打量著賈環,一副桀驁不馴的野馬狀。

賈環平靜的一笑,從書袋中拿出一本厚厚的記錄冊,放在書桌上。這是他找師誼要的,關於去年他布置“作業”後,吳王世子寧澄的日常動態。

寧澄不爽的皺下鼻子,哼了一聲,道:“趨炎附勢之徒!”他討厭所有來給他上課的老師。他不想學習經史子集。子曰,子曰個鬼啊!他念著就頭大。

賈環不緊不慢的喝口茶,開口道:“吳王殿下的長子,生於雍治二年春。7歲讀書,五年的時間,連四書都沒有念完。先生倒是氣走了十幾個。生性聰明,卻頑劣不堪。雍治十二年秋與眾王侯子弟在城外遊獵,縱馬傷獵戶、村民二人。禦史彈劾。雍治十三年夏,在教坊司,與漢王、魏王子爭花魁,大打出手。這事傳到天子耳中。”

寧澄驚訝的眨眨眼睛,旋即又恢複那副好鬥的大公雞的神情,“嗬,你知道的還挺多的!不過,我還是看不起你。我九哥說,你在朝堂上混不下去了,沒地方去。你碰壁了很多次,總算記得是我的老師,來給我上課。是想要我父王在天子麵前為你說情嗎?你想都彆想!從哪裡來,就滾到哪裡去。”

寧澄挑釁,譏諷的看著賈環。對於一個有求於自家府上的先生,他怕什麼?

“滾”這個字,很刺耳。熊孩子就是熊孩子。賈環眼睛眯了一下,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寧澄,不要自視過高。你父王沒有對天子沒有那麼大的影響力。”

寧澄不屑的看著賈環,喉嚨裡冒出兩個音節:“嗬嗬”。眼睛裡分明寫著兩個字:傻逼!你說我就信嗎?

賈環淡淡的道:“你讀過明史吧?萬曆皇帝小時候,李太後時常拿帝師張居正嚇唬小皇帝。至小皇帝長大後,張先生發怒,小皇帝惶恐不安。但最後張居正死後,萬曆皇帝抄了他的家。”

寧澄眼睛動了下,滑溜地笑道:“這個故事好。賈環,你是不是很想拿出先生的譜來,拿戒尺打我?哈哈,你要是敢打我,我日後一定也抄了你的家。”

他氣走十幾個老師。很有經驗。第一堂課,就把先生氣的跳腳,心灰意冷。但是,那個先生敢打他?

賈環臉上的笑容慢慢的擴大,從書案後走出來,譏笑道:“你想多了!我給你講這個故事,是要告訴你,我就算把你打出心理陰影來,你也拿我無可奈何。你以為你是皇子嗎?”

寧澄頓時有點傻眼。他這位新先生有點不安套路出牌啊!現在這位賈先生說要揍他!下一刻,書房裡響起吳王世子寧澄的慘叫聲,“啊……不要打啦……”

賈環馬上就要滿十四歲,大寧澄兩歲。而且,他日常鍛煉不輟,力氣哪裡是熊孩子能比的?

半個小時候,賈環給鼻青臉腫的寧澄留下課程表、課後作業,並且“恐嚇”道:如果明天作業沒完成,他接著揍。然後,心情不錯的離開。吳王府的花園中,鳥語花香,春光明媚。

對於吳王的禮遇,賈環還是感謝的。所以,願意教一教他兒子。但,以他的性情,這個教隻是蒙師的程度。而不是經師,人師。他不會隨意的就給吳王“賣命”,綁定。

能學多少,是寧澄自己的事。

至於,說他有求於吳王重返朝堂,這完全是小屁孩在扯淡。天子定下來的事,吳王能改變?想太多!

教授吳王世子,能得到吳王的友誼,這固然不錯。關係處的一般,也沒什麼。他的仕途如何,不是一個親王能決定的。他有他自己的規劃。

所以,賈環在揍寧澄的時候,毫不留情,無所顧忌。

對於熊孩子來說,要維護師道尊嚴,靠的不是社會規則,而是更直觀的東西:拳頭。

……

……

約上午十點半左右,吳王府的後宅中,偏廳中清幽、明亮。陳設精美。

世子寧澄捂著烏青的眼睛,在吳王妃的麵前撒嬌、哭泣,“嗚嗚……娘,賈環他打我。我不要去上課了,我再也不要去上他的課。你給父王說。”

吳王妃與吳王年齡相當,中年的美婦人。穿著碧綠的長裙。氣度華貴。慈愛的摟著兒子,“好了,不哭,不哭。我去給你父王說。換一個好先生。”

兩名貌美的侍女在一旁捂著嘴笑。世子又來這一招。

坐在吳王妃左手邊的烏檀木案幾處的吳王嫡女寧瀟,鳳目圓睜,不滿的道:“母親,他一個翰林,如何敢毆打皇室宗親?皇室臉麵還要不要?可奏請宗人府,治他的罪。”

吳王妃笑著拍拍女兒的手背,“好了,瀟兒。”她再怎麼寵溺兒子,也知道這不可行。賈環畢竟是天子欽點的老師。供起來可以。辭退,肯定不行。

寧瀟再不滿的訓斥嗚嗚哭泣的寧澄,“弟弟,你也太頑劣。第一天,就惹怒先生。挨打,你也是活該。”

寧澄縮了下身子。他深得母親寵愛,卻很怕他這個長他兩歲的姐姐。小時候,他還敢喊“笨蛋姐姐”。這會大了,他再不敢喊。

寧瀟恨鐵不成鋼的瞪弟弟一眼。她若是男兒,必定不讓家中再受上次太子牽連的驚嚇。但是……

……

……

午後的陽光,落在花園中。各種顏色的花朵鋪陳在花園中,走幾步,即可見。春風沉醉,令人心曠神怡。

寧瀟穿著杏色的繡花長裙,陪著一名英俊的男子在花園中散步。十四歲的少女身姿挺拔。身段比例極佳。她有著一雙美麗的長腿。隻是風情無人能見。

白膩的鵝蛋臉,大而明亮的鳳眼,挺直的鼻梁,標準的美人臉。她的容顏,大氣而明麗。明眸皓齒,靚麗可人。瞬間,會給人一種驚豔感。可以預見,等她長大後,會是何等的傾城之色。

英俊的男子約十七八歲,頭戴唐巾,身穿白袍。英俊瀟灑,聲音似乎帶著某種磁性,很能給人好感。笑起來,很倜儻,溫和。“瀟妹,這位賈探花的資料,我都打聽過。隻是,真沒想到他會動手。唉……他一個詩人,探花,風流才子,怎麼能這樣?想象和現實差距真大。”

寧瀟噗嗤一笑,嫣然如花,“九哥,你這是什麼話?寧澄被打成烏雞眼了都。”

說著,微微沉吟,抬頭道:“九哥,賈環名氣雖然大,我看,他恐怕當不好老師。我們要不要想辦法把他弄走。”

叫“九哥”的男子愣一愣,道:“好,我想想看。”

第565章 因材施教和不服氣

二月十六日,京城兩縣的縣試全部考完,團案放榜。賈府報考者有22人,過縣試者有16人。教學成績單,相當的漂亮。當然,這其中有多少是陳縣令給賈府麵子,就不得而知。畢竟,賈環在縣試前拜訪過陳縣令。

相比於科舉起點小小的縣試。京城中,大部分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即將舉行的禮部會試。時間是:二月二十一日。還剩下的這幾天時間中,京城關於士子們的喧鬨略微沉寂。但文會依舊,高談闊論的士子在街頭隨處可見。

兒需成名酒需醉。京城風華,千年如許。禮部會試,這是十年寒窗苦讀的終極一戰。

士子們,有的不是“瀉水置平地,一任東西南北流。酌酒以自寬,舉杯斷絕歌路難”的沉鬱,不是“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的迷茫。而是勇猛精進,務求一早成名天下知。正所謂:天生我材必有用。正所謂,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

一如賈環當年。有名氣的士子,在考試前已經嶄露頭角,為各方所關注,計有:江西鉛山費敏政,南直隸蘇州府吳縣彭鏊,廣東順德陸儲,南直隸蘇州府長洲縣黎寬,湖廣黃州府蕭夢禎。

淺淡的夜色在皎潔的明月中朦朧。望月居的書房中,賈環回著給書院同學的信。

許英朗因父親許澄為會試副主考官,他仍舊參加會試,京城中有些物議。賈環的情報部門,順暢的運作著。劉國山能力不錯。包括,吳王世子寧澄的信息都是他打聽的。

寶釵穿著月白色的中衣,身姿豐盈。臉蛋,脖子處的肌膚瑩潤如雪。美麗無端。嫻雅的站在賈環身邊,浴後,幽香陣陣,幫丈夫磨墨。明麗的容顏上帶著恬然的笑容。在明燭下,有著絕美的風姿。

寶釵手磨著墨,道:“夫君,你今日第一次上課就打了吳王世子?這樣沒事吧?”

賈環懸腕寫字,眼睛看著信麵,笑著道:“姐姐,你是不知道。那個熊孩子欠揍。三觀極其不正。我隻是按照他的規矩,教訓他一頓。估計這兩天,他還有的鬨。”

那熊孩子自視太高。明朝至今,理學興盛。這樣的社會環境下,皇室旁支篡位,想都不要想。熊孩子還以為他是萬曆皇帝。嗬嗬!

寶釵放下墨錠,側身在鶯兒端來的銅水盆中洗手,輕輕的一笑,道:“總覺得夫君這樣的文士突然暴打學生,感覺畫風怪怪的。”她聽得這事總感覺很夢幻。

“姐姐,不同的人,要用不動的教育方法。因材施教嘛!”賈環擱下筆,目視美嬌妻,灑然一笑。

……

……

賈環向寶釵說著他的“歪理”:因材施教時,夜晚裡,從宮中回來的吳王正和妻子談著兒子被打的事情。

布置的奢華的房間中,吳王坐在鋪著軟褥的椅中吃著茶,聽著妻子說著今天的事情。沉默不語。

吳王妃,這位美婦人,心疼的道:“王爺,澄兒才多大年紀?你我都沒有這樣打過他。這賈環,看著性情沉穩,天才神童,文名熾盛,怎麼做出打人的事來?”

吳王看了妻子一眼,“那夫人的意思?”

吳王妃口吻有些不滿,道:“他是天子欽點的。我們辭退不得。將他供起來,再給澄兒找個好點的老師罷!”

吳王喝口茶,語重心長的勸道:“夫人,我們的寶貝兒子不知道趕走了多少老師?再請一個來,就一定行?賈先生還有教授澄兒的想法,先讓他試試吧。”

如果賈環不想再教寧澄,隻要在他麵前說一聲,以寧澄不尊重老師的言行,他得打寧澄一頓,還得向賈環賠罪。師道尊嚴,不容輕辱。然後,賈環勢必會請辭。

而打一頓,恰恰相反,是說明,賈環還在嘗試教育他兒子。即便兒子被打的很慘。他還是願意試一試。他隻有這一個嫡子,為這個兒子算是操碎了心。

吳王妃還要再說,“可……”

吳王擺擺手,道:“好了,夫人,這事就這麼說定了。”

……

……

第二天上午九點,賈環準時抵達吳王府書房內。兩名十幾歲白淨的書童在門外候著,給賈環行禮,問候道:“賈先生好!”

賈環點頭致意,提著書袋,進入精美、華貴、舒適的書房中。

被賈環昨天打的鼻青臉腫的寧澄已經規規矩矩的坐在書桌邊,昂首挺胸,坐姿端正。

賈環沒管他,徑直穿過書櫥,走到屏風下的紅木大書案邊。他心中還警惕著。學生整蠱老師的橋段,不說電影裡有多少,小說裡一樣很多。賈環哪裡會不防著?陰溝裡翻船,出糗的可是他。

不過賈環算是白警惕了。一天下來,寧澄很聽話的讀書,沒整幺蛾子。這讓賈環很驚奇。不會吧,這麼慫?那他怎麼縱馬傷人,小小年紀在教坊司中爭奪花魁?莫非另有隱情?

下午四時,賈環宣布下課。他的課業其實很輕鬆:上午兩小時,下午兩小時。講授四書。有印製的《書院講義》在,隻要稍微用點心學習,就能跟的上進度。

書房外是一個花園,賈環出花園往東穿過一個長回廊,從山石、樹林中走過,便可以抵達吳王府的北角門,然後出府。賈環走在花園中,步履輕快,沒法看到背後,寧澄怨恨的目光。

誰被打的鼻青臉腫,都會怨恨。何況是一個當紅王爺的世子?

……

……

時間,在賈環的教書生涯中,緩慢又飛快的流走。賈環亦接到來京中參加會試的同學:羅君子,許英朗,紀鳴。同學相見,少不得敘話一番。

會試在三月初結束。會試前頗有名氣的幾名士子全部上榜。包括賈環的熟人湖廣黃州府蕭夢禎。羅君子,許英朗,紀鳴全部取中。苦讀一年後的羅君子更是高中會試第八名。距離他的三鼎甲宏願,隻差一點。

半個月,即是殿試。

就在中式的士子們參加鹿鳴宴、拜座師,準備狂歡時,三月初五寅正二刻太上皇死於紫禁城寧壽宮中。廟號仁宗。諡號:法天立道純誠至德文聖武睿聖達孝昭皇帝。

稍後幾日,又是宮中一位老太妃薨。雍治皇帝依禮敕諭天下:凡有爵之家,一年內不得筵宴音樂,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嫁。凡誥命等皆入朝隨班按爵守製。

士子們的狂歡自是節製起來。

賈府自此而忙碌起來。賈母、王夫人、尤、胡婆媳等每日入朝隨祭,至未正(下午兩點)以後方回。而賈赦下獄問罪,已經判定奪爵、流放。人已經啟程離京。邢夫人、賈璉都不用參與。賈府兩個爵位,隻餘賈蓉一個四品爵明威將軍。這令賈母等人很痛心。

因為,賈赦被奪爵,賈府反倒沒有原書中那麼忙。不過內府之中,卻是沒人主持。鳳姐還在養病。王夫人無法,令李紈、寶釵、探春三人治賈府內事。

賈環身為文臣,自是不用守製。不過吳王府中受此影響很大。教授時間改在了下午四點到六點。

這天下午,春雨陣陣。穀雨才過,已經是暮春之時。寧壽宮中,放眼看去全是一片白色。吳王世子寧澄和姐姐寧瀟(郡主)、蜀王寧恪一起退出寧壽宮中。

三人走在宮中的長廊上。太監、宮女跟著身後。寧恪穿著白色的孝服,更顯得英俊瀟灑,濁世佳公子的派頭,笑著慫恿道:“澄哥兒,你就打算這麼算了?”

寧澄不爽的呼出一口氣,發狠的道:“九哥,我要這麼算了,我成什麼了?九哥,我正好要你幫我。我都裝了快一個多月,總算麻痹了那個混蛋。”

寧瀟微微皺眉,但沒說什麼。她和九哥本來是策劃著。沒想到宮中太上皇去世。這時候鬨事,不是好時機。

寧恪笑道:“哈哈。咱們兄弟,好說。給那個小翰林一個厲害瞧瞧。”

第566章 “惡作劇”?

三月二十日。雨過天晴。白雲。微風。

賈環拎著書袋,步履悠然的從吳王府的北角門進入軒麗、幽靜的吳王府中。

迎麵的甬道上,吳王的心腹幕僚師誼,行色匆匆的走過來。他約三十多歲,穿著灰色的直裰,讀書人裝束,頜下的長須飄飄。很有標誌性。

師誼和聞道書院的院長葉先生是當年國子監的同窗好友。賈環於他還是保持著尊重,站在路邊稍等,微笑著拱手一禮,道:“師師爺好。”

師誼看到賈環,忙停下腳步,笑著回禮,略一沉吟,讚道:“賈翰林,近日世子功課大有長進,可見你教導有方。昨日吳王考校世子功課後還誇了你。”

賈環笑了笑。這種場麵話,他向來是聽聽就算了。和師誼寒暄幾句,踏上長廊,穿山而過,前往上課的書房。

說起來,寧澄這近一個月的表現讓他感到詫異。仿佛被他一頓揍,給打怕,變得乖巧、聽話。這與劉國山收集來的情報明顯不符。昨晚,劉國山將最近搜羅的情報給他。這讓他略微解惑。

國朝定鼎一百五十多年,宗室繁衍。如唐周(宋)舊例。而不是像明朝一樣,將藩王當豬養。

宗室之中,除卻雍治天子的兒子外,還封親王的也就那麼幾位:宗人府宗人令漢王,遠支,太上皇的叔叔魏王,內務府總管吳王,順親王。寧澄的朋友圈,就在這些權貴子弟中。

其中,最為交好的,便是當今天子的第九子,蜀王寧恪。生母為前朝太子侍妾,已亡故。

根據劉國山收羅來的情報,寧澄縱馬傷人以及爭奪花魁,都與蜀王有關。按照賈環的分析,寧澄有可能是基於義氣出來頂缸的。因為吳王在雍治六年時,就得到了天子的重用。吳王世子的地位遠超一個出身低微的皇子。

……

……

賈環授課的書房,其實與吳王府的垂花門不遠。從庭院裡的小花園往東走,便是吳王府的內府。

當時間快要到下午四點時,從皇宮回來的郡主寧瀟與蜀王寧恪兩人正在花園不遠處的一處小廳中,喝茶說話。

寧瀟穿著白色牡丹煙羅長裙,如若嬌豔欲滴的花朵,一雙明豔的丹鳳眼低垂,微微沉吟著。

寧恪笑道:“瀟妹,你不用太在意。我雖然幫著澄哥兒瞎鬨,不過是拿火藥嚇唬下那位小翰林。不會出事。讀書人最愛臉麵,等他鬨的灰頭灰臉時,我剛好過去,正好讓他無地自容,自己請辭。”

他還是很有分寸的。

寧瀟回過神,對著寧恪微微一笑,笑顏動人,聲音清脆的道:“九哥,我知道呢。”她並非一般的女孩,剛才在推敲行動的過程、結果。

以她的看法,這位賈翰林暴怒之下,恐怕還是要揍她弟弟一頓。當然,請辭的概率很大。

兩人正說話間,一名小丫鬟進來道:“郡主,九王爺,那位賈先生來了。”

寧恪撫掌一笑,道:“好。”

……

……

賈環一如既往的走進書房中,將書袋放在寫滿《蘭亭集序》文字的屏風下的書案上,拿出教案,開始講課。

十二歲的少年寧澄端坐在書椅上,眼睛深處,隱藏著難言的興奮的光芒。

賈環先和寧澄一起複習了一遍《論語》的內容,滿意的點點頭。這熊孩子確實很聰明,資質很好。便鼓勵道:“寧澄,你最近學習表現的還不錯。我們接下來講《孟子》。爭取在今年秋完成《四書》和《詩經》的學習。然後,我會教你繪畫、物理、化學、數學、天文、地理幾門課程。”

他的初中、高中理科知識基本都還給老師,但是基本的東西還記得。比如:牛頓三大定律,萬有引力;日心說;地球是圓的;燃燒需要氧氣。

這些入門的知識,教授寧澄綽綽有餘。寧澄作為吳王世子,並不用參加科舉。賈環給他列的教學大綱中,並沒有要求他對經義有多麼深的理解。

使之能夠獨立的思考,認識自然,事物的簡單規律,他這個蒙師便算是儘到責任。對的起,吳王的禮遇!

寧澄微怔。賈環是第一次表揚他。感覺蠻不錯的。又對賈環說的幾門課程很驚奇,他聽都沒聽過。不過,他今天心裡有事。一箭之仇,豈能不報?

十二歲的少年臉上浮起燦爛的笑容,似乎很高興,仰頭看著賈環,說道:“謝先生誇獎。呃……先生,你講了這麼久,渴不渴?要不要先喝口茶?”

賈環眼睛微微一眯,目光落在書案上的飄著清香白瓷汝窯茶壺上,再看向寧澄,表情平靜地問道:“寧澄,裡麵加了什麼?”

賈環是什麼人?寧澄再怎麼聰明,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少年。演技不過關。如果寧澄不可以提這麼一句,他或許等會就按照習慣喝茶。但,寧澄提這麼一句,他立即就意識到有問題。

寧澄臉上燦爛的笑容頓時消失,心情有點沮喪,同時又有些慌張,結結巴巴的道:“沒……沒什麼。”他說是要報上次挨打的仇,但給賈環看穿,他還是有點怕。

這一點,所有的學生都一樣。恨老師恨的牙癢,惡作劇時,無所畏懼。但,被發現的那一刻,腦子裡基本都是惆悵的兩個字:完了。因為,老師要懲罰學生,天然就占著優勢。

賈環深深的看了寧澄一眼,哂笑道:“下不為例!”他並非是一個暴力狂。揍熊孩子隻是為了教育他而已。既然惡作劇沒有生效,賈環便不為己甚。

“呼……”寧澄明知道不應該,但心裡還是鬆口氣。實在是上次給賈環打的有點恨。他突然間還是有點怕被揍。但是,寧澄的一口氣沒鬆完,就見賈環將書椅拎起來,似乎要挪到一邊放下,忍不住叫道:“不要……”

“嘭!”

下一刻,書房裡響起一聲巨響。白色的煙霧蒸騰而起。賈環就處在煙霧的正中。大量的火藥味隨即充斥在書房中。機關扣在椅子上。賈環將椅子放在地麵上的一刻,機關承壓發動,將椅子中的火藥點燃。份量,大約是煙花爆竹般。

寧澄此刻,完全沒有感受到惡作劇得逞後的快感,腦袋裡就剩下兩個字:完了。

“澄哥兒,你的課可上完了?為兄找你出去吃酒。”蜀王寧恪一身白衫,瀟灑的走進來。他身姿修長,手拿精美的象牙折扇,輕輕搖著,氣質風流倜儻。

與之對應的,是站在屏風下,狼狽不堪、灰頭灰臉的賈環。任誰站在爆炸的炮仗的正中間,都不會好過。

蜀王寧恪手指著賈環,爆發出誇張的大笑:“哈哈,哈哈!這位一定就是天下聞名的賈探花。久仰大名。哈哈!”

賈環要是還不知道怎麼回事,那是智商有問題。而最令他不爽、惱怒的是:他剛決定放熊孩子一馬,卻轉頭被熊孩子設計。配合的,八成就是眼前這位。

心軟不得!他想著他是寧澄的老師。沒有學生犯錯,老師就將之打死的道理。但是這小屁孩,並不覺得,他是學生!

“你笑夠了嗎?”賈環手抹了一下臉上的灰,眼神冰冷的問道。肅然的氣勢從他身上散發出來。上過戰場,和沒上個戰場的人,有著本質的區彆。

蜀王寧恪的笑聲僵住,尷尬的站在門口處。

下一刻,賈環上前,將要逃跑的寧澄一腳踹翻在地上,將他手臂一扭,擰在背後,捉拿住。喝令跑進來看情況的兩個書童,“去叫吳王來!”

一個曾經三十多歲,有著足夠閱曆的男人,知道,如何將內心壓抑、懊悔、憤怒的情緒,表達、爆發出來。

被“殘酷”生活磨礪出來的鋒芒,在內斂了這幾個月後,如同利劍拔出鞘。劍鋒冷然。

第567章 狠人

賈府。月色如水。靜謐、祥和的氣氛,籠罩著昔日的國公府中。隔壁的寧府亦然。

三月初,賈府舅老爺王子騰升任九省都檢點,執掌九邊精兵。權勢之盛,令人仰視。而賈府,作為四大家族的另一根支柱,自是穩如磐石。在這不斷的京城風雨中,令人心靜。

夜色中,望月居裡,明燭高照。寶釵穿著春末的白底繡花薄衫,肌膚瑩潤,如同牛奶般的白膩光滑。明麗的神女般。她帶著丫鬟們,等著賈環回來吃晚飯。

這時,外頭一個小丫鬟進來道:“奶奶,三爺打發人回來說,今晚在吳王府中有事。回不來。請奶奶先用飯。早點休息。”

“哦。我知道了。”寶釵美麗的杏眼中,疑惑一閃而過。吩咐丫鬟們擺飯。心裡想著:夫君是什麼事情耽擱了?

……

……

吳王府上,月光從雲層中灑落下來。賈環獨自一人站在庭院中。他正對著的地方是一個土磚壘成的小黑屋。裡頭關著吳王世子寧澄。

小屁孩正在裡頭大喊:“我要吃飯,我要餓死了。”

賈環麵無表情。

庭院內的回廊、屋舍中,人頭閃動。但無一人敢出聲。吳王殿下下了嚴令。

下午時,賈環喝令書童去叫吳王時,吳王並不在府中。隨後緊張的氛圍可以預見。世子書房裡爆發出那麼大的動靜,誰會故意裝著不知道?

消息,在極短的時間內就如同暴風般傳遍了吳王府:吳王世子拿火藥炸教書的賈先生,並且在茶水中下了瀉藥。吳王府裡的眾人在同情賈先生倒黴的同時,紛紛“勸”賈環放人。

計有:吳王妃的貼身大丫鬟、陪房媳婦、內管事娘子、郡主寧瀟的侍女、秋長史、典簿、護衛頭目、蜀王寧恪等人。

天地君親師。師道尊嚴,不容冒犯。但,吳王府的眾人自是偏向世子。這是毫無疑問的事情,每個人自覺都有的立場。

賈環當然不可能放人!

半個時辰後,吳王自皇宮中回府,了解情況後,向賈環賠禮道歉,並按照賈環的要求,懲處兒子寧澄:關小黑屋。

以吳王府的人力、物力,即便沒有小黑屋,但很快就按照賈環的要求做出來。畢竟,禁閉對象是一個十二歲的少年。而不是高端武力人士。

時間在世子寧澄被關押,一種噤若寒蟬的氣氛中,緩緩的流走。

……

……

寧恪神情有點訕訕的回到後院的一處小廳中。畢竟,寧澄“報複”賈環的道具是他一手操作的。“瀟妹,對不起!我沒想到會搞成這樣。”賈環的性格,很硬!

正常情況下,誰敢在吳王府裡扣住世子不放?直到吳王賠禮時,態度還很強硬?偏偏,吳王還同意了賈環的要求。嚴懲寧澄。這又是怪事。

幽雅的小廳中,寧瀟穿著一襲白色牡丹煙羅長裙,在名貴的金絲楠木茶幾邊沉思,這時,明眸微動,道:“九哥,這不怪你。我也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製造這起惡作劇時,她是知情的。

這時,不遠處,弟弟的哀嚎還在傳來。寧瀟想了想,歎口氣,這名賈先生,顯然超出了他們的認知。吩咐身邊的侍女,“紫兒,你去給世子送些酒菜。”

庭院之中,賈環神遊物外。這時,身後傳來輕微的喧嘩。賈環回頭,看到一名高挑、漂亮的黃衫侍女端著酒菜過來,正被王府的侍衛攔著、勸說。

紫兒嬌斥道:“餓壞了世子,這責任你擔的起碼?讓開!”說著,強闖過來。吳王府裡的侍衛,自是都認得郡主身邊的侍女,誰敢對她動粗?王妃信佛,郡主在府內,能當半個家的。

賈環轉身,冷淡的道:“拿回去。餓不死人。”

紫兒冷笑一聲,怒聲喝道:“你說餓不死就餓不死啊?快點讓開。這裡是吳王府,不是榮國府。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賈環冷漠的看了此女一眼,一字字的道:“我同樣沒吃晚飯。我餓不死,他在裡麵,自然也死不了。”

說著,看向走廊中的吳王府侍衛,“怎麼?你們吳王府,吳王說話不算數?”

這個帽子,誰敢帶?走廊中的護衛,連忙上前來,為難的道:“紫兒姑娘……你看。”

紫兒將手中托盤的酒菜往庭院中一丟,怒氣衝衝的走了。離開前,還威脅賈環,“你給我等著。有你好看的!你一個小小的翰林,敢在吳王府拿大。”

賈環眼神漠然,轉身,繼續守在小黑屋外。他今天不把這小屁孩整出心理陰影來,他名字倒著寫。

……

……

已是夜間八點許。吳王在外書房中處理完瑣事,叫來秋長史,問道:“賈先生還沒走?”

秋長史苦笑,道:“沒有。王妃說送酒菜給他吃。他都拒絕了。他說,他餓不死,世子同樣就餓不死,請王爺和王妃放心。”

“唉……”

吳王長歎一口氣。賈環話說的“客氣”。他依舊能從中感受到一種叫做“意誌”的東西,堅若山石。看樣子,心裡的氣還沒消。也是,誰給學生這樣做弄,麵前爆一個煙花、炮仗,狼狽不堪,都會震怒。況且,之前賈環已經原諒澄兒在茶水裡下瀉藥的事。

吳王道:“蜀王還沒有走?”

秋長史點點頭。

“混賬東西!”吳王低聲罵道。手指關節用力的握著微微發白。製怒。要不是看在楊貴妃的份上,蜀王根本進不了他府裡的門。“瀟兒知道吧?”

秋長史猶豫了下,再次點頭,“郡主知道。”

吳王半晌沒說話。有些事情,他很頭疼。

這時,外頭一名仆人來稟報,“王爺,王妃請你用膳。”吳王將秋長史打發走,回到內府中。富麗堂皇的正室中,吳王妃迎著吳王,夫妻倆說了一會話。

吳王妃憂傷的道:“王爺,澄兒從小到大,何曾吃過這樣的苦頭?那賈環不過是一個翰林,有必要這樣縱容、遷就他嗎?我知道王爺想要交好他。可我們府上,如今已是頂點,還有什麼前進的餘地?不交好他也罷,趕緊把澄兒放出來罷!”

慈母多敗兒!

吳王苦笑著安撫著自己的妻子幾句,說出他的苦衷,“夫人,我何嘗想要這樣處罰澄兒?今天固然是澄兒不對,可傳出去,我的臉麵往哪裡擱?但是,我要不讓賈環把這口氣出了,我這吳王府,怕是沒安生日子過。”

吳王妃莫名的看著丈夫。

吳王道:“廢太子之事,可以說是完全起源自賈環。沒有甄家販運私鹽之事敗露,絕不會牽扯到廢太子。現在想來,細思極恐。廢太子說他:陰柔詭譎、心機深沉。何朔卻說他:權謀機變,才華橫溢。以賈環的能力,他若是要處心積慮的報複我。夫人覺得我躲的過去嗎?彆忘了,賈貴妃在宮中正得寵。”

吳王妃有點目瞪口呆。

她沒想到丈夫對賈環的忌憚如此之深。也沒有想到她眼中一個小小的翰林,竟然是這樣令人心悸的硬角色。

吳王歎口氣。有些事情,後宅的夫人們不懂。看同一件事,如同水中看花,霧裡看月。隻有,他這樣身在權力場的人,才明白賈環的恐怖之處。

“那……”

吳王今天已經不知道歎了幾回氣,道:“隨他去吧。出不了大事。”

……

……

東方欲曉。雄雞高歌。天邊漸白。

寧澄在小黑屋內的心理路程,無人得知。要不是小黑屋的賈環還好好的,吳王府的下人們隻怕都懷疑小黑屋中的世子已經出了大問題。

吳王府內宅中的一處偏廳,寧恪一早起來,前來找寧瀟。精美的小廳中,寧瀟還是昨天的那身白裙,神情有些萎靡,不複鮮花般嬌豔欲滴的美麗。

她昨晚一夜沒睡。

寧恪驚訝的道:“瀟妹,你昨晚沒休息?你快去睡一會。”

寧瀟搖搖頭,扶著丫鬟紫兒站起來,道:“九哥,我們都錯看了這位賈翰林。真是個狠人。”一夜沒睡的滋味,九哥熬不住。她嘗試了,很痛苦。

但這份痛苦,亦發的讓她感受到賈環的意誌之堅韌。是真狠。對自己也狠。她還吃飯喝水了,都這麼難熬。賈環自昨天下午就沒吃沒喝。就在庭院裡頂著。

惹不起。

寧恪想一想,歎口氣。心裡,不得不說一個“服”字。這種狠人,少惹為妙。

……

……

吳王府上下還要去宮中祭拜太上皇、老太妃。吳王世子寧澄被放出來,整個人都是懵逼的狀態。

關小黑屋,嘗試過的人都知道。隔絕了人的視覺、聽覺,完全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那種滋味,再配著饑餓、口渴,絕不好受。絕對酸爽。

寧澄看到賈環還在庭院裡站著,哭道:“賈先生,我錯了。你饒了我吧。”

他又不傻。昨天該反抗也反抗,該叫囂也叫囂了。但是他還是個關了小黑屋。想要避免再被關,隻能求得賈環的原諒。

賈環笑了笑,很疲倦,聲音聽起來很溫和,“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你先去宮中守製吧。下午回來,為師繼續陪著你關小黑屋。”

寧澄目瞪口呆的看著賈環。那笑容,很惡魔。他心裡一句粗口,想罵,到喉嚨邊,咽回去。

第568章 大魔王

太上皇病逝於三月初五,在寧壽宮停靈27日,然後送至遵化西孝慈縣皇陵中。來往需要十日功夫。

加上老太妃的事,所有事務,至四月中旬才算完畢。此時,已經是初夏時節。

這天下午,一場夏雨剛過。蜀王寧恪到吳王府中,邀請郡主寧瀟、世子寧澄夜間去楚王的荊園出遊。今年的新科狀元費敏政在荊園參加文會。楚王出手很大方,在王室宗親中很有號召力。蜀王和他關係不錯。

寧澄住處的院落中,葉稠陰翠。在初夏的四點多時,幽靜非常。蟬名陣陣。

寧澄坐在書桌後,一臉痛苦的神情,拱手,哀歎道:“九哥,求你彆說了。我不是不想去。是不敢去。我今日的功課沒做完,大魔王,我惹不起。”

任誰給關了三次小黑屋後,都得變得老實。賈環油鹽不進,下手很黑。

寧澄現在算是明白:很多時候,不在於他說了什麼,而是在於他的老師賈環是怎麼看的、怎麼想的。

“噗嗤——,弟弟,你也有怕的時候?”寧瀟禁不住取笑。她換件玉色的文士長衫,白皙的玉手拿著折扇,腰懸玉佩。女扮男裝,俊美異常。有一種很妖冶的美麗。

此時,距離寧澄被關小黑屋,吳王府中鬨出的大風波已經過去十幾天。對於她弟弟向好的變化,她還是樂見其成。那位賈翰林,確實狠,但確實有真本事。經義水平很高。

寧澄無奈的翻個白眼,看著姐姐和九哥一起出去參加酒席、文會。而他,則是打開作業本,繼續著他“慘無人道”、“悲涼”、無奈的學習生活。

大魔王,惹不起。

……

……

國朝半旬一休沐。節假日休息。賈環給寧澄定下的課程表,亦是如此。其實,學業並不繁重。

上午時分,望月居中,笑聲陣陣。

賈環一身玉色的長衫,微笑著喝茶,“怎麼,璉二哥,這事你們都知道了?”

賈璉穿著水藍色的長衫,唇紅齒白的公子哥,英俊瀟灑,帶著紈絝氣質,興高采烈地說道:“環兄弟,你教育吳王世子的事,咱們這些權貴府中,可都是傳遍!”

吳王府中的一場大風波,吳王下令不要外傳。是以,士林中到沒多少人知道。可是經常的權貴圈子中,大部分都知道賈環將寧澄敲打的很聽話,暗自稱奇。

賈蓉湊趣的道:“環叔,現在滿京城裡的人家,誰不知道你的大名?依我看,小黑屋過些時日就要流行起來。”

賈環給賈蓉說的笑起來,拿起茶杯,輕輕的品口茶。明前龍井輕柔似紗的清香沁入心脾。賈環愜意的深深吸了口氣。

擔任吳王世子師,每五日休息一天。今日,賈璉、賈蓉、賈薔三人趁著賈環休息過來,是有幾件事要回明賈環。

因太上皇去世,天子諭令:各官宦家,凡養優伶男女者,一概蠲免遣發。

賈府裡的齡官、芳官等十二個唱戲的女孩子都要放出去。這是一樁事。第二樁事則是四月份的信豐號拍賣會怎麼個章程。第三,賈薔想娶齡官的事。

賈環放下茶杯,道:“薔哥兒,你和齡官商議好。婚事早點訂下來也好。等你成了生員再娶她,恐怕會有些非議。”

世俗的東西,你不要想著去蔑視它。而是要想著去怎麼鑽它的空子,達成自己的目的。賈薔若成了秀才,娶一個戲子為妻,恐怕他的同學會鄙視。現在縣試剛過,反倒阻力很小。日後很好說嘛!糟糠之妻不下堂。

賈薔點點頭,起身行禮,“謝環叔成全。”

賈環笑一笑。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

……

……

賈環和賈璉、賈蓉、賈薔三人聊了一陣子,就回到後院裡。歡聲笑語陣陣。

房間裡,寶釵、黛玉、湘雲、探春、李紈正在一起說笑。香菱、紫鵑、襲人、翠縷幾個丫鬟們跟著。

湘雲最近病好了,笑聲爽朗,興致正好,見賈環進來,興致勃勃地問道:“環哥兒,那什麼小黑屋真有那麼神奇?關幾天就把人變了個性情?”

賈環好笑的道:“不光是關著。還要餓一個晚上。”

湘雲恍然地笑道:“怪不得!”眾人見她俏皮的模樣都笑起來。寶釵明眸微轉,落在賈環身上。她那日還擔心著。輕笑一笑,沒說什麼。懲處吳王世子的“後遺症”,想來夫君會處理好。在眾人麵前,寶姐姐表現一貫是很矜持。

探春穿著暗紅色的裙子,身姿秀才,顧盼神飛,很美麗的女子,問道:“三弟弟,我讓寶姐姐帶給你的書信,可看了?”

賈環今天在家裡休息。大觀園裡的金釵們自是都知道。湘雲最近病好了,因寶釵不在蘅蕪苑住。她搬到瀟湘館和黛玉一起說話。論感情,寶琴自是比不了她和黛玉的感情。黛玉今天過來看賈環,她跟著一起來。

李紈、探春則是來找賈環有事。最近,王夫人以李紈、寶釵、探春治賈府內事。賈府內宅的人抱怨:剛剛的倒了一個“巡海夜叉”,又添了三個“鎮山太歲”。

賈環點頭,和探春、寶釵、李紈一起坐在茶幾邊,笑道:“三姐姐,你要供應胭脂的花瓣,這當然沒問題。”

李紈、寶釵、探春三人共治賈府內事。其實,真正管事的探春。探春前些時日將大觀園給承包給府內各人。意圖減少大觀園的維護費用,增加府中收入。大觀園的維護成本太高。寶釵亦有參讚。敏探春興利除宿弊,時寶釵小惠全大體。

二月份的信豐號拍賣會後,賈環給龍江先生請去吃酒,允許教坊司的姑娘們使用拍賣會上的旗袍款式。當然,一種服裝,有沒有生命力,這要靠市場的檢驗。

這年頭沒什麼專利法。保證專利的是權力。賈環換回來的是賈府所研製的胭脂,在教坊司中的姑娘們中大賣。預計五月底,就可以將胭脂生意從晉商手中贖回來。而銷量的擴大,傳導到生產端,自是原材料的供應。大觀園中,最不缺的便是花朵。

探春便笑起來,嫣然如花,道:“這樣最好。”又自嘲的對眾姐妹笑道:“我自管事以來,每天都想著這些蠅頭小利,於詩社都是懈怠起來。”

寶釵、李紈兩人都笑起來。

寶釵笑著道:“過些時日是寶兄弟、琴妹妹的生日,鬨起來,有多少詩不夠你做的?”

薛寶琴和賈寶玉的生日是一同天。

湘雲在一旁聽的話,歡喜的拍手笑道:“寶姐姐這話說的是。不過,過生日太熱鬨,沒什麼好詞。不若行酒令的好。”湘雲的話,立即勾起眾女的興趣。

著看著她們說笑、討論起來,賈環倚在椅子上,禁不住微微一笑,心情放鬆。這樣的時光,是極美好的。

而在“周末”還在苦逼的寫作業的寧澄自是想不到,他的大魔王老師會有這樣溫和、悠閒的一麵。

第569章 太後病重、危機浮現

四月中旬,天子自遵化的皇陵回到皇宮,隨即搬到西苑中調養身體、心情。

西苑。小雨淅瀝,湖麵浩渺。亭台樓榭點綴在山水中,與太液池交相輝映,景色壯麗。

雍治天子西苑臨湖的水榭中賞景。晉王、吳王陪侍在雍治天子身邊。

近日以來,諸事繁多。天子疲乏,情緒怠倦。國事儘付於何大學士。三月中,楊貴妃為天子生下一位皇子。前不久,賈貴妃亦是被太醫檢查出已有身孕。兩位正得寵的貴妃都有狀況,雍治天子略顯落寞。

晉王負責修繕西苑,時常在雍治天子麵前露臉。看起來,他在太子之位的爭奪中,已經處於領先地位。這時,含笑著侍立在一旁。

雍治天子負手在水榭邊看了一回風景,問道:“皇弟,聽楊妃說你家寧澄最近課業大有長進?”楊貴妃自是聽蜀王寧恪說的。

提起兒子,吳王有些眉飛色舞,笑道:“全賴皇兄的推薦。澄兒資質不差,卻性情頑劣,也就賈先生能管的住他。”

雍治天子啞然失笑。似乎,賈環走到一些地方,總能獲得一些人的賞識。比如:他的皇弟吳王。聽“賈先生”三個字就明白。倒是很有本事。但是……

雍治天子笑了笑,做個手勢,讓太監總管許彥送來西瓜、葡萄等水果,“過幾日是太後的聖壽……”說著,輕輕的歎口氣。神色很疲倦。

吳王連忙收斂了笑容,低下頭。太後正在病中。太上皇怎麼病死的,眾說紛紜。他心裡有數。聽說,太後的病情似乎是對天子弑父極度不滿有關。

天子也是人,恐怕心裡有壓力。父親、長子、母親,若在短短的數月內都死去,正常人都難以承受。偏偏後宮之中,能陪伴天子的兩位貴妃都不方便。

晉王主動獻策,躬身道:“父皇,是不是讓皇姑去陪陪皇祖母她老人家。好好的過一個壽誕。”

雍治天子點點頭,“嗯。”

……

……

“嘔……”抱琴帶著宮女拿走銀質的痰盂。元妃的妊娠反應有點激烈。

初夏的陽光落在花園中,令鳳藻宮中微微有些熾熱。賈元春倚坐在精美的軟榻上,穿著一身明黃色的長裙。花容月貌的大美人,此時很有些難受,拿手帕捂著紅潤的嘴唇。

宮女、太監們在元春身邊服侍著。鳳藻宮中所有的重心,此時都圍著賈元春身上。

賈元春正想著太醫的叮囑,和賈府裡傳來的關心、問候時,忽而見抱琴領著周貴妃、燕王進來。抱琴道:“元妃娘娘,周娘娘來看你。”

賈元春微微有些奇怪。她和周貴妃往日並無來往。便欲起來見禮。

“元妃快彆起身,你身子重,坐,坐。”周貴妃一疊聲的攔著賈元春。在宮女們端來的椅子上坐下,陪著賈元春聊天。

周貴妃將近四十歲,鵝蛋臉兒,身姿偏豐滿,沉靜秀雅。保養得體,風韻猶存。可見她年輕時的風姿。外界盛傳她年老色衰,實在不大準確。她隻是失寵了。

周貴妃為天子生育過兩子一女。長子、長女早夭。隻剩下如今長大到13歲的燕王。周貴妃和賈元春聊起生育經,很快就和賈元春相處的很融洽。

快到午飯時,周貴妃欲言又止,想了想,起身道:“元妃,我托大,叫你一聲妹妹。姐姐今日有一件事厚顏相求,萬望妹妹成全。”說著,讓燕王跪下,道:“如今宮中、貴人們府中都在傳賈探花將吳王世子教的很好,課業大有長進。名師出高徒。我想讓淅兒拜在賈探花門下。望妹妹能夠成全。”

“快起來!這是乾什麼啊。”賈元春忙讓抱琴將燕王扶起來。心中有點想笑。她弟弟的名字,傳得皇宮中都知道。可見陳賦言那個奴才沒有騙她。

元春想歸想,將宮中的太監、侍女都打發出去,沉吟著問道:“姐姐為何不去求楊姐姐介紹名師呢?”皇子拜師,內涵沒有那麼簡單。周貴妃的意思是,想和她站在一條船上。可這是為什麼呢?當今天子,更寵楊貴妃。

周貴妃小聲的直言道:“妹妹若是生下皇子,當是皇後的不二人選。我如今年老色衰。隻望淅兒日後安享榮華富貴。”

楊貴妃雖然生下皇子。但,她的身份,注定了她不可能成為母儀天下的皇後。她封貴妃,大臣們都強烈反對。遑論皇後。而且,楊貴妃在宮外沒有奧援。

相反,賈府何其之盛?舅老爺執掌九邊精兵。她若要選擇,當然是選擇投靠賈貴妃保她兒子的一世富貴。

元春笑了笑。皇後之位,她並沒有去想。宮中是個見不得人的去處。“姐姐,你先給陛下提一聲。陛下若是同意,我想我弟弟,他不會拒絕。”

賈環給天子打發去教授吳王世子,她自然知道緣由。不過,燕王本來就是小冷貓一隻。天子不會在意。奪嫡之爭,實際上是晉王和楚王兩位。

元妃這是同意了。周貴妃心中歡喜,臉上浮起笑容,鄭重的屈身行了一禮,感激的道:“妹妹的大恩大德,姐姐心裡記著,沒齒難忘。”

她一個失寵的貴妃,能有什麼籌碼打動正得寵的賈貴妃?今天不過是厚著臉皮來求人。而此時元春沒有拿捏她,答應下來,顯然並不圖她什麼。

這讓她心中對賈元春更多了幾分感激。元妃與彆人,是有些不同。

賈元春笑一笑,她沒想到她無心插柳的一個許諾,會給她的命運帶來怎麼樣的轉機。

……

……

四月下旬。天色暗淡。雷雨陣陣。太後所居住的慈寧宮中,氣氛很有些壓抑。

雕鳳的床榻上,一名枯瘦的白發老婦人眼睛緊閉。身上蓋著深藍色的絲綢被。慈寧宮中,冷幽幽的。

雍治天子站在床榻邊,神情木然,久久的不語。晉王、楚王、永昌公主三人在半米開外,陪同的沉默著。

今天,已經是太後昏迷的第二天。若是還不醒來。恐怕……有不忍言之事。

四名太醫戰戰兢兢的跪在地上。額頭上都直冒著冷汗。點點汗珠滾落下來在慈寧宮的石板上。太醫們唯恐天子會突然命人砍了他們的腦袋。

許久之後,雍治天子長長的歎口氣,聲音疲倦,哀傷的道:“你們都走吧。朕想一個人陪陪母後。你們都去吧。”

太醫、晉王、楚王,包括如同影子般跟在天子身邊的太監總管許彥,都退出慈寧宮外。

陰暗的宮殿中,帷幕隔絕著視線、藥味。雍治天子坐在床榻邊,握著母親的手,仿佛自辯,又仿佛敘說,低聲道:“母後,朕不想殺他。可是,溥兒政變,他為什麼要出寧壽宮?廟號仁宗。他一人之仁,卻差點毀了祖宗的江山。親小人而遠賢臣,吏治敗壞,貪腐橫行。若非朕勵精圖治,如今的大周,哪有四海賓服?哪有如此的文治武功?母後,你真的不能怪孩兒。母後,孩兒知道你心裡有氣。可十四年前,我不殺二哥,我怎麼能坐得到這個位置上?死的是我。我不是讓小妹日日都來陪你說話了嗎?你為什麼不醒來?母後……”

……

……

天色漸漸的黑了。慈寧宮外的長廊處,暴雨順著屋簷傾斜而下,彙聚成流。晉王和楚王兄弟倆在走廊邊,笑的一團和氣,毫無營養的閒聊。

晉王年長,近日幫天子修繕了西苑,看著占了上風。但楚王走的是楊貴妃的路線。楊貴妃的“弱點”,楚王看的清楚。兩人心中各有所持。

永昌公主心不在焉,低頭絞著白嫩的手指。她今天穿著一件青柳般的長裙。身姿修長而婀娜。長裙勾勒著她曼妙的身段。兼有著少女的青春嬌美,又有著少婦的豐潤、成熟。

很有魅力的一個女人。

少頃,慈寧宮內再傳出聖諭,讓三人自行離開。

晉王陪著永昌公主向南走,從長遁門往宮外,準備從西華門經西苑出皇城。晉王二十五歲的年紀,容貌英俊,很風度的致歉道:“皇姑,我沒想到會是這樣,連累你了。”

他在天子麵前推薦永昌公主去哄太後。哪裡想到太後的病情會直接惡化?似乎,離死不遠。

永昌公主搖搖頭,心裡有事,低聲道:“這不怪你。是母後身體不佳。”

慈寧宮外,楚王看著兩人遠去的背影,心中哂笑幾聲。他這位皇姑為什麼會是本朝最得寵的公主?因為,她是太後喜歡最小的女兒。天子要哄太後。

然而,若是太後死了呢?他父皇未必會遷就、縱容她在京城中到處養姘頭——丟皇家的臉。

楚王往東走,過隆宗門、景運門,準備從東華門出皇宮。道不同,不相為謀。

……

……

離開皇宮後,永昌公主和晉王在街道上分彆,等馬車走了一回,吩咐禦者,悄然的去了順親王府。

順親王二月時請她吃酒,幫她分析過情況、局勢:太後年事已高,公主將來何去何從?而現在,局勢果然如同順親王所說。她的危機來了:她將要怎麼在天子心中立足?

她想問計於順親王。

第570章 獠牙、類似

順親王府位於京城西城。暴雨如注,奔湧而下。堂皇、莊重的順親王府中屋舍延綿。琉璃瓦上,飛濺的雨滴如白練。

“啊……永昌公主殿下來了。”王府的管事在角門處迎著永昌公主的馬車。

“不要聲張。去給你們王爺說一聲。”馬車中,傳出麗人低聲吩咐的聲音。

馬車平穩的駛進順親王府後院裡的某處精美的庭院。永昌公主隨從的中年宮女撐開傘,永昌公主從馬車中出來,踩在庭院的台階上。暴雨正烈。

永昌公主走進小廳中。小廳中布置的雅致,飄逸的字卷,湘竹的桌椅。永昌公主的俏臉沒有表情,眉間帶著陰雲,心事重重。

她等了約一盞茶的功夫,順親王笑嗬嗬的走進來,“賢侄女今日怎麼有空來我這裡逛逛?”

順親王約五十多歲,身材微胖。笑起來的時候,狹長的眼睛眯起來,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深沉。太後病重的消息,他已經知道。他二月份就和永昌公主談過,隻是當時正得寵的永昌公主不置可否。那麼,現在呢?

順親王心裡笑了笑。

隨行的侍女很快端上清茶,再悄然的退下。永昌公主收斂了情緒,喝著茶,笑吟吟的道:“侄女有一事不明,特意來向王叔請教。”

順親王點點頭,伸手示意永昌公主說。

永昌公主盯著順親王,身體習慣性的前傾,問道:“王叔,你二月份給侄女指了一條明路。侄女不知道你用意是什麼?”

順親王似乎預料到永昌公主要問這麼一個問題,哈哈一笑,“賢侄女,你我平日裡走動雖然少,但是我府上的情況,你應該有所了解。我與賈府有些舊怨。以宮中的形勢,賈貴妃如此得寵,我該如何自保?”

永昌公主若有所思,微微一笑,嫵媚的道:“所以……王叔的想法是分賈貴妃之寵?”

順親王坦然的一笑,點點頭,“天子中饋乏人。如今楊貴妃、賈貴妃都有狀況,不便服侍天子。而周貴妃失寵,正是進獻美人至天子身邊的良機。賢侄女不想日後宮中有人幫你說話?賢侄女與我合者兩利啊!”

順親王說的合情合理。永昌公主意動,咯咯嬌笑,故意為難的道:“隻是一時急切間,哪裡尋覓得到絕色佳人?楊貴妃與賈貴妃都是國色之姿,心思玲瓏。一般人想要分寵,可不容易。”

順親王笑著虛點了下永昌公主,“賢侄女在試探我?人選我隻是備了幾個,但是並不足以送入宮中。所以,賢侄女可以有幾個月的時間,自己物色人選。”

說著,改了一副麵孔,語重心長的道:“永昌,你王叔我不過是求平安、自保。你看賈府的繼承人賈環是如何行事的?恃才傲物,睚眥必報。前幾日把吳王世子寧澄都打了,關了。寧澄還是個小孩子。他若得勢,我還能活?賈貴妃不再得寵,我在府中就穩下來。其他的事,我們做臣子的,不可多涉足。”

永昌公主嗬嗬一笑,同意道:“這是自然。”心裡不以為然。順親王以為她看不出來麼?

當今朝局,於皇室宗親而言,首先關注的是太子之爭。其次是皇後之爭。若是賈貴妃生下皇子,將是當仁不讓的皇後人選。順親王能坐的穩才有鬼?但是,賈貴妃正得寵,誰敢害她?

順親王如果要選美人進宮做蠢事,她不介意推他一把。

……

……

密談了一會後,敲定各種合作事宜,永昌公主起身告辭,臉上陰雲儘去。順親王讓他最得意的孫子,封爵鎮國公的寧浮去送永昌公主。

看著永昌公主妖嬈的身姿消失在庭院門口,順親王微微一笑,品了一口清茶。

永昌公主的小算盤,他怎麼會看出來?他這位侄女,美則美矣,基本沒腦子!

以天子之英武,怎麼可能容忍國無長君?若是晉王登基,賈皇後又如何?即便生下小皇子,亦會被殺。他所看重,不過是要永昌公主持續不斷的進獻美人而已。

如今西域被征服,西南驃國即將被滅。西南拓土數千裡。萬邦來朝。如此之盛世,天子倦政之意,已經越發的明顯。而大學士何朔有名相之姿,治理朝政十分得力。不出意外,天子近年內必定會放權給何朔。

何朔的忠心,在太子之變中,已經得到驗證。

漢皇重色思傾國,禦宇多年求不得!當今天子四十有四,若是縱情聲色。五到十年之內,必有變故。當年隋文帝楊堅已經證明過這一點。

這才是他想要的。賈府的根基在賈貴妃。賈貴妃的根基呢?

爾虞我詐的皇室人物們,在楊貴妃生下皇子、賈貴妃懷孕後,看到天子身邊的空隙,終於露出尖銳的獠牙,懷著不同的目的。危機,在傾盆的大雨中四伏。

“轟!”暴雷轟鳴。閃電在空中綻放著蛇形的光芒。永昌公主的笑臉在馬車中,若隱若現。身後,順親王府莊重的屋簷下,是癡迷的看著她的寧浮。更遙遠的地方,一名高大,英俊的捕快,正在辭彆同僚,準備幽會。

京城中,軍機處裡大學士們正在處理政事,大周門外的六部裡,六部官員忙碌的執行著帝國中樞的指令,分發天下。天子倦政,一個新的時代正在徐徐的拉開帷幕。而淒迷的雨中,勳貴、士子、百姓、商人、工匠各自在樓台、屋舍、商館、店鋪中進行著自己平靜的生活。

針對賈府的惡意,在雍治十四年的初夏大雨中,醞釀著,隨後,慢慢的顯露出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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