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月二十六,夏日可畏,驕陽似火。街麵上,黃土飛揚。賈環的馬車駛過宣武門大街,折向阜成門街,抵達鹹宜坊吳王府。
賈環穿過夏季中枝葉茂盛的花園踏上書房前的青石台階時,一名身穿灰白色精美長衫的中年男子笑容滿麵的走過來,彎腰行禮,客氣的道:“在下周伍閔,見過賈先生。”
賈環一聽他自報家門,就明白過來。這是周貴妃的家人。元春從宮中給他傳信,說燕王想拜他為師。既然天子都同意,他並不介意多教一個學生。
他最近除了等著何大學士消息,準備籌辦報紙外,確實沒什麼事情。至於,燕王與其說是皇子,不如說是普通人。周貴妃不受寵,他前麵還有一大堆兄弟。皇位,就不要癡心妄想了。
賈環笑著抬手虛扶,道:“足下客氣。”
周伍閔約三十多歲,容貌普通,衣衫華貴。有點白胖。因在夏季,額頭上冒著汗,對書房門口外等候著的一名少年道:“淅哥兒,快過來,見過先生。”又對賈環笑著解釋道:“未得賈先生的許可,不敢擅入學堂。”
賈環輕輕的點頭。再看走過來的,白淨,略顯膽怯的少年,這便是今年13歲的燕王寧淅了。
“寧淅見過賈先生。”少年恭敬的雙手作揖行禮。禮儀標準。
賈環道:“進去說吧。”帶著周伍閔、寧淅進了書房。吳王世子的書房中自是有冰塊。冷氣幽幽。很舒服。
熊孩子寧澄正坐在書桌邊溫書。眼睛滴溜溜的轉。一看就知道心不在焉。關心著外麵的動態。見賈環進來,忙起身向賈環行禮,“學生見過先生。先生上午好。”
賈環點點頭,將手裡的書袋放下。寧澄殷勤的上前幫賈環倒茶。有事,弟子服其勞!這是賈先生應享有的待遇!
賈環坐下,問了寧淅幾個學習進度的問題,對周伍閔道:“可以了。這個弟子我收下了。半旬一休。上午巳初開始上課,下午未正開始。各一個時辰。”
周伍閔喜道:“謝賈先生。”如今,賈府權勢之盛啊!他自是知道外甥拜師,是他姐姐在宮中為周家找的退路。
周伍閔先奉上拜師禮,厚厚的一個禮單。然後,叮囑寧淅道:“淅哥兒,賈先生海內聞名,無人不知!你在學堂裡要好好讀書。聽先生的話。”
寧淅清秀的小臉上充滿了擔憂,拉了拉周伍閔的衣角,道:“舅舅……”這個稱呼讓賈環神情微動。
寧澄取笑道:“淅哥兒,你怎麼還是這樣膽小?定是在宮中聽到先生不好的傳言了吧?嗬嗬,先生又不會關你的小黑屋。”賈環現在在宗室少年們中的傳聞,和大魔王沒什麼區彆。
寧淅訕笑。
賈環笑一笑,等周伍閔出去等在外麵後,開始上課。夏日花園中蟬鳴幽幽。
他心中微微有些感傷。他想起他的舅舅趙國基來,也曾經陪著他讀書,在雍治七年、八年時。那個木訥、怕事,老實巴交的中年男人。趙國基在三月中去世。
彼時,三姐姐探春主賈府內事沒多久,照例給了二十兩銀子安葬。探春和趙國基並無感情。趙姨娘跟著賈政去了福建。否則,必然要鬨探春。
賈環私下裡給趙家100兩銀子安葬。讓錢槐每月送銀子,照顧趙家婦孺。
什麼是最平等的?大約應該是死亡!任你英雄蓋世,任你風華絕代,到頭來不過一捧黃土!他改變了賈府太多,趙國基的生活亦不錯,但終究還是死在今年。
賈環輕輕的歎口氣,看向寧淅的目光,略微有些柔和。這少年的處境,和他當初在賈府時,有著某種意義上的類似。
第571章 商稅、生日
國朝逢三六九舉行常朝。四月二十六日,聖體抱恙,養於西苑。以何大學士押班,在皇極殿中領著文武大臣朝拜禦座。禮畢後,百官各回衙門辦事。
周帝國中樞所在的文淵閣中,中書舍人各自忙碌著。有的傳達奏章,有的抄錄手本,有的摘抄奏章,書寫題本,等等。
自去年底,何大學士執政以來,以大臣任軍機章京的規矩就被漸漸的“廢除”。像王子騰、許澄等軍機章京都離開軍機處,另派差事。比如:丙辰科會試副主考官許澄,以翰林院侍讀學士身份,任吏部左侍郎。
何大學士另選翰林,充任軍機章京之職。半年一輪值,如明朝舊例。又因翰林們聲望不足,皆不稱軍機章京。百官私下稱:輪值翰林。
朝堂中的明眼人不少,看得出此事的含義。第一,翰苑詞臣,即將再現明朝“儲相”的風光。翰林入值文淵閣,僅這一點,便是朝廷大部分官員渴望而不可求。
說的通俗點,調到軍機處給大學士當半年的秘書。你說,這其中有什麼好處?想一想,就明白。
第二,國朝定鼎之初,在製度上對大學士、閣臣的權力便做出限製。選有名望的大臣在南書房、軍機處中辦差,冠以行走、章京之名。天子往往可以越過大學士,直接下令給大臣。從而達到自己的目的。
而選誰進入南書房、軍機處,則是聖心獨運。由此,達到封建皇權集權的巔峰。
但,何大學士“廢除”軍機章京,以翰林充任。這增加了大學士的權力(相權)。
知道何大學士政治理想的人,自是明白他的想法:文官政治。當然這種“破壞製度”的事情,也就何大學士能做。因為,當今天子很信重他:以國事累先生!
朝會才散,文淵閣中事務繁忙。坐北朝南的五間開屋舍中,何大學士的值房中,光線明亮。
文淵閣一共有六間大學士值房。對應著三殿三閣大學士。何、劉、韓三位大學士現在使用著光線最好的三間。另三間光線不好的屋舍,暫時自然是空著。
何朔一身緋袍,繡著仙鶴,坐在書案後,沉吟不語。麵前的各類奏章擺放在一旁。
寬敞的公房中,前來彙報朝廷百官對提高征收商稅的反應的情況的吏部左侍郎許澄,等待著何大學士的決定。
許澄時年四十四歲,出身翰苑,年富力強,資曆足夠。他為人性情沉穩,沉默少言。但看問題很有見地,有的放矢。辦事穩妥。在何大學士與他談過後,迅速的成為何大學士所倚重的大臣。
何朔輕輕的歎口氣,“承淵,要做成點事,難啊!”
許澄聆聽著,沒說話。
朝廷征戰四方。國庫空虛。何相亦欲提高商稅稅率,充實國庫。但以何相的權威,天子的支持力度,亦是阻力重重。隻是稍作試探,朝廷的阻力,已經傳遞上來。
這時,公房門外傳來腳步聲,稍後就見新任的輪值翰林,今科狀元費敏政穿著青色的官袍,手拿著兩本貼著揭帖的奏章進來,輕聲道:“何相,這是都察院的禦史宇文銳、趙俊博的奏章。”
輪值翰林的職責,說的通俗點,就是大學士給天子當文秘,輪值翰林給大學士當文秘。朝廷各處的奏章,呈送軍機處。輪值翰林們先寫摘要。謂之:揭帖。然後,再送給大學士們寫處理意見。繼而,抄錄、轉呈天子批閱。
這兩本奏章是反對朝廷提高商稅。
費敏政時年二十歲,高中狀元,正是春風得意時。不過他為人沉穩、正直、聰明。深得眾人好評。官授翰林修撰(從六品)。立即被何大學士點名,輪值文淵閣。
加商稅之事,朝廷輿論沸騰。然而,費敏政很不解,如此利國利民之事,為何推行不下去?難道加稅去盤剝種地的百姓嗎?流民滋生,則天下不穩。
何朔點點頭,示意費敏政可以出去。等一會,含笑著問道:“承淵,此子如何?”語氣難掩讚賞。以何大學士的為人,自不會當麵誇費敏政。
許澄作為會試的副主考官,他對費狀元亦是很欣賞,道:“何相目光如炬!”今年丙辰科出了不少人才。庶吉士都選了十二個。朝堂之中,風氣確實需要革新。
何朔微微一笑。其實,在他心中,還有一位更合適的人選。可以成為日後文臣領袖。可惜,他調不進文淵閣中。
何朔掃了一眼費敏政呈送上來的奏章,還是唱反調的。目光漸漸的變得犀利,吩咐道:“承淵,你明日上奏章,奏請以翰林院下屬的《翰苑文話》,開辦日報。”
他本以為,可以在和各大臣溝通後,提高商稅至十五稅一。但現在看來,他是白費力氣。那麼,他決定采取戶部尚書衛弘的建議,以賈環負責報紙之事,製造輿論。
許澄點點頭。答應以吏部左侍郎的身份,“下場”肉搏。
他一貫明哲保身。但,有些時候,有些事,需要人去做!這是他跟著謝大學士做事時,沒有的感觸。
……
……
何大學士提前派何二公子給賈環說過報紙的事。賈環本身負責著方宗師交給他的《翰苑文話》(周刊)。在大儒傅伯龍被斬之後,文壇之上,方宗師很強勢。
第一屆文學獎於三月中,殿試之後頒發。當然,要說方宗師一統文壇倒還不至於。
此時,賈環還不知道何大學士的決定。宮中、朝政,兩條看似的平行線,正在慢慢的糾纏到一起。
四月二十六日中午,賈環在吳王府中上完課,回轉賈府,到大觀園中,給賈寶玉賀生日。生日禮物,自有寶釵幫他備齊,他徑直過去就行。
賈環和大臉寶,相看兩厭,平常基本不照麵。但是,賈府中的規矩,賈寶玉做哥哥的過生日,他總要過去賀喜一聲。
賈寶玉呢,雖然看賈環很不爽,但是知道,中午的酒宴不請賈環,估計難以齊聚園子中的眾姐妹,難以熱鬨起來。隻能是捏著鼻子認了。
中午的酒席,設在芍藥欄中紅香圃的三間小敞廳中。紅香圃位於暖香塢(惜春)北,往北則是隔牆望著梨香院,往東則是迎春的紫菱洲。
賈環從望月居那邊的角門進來,還沒到,就聽得紅香圃裡頭鶯啼燕語,歡聲笑語不斷。一股姹紫嫣紅般的感覺撲麵而來,令人心情變得愉悅。
這時,正好平兒打扮的花枝招展的進來,身後跟著三個小丫鬟。滿頭珠翠,青緞麵子的對襟褂子,配散花水霧綠草裙子。好體麵的模樣。清俊美麗。笑著招呼道:“三爺,你也是才來?”
今天同樣是她的生日。因林之孝家的等人送禮,上中下三等家人來拜壽送禮的不少,她忙著打發賞錢道謝,又回鳳姐,忙了一回,在鳳姐處吃過麵,方換了衣裳進來。
賈環就笑,“可不是?平兒姑娘今日生日,我倒是忘了賀禮。”他是看到平兒才想起來。他現在和賈璉、鳳姐的關係還不錯,和平兒的關係自是不錯。
隻是,看到平兒,他倒是想起賈璉最近的名堂,據說和尤二姐好上了。
平兒忙笑著說寶釵已經送了。兩人一起進到紅香圃中,隻見筵開玳瑁,褥設芙蓉。眾人都笑:“壽星全了。”當下,準備開酒席。
第572章 紅香圃開壽宴
今天的壽星一共四位:賈寶玉,薛寶琴,邢岫煙,平兒。當即,酒席之上,先排座位。
薛姨媽推辭道:“我年紀大了,不和你們的群兒,我又不大吃酒,在這裡倒覺得拘束的慌。不如,我到廳上去隨便躺躺便好。”
尤氏、李紈等都勸薛姨媽,“好不容易兒她們過生日,大家一起熱鬨一會,姨媽怎麼自去了?”執意不放薛姨媽去。
前些時日,因太上皇、老太妃的事賈府眾人勞累了一月多——隨駕在遵化東陵。近日又因太後連日身體不佳,賈府有爵位在身的內眷:賈母、王夫人、胡氏全部入宮參與為太後祈福。但,尤氏“告病”在家,主持寧國府內務。
幾人在席前謙讓、客氣著。寶釵打圓場,道:“這也罷了。倒是讓媽在廳上歪著自如些,有愛吃的送些過去,倒自在了。且前頭沒人在那裡,又可照看了。”
議事廳在大觀園正門(南邊),距離紅香圃這兒一裡多的距離。薛姨媽去照看也好。
賈環聽的好笑。寶姐姐說話,向來是滴水不漏,總有她的一番道理。所以,顯得端莊、大氣,令人敬重。有著豔壓群芳之姿!當然,他的嬌妻兼有腹黑屬性。她有時候也會講歪理,要不留神的話,會被她帶到溝裡去。
寶釵說的令人信服,探春幾人道:“既如此,恭敬不如從命。”一起送薛姨媽到議事廳處,叮囑了丫鬟們再回來。回頭再排座位:以寶琴、邢岫煙二人在上,平兒麵西坐,寶玉麵東坐。探春接了鴛鴦來,二人並肩對麵相陪。
西邊一桌,賈環、寶釵、黛玉、湘雲、迎春、惜春。香菱和玉釧兒兩個打橫。第三桌,尤氏、李紈、佩鳳、偕鸞、又拉了金釧兒、彩雲陪坐。第四桌是紫鵑、鶯兒,晴雯,襲人,司棋、入畫等人。
李紈的寡嫂李嬸娘帶著兩個女兒搬出賈府,偶爾來住三五日。故而,李紋、李綺今日不在。
賈環的到來,讓大觀園裡的這場盛宴,有太多改變。比如,金釧兒未死,襲人在黛玉房中。而齡官、芳官等十二個唱戲的女孩子,已經全部放出賈府。再無,耶律雄奴、溫都裡納之名。
滿屋子裡的美人,笑聲不斷。各自穿著不同的顏色的衣衫,妍麗多姿,令人如入花叢。
探春主賈府內事,招呼著大家,拿著酒杯起身。她一身粉色的長裙,身姿修長窈窕,少女的神采飛揚,燦若玫瑰,道:“我給四位老壽星敬酒。”
薛寶琴、邢岫煙兩人忙半起身攔道:“你這一鬨,這一日都坐不成了。”
探春就算了。
這時,兩個彈詞上壽的女先生進來。黛玉一襲月白色底繡花的長衫,玲瓏而嫵媚,手拿團扇,微微偏頭,傲嬌的道:“我們這裡沒人要聽那些野話。”
坐在黛玉身邊的湘雲,一身暗紅色的裙子,肌膚白皙。彼時,湘雲年紀雖小,卻姿容出眾,梳著少女髻,笑容可掬,跟著黛玉接一句,“你廳上去說給姨太太解悶兒去罷。”
寶玉今日心情極好,前段時間沒有過縣試的心情亦是恢複過來,站起來吃了一杯,提議道:“雅坐無趣,不如我們來行酒令吧?”
寶琴立即附和,說射覆。
薛寶琴對賈環的誤會,自是早已經解除。寶釵和黛玉都說了。而薛蝌和迎春的事,在賈府內已經挑明。不過,她還是跟喜歡和寶玉一起頑笑。
晴雯起身反對,道:“琴姑娘,這個太雅。我們還是劃拳吧!”賈環屋裡,寶釵主持內務,管著瑣事的是如意和彩霞。但首席大丫鬟實則是晴雯。小丫鬟們都挺怕她的。
賈環並不拘束她。她每日裡在大觀園裡各處玩耍。和自家奶奶的堂妹寶琴自是混的很熟。
晴雯剛說完,湘雲立即出聲叫好。黛玉說拈鬮,拈著那個算那個。香菱說她來寫字。當即,紅香圃熱鬨異常。香菱都寫好,丟在一個玉瓶中。
探春命平兒揀。平兒拿起象牙筷子攪了一下,揀一個出來,是射覆。
寶釵禁不住“噗嗤”一笑,明雅多姿,“噯喲,把這個酒令的祖宗給拈出來了。這比一切令都難。我看在座的一半人不會。不如換個雅俗共賞的。”
探春笑道:“既然已經拈出來了,如何又毀掉?如今再拈一個。若是雅俗共賞,便叫她們行去。咱們行這個。”讓過來圍觀的襲人再拈一個。這次是拇戰。即劃拳。
湘雲歡喜的從賈環、寶釵、黛玉那桌子跑過來,道:“這個好,合我的脾氣。我不行射覆。沒得讓人垂頭喪氣。我隻劃拳去。”說完,就要坐回去。
探春將湘雲按在身邊的椅子上坐著,笑道:“她違例了,寶姐姐快罰她一杯。”一時間,眾人紛紛起哄。
寶釵笑著過來,“該罰。”不容分說,便灌了湘雲一杯。
當即,以探春為令官,要劃拳的劃拳,該射覆的射覆。滿廳中紅飛翠舞,玉動珠搖。紅香圃,氣氛推到高潮。
……
……
賈環的性子偏沉穩。在嬌妻紅顏,家中姐妹們麵前,自是不可能放浪形骸。安坐著,看著她們取樂。這種畫麵,何其之難得?中間和寶釵對了一次點數。兩人射覆。
寶釵覆一個“西”字,明眸看著賈環,輕笑著。黛玉蹙眉,沉思,就見寶釵正對著紅香圃的窗戶。立即知道謎底。
賈環笑道:“姐姐美意,我心領了。我射一個‘秋’字。”一般而言,寶釵不會為難他。他一聽自是知道典故、謎底。句子,他回來時,還給寶釵寫過。
寶釵莞爾一笑,頭上的金釵微搖,明麗,秀雅,道:“夫君,卻是錯了。我再加一個詞。黃鶴。”
被灌了好幾杯的湘雲,坐在桌子邊,微醉的搖頭,嚷道:“快罰!快罰環哥兒!”憨態可掬。眾人都哄笑。
賈環哪還知道給寶釵帶到溝裡去了。好笑的搖頭,自飲一杯酒,黛玉笑著幫賈環斟酒。賈環重新射一個“紅”字。再與寶釵笑著各飲一口酒。
令過。
又行了幾回令,眾人正熱鬨著。林之孝家的帶著人過來,問有沒有事情。探春知道她們的意思:恐她們吃酒過度。將人打發走了,便準備撤席。獨獨不見了湘雲。
李紈笑道:“快找找罷。”
丫鬟們四散開,在紅香圃四處找著。眾人也是紛紛起身離席,準備各自散場。這時,一個小丫鬟進來道:“姑娘們,快來看雲姑娘。她在山石後頭睡著了。”
眾人一起過去,見湘雲醉臥於一個石凳子上,用鮫帕包了一包芍藥花瓣枕著。正是香夢沉酣!四麵芍藥花飛了她一身,滿頭臉衣襟上皆是紅香散亂。一群蜂蝶鬨穰穰的圍著她。畫麵美不勝收!
憨湘雲醉眠芍藥裀!
大家看的又愛她,又是笑。
襲人、翠縷兩個忙上前將她推醒。湘雲口內猶作睡語說酒令,唧唧嘟嘟說:“泉香而酒冽,玉碗盛來琥珀光,直飲到梅梢月上,醉扶歸,卻為宜會親友。”
迎春、香菱道:“快醒醒。仔細生病了。”
湘雲給眾人叫醒,慢啟秋波,方才知道自己醉了。跟著眾人至紅香圃中,用過水,又吃了兩盞釅茶。再含著醒酒石,喝一些酸湯,慢慢的緩過來。
這時,中午的酒便已經散了。眾人各自在紅香圃附近玩耍。有坐的,有站的,有觀花的,有扶欄觀魚的,有各自取便說笑。探春和寶琴下棋,寶釵、岫煙觀局。
林黛玉和賈環在花下說話,取笑賈環剛才射覆失手,被罰一杯。賈環和黛玉說了一會話,便準備出發去吳王府,教授兩個學生。下午是兩點開課。
第573章 疲態、辦報
賈環離開時,李紈正在和尤氏在欄杆處笑說著話。
尤氏將近四十歲,保養得體,盤著牡丹發髻,穿石青色對襟褂子,風韻猶存。賈蓉能力有限,寧國府的後宅事務都是她由處理。日子過的順心暢意。
尤氏扶著木欄杆,看著亭下的魚群,笑道:“聽聞蘭哥兒過了府試,你這苦日子要熬到頭了。”
提起賈蘭,李紈便笑起來,她今天穿著素色的褂子,略顯暗淡,樸素。不過,中午時飲了酒,俏臉上帶著酡紅,花信少婦的風韻,在夏風吹拂著的衣角中飄溢出來。
李紈笑著,謙虛道:“哪裡?這還早著呢。珍大嫂,聽說,環兄弟要保薔哥兒一個秀才功名?”
尤氏便笑,“你想,咱們府上如今的聲勢?環兄弟說的,多半是有譜的。”她是一個精明人,隨後轉移話題,“聽說你嬸娘的大女兒已經有人家了?”
李嬸娘的大女兒李紋。有詠紅梅詩一首,性情超脫,美麗高冷。
白梅懶賦賦紅梅,逞豔先迎醉眼開。凍臉有痕皆是血,酸心無恨亦成灰。誤吞丹藥移真骨,偷下瑤池脫舊胎。江北江南春燦爛,寄言蜂蝶漫疑猜。
李紈笑道:“嗯。由家父做主,許配給今科的進士,二甲第四名,選庶吉士,金陵人羅華。二十六歲。”
尤氏詫異的道,“噯喲,這門親事倒不錯。”
……
……
尤氏和李紈說話時,那邊,寶玉看到黛玉從花叢下過來,迎過去,賠笑道:“林妹妹……”
黛玉笑著點頭,細聲道:“寶二哥,你剛才和四妹妹說什麼呢?”
寶玉感覺到黛玉的疏離,心裡歎口氣,道:“環……哥兒不是給她請了畫師教導她畫畫嗎?我央四妹妹給我們畫一幅畫兒。將你的瀟湘館和我的怡紅院都畫進去。”
黛玉隻是一笑,抬步上台階,道:“寶二哥,我又不會一輩子都住在瀟湘館裡。”北園那邊基本快整理好了。說著話,往廳中去找寶釵說笑。
寶玉惆悵的看著黛玉的背影,正巧襲人送茶過來。手裡拿著一個小連環洋漆茶盤,裡麵可式放著兩鐘新茶。寶玉歎口氣,取了一杯。襲人送到裡麵,正巧寶釵和黛玉兩個在一起說笑,隻得一鐘茶。
襲人有些不好意思,愧疚的道:“三奶奶和姑娘,哪位渴了先吃。我再倒去。”
寶釵笑道:“我不渴。隻要一口漱一漱就夠了。”拿起茶杯來喝了一口,剩下半杯遞給黛玉。
黛玉對襲人笑道:“你知道我身體弱,大夫不許我多吃茶。這半鐘儘夠了,難為你想的到。”說著,飲儘半杯茶。將杯子給襲人。和寶釵說笑起北園裡修整的進度。
……
……
四月底的壽宴,很快就過去。賈府裡的事忽而多起來。第二天,平兒還席時。尤氏亦過來,卻不料玄真觀內傳來消息,賈敬賓天。
近日,賈蓉忙著跟著賈母、王夫人、胡氏,照顧著。賈璉外出,探視流放途中的賈赦。據說大老爺快不行了。
事情報到賈環這裡,賈環請假在家中,令賈薔、賈芸處理玄真觀事,停靈鐵檻寺。賈扁,賈珩,賈珖,賈瓔,賈菖,賈菱協助。令尤氏在寧國府內料理一應祭祀事務。並上報朝廷。賈敬畢竟是曾經的進士,襲過爵的官。
雍治天子下了恩旨:賈敬雖白衣無功於國,念彼祖父之功,追賜五品之職。令其子孫扶柩由北下之門進都,入彼私第殯殮。朝中由王公以下準其祭吊。
稍後,賈璉那邊傳來消息,賈赦死於流放遼東的途中。疑為仇家所為。
五月初的時日,賈府便在這樣略顯慌亂,又些許哀傷的氛圍中度過。畢竟,賈敬、賈赦在賈府之中並沒有多少人望。寧、榮兩府中,真正痛哭的人不多。
賈母為大兒子的死去感到痛心,又因為上了年紀,接連著幾個月沒休息好,病倒在床。賈環派人去請了太醫院的王太醫過來診斷。所幸,賈母病情無礙。
接著,賈環更是接到宮中元春的旨意,令賈府去清虛觀打醮,祈求母子(女)平安。
這個舉動,若不是天子才加恩賈府,提高賈敬的葬禮規格,赦免死去的賈赦的罪過,賈環幾乎都要以為元春在宮中處境不佳。紅樓原書中,紅樓十三年的清虛觀打醮,通常被視為是賈元春在宮中地位不穩的信號。
繁盛的賈府局麵,似乎就像是一匹高速奔跑的駿馬,在此時,漸漸的顯露出一種難言的疲態。
賈環對此有心裡準備,五月初六的深夜裡,他披衣而起,安撫著醒來的寶釵,“姐姐,你先睡。”在書房中徘徊。夏夜裡,群星璀璨,庭院清涼。他還在反複的推敲元春的事情。
賈元春的判詞:二十年來辯是非,榴花開處照宮闈。宮中多石榴,石榴寓意是多子多孫。判詞有榴花,而不是榴子,其中的喻意,細思極恐!
賈環現在當然不可能按照記憶中的“判詞”去判斷形勢。人的命,要自己去掙。隻是,舅舅趙國基依舊死於雍治十四年,讓他的心中,略有些擔憂。
很多時候,慣性,很難改變啊!而皇宮之中,恰恰是他無法影響到的地方。
……
……
賈府固然是國朝頂尖的勳貴世家,但賈府裡死掉兩個無關痛癢的小角色,其實影響並不大。不過是,勳貴世家們多支出了兩筆吊喪的費用。
五月上旬,朝堂上出現了一個微小的波動。在一番小的較量之後,何大學士推行了自己的主張,在翰林院的名下,推出了朝廷第一份官辦報紙。
通行天下的邸報不是日報。而是間隔一段時間一發。金陵國子監的《金陵簡報》隻能算是地方上的官辦報紙。江南民間開花一般的報紙那是民辦。
第一份官辦報紙命名為:真理報。掛總編頭銜的是翰林院侍講魏翰林。負責辦事的主編是新晉翰林院庶吉士,湖廣黃州才子蕭夢禎。
要知道,翰林院中,新科進士三鼎甲授翰林修撰(從六品),翰林編修(正七品)。庶吉士三年後經過考核留在翰林院,授翰林檢討(從七品)。
庶吉士,無品級,無定員。
以一名新晉的庶吉士負責報紙事務,再加上《真理報》這個名字,讓朝堂中不少人以為何大學士是想要搞文壇論戰。當年,王安石變法,就搞了一個王學。天下學校,儘用王學的教材。
廟堂大佬們,因吏部左侍郎許澄提議此事而關注,但看到這樣的“低配”,並不太上心。
然而,真理報的中樞,並不在翰林院中,而是在榮國府無憂堂中。
五月十一日傍晚,賈環拜訪何大學士回來,在無憂堂中,召集諸位同學,商議辦報事宜。
第574章 不看好
黃昏時金輝萬丈,艾葉的味道飄散在光線略顯暗淡的格子間中,驅趕著蚊蟲。
無憂堂的西麵,賈環正在給幾位同學介紹《真理報》的情況。
張四水、柳逸塵、劉國山就在賈府中。羅君子、龐澤、喬如鬆、秦弘圖自東莊鎮聞道書院而來。衛陽家在西城鹹宜坊中。新科進士紀鳴在工部實習,許英朗在兵部實習。
眾人三三兩兩的散坐在小廳中。賈環居中而坐,沉穩的道:“何相的意思,是希望我能利用真理報,為提高商稅稅率製造輿論,打破僵局。”
話音剛落,在金陵和賈環一起辦過報紙的龐澤就直言道:“難!”
龐澤容貌醜陋,鼻子很大,身穿藍色瀾衫。衣著整齊,身形微胖,顯是妻子精心照料。他才華橫溢,但是科場不順。已經是兩科鄉試未過。
以龐澤的才智、又有辦報紙的經驗,他下這麼一個定論,氣氛頓時有些沉悶。
喬如鬆笑著搖頭,一針見血的指出道:“不難的事,怕是落不到子玉頭上。”他和龐澤的情況一樣。兩科未中,賈環寫信至聞道書院相邀,便暫時棄了書本,過來辦實務。
賈環的情況,官職雖然升到正六品,但被天子“發配”到吳王府,邊緣化了。何大學士再怎麼看重賈環,也不可能將一件輕鬆的事交給賈環去做。隻有能人所不能,立下無法抹殺的功勞,賈環的仕途才能有所起色。
羅向陽坐在椅子上,坐的很端正,但神情有點頹廢,問道:“子玉,你不是說要韜光養晦。怎麼還接受這樣的差事?”他來京城散心,並非辦報。
今年丙辰科,羅君子再次金榜題名,高中會試第八名。進步很明顯。按照今年的趨勢,館選庶吉士,仕途一片坦途。但殿試時,何大學士不喜他的做派(誓言),說:“國家掄才大典,豈是給個人博名望所用?”將羅君子的名次降低,定在二甲中間。
羅君子辭官不就。
他從書院來賈府,並不是幫賈環辦報紙,而是過來散心。親近如大師兄、賈環都知道原由:他暗戀賈惜春。羅君子人品、才學沒得挑,但賈環自不會亂點鴛鴦譜。這和迎春的婚事不同。
賈環沉吟著,輕歎道:“羅君子,此一時,彼一時。如今形勢不同了!”他其實更願意過幾年輕鬆、安生的日子。
像前些日子,在紅香圃陪著嬌妻紅顏,眾姐妹吃酒、行令,更兼有湘雲醉臥,亦是人生快事!過得幾年,大觀園諸芳散去,這樣美好的時光,還能有幾回?
隻是,形勢不由人!賈環雖然仕途不得誌,但是消息並不蔽塞。隻是有些延時罷了。順親王能判斷的出來的政局變動:天子怠政。賈環自然也判斷的出來。
天子怠政,說起來,很簡單,隻有四個字,但實際上,是新一輪的權力大洗牌。這一點,參看唐玄宗在天寶年間的作為,就明白。
賈環這些天因為賈元春傳令賈府打醮,一直在思考元春的近況,心中隱憂不斷的增加。他原以為何大學士讓他辦報紙,隻是占領輿論陣地。並不大在意。
何大學士主持朝廷中樞,但他還控製不了科道。賈環以為何大學士是要洗言官的牌。從執政者的角度看,沒誰會喜歡言官們整天“找茬”。強勢的宰輔,基本都會謀求控製科道,管製輿論。
所以,賈環並不大在意。打嘴仗嘛,他沒什麼可怕的。然而,今天他見了何大學士才知道,辦報紙的用意是要用來製造提高商稅的輿論。
那麼,對手就不是言官了,而是相關的利益集團。但,賈環還是一口答應下來。因為,在這場權力大洗牌中,他希望拿到些籌碼,或者增加話語權。元春那裡,他實在有些擔心。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元春在此時懷孕,這件事,用放大鏡來看,反複的揣摩、推敲,恐怕還真不一定是好事。
所喜者,若是生了皇子,元春在宮中地位就會更加穩固。母以子貴,這是千百年來不變的傳統。所憂者,懷胎十月,即是失寵十月。紅顏未老恩先斷的事多了去。而且,十個月的時間,搞政治陰謀,足夠了。
賈府,有沒有敵人呢?
賈環拿起青瓷茶杯,輕輕的抿了一口茶,神情越發的沉靜。
……
……
對賈環的感歎,羅向陽點點頭。命運總是自認幽默想法太多由不得我。於他如此,於子玉也是如此。
諸位同學一起議論了幾句,都是不大看好。包括性格開朗、喜歡說笑的許英郎。他前幾日還和父親許澄在家中談起過此事。
其實,搞輿論、文宣,聞道書院的眾人都是駕輕就熟,各有心得。但是,所有文宣工作的基礎是實力。以輿論壓服“利益集團”低頭、出血,同意提高商稅,這怎麼可能?
要知道,但凡朝廷大員,部堂高管,家中基本都生意。而且,大部分還都是壟斷性質的。沒官麵上的照顧,在大周朝,生意做不起來的!這還不算上皇室宗親,武將勳貴,還有致仕的官員,舉人。這都是不納稅的群體。
彆說十五稅一,三十稅一他們都不交稅。這稅怎麼收?難度不是一般的大!
賈環解釋道:“所以,我答應何相的同時,請他給我一年的時間來發展《真理報》。我們做最壞的打算,向最好的結果努力。我的想法是分三步走。第一,要站穩腳跟,打出真理報這塊牌子。第二,要擴大影響力,用其他事試探水深。第三,才是輿論轟炸,論戰。”
賈環羅列出步驟、時間表。與諸位同學探討著策略。能不能成功,賈環心裡其實有點底。
因為,增收商稅,說到底,還是維護周朝的統治。隻要“團結”統治階層的大多數,達成共識,征收一點點商稅,不至於激起太強烈的反彈。
永遠都要明白一點:反對的,和讚同的,都是少數,中間派才是大多數。所以,發動輿論,就是爭奪中間派,形成合力,達到目的。
時間在討論中慢慢的過去。文案正在不斷的形成。賈環開始一塊塊的分派任務。辦報紙不是簡單的差事:銀兩,工匠,編輯,文稿等等,千頭萬緒。
羅君子給賈環抓了壯丁。而衛陽、許英朗、紀鳴都不參與。衛神童要專心攻讀。許、紀二人在官場,不便於摻和。但是,討論事情,賈環還是要叫他們過來,這是團體的認可。
在與翰林院的魏翰林,蕭夢禎接洽後,真理報的事情,慢慢的籌備、運作起來。
……
……
這天傍晚,天下著小雨。許英朗在宣武門裡街的三元酒樓宴請好友喬如鬆。
他們倆是多年的好友。二樓的雅間中,可以看到細雨如絲,彌漫在櫛比鱗次的房舍上。
八仙桌上,擺著清蒸雞、蘿卜絲鯽魚湯、爆炒腰花、時令青菜。一壺黃酒。色香味俱全。令人胃口大開。
喬如鬆哧溜的乾一杯酒,問道:“過兩日《真理報》就開始編稿。文謙,你覺得此事能不成?你父親覺得呢?”
許英朗合著鮮美的鯽魚湯,搖搖頭,歎道:“友若,這事難!子玉有些過於樂觀啊!想來,何大學士待他甚厚,他怕是難以推不了。我們呢,儘力幫子玉。哈,總不見得,論戰的時候,還要我們這些嘍囉下場!你知道嗎?朝堂中,劉、韓兩位大學士對此事就不讚同。這兩位的品行,天下所公認。他們都是這個態度。而宋天官直接說何大學士是心態膨脹,忘乎所以。”
宋天官就是吏部尚書宋溥。這是外朝中少數可以不給宰輔麵子的大佬。
喬如鬆苦笑一聲,“這話說的!”
以他看來,何大學士的做法並沒什麼錯。何大學士是秉公執政,知難而上。不增加商稅,難道盤剝小民?如明朝崇禎年間加遼餉?
許英朗舉杯和喬如鬆喝了一杯,感慨的道:“友若,不說那麼遠,過兩天,真理報發行,能不能在近期內打響名氣,打出招牌,都是件難事。”
喬如鬆點點頭。
第575章 不可能成功
順親王府。精美的後花園中,石山徑幽,亭榭錯落。盛夏之時,走在園林中,頓感到暑氣儘消,渾身清涼。
順親王與永昌公主在樹蔭小路中漫步。永昌公主一身月白色長衫,體態曼妙、婀娜。散發著嬌豔的少婦風情。永昌公主剛從皇宮探望太後出來。近來,她和順親王走的很近。
順親王五十多歲,白而微胖,一身紅袍親王常服,背負著雙手,走在樹蔭下,淡然地笑道:“永昌,前段時間何新泰要增收商稅之事,你知道吧?你壟斷著京城的南珠市場。可彆當了那隻雞。”
永昌公主掩嘴嬌笑,“咯咯,王叔,那都是沒影的事了吧?再說,您老人家不是在武昌府有糖生意。再怎麼,也不輪不到侄女啊!”
順親王笑嗬嗬的道:“未必。許少宰親自下場,鼓吹翰林院辦報。這事簡單不了?”說著,略作神秘的道:“就我所知,真理報的實際責任人是賈環。”
“賈環?”
順親王點點頭,“《翰苑文話》雖說是方望溪主辦。但他在修書,哪裡有時間,瑣務其實都是賈環在辦。而真理報,掛在《翰苑文話》下麵。魏翰林是賈環會試的房師,其好友公孫亮的嶽父。蕭夢禎去年會試時和賈環住一個客棧。所以,你說呢?”
順親王將賈環的底摸的很透。
永昌公主微微沉吟。這是要搞事的節奏啊!
順親王微微一笑,胸有成竹,道:“所以,有些事情,我望永昌你在天子麵前提一提,不能讓他們‘暗渡陳倉’嘛!當然,我不看好真理報能在京中發行成功。江南士風開放,有獵奇心理,言辭放誕,天子腳下,可與之不同!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
永昌公主嫣然一笑,點點頭。
太後在大病一場之後,慢慢的緩過來。天子心情亦平和了很多。她和順親王的計劃可以開始了。順帶著,提一提這件事。增收商稅什麼的,她很討厭。
……
……
翰林院位於大周門東側江米巷中。五月十七日中午時分,翰林院中的翰林們陸續的出來吃午飯。
檢討廳中,翰林編修周慎行與新晉的丙辰科翰林、庶吉士們閒聊著往外走。眾人簇擁他,儼然領袖。周翰林與楚王交好,這並非什麼秘密。翰林們的話題圍繞著《真理報》。
翰林院的刊物,《翰苑文話》業已經成為文壇、士林必讀刊物。刊登海內文學作品,享有盛名。而真理報卻又掛在《翰苑文話》之下,自是被翰苑詞臣們所關注。
其實,《翰苑文話》雖說是翰林院的刊物,但刊印、排版、發行等工作都不在翰林院,而是在正陽門外的正東坊中。這和北大醫院,不在北大是一個道理。
出了翰林院,一群走在街道中。周慎行在人群中高談闊論,道:“近日,蕭開之連續去賈府向賈子玉請教。這無可厚非。辦報之法,可以說是始於賈子玉。江南大報,基本遵從。其法,首先,免費派發給茶樓、店鋪、學校、名人等處,擴大銷量、讀者數量。隨後,吸引商家在報紙上廣告,收取銀錢,維持報紙運作。如此循環。在在下看來,這有兩個隱患。第一,報紙內容,京中士子、百姓會看嗎?賈子玉在江南玩的成功的套路,在京城未必就行的通。兩地的士風,風土人情,大不一樣。第二,江南富庶,三戶之內,必有人可誦詩書。在下說一句不敬的話,京師周邊,識字人口,比不得江南。恐怕,難有報紙生存的根基、基礎。”
賈環如此出名。他所經手開創的報紙,自是被時人所關注。
周慎行研究過江南近年來風行的報紙。報紙的模式,他搞的很清楚。一家報紙能否成功,發行量能否過萬份,重點在內容上。江南那邊的風氣與京師不同的。
譬如金陵簡報,南方報業的龍頭。核心的內容就是兩條:花魁、名妓的各種緋聞;抨擊金陵的時政,尺度很大。
但是,這兩條核心的殺手鐧,在京城裡行得通嗎?
新科探花,南直隸蘇州府吳縣彭鏊笑了一聲,略顯輕佻,道:“玉繩兄的意思是不看好真理報?”
同為探花,賈探花名滿天下,風流才子。有杜牧之,柳三變,唐伯虎之姿。名妓爭相求詩,欲自薦枕席而不得。而彭探花鮮有聲名。自古文人相輕!
周慎行笑道:“然也。”
他是南人,花魁在秦淮河上,可與才子唱和,傳為佳話。但,在京城中,浪跡於花叢的才子,恐怕不被官場所喜,太輕浮何以擔大任?其次,京城內的時政,都是朝廷時政,誰敢亂抨擊?
你罵了彆人,彆人會善罷甘休?反彈回來的壓力很大的。何相都頂不住壓力。
一名橢圓臉的翰林笑著道:“真理報未必就是講真理!恐怕滿紙都是紅粉緋聞而已。”說話的是新科榜眼,翰林編修,南直隸蘇州府長洲縣黎寬。與彭鏊乃是同鄉。他生於江南,長於江南,自然明白賈環的“套路”。
眾翰林哄堂大笑,肆意張揚,引得路過的其他衙門的官員紛紛側目。
……
……
楚王寧瀚號稱賢王,時年20歲。他平常很少呆在東城的楚王府中,而是喜歡到建在外城東北湖湖畔的荊園中,與名士聚飲,與名妓唱和,文采風流。
不過,自雍治十三年廢太子死後,他到荊園中的次數就變得少了。太子已死,他不必裝作寄情於山水。身為皇子,誰沒有成為九五至尊之夢?
他父皇當年前麵同樣有太子,有兄長,最後如何?克登大寶,禦極十四年。威加四海,宇內獨尊。
在五月十九日夜,寧瀚難得的再一次來到荊園舉辦酒宴。名妓雲集,教坊司中大半當紅的名妓都來了。名士薈萃,翰林、庶吉士都來了七八位。
與楚王同行的有蜀王寧恪、吳王的嫡女寧瀟。楚王本來就是宴請喊楊貴妃“姨媽”的寧恪。
酒宴是在荊園臨湖的景點,三層樓高的高台:思古樓。陳子昂登幽州台,詩曰: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幽幽,獨傖然而涕下。思古樓取的就是此意。
歌舞,絲竹,美人,佳釀。酒宴如同盛會。檔次不凡,逼格很高。酒至酣處,楚王出了思古樓華美的大廳,來到廳外,欄杆處,明月高懸。夜風徐徐。
楚王問著身邊的蜀王寧恪,帶著醉態,和熙地笑道:“怎麼?寧澄那小子又出不來?這可是第三回了?這麼不給我麵子啊!他那位賈先生最近不是忙著辦報紙嗎?還有時間管他?”
寧恪一身水藍長衫,身姿修長,氣質風流倜儻,微微苦笑著解釋道:“八哥,那位賈先生厲害著。三天一考,五天一大考。即便授課時間減少,但澄哥兒絲毫不敢懈怠。寧瀟是怕八哥見怪,這不,她今晚過來了。”
寧恪說著,舉起酒杯,對大廳斜對著位置上女扮男裝的寧瀟示意,臉上不自覺的浮起清風般柔和的笑容。
楚王哈哈一笑,拍拍寧恪的肩膀,“九弟,你就糊弄我吧!佳人如玉啊!”
站在楚王的角度,亦可以看到大廳中不遠處的寧瀟。她一身士子白衫,女伴男裝。麵如美玉眼似清泉,如同雕刻般的瓊鼻膩脂白玉一般,明眸皓齒的美人。有一種很妖冶的俊美。若真是男兒,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姑娘!
寧恪訕笑。
楚王理解的一笑,瀟灑的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過,九弟,做哥哥的要提醒一句啊……嗨,我就不說了。你知道的。”吳王雖然是皇室遠支。但和他們這一支還在五服之內。寧恪和寧瀟,這可是禁忌之情!
寧恪苦笑,嘴裡否認道:“八哥,你想多了。”
楚王豎起右手,製止寧恪的話,笑著轉移話題,顯得很有風度,道:“你上次幫寧澄對付賈探花,他後來找你麻煩沒有?”
寧恪有點迷茫,“沒有。”
楚王略帶點幸災樂禍的笑說道:“九弟,那你可要當心了。這可不是某探花的做派。他可是出了名的有仇必報。你總不會至於覺得他怕你姨娘(楊貴妃)吧?”
寧恪笑一笑,沒放在心上。難道不怕麼?
楚王再道:“哦,你有空的時候幫我帶句話給他,若是報紙辦的不順當,我願意幫忙。”
賈環辦報的事,雖然官麵程序上有諸多掩護。但吳王府自是知道的清楚。賈環這段時間沒有去教授吳王世子寧澄和燕王。寧恪對此是知道的。但是,以他和瀟妹的判斷,賈環輕車熟路,辦報紙不是難事。估計過兩個月忙完,又會回到吳王府。
寧恪頓時驚訝的道:“八哥,你不看好賈環?”
楚王點點頭,嘴角溢出微笑,“當然!”他早就派周慎行和賈環接觸過。但是,賈環根本不理會他。但是,沒想到吧,他可以蜀王這邊突破。
報紙的事,他手下的智囊、謀士們都分析過。成功的概率很小。京城裡的分寸很難拿捏。誰上了報紙,傳得滿城風雨,都會恨賈環。他不怕給賈府招黑?
江南的報紙早就傳到京城中,京中巨賈不是沒有動過念頭。這幾年至少死了十幾家。水土不服!究其原因:京城風氣保守。報紙沒有銷量。(缺乏市民階層)
……
……
深夜,正陽門外,正東坊的報社中,燈火通明。工人們忙碌的印刷著新出爐的報紙。
賈環今晚通宵在這裡盯著。心腹張四水、柳逸塵、劉國山、黃把總在賈環身邊。
庭院裡,月色如洗。
賈環站在編輯室門外的走廊前,捧著茶杯,看著工人們進出,忙碌。
這些天,京中的消息流水般的彙聚過。柳逸塵知道很多人不看好《真理報》的發行。他其實心裡也沒底,但還是支持賈環,道:“賈兄,你不要太擔心。他們懂幾個問題?”
賈環笑了笑。
是啊,要如何打破這個僵局、敗局、死局呢?畢竟,失敗的理由有千千萬萬!
我會告訴你們答案。
第576章 真理報(上)
雄雞破曉。
真理報報社中,使用木字活字印刷術印刷出來的報紙散發著油墨的清香,正在源源不斷的生產出來。
兩名雇來的工人一組,將一捆捆的報紙抬上等在報社門口的馬車、驢車,或者人力板車。然後,在拂曉時,向京城各處派發。號角已然吹響。
局麵,在這夏日清晨清爽的晨風改變,醞釀著,然後,猛然的爆發開!
……
……
賈環在吳王府中的授課時間是上午九點。吳王世子寧澄一般而言,清晨六七點就會起床,刷牙吃早餐,鍛煉晨讀溫習功課。真理報是在八點左右送抵吳王府。
寧澄在他自己院落的小廳裡吃著香甜的大米粥時,翻閱著送來的散發著墨香的報紙。中規中矩的版麵,題頭。與南方的報紙並無不同。創刊號,開宗明義,何為真理報?
寧澄撇撇嘴,他這個年紀的孩子,不可能喜歡看社論。心中對賈先生的期待驟然降了大半:不過如此!
要知道,寧澄此時心中對賈環的態度。他怕賈環是怕的要死。大魔王級彆的狠角色,誰不怕?但是,他心裡同樣的期望,他的老師越厲害越好。這樣,他對賈環認輸、服軟不是顯得很正常,有麵子嗎?
就在寧澄覺得很沮喪、氣餒的時候,他看到了下一個版麵上的內容。然後,嘴裡的粥一口噴出,捧腹大笑,“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在一旁服侍的兩個侍女,忙收拾著殘局,莫名其妙。不知道家裡的這個小爺樂什麼。
寧澄笑了好一陣子,揉著肚子,抬腿就出去找姐姐寧瀟:九哥出名了!
真理報第三版,大幅報道了一個皇城中的明星人物:蜀王寧恪。他和教坊司某花魁不得不說的風流韻事。郊外相識,在教坊司中與漢王、魏王的兩個世子爭搶,抱得美人歸。
一係列事情,說的有鼻子有眼。寧澄作為親曆者,知道真理報大致沒有瞎說。基本都是真的。雍治十三年夏,九哥在教坊司爭花魁,最後是拿他的名義出頭。
普通的百姓是不知道皇子誰得寵,誰不得寵的。皇子的私生活,可以滿足一大批人的獵奇、偷窺欲望。這是人的天性。古今中外,概莫能外。比如:張居正和李太後不得不說的故事。比如:辮子朝的多爾袞和他嫂子孝莊太後。再比如:戴安娜王妃偷情。
這種事,登在報紙上,轟動效應,可想而知!
當然,蜀王身份、地位比上述幾位要差點,輿論效果量級要低一些。但足夠了。寧澄搞不清楚賈環的套路:賈環是把緋聞明星的主角,從江南名妓,換成了皇子。還套了一個大眾喜聞樂見的“才子佳人”的模板。
但,寧澄可以判斷的出來,他九哥要火!大火!
寧瀟上午時分在吳王府內宅中處理王府的內務。花廳中,幽雅、安靜。高挑的侍女旁立。管事娘子正在向她回事情。寧澄興衝衝的拿著報紙進來,“姐,你快看。九哥要出名了。賈先生把他的陳年舊事給翻出來登在報紙上了。”
寧瀟眉頭微微一蹙,接過報紙一看,鳳眼頓時就瞪起來,“謔”的站起來,怒道:“賈環怎麼能乾這種事?他人呢?我去找他!”說著,就往外走。
寧澄判斷的出來的事,寧瀟同樣能判斷的出來。她已經可以預見,九哥的狼狽!
周朝的社會環境對男子再怎麼寬容,這種事登報,還是很壞形象的!試問,誰敢嫁女兒給這樣的人?誰敢用這樣輕浮的人?所以,寧瀟很是惱火。她很快就聯想到這是賈環在“報複”寧恪。
“姐,姐,他還沒來呢。”寧澄忙快步跟上自己姐姐,道:“哈哈,我是真沒想到他會拿九哥開涮。”他姐擔心九哥在京城裡出糗。他可不擔心。他和九哥是“損友”嘛。
寧瀟恨恨的瞪弟弟一眼,讓寧澄乖乖的閉嘴,怒氣衝衝的往書房走去。
……
……
京城中與蜀王相熟的權貴子弟看到新聞,都是會心一笑。蜀王寧恪的風流韻事,喜聞樂見啊!
如果可以統計收視率這種類似的數據,就會發現,真理報的閱讀數量正在不斷的攀升。
京城外城中,這裡的識字率比較低一些。居住在內城中的人,非富即貴。真理報發行渠道,對口的不外乎茶館、酒樓、學校、會館、行社等處。大批提前準備的讀報人正在給民眾讀報。
賈環提前從聞道書院要來的人手。以聞道書院的實力,最差的學生都足以認識報紙上的字句。這些細致的準備工作、細節,賈環自是一一都安排好。
消息的擴散,同時就是意味著真理報影響力的增加。報紙,在這個時候,並不是隻論銷售量的!當然,這種影響力,並不是那麼的穩固。市場還需要培育。
內城中,消息如同旋風一般的傳開。有些新聞,傳的確實比一般的新聞快!
軍機處中,何、劉、韓三位大學士正聚在文淵閣中一起會商處理朝政:西南大戰,已經結束。安南伯、雲貴總督齊弛報功。這時,中書舍人將新發行的真理報拿進來。
何朔很信任賈環的能力,沒有過問真理報的稿子。所以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報紙的內容。當然,有事情,提前通過氣的。
何大學士手指著首頁中禦史宇文銳、朱鴻飛的文章。兩位禦史分彆上書,抨擊京中權貴不法,要求朝廷立法度嚴懲。笑問道:“兩位以為如何?”
同一份報紙,不同的人,所關注的重點是不同的。賈環要真理報開門紅,並不會隻準備了一個“大殺器”。
劉飛白和韓潤兩人都是權力場中的巔峰人物,對於禦史們在報紙上開噴,立即就聯想到許多。
韓潤斟酌了一下,直言不諱的道:“若是此報在京中銷量過萬,則朝廷需要重視。日後,公論恐怕不在言官,而在報紙。”
廟堂之爭,首先都是從輿論之爭開始。君不見,主席曾經說中宣部是閻王殿。所以,如果輿論權力如果從言官轉移到報紙,那麼,各方就要爭奪在報紙的控製權、話語權。
何朔笑一笑,道:“真理報掛在翰林院名下,自是朝廷的報紙!兩位,以我看,朝廷各衙門每日都要取幾份傳閱。真理報邀請我寫一篇文章,發表在明天的報紙上。兩位,其有意乎?”
劉飛白和韓潤兩人對視一眼。心中駭然。何朔這手段!滿朝誰不知道現在翰林院算是何朔的自留地?
如果,真理報是朝廷所有的衙門都要訂閱的。信息上傳下達。若隻有何朔的文章在報紙上發表,隻有他一個人的聲音,其他人有沒有說話的地兒?幸好,何高遠似乎不打算獨吞這份權力!
劉飛白、韓潤拱手笑道:“何相相邀,我們自不會推辭。”
何朔撚須一笑。
所謂,第一份官辦報紙,什麼叫做官辦?真理報需要擔心銷量的問題嗎?所以的官辦報紙都是指定閱讀!比如:XX日報。更何況,還有權術上的考慮。
三位大學士達成共識,行政命令之下,誰敢不從?
第577章 真理報(下)
大周門東側江米巷吏部衙門,在五月下旬盛夏時節,人來人往。吏部尚書宋溥的公房則是極為安靜。
宋天官一身緋袍,站在公案前沉吟。書案上放著一份散發著油墨清香的《真理報》。而往日聞起來的字墨清香,讓天官老大人略感煩躁。
作為一名宦海沉浮多年的官員,宋天官在看完第二版新任的大理寺卿梁錫署名的文章,就判斷出真理報的局勢:站穩腳跟。
原大理寺卿趙鴻雲是前大學士謝旋的心腹,已經去職返鄉。新任的梁廷尉是何大學士圈中的人。與賈環頗有私交。
梁廷尉在文章點評了最近邸報上的內容:河北提刑按察使司報上的一樁滅門慘案,以司法的角度,談了談自己的看法。
這其實就是一種另類的時政點評。隻不過江南的報紙是有國子監監生,生員,讀書人來點評,京城則是有廟堂諸公來評論。高下立判。
而且,江南的報紙,多采用白話文,迎合市井小民。而真理報則是采用書麵行文的方式,更貼合官場、士林的閱讀習慣。
官報,到底是官報。
這又是賈環所設計的一個“亮點”。
宋天官收起神思,搖搖頭。賈環此子,很有點門道啊!真理報一炮而紅。
……
……
距離吏部不遠的翰林院中講讀廳內的一間公房中,窗外鬆竹輕搖。一名形容清廋的灰袍老者在書案後仰頭大笑,意態歡暢。
拿著報紙來彙報工作的魏翰林難得的臉上也浮出幾抹笑容。他是真理報掛名的總編。
方宗師笑容滿麵的道:“宗貫,子玉辦事,還是很有一套嘛!江南報紙好的東西繼承下來,又彆出心裁。真理報這下可算是一下子就打開局麵。誰說不行?”
方望身為禮部尚書,天天在翰林院中修書,翰林院裡麵的一些風向還是知道的。江南風俗和京城完全不同。在江南行之有效的經驗,在京城未必行。翰林院中,對真理報,有一些閒言碎語。
魏翰林也笑起來。是啊,誰說不行?現在情況如何?不能以經驗套經驗。老瓶裝新酒,未必就不和京師的“口味”。“方大人,無功不受祿。我和蕭開之名義上負責辦報,實際都是子玉在主事。這份功勞,我會上書給朝廷說明。”
真理報,是朝廷的報紙。辦的好,辦出彩,自是要獎勵。
方望笑一笑,伸手虛點著魏翰林,道:“宗貫,你這個人啊……這點小功勞又算得了什麼?何新泰心裡有數。再說,子玉要這個功勞不是好事。”
當今天子不喜歡賈環,為這點小功勞冒頭,不值得。他是認為賈環在雍治朝蟄伏比較合適。當然,在機會合適時,還是要往上衝一衝。真理報,這個機會就很合適。
功勞記在何大學士心中,真理報編輯的權力在手。以真理報的勢頭,作為官方報紙,這份權力可是實權!至少是一個編外禦史。他心裡為弟子感到高興。
大丈夫,豈能一日手中無權?
魏翰林想一想,點點頭。
……
……
真理報開門紅,在一天之內,迅速的成為京城輿論的寵兒。
無論是蜀王和名妓的“故事”,還是禦史彈劾權貴不法(疑似何大學士報複前段時間權貴反對增加商稅),或者是大理寺寺卿梁錫的時評,抑或是區彆於江南報紙白話文風格的正規行文,都吸引著京中人們關注的目光。
官衙、府邸、會館、商鋪,大街小巷中都在談論著報紙上的內容。這令之前不大看好真理報發行的人大跌眼鏡,心中很有點鬱悶。而下午時,自軍機處傳出來的一則消息,更是將這種情緒推到頂點。由鬱悶變得抑鬱,繼而心情很糟糕。
何、劉、韓三位大學士一致認為,應該讓朝廷內外所有官府衙門,訂閱真理報。
想一想,全天下的官府衙門有多少?有多少主官?真理報還愁銷量嗎?可以說,這將文一舉奠定了真理報在朝廷、民間輿論的地位。
傍晚時分,紅彤彤的夕陽霞光落在翰林院檢討廳中。清貴的翰苑詞臣們紛紛起身,散衙。
周慎行臉上看不出心裡是何種情緒,步行著出門。他身邊已經不複“前呼後擁”的狀況。
之前,他帶著一幫新翰林在街道上斷定真理報不行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包括其他衙門裡的官員。而現在,這個耳光可是夠響的!貽笑大方!
翰林院外,來自蘇州府的兩位新翰林,丙辰科的榜眼、探花黎寬、彭鏊兩人等著周慎行,見麵後,拱手一禮,道:“玉繩兄,今晚荊園的文會,我二人就不去參加了。萬望海涵。”
黎寬、彭鏊兩人,一個是榜眼、一個是探花,中午吃飯時,私下裡被幾個同年取笑,令他們臉紅、惱怒,又無可奈何。有些事,他們不想再跟著周慎行攙和。太丟臉。
周慎行愣了一下,對著兩人的背影拱拱手。臉色平靜,坐上馬車後,心底的情緒卻突然的爆發出來。低吼道:“瑪德,豎子不足與謀!給彆人笑幾句又算的了什麼?”
……
……
在周慎行周翰林丟了一個大臉“眾叛親離”時,順親王在南安郡王府上吃著酒。
東平、西寧、南安、北靜四位郡王都算是舊武勳集團中的人物。不過,順親王作為當紅的親王,和勳貴們都說的上話。
南安郡王四十多歲,鼻梁高聳,嘴唇微薄。麵相予人一種很冷漠的感覺。坐在檀木長案幾後,微笑著道:“賈環這少年當真厲害啊!我都以為他辦不起來,還真就做起來了。嗬嗬。說不定,賈府還有複興的一日。”
當年四王八公,賈府占兩位國公,在金陵組建四大家族,盤根錯節,又與北靜王府交好,在四王八公這個團體中有著很重的份量。現在,賈府有貴妃,王家有王子騰握有軍權,權勢很盛!但榮國府的爵位廢除。寧國府襲爵都到四品爵,沒什麼份量。感覺比當年,還是差點意思。
順親王笑了笑,道:“怎麼,都知道真理報是賈環在辦?”
南安郡王意味深長的一笑,道:“這麼大動靜,誰不知道?沒有人想像蜀王那樣出名啊!”
順親王點頭,舉杯喝著酒。心裡很有些不痛快。
真理報,竟然讓賈環做成了。而圍繞著真理報,所衍生出來的權力,增加了賈府的力量。這讓他如何能心情好?
……
……
京城外城西,順著阜成門外街走兩裡路許,便可在夜色中看到一座富麗堂皇的大宅。
這是永昌公主的外宅。她平時住公主府的時候少,到是有大半時間在這裡。
真理報發行成功的當晚,永昌公主與他的捕快情夫嚴捕快在此幽會。
事畢後,兩人在屋子裡說著話。
嚴捕快約三十歲許,英俊高大,皮膚白皙,臉上的五官如若雕刻,眼睛如若點漆,一表人才。他覺察帶眼前的美婦心情不佳,笑著安慰道:“不久是一份報紙,有什麼可擔心的?”
永昌公主嬌笑著踢了下情夫的大腿,道:“你懂什麼?”她和順親王談過。
商稅的事,她不可想朝廷收。另外,賈府,現在算是潛在的敵人,她能高興的起來?
嚴捕快嘿嘿笑道:“我怎麼不懂?不就是三國演義嗎?晉王、楚王,外加楊貴妃的兒子爭奪太子之位,隻要公主殿下押對注,日後便是無憂。”
嚴捕快這話,乍一聽,蠻像一回事。用比喻也用的好。三國演義。但是,要是給朝廷中的明眼人聽到,估計要笑掉大牙。卻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永昌公主咯咯嬌笑,勾勾手,道:“你跪下。”
情夫的話,讓她笑起來,但對心中的鬱結,毫無作用。焦躁的心情,讓她想要繼續用某種方式放縱自己。
……
……
周慎行落寞,順親王不爽,永昌公主焦躁,而楚王府中,楚王正在大怒的罵人。他同樣是希望真理報辦不好的一份子。
他的心腹幕僚曾經判斷真理報發行成功的概率很低。他為此還讓蜀王寧恪給賈環帶話。他想要和賈環搞好關係。這種權謀智計之士,誰都不會嫌多。
這對他爭太子之位有好處。但現在來看,卻是搞砸了。他如何不怒?
書房中,楚王網羅來的兩名心腹幕僚低著頭,挨著暴風驟雨的批評,心中苦笑。
楚王罵了一陣,疲倦的揮揮手,“你們都去吧。”等幕僚們都離開後,看中天空的明月,心情極度沮喪。再沒有那天在荊園思古樓上壓著蜀王寧恪說話的風采。
第578章 鞏固
真理報在雍治十四年五月二十二日一炮而紅,奠定官方報紙的根基、地位。
第二天晚上,賈環宴請書院的諸位同學以及蕭夢禎、《翰苑文話》、《真理報》的編輯們在崇文門內的醉仙樓中慶功。
翰苑文話、真理報的編輯們是兩塊牌子一個部門。翰林是朝廷命官,前途遠大,當然不可能來新生的報紙部門任職、做事。編輯們都是京中的文士。
京城之中最不缺的就是各種文士。有的甚至是有舉人功名。方宗師招募了一批,賈環亦招募了一批。計有21人。
隨後,賈環連續的在真理報上推出“強手”。
五月二十四日,軍機處領軍軍機大臣何朔的文章發表在真理報頭版頭條。何大學士談的是吏治問題。要求監察禦史,巡道禦史(小號中央巡視組)發揮出應有的作用。這讓京師官場為之震動。
五月二十五日,二十六日,劉、韓兩位大學士的文章分彆發表。同時,通政司裡各官員的奏章,大篇幅的出現在真理報上。去通政司抄邸報的各衙門小吏都慢慢的變少。至此,真理報的定位就已經相當清晰:官媒!
連續的朝廷重臣文章發表在真理報上,沒有發表的重臣們,紛紛派人給賈環傳信,要求發文。比如:刑部尚書華墨、工部尚書白璋、左都禦史殷鵬等。對於這個要求,賈環自是滿足。現在還沒有到要用報紙控製輿論走向朝爭的程度。
二十七日,真理報宣布收費,每份報紙五文銅錢。所得的銀子除開運營,基本用於支付朝廷大佬們的“稿費”。
二十八日,真理報在第六版為信豐號拍賣行打廣告。廣告費用500兩。定下廣告收費標準。
二十九日,真理報在第七版麵上連載賈環執筆的《天龍八部》。當然是用筆名。寫小說,在士林中是小道。文章才算正途。詩詞都要遜一籌。
一連串的“手筆”下來,五月下旬真理報風行京城。據不完全統計,真理報的銷售份數是1.5萬份。一躍而成為全國報業的龍頭。而這個數據還在不斷的增長。
真理報的影響力與日俱增!
……
……
又是一場夏雨,雨珠如簾。彌漫在京城天地間的酷暑仿佛隨之而消散。
位於城西的許府,庭院精美。許英朗與好友喬如鬆在小軒中淺酌。酒菜幾碟,精美可口。
許澄以翰林侍讀學士兼任吏部左侍郎(正三品),邁入高官行列。官當這個程度,家中不會缺錢。更何況,以其四十四歲的年紀,身負儲相之望。
因而,許府不大,各處卻布置的精雅。
“若問閒情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好雨。”許英朗笑一笑,神情略帶點苦澀,舉杯和喬如鬆碰了碰,道:“我們倆啊,竟然都看錯了。”
他和好友都不大看好賈環辦報,但出於朋友、同學的情誼在幫賈環。可沒想到真理報取得這麼大的成功。看情形,竟然是要取代朝廷的邸報。邸報自古有之,而今竟然要被新生的真理報所取代。
牛逼!不服不行。
喬如鬆亦是輕歎一口氣,笑道:“能者無所不能。張叔大,少穎敏絕倫。子玉亦是如此。”
張居正,字叔大。
許英朗頓時一笑,道:“友若,此句當浮一大白。”
喬如鬆微微一笑,與好友對飲一杯。
賈環自雍治八年冬入聞道書院,一步步走來,在書院眾同學中的威望於雍治九年救災時達到了頂點。領袖群倫!所以,他一封書信到聞道書院,書院的精英們齊聚至賈府。
然而,聞道書院的精英們,未必就一定願意在官場上以賈環為核心。比如許英朗,其父許澄就是朝廷重臣。他根本沒有必要跟著賈環走。他有他的政治資源。
再比如衛陽。他爺爺是戶部尚書,地位甚至更高。
賈環畢竟隻是一個正六品的閒散翰林侍講。並不足成為旗手!
但是,此次真理報大獲成功,某種程度上,“鞏固”了賈環的核心地位。
此時,喬如鬆就認為賈環會是下一個張居正。許英朗認可這個判斷。這樣的人物,顯然是值得追隨的。
……
……
小雨淒迷。晚間庭院深深。
衛陽晚上在書房刻苦攻讀時,被回府的爺爺衛弘叫過去。
夜色已經有些深了。衛弘不再見客,換了一身便服,在花廳中喝著清茶。長子衛康正陪著。“陽兒來了,坐罷。”衛弘微笑著伸手示意道,“最近去真理報報社沒有?”
衛陽時年十八歲,儒衫青年,容顏俊美,笑著給爺爺,父親見禮,道:“爺爺,孫兒近日在家中讀書,並沒有去報社那邊。”
衛神童和賈環的私交還是不錯的。不過,因為他正在刻苦攻讀,準備三年後的第三次鄉試。真理報的事務,他隻是知道一些,並沒有參與。
衛弘點點頭,和藹的道:“賈子玉這次令人刮目相看啊。少不得會給人捅到天子麵前去。不過,何相肯定會保他。你讀書太心急,要緩一緩。多和他親近,去報社幫幫忙。以我看,將來你父親都不及他。”
這個評價很高。
衛康三十多歲,美男子,有著很強的親和力,與人交往令人如沐春風。官任工部郎中(正五品)。失笑道:“父親,你這樣說,很傷兒子的臉麵啊。當然,賈子玉確實是大才。以其所表現出來的能力,楊文忠公第二啊!”
明朝前首輔,三朝元老,楊廷和,諡文忠。世稱楊文忠公。
衛陽笑著點頭,“孫兒知道。”同學都在辦報紙,他確實有點憋著。他很懷念雍治九年救災時的氛圍。
……
……
六月初過後,賈環就漸漸的開始將步入正軌的真理報事務交給編輯部的同事。如劉國山、柳逸塵、羅君子、龐澤、喬如鬆、秦弘圖都在報社中任職。
真理報雖然是翰林院下屬,但賈環本來就負責著《翰苑文話》的工作。招募私人進來,本就是合規矩。
明麵上負責事務的蕭夢禎擔任著報紙的副主編。賈環和蕭夢禎私下裡談過一次。談的還不錯。
六月十三日,賈環時隔數月,重返吳王府,給吳王世子寧澄,燕王寧淅授課。
第579章 永清郡主
六月中旬,正是酷暑時節。上午七八點時,便是驕陽如火。
寧澄在院落廂房中看著真理報上連載的小說《天龍八部》,看得津津有味,時而讚歎。
房中隔層中加了冰塊,涼爽無比。如今京中碧雪膏盛行,硝法製冰的方子流傳很廣。權貴之家,即便冬季藏冰不夠,亦能重新製作冰塊避暑。
這時,外頭一個小丫鬟進來,道:“世子,賈先生一早打發人來傳話。他今日要過來授課。”
“哦,我知道了。”寧澄拿著報紙,歪歪頭,神情並不怎麼慌亂,眼睛裡反而有些興奮,道:“蝶兒,你去通知我姐一聲。再叫外頭派個人去宮門,通知燕王一聲。”
小丫鬟蝶兒應了一聲,嘟著嘴走了。大熱天的,她在府內來回跑,很熱啊。
寧澄笑嘻嘻的起身收拾書本,準備去書房。賈環布置的學習進度並不緊。寧澄這段時間,偷玩自是偷玩了,但課後作業全部都完成,並不怕賈先生檢查。
他笑是另外的事情。真理報在京城中發行,大獲成功,他內心中對賈先生很敬佩。這麼厲害的老師,他在賈老師麵前服個軟,不丟人。但是,九哥可就被真理報黑慘了。他姐氣不過,要找賈先生理論。
他姐性子剛硬,執掌半個王府,井井有條。她若是男兒,他朋友圈裡的人,包括漢王府、魏王府、順親王府裡的王子王孫,都不如她。他小時候還敢拿姐姐取笑幾句,現在隨著年紀漸長,卻是越來越怕她。
不過,寧澄十二歲中二少年的逆反心理,讓他此刻想的更多的念頭是幸災樂禍:等會有好戲看咯!
賈先生可不是好說話的人。
……
……
賈環乘坐著馬車前往吳王府。
外表普通,裡麵陳設精美的馬車平穩的駛在京城石板路上。周朝並沒有水泥。道路規格分為:夯土路、碎石路、青石板、甓磚路。京師內城裡基本都是青石板路。
馬車內,涼悠悠的。案幾上放著一盤青翠的香瓜。作為京城裡最大的冰激淩、甜品供應商,賈府自不可能缺冰塊使用。賈環放鬆的倚在鋪著涼墊的塌椅上,微微沉思。
皇宮中安靜無事。他心中因元春懷孕帶來的那種緊迫,在此時真理報發行成功之後,略微緩解。
賈環是很想過幾年的安生日子的。本來他也是處在仕途“蟄伏”的階段。天子不待見他嘛!然而,雍治天子弑父殺子;周朝官軍先後征服西域、西南。
雍治天子文治武功已經達到頂點,已有怠政之意。偏偏在此時,賈元春懷孕。這給賈府看似繁盛、強大的局麵埋下巨大的隱憂。
賈府的權勢依托與元春在後宮之寵。變數很多。當今天子並非成化天子、弘治天子那樣的癡情種子。雍治皇帝,愛江山甚於愛美人。很標準的政治動物。
賈府的權勢若是依托於王子騰,那麼,賈環在賈府的執政地位就會受到衝擊。和王子騰有血緣關係的是,王夫人,賈寶玉。不是他賈環。
這些思慮,賈環心裡都清楚,他原本的打算是等幾年再說。畢竟,隻要他官位升上去,這都不是問題。然而,天子怠政,這樣的大變局,誰料得到?
賈環他不得不提前結束所謂的“蟄伏”,謀求“籌碼”或者在仕途更進一步。他可不想賈府在最後落一個“白茫茫大地”真乾淨的結局。他的嬌妻紅顏都在賈府中。
等明年,他幫何大學士把增收商稅的事情辦妥,估計能官升一級,屆時,謀求外放吧。雍治天子怠政歸怠政,不代表智商下跌。他還是外出地方謀求升職為妙。
當然,外出前,京城裡需要安排一二。屆時再說。
……
……
賈環想了一回,思路回到當下。他今天剛出府時,聽消息說,甄家闔府23口人到了京城南的驛站,等候朝廷發落。據說,太子妃甄靜兒臨時前給天子留了絕筆求情。
賈環預估甄家的問題不大。他是通過甄應嘉的官職推斷的。甄應嘉被押回金陵後,聖旨抵達,令其出西南驃國故地,為一州知府。由此推測,天子放甄家一馬的概率很大。當然,已經死了的甄靜兒,梁王妃等甄家人是活不過來的。
類似於曹雪芹家裡當年。
賈環想著,抵達吳王府中,下了馬車,穿過長廊、花園到“三味書屋”的書房中。詩書味之太羹,史為折俎,子為醯醢,是為三味。賈環改此名,是希望寧澄、寧淅讀書入味。
剛進門,就見書房中一名水藍色長裙的少女起身走過來。身姿挺拔,比例極佳。鵝蛋臉,鳳眼,肌膚晶瑩似雪。有沉魚落雁之姿。
然而,此時少女臉上帶著怒氣,走上前,質問道:“賈環,你也是個讀書人。九哥陪和澄弟用煙花捉弄你固然不對。但是,你把澄弟關了三天的小黑屋,有什麼恩怨也該結了吧?為何要在報紙上壞九哥的名譽?”
看著冷著臉的美少女,賈環有種很荒謬的感覺。永清郡主的這種邏輯很荒謬。
以他的智商,隻聽這話,就推測出眼前少女的身份,吳王的嫡女。封號:永清郡主。在吳王府內大名鼎鼎。
瀟者,水清深也。周朝的皇室宗親製度,繼承唐宋之製。而非明製度。親王的子女,除世子外,其他人都不是鐵飯碗。有沒有爵位,要看情況。寧瀟被太後所喜,才得以封永清郡主。當然,寧瀟的名字,賈環自是不可能知道。
賈環看了氣勢洶洶的寧瀟一眼,從她身邊走過,去往正前方屏風下的書桌,一邊淡淡的道:“我和蜀王很熟嗎?開這種玩笑?蜀王殿下既然得罪我,就要有被我報複的覺悟。我確實是個讀書人。子曰: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燕王一看這駕駛,立即熟練的像隻小鵪鶉般低頭看書。他膽子很小。到吳王府中,永清郡主對他很照顧,各色用度與寧澄無異。他心中很感激。但賈先生對他,亦是悉心教導。親和力十足。他心中感激。這兩位吵起來,他不知道怎麼辦。
寧澄坐在椅子上,看到賈環辯才無礙,雲淡風輕的從容,將他姐給晾著,差點沒笑出聲來。
寧瀟氣的臉都白了,怒聲道:“那你也不能毀了九哥的前途,名聲,你叫他日後如何做人?我前日自宮中回來,天子對他很不滿。關了他一天的小黑屋。”
這正是她所憤怒的地方。賈環的報複太過了。簡直就是一點情麵就不講。吳王府是怎麼敬他的?連她弟弟被關,被打,都是認了。真是個混賬!
賈環將書袋放在書案上,轉身,看著兩米開外,暴怒的永清郡主。心裡哂笑一聲。
從道理上講,他的報複確實過頭了。但是,生活不是講道理啊。講道理還要警察乾什麼?他需要一個夠份量的人物的緋聞出現在報紙上時,不用蜀王,用誰?
賈環並不打算和永清郡主講講他的道理。和憤怒的女人將道理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
賈環拿起書桌上的茶杯,喝了口溫茶,道:“郡主,看不問題不要那麼膚淺、短視。禍兮福所倚。蜀王殿下要在天子麵前留下那麼好的印象乾什麼?以楊貴妃、吳王府的權勢、地位,足以保證他過的很滋潤吧?難道,你想他和晉王、楚王比一比?”
賈環說的很淡,很浮,用詞規避。但是意思很清楚:奪嫡開啟,郡主的意思是想蜀王爭一下?嫌命太長了吧?以蜀王的身份,他怎麼可能被立為太子?既然不參與奪嫡,天子不喜歡蜀王,那好處多,還是壞處多?
永清郡主,十四歲的寧瀟,性格強勢、剛強,獨立的天之驕女,當即愣一下,給賈環說的啞口無言。身在皇室宗親之家,誰不知道奪嫡的風險?
賈環強詞奪理,忽悠完,做個手勢,道:“郡主無事就先出去吧。我要開始上課了。”
將一臉不得勁的寧瀟糊弄走(廢話,哪有整人,卻是為人好的道理?),賈環咳嗽一聲,清清嗓子準備上課。
寧澄沒憋住,“哈哈,哈哈。”站起來,對賈環作揖行禮,道:“先生真是厲害!弟子佩服至極。我從未見我姐姐如此吃癟!”
這話多少有點得意忘形後調侃賈環的意思。當然,他心裡確實是佩服。高下立判嘛。他姐不是賈先生的對手!
不過,寧澄見賈環臉上浮起一個淡淡的笑容,立即一個寒顫,忙討好的笑一笑,轉身喊門外的書童,“去把我院子裡用冰水浸的哈密瓜拿來給先生解暑。”
賈環沒管寧澄,道:“先檢查你們倆的功課。寧淅,你先來。背誦孟子·梁惠王篇。”
寧澄聰明是很聰明。但當前年紀的性格很有點熊。愛裝小大人,年輕人好麵子,有自尊心。淘氣,做事不知道輕重,愛看彆人出糗。不過,他既然已經馴服這個熊孩子,倒不會為幾句玩笑話就惱怒。
師道尊嚴,不是要學生表麵上多尊重,心裡尊重就好。他畢竟不是個老學究。
寧淅起身,道:“是,先生!”
第580章 文官形象的賈環
賈環忽悠寧瀟的理由,也就糊弄下十四歲的小女孩,寧瀟事後越想越不對勁,在晚飯時,和吳王妃獨孤氏說起這件事。
獨孤王妃聽的微怔一會,隨即笑起來,慈愛的摸摸女兒的頭發,“瀟兒啊……”難得見自己性格強勢的女兒的栽個跟頭。那位賈探花,果然不是省油的燈。滿嘴胡話,小小年紀,就和朝廷裡混了多年老油條似的。
當然,這樣的先生,對兒子來說,卻是好事。
獨孤王妃對賈環的印象,要拜吳王所賜。吳王直言,他搞不定、惹不起賈環。再加上關世子寧澄小黑屋、真理報的事。賈環在獨孤王妃心中的形象就是經典的文官形象:臉厚心黑,一肚子壞水。每每唱著高調,實則是擁著罵人執照的職業流氓(言官),嚴以待人,寬以待己。
不過,獨孤王妃心裡很清楚,想要在朝堂上混出名堂,隻當個君子,沒點本事,是不行的。她不希望兒子將來被人“坑”。同時,獨孤王妃不大喜歡蜀王。
所以,從獨孤王妃的角度看,真不覺得這件事應該有多麼生氣。
寧瀟不滿的道:“娘,你還笑?他胡說八道呢!我當時是沒反應過來……”
獨孤王妃笑著抱著女兒,“好了,好了。賈先生到底是你弟弟的老師。你不要去再打擾他上課。”
……
……
“當然是胡說八道!”蜀王寧恪容貌有點憔悴,在宣武門裡街的三元酒樓中,和永清郡主寧瀟說話。他給父皇訓了一頓:太後欠安,你倒是在教坊司中快活?然後給關了一天的黑屋。他現在還有點沒恢複過來。
真理報關於蜀王的緋聞報道,不是一篇,而是係列報到。連著有五份報道。真真假假。賈環搞的很徹底。這從他連著關了寧澄三天的小黑屋就知道他當時心裡的憤怒。
就像他問寧瀟的:我和蜀王很熟嗎?如果是朋友,給人惡作劇,不滿可以有,但不會用上“報複”兩個字。但給陌生人這樣捉弄,誰能忍?用你的狼狽,你的尊嚴,取悅捉弄你的人?人不能卑微到這種程度!
蜀王當初配合著寧澄整賈環,不過是想著捉弄一個正六品的翰林而已。他可是親王!這算事?
所以,道理上講,賈環有點過。但事情就這麼個事情。各有各的角度,看法。
八仙桌上,幾道精美的小菜,一壺紹興黃酒。甜軟可口,男女皆宜。
今天請客的是寧瀟。女扮男裝,一身白衫,俊美妖冶。她心裡不痛快。一則是為賈環糊弄她,她娘卻不許她去找回場子。二則是為九哥抱不平。
“九哥……我……”
蜀王擺擺手,拿著酒杯灌了一口,道:“瀟妹,你想,賈環要是真為我好,總得說一聲吧?什麼招呼都不打,就把我搞的這樣狼狽,惡意滿滿,怎麼可能是為我好?”
寧瀟點頭,“嗯,就是這個道理。”這算是把她心裡擰著的話說透徹。
蜀王看著嬌豔、明麗的少女,想著她為自己打抱不平,心中感動,又有些彆樣的情緒,“瀟妹,你不要去惹賈環。他很厲害。楚王都想拉攏他。”
他和瀟妹之間清清白白。他知道瀟妹對他有好感。但他隻敢將其當做妹妹看。原因,那天楚王說了。隻是,如此美麗的女孩,誰會不親近她?隻是,有些底線,要謹守著。
寧瀟不服氣,鳳眼瞪著,“九哥,他比我還小,能有多厲害?都是文人間的相互吹捧吧?”
蜀王搖搖頭,沉聲道:“瀟妹,不是的。他有真本事。不然我那位號稱賢王的八哥可不會費如此大的力氣去拉攏他。”寧恪將那天在思古台和楚王對話的內容,告訴寧瀟,說完,苦笑道:“我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想著,應該算是有王佐之才。你知道嗎?我姨娘有意召見他,為他和我說和。”
寧瀟驚訝的張張粉潤的嘴唇,難掩驚訝。她心裡依舊是不服氣賈環,但是,楊貴妃都這樣打算召見賈環。這……
蜀王笑一笑,道:“賈環滿嘴胡話,但有一句話說的對。瀟妹,日後我們要少去荊園啊!那裡,現在在京城是個是非地。保不準就有錦衣衛的探子。”晉王與錦衣衛指揮使毛鯤交好。錦衣衛有很大的概率會盯著楚王。
蜀王寧恪,人生的英俊,氣質出眾,花酒沒少喝,整個一個紈絝子弟。但智商還是高於平均水平的。
寧瀟點點頭。
……
……
六月十七日中午,賈環帶著燕王寧淅、寧澄兩人在鹹宜坊中的酒樓吃酒。
鑒於賈環三人的年紀,酒水自然是米酒。酒家又上了幾盤清淡小菜。一般而言,權貴們的口味比較清淡。一則是符合養生之道,二則是不缺少肉食。
賈環身穿玉色文士衫,光看這身打扮,外加他的身高,即便臉龐有些青稚,但很明顯的將他和寧淅、寧澄兩人區分開。當然,三人組還是有點惹眼。夥計、食客們偶爾看看。
寧澄笑嘻嘻的給賈環添酒,道:“先生,你知道為什麼我姐沒來找你的麻煩嗎?我娘不讓。”
“是嗎?”賈環不以為意的笑一笑。倒是想起他和寶姐姐關於永清郡主的對話。
北園的新居臥室裡,月光幽幽。寶釵笑道:“夫君,人家那麼美麗的女子質問你,你都晾著。還忽悠她?”永清郡主的美麗,確實讓賈環感到驚豔。他給寶釵說起這事。
賈環笑一笑,握著寶釵的手:“那不然還怎麼辦?她長的漂亮是優勢,但對我沒什麼用啊。姐姐,我沒打算和她發生點什麼。當然不用遷就她。”
想到這兒,賈環收回思緒,他怎麼會怕永清郡主來找麻煩?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拿起酒杯輕抿一口。
寧澄話多,見賈環的神情,知道他不怕他姐,眼珠子一轉,又道:“先生,那你今日突然帶我們來吃酒,是因為下午要見楊貴妃的事情發愁嗎?”
燕王寧淅抬頭,欲言又止。他想提醒下,但是不知道說什麼。楊貴妃派人叫他帶給話給先生,想請先生去永壽宮中見一麵。
賈環哂笑,“你想太多了。勞逸結合而已!你不覺得在你們吳王府吃飯,很壓抑嗎?各種規矩。我乾嘛自己給自己找罪受?我又不饞你們吳王府的美食。在這小酒館裡,隨意暢飲,舒服自在不好?”
寧淅微微一笑。他喜歡先生這話。舒服自在不好嗎?一顆種子在少年的心中埋下。
寧澄一拍大腿,舉起酒杯:“先生,你這話說到我心坎裡去。我敬你一杯。”
賈環笑著搖搖酒杯,給寧澄麵子,喝了酒,然後道:“寧澄,你這性子要磨一磨。我決定了,日後給你開物理課。讓你見識見識客觀規律。”
寧澄一下子苦著臉。他這位先生,常常是在談笑之中翻臉。翻臉比翻書還快。
寧淅一笑,問道:“先生,那我的課外興趣學什麼呢?”
賈環看看小寧淅,十三歲的少年了,卻看起來很文弱,道:“你啊,意誌力太弱。鍛煉身體,爬山,長跑,遊泳吧。”
經史子集,賈環自是有研究,可以開課。但是,他教授一個皇子,一個親王世子經義有什麼用?他們並不需要用八股敲門,已經是統治階級。投胎投的好。所以,賈環隻打算教授他們一些知識,培養興趣、愛好,獨立的思考能力。
寧淅點點頭。
……
……
午飯後,賈環到西華門遞牌子,求見楊貴妃。心中,自是有點犯嘀咕。
楊貴妃和蜀王早逝的母親有些交情。蜀王喊楊貴妃“姨娘”。這就很能說明問題。她若是為蜀王出頭,他準備怎麼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