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1章 整寶玉(下)
賈環態度堅決,朗聲道:“老太太,寶二哥如今也大了。我有些話如鯁在喉,不吐不快。我受林姑父臨終托孤。林妹妹的婚事,我是能說句話的。寶二哥若是對林妹妹有什麼下流、非分之想,我勸寶二哥趁早熄了這份心。再者,寶二哥如今和琴妹妹的婚約,口頭議定。婚姻大事,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太太你管不管?”
賈母本來是氣得不行,被賈環問一句,氣勢便泄下去。愣著,愛撫著寶玉的手都停下來。
薛姨媽和邢夫人兩人都是閉口不言。這個話題,兩人都不想沾。花廳中,安靜下來。
賈環心中哂笑一聲,冷冷的看著“賣萌”的哭著的賈寶玉。
賈環的意思是問賈母:賈寶玉想搞自由戀愛,你管不管?賈母的答案是什麼,不問可知。封建禮教,不是說著玩的。寶玉的婚事,由不得他自己。
賈母要是開明的人,紅樓原書中,寶玉和黛玉的結局有很大的概率是喜結良緣。然而,她不是!對於一個封建大家長而言,自有戀愛就是反叛。
賈母不管有多麼喜歡賈寶玉,多麼寵他,在這件事上,賈母的態度,必然是反對。
賈環把準了賈母的脈。
賈母沉默了。
賈寶玉心裡頓時一慌,又因賈環把他的心思挑明了,漲紅了臉,惱羞成怒,從賈母懷裡起來,指著賈環,怒罵道:“環老三,你血口噴人!”又不滿的道:“林妹妹的婚事與你何乾?自有老太太做主。”
嗬嗬!賈環譏諷的一笑,不理賈寶玉。這種問題不值得一駁。大臉寶還在做他的春秋大夢呢,指望著賈母將黛玉許配給他。可能嗎?
賈環等了一會,拱拱手,道:“老太太,順親王與我們賈府不對付。屢屢針對。滿城儘知。寶二哥卻與其府上一個叫琪官的戲子來往甚密。孫兒要請寶二哥去祠堂裡走一趟,當著祖宗的麵問問,寶二哥這是什麼道理?請祖母準許!”
兩家勳貴相互不對付。寶玉還和順親王養的戲子琪官來往甚密,這讓與賈府相關的力量,怎麼看?賈府低順親王府一頭嗎?記著,賈寶玉是賈府的嫡子!
賈母語塞。她當然不想賈環把寶玉帶到祠堂裡去。但是,賈環扣的帽子夠大:吃裡扒外!又因為氣勢不再,又受到不滿寶玉想要自由戀愛的影響,她一時間找不到反駁的話。
而邢夫人,薛姨媽見賈環的態度堅決,這時候自然不可能插話,幫腔。
寶玉見勢頭不對,怒罵賈環道:“我不去。環老三,你這個黑心的王八蛋……你欺負人!”
賈環淡淡的看了賈寶玉一眼,沒和他廢話。欺負人?搞笑的很!你打襲人的時候,怎麼不說欺負人?
這時,外頭一陣腳步聲傳來。就見王夫人帶著貼身的大丫鬟玉釧兒、彩雲快步進來。王夫人四十多歲,一身紅色的誥命夫人的裝束。她剛從宮中回來,進府裡,就聽說賈環要整治寶玉,沒來得及換衣服就匆匆趕到賈母這裡。
“我的兒……”見寶玉沒事,王夫人鬆口氣,和賈母寒暄幾句,坐下來,將嗚嗚哭著的寶玉摟在懷裡,不客氣的質問賈環,“環哥兒,你搞什麼名堂?我一日不在家,你就反了天,這樣逼你的哥哥?”
王夫人和賈環近年來相安無事。有一種脆弱的平衡。但,此時,賈環要動她的兒子寶玉,她心中異常的惱怒。話裡話外,敲打著賈環。
花廳中,局麵再次發生變化。
賈環心中已經下定決心要給賈寶玉一點顏色看看。當即,拱手一禮,針鋒相對的道:“母親最好先問寶二哥做了什麼?他和順親王眼前的紅人琪官交往,這是什麼道理?明知道順親王府和我們不對付,還和他府上的人來往?莫非寶二哥不姓賈?這件事,不給族中一個交代,眾人難服。”
賈環的優勢,在賈家中!
王夫人來了,寶玉又有主心骨,大圓臉上帶著淚痕,辯解道:“琪官是琪官,順親王是順親王。與之何乾?環老三,你彆亂扣帽子。”
王夫人卻不同,拍拍寶玉,安撫著他的情緒,冷著臉,淡淡的道:“環哥兒,彆動輒扣帽子。什麼小事!你寶二哥有什麼做錯的地方,自有他父親教訓他。老爺不在,還有他舅舅,他大姐姐。還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你要沒事,就出去吧。”
王夫人把話說的明白。第一,賈政不護著寶玉,還有王子騰。她的哥哥。第二,賈元春是寶玉的親姐姐。不是你的親姐姐。環哥兒,你搞清楚點!
賈環用力的抿抿嘴。
很明顯,王子騰升任九省都檢點,握有十幾萬九邊精兵,這樣的權勢,給了王夫人極大的底氣。至於元春,這種家務事,必然以調和為主。他怕什麼?
嘿,王家!
見賈環被太太壓著無語,寶玉心中竊喜,悄然的鬆口氣。他知道賈環想打他,惡意滿滿。
但寶玉顯然高興的太早了。
賈環神情沉靜的道:“太太說的是。我有什麼資格管教寶二哥?但是,蓉哥兒作為族長,必定是可以的。太太明日還要進宮中隨祭,不在家裡罷?”
賈環的意思是,你護的了寶玉一時,護不了寶玉一世。明天你進宮,我就要把寶玉給抓進祖祠裡,你信不信?
“放肆!環哥兒,你……好大的膽子!”王夫人怒拍扶手,氣的渾身發抖。她怎麼不信?
賈環下定決心的事,賈府裡的下人有幾個敢違抗?上上下下都是賈環的人。去年十一月份的血跡未乾。除非寶玉在她跟前。否則,賈環立即就能將寶玉拎到祖祠裡去。
賈環讓彩霞傳話,說“後果自負”,不是嘴上的威脅。他真具備這樣的資格、能力。
賈環沒再說話,平靜的站在花廳中。身姿挺立如鬆,意誌如鐵。
賈環和王夫人的關係,不能簡單的以嫡母和庶子來概括。因為賈環已經取的官身,早就超越庶子的地位。而王夫人近來因為王府勢力大漲,並不怕賈環。她有底氣。
但,王夫人和賈環是否撕破臉,取決於雙方對後果的接受程度。這是意誌的較量!
打個不恰當的比方,雙方就像都手握著足以毀滅對方的核武器,就看你敢不敢按下核發射按鈕。
而當前僵持的局麵,賈環占優。因為,他握有賈府的武力。
這一次,輪到王夫人被賈環壓的無語。寶玉頓時有點傻眼!賈環的威脅,他如何聽不出來?
花廳中的氣氛幾乎凝固起來!賈母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突然一下子,局勢就尖銳到這樣的程度。她開口前,自然得想一想。其餘人等都閉口不言語。
鴛鴦站在賈母身後,眼瞼低垂。餘光看著賈環青緞麵的靴子。心裡想:襲人這回沒跟錯人。以她看,太太多半吃不勁,要鬆口。
這時,外頭一個小丫鬟慌慌張張的跑進院子裡,在門口跪下道:“老太太、太太、三爺,璉二奶奶在東府裡罵人,要拉著珍大奶奶見官,蓉大爺跪下磕頭,都攔不住,請三爺快去。”
賈環一聽就明白怎麼回事,想了想,告辭離開賈母上房處,去寧國府調解矛盾。
不知道怎麼的,看著賈環離開的身影,王夫人心裡忽而鬆口氣。
時間已經是雍治十四年了。距離雍治八年已經過去六年!賈環官任翰林侍講,執掌朝廷輿論。
……
……
當日,賈環雖然給叫走。但大臉寶並沒有逃脫被懲罰的命運!第二天,經由賈蓉居中調解、保證,寶玉被關在賈府的祖祠中思過一天。
大臉寶小黑屋一日遊!
對外的理由,自然是因為他和順親王的倡優琪官來往過密,賈家族中不滿。對內,賈府的眾人都知道怎麼回事:為林姑娘、襲人討一個說法。
消息傳出,賈府中,不少院落中,一片歡騰。鴛鴦後來問賈環,“三爺,你當時不怕太太真和你翻臉嗎?你和嫡母鬨翻,背著不孝的名聲,可怎麼辦啊?”
賈環沒有回答,隻是莞爾一笑。有些事,太過於陰暗,不好說。他有把握在王夫人和他翻臉後,消除影響。
寶玉呢,從小黑屋裡出來,突然發現他生活不複往日的精彩、歡樂。
首先,林妹妹和他的關係降到冰點,令他無數次在深夜裡黯然神傷。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其次,其餘姐妹,如迎春,寶琴,岫煙等都與他生分。特彆是雲妹妹。直到他向襲人道歉,費了很大的勁兒,才算是挽回來。有一年六月,賈環過生日,大觀園諸芳齊聚慶賀。寶玉卻沒法參加。令他肝腸寸斷。
再次,府裡的小丫鬟們似乎對他存在著某些誤解,不再和他親近。大觀園裡廚娘柳嫂子的女兒柳五兒,生的和晴雯相似,容貌標致,他想要到自己屋裡。據說差點將柳五兒給嚇病。
打了襲人,寶玉的名聲變的很臭。因為,襲人曾經服侍寶玉幾年。這背後有沒有某人推波助瀾,就不得而知。
自打這件事後,寶玉不再有冒犯黛玉的念頭。一則是黛玉不給他好臉色。二則是他確實怕了。然後,不再敢有毆打賈環身邊人的丫鬟的想法。
但事情並沒有完。
雍治十五年秋,賈政自福建回京敘職,回家的第一件事,考校寶玉的學問,然後,狠狠的打了寶玉一頓。因為,賈環給賈政寫過信,俱言寶玉在府中的表現。
紅樓原書中,賈政外放回來,於仕途心灰意冷。不再苛求寶玉讀書。但如何和此時的賈府比?政老爹仕途得意著。
賈寶玉雖然沒有證據,但心裡有數,被打的時候,大罵賈環混賬王八蛋,告黑狀。
三連擊。
第602章 鳳姐大鬨寧國府
八月二十三日清晨,襲人挨打惹怒賈環,闔府傳遍,王熙鳳本來是直接在賈母麵前等著,準備打個圓場。不料,賈環因誤請胡庸醫的事情在瀟湘館中耽擱,遲遲沒來。
王熙鳳因管事媳來婦回事情,便到西路的抱廈廳中處理賈府內的瑣事。
少刻,有人回昭兒到角門外。鳳姐找個借口,帶著平兒回住處,要將昭兒叫進來問賈璉外出的事。賈璉奉賈環的令去東莊鎮上督辦釀酒的事宜。有好幾日不在家中。
鳳姐這幾年和賈璉吵架歸吵架,終究還是著緊著自己的丈夫。這年頭,夫為妻綱。但,感情,往往是越想握的緊,如同沙子般流走的越快。
兩個小丫鬟在門口說尤二姐,昭兒喝止。恰巧被王熙鳳、平兒撞到。當即,王熙鳳審訊家童,問出緣由。才知道賈璉已經偷娶了尤二姐好幾個月。
王熙鳳當即氣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這是將她置於何地?想一想,臉若寒霜的恨聲道:“平兒,豐兒,帶著人跟我去寧國府!”
以鳳姐的智商、算計。她原本是要這樣辦。第一,控製住尤二姐。人贓俱獲。第二,唆使張華去官府上鬨。鬨大了才好。第三才是她去鬨寧國府。
如此,方可出她心中一口惡氣,占儘上風,教尤氏、賈蓉知道她的厲害!再順便弄點銀子花。
但鳳姐腦子裡推敲了一下,就知道這不可行。如今府裡是賈環當家。她很多手段施展不了。索性先去寧國府大鬨一場再說。
她娘家(王家)如今有權有勢,她又占著理,怕什麼?
……
……
賈珍死後,寧國府後宅事務,還是由尤氏負責。這是賈環指定。尤氏的管理水平不錯。小丫鬟們報進去,尤氏帶著賈蓉的妻子胡氏在廳中迎著鳳姐。
尤氏見鳳姐臉色不善,賠笑著。
尤氏還沒開口說話,鳳姐照著尤氏的臉上吐一口唾沫,啐道:“呸!你尤家的丫頭沒人要了,偷著隻往賈家送!難道賈家的人都是好的,普天下死絕了男人了!你就願意給,也要三媒六證,大家說明,成個體統才是。你痰迷了心,脂油蒙了竅,國孝家孝兩重在身,就把個人送來了。”
尤氏當時就給鳳姐罵懵。將近四十歲的美婦,就這麼給人將痰吐到臉上,難堪至極。旁邊的胡氏,佩鳳、偕鸞、銀蝶兒、萬兒等七八人都看傻。
鳳姐隻拉著尤氏哭鬨,道:“我來了你家,乾錯了什麼不是,你這等害我?如今外頭隻說我刻薄,是那等嫉妒之婦。不肯給丈夫娶妾。你們做這圈套,要擠我出去。如今咱們兩個一同去見官。看看到底怎樣?”
鳳姐一邊哭爹娘,一邊罵尤氏,將尤氏揉搓的如同麵團一般,流彩暗花雲錦的褂子上全是鼻涕、眼淚。
鳳姐又再對著尤氏的臉上啐幾口。罵的尤氏隻是哭,不敢辯一句,哭道:“我怎麼沒勸?要他們聽才是。怨不得妹妹生氣。我如今聽著罷。”
正鬨著,有人去將到榮國府的賈蓉給喊回來。賈蓉早上被賈環派人叫過去,準備懲罰大臉寶。
賈蓉知道東窗事發,哪裡敢往鳳姐麵前湊?但是聽得說鳳姐要報官,隻得膽戰心驚的進來。國孝家孝期間偷娶,鬨出來,這是要命的事。偏偏璉二叔不在京中。
賈蓉忙派了人去通知賈環,再回到寧國府,到後院的正廳中,就見鳳姐大發雌威,將他繼母罵的狗血淋頭,心裡先怯三分,跪下磕頭,求饒道:“嬸子息怒。親錯萬錯,都是侄兒的錯……”
賈蓉的性子,還是比較弱的。
鳳姐打斷賈蓉的話,上前罵道:“呸。天雷劈腦子五鬼分屍的沒良心的種子!你死了的爹娘陰靈也不容你,祖宗也不容,還敢來勸我!”哭著,揚手抽賈蓉一個耳光。
“啪!”
賈蓉給打的叫苦不迭,隻能硬受著。
寧國府的一乾人等姬妾丫鬟媳婦都跪下,烏壓壓的跪了一地,求道:“二奶奶,雖說是我們奶奶和蓉大爺的錯,二奶奶作踐的也夠了。想往日,奶奶們關係多好。求二奶奶念著昔日情分,給我們奶奶,蓉大爺留些臉麵。”
說完,就有丫鬟起身給鳳姐奉茶。
鳳姐一掀托盤,將那價值數百兩銀子的青花瓷官窯的茶碗給摔碎,收了哭聲,挽自己的頭發。罵賈蓉,“孽障種子!”又再罵尤氏,“你嘴裡難道有茄子塞著?他叔侄作出這樣的醜事,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尤氏給罵的滿臉通紅,又羞又燥。
……
……
我去。賈環剛好走到寧國府的正房花廳外,聽鳳姐這花式罵法,心裡一陣無語。彆看鳳姐不識字,她這罵人的水平,確實蠻高的。
賈環表情平靜的邁步進了花廳。身後,寧國府的兩個管事媳婦跟著進來。
一屋子人見賈環進來,心裡紛紛暗自鬆口氣,向賈環見禮,“奴才等問三爺好。”
賈蓉還跪在地上,俊臉上難掩喜色,一左一右兩個巴掌印,仰著頭道:“環叔,你來了。”
尤氏流著淚,拿手帕擦了擦眼睛,委屈的道:“環兄弟。銀蝶兒,給三爺倒茶。”
“嗯。”賈環微微點頭,看著狼狽、可憐的尤氏,心裡對鳳姐的做派有些反感。
他在賈母處得了消息,就往寧國府來。但,來的並不快。有些事情,他心知肚明。總得讓鳳姐先出口氣。
賈璉偷娶尤二姐,賈環在這件事的立場是:不管。尤二姐能嫁給賈璉,確實是一個好歸宿。至於什麼國孝、家孝偷娶這種事,並不是什麼大事。細枝末節。
當然,站在鳳姐的角度看,這事太窩心。賈環其實蠻同情王鳳姐的。“女強人”當到這份上,夠悲哀的。即便國朝社會是三妻四妾,但賈璉這明顯算是出軌。精神、身體上的雙重背叛。
所以,王熙鳳在寧國府裡鬨,賈環並不打算管,由她發泄。道理,確實是在鳳姐這邊。他隻要鳳姐不鬨到官府裡去就行。賈璉、賈蓉搞出的醜事,賈環當然沒興趣幫他們“善後”。
然而,此時見到尤氏被欺淩的慘樣,賈環心中對王鳳姐有些微詞。他對尤氏還是很讚賞的,指定尤氏管理寧國府內務。這鬨的有點過了吧?很明顯,偷娶尤二姐的事,尤氏不是當事人。尤氏並非尤老娘的親閨女,不是二姐、三姐的親姐姐。
平兒、豐兒幾個鳳姐的丫鬟向賈環行禮。平兒一身翠綠的對襟褂子,花容月貌,見賈環臉色平靜,心裡倒是有點擔心賈環發怒。
王熙鳳心裡的憤怒還沒消,膽氣還壯著,但賈環的積威尤在。王鳳姐不敢發脾氣,將剛才撒潑的威風十停收了九停。站著,半是抱怨半是不滿的道:“環兄弟,你來聽聽,這叫什麼事?我在這府裡倒成了賊。合起夥來瞞著我。”
賈環擺擺手,表明態度,“我隻是過來看看。鳳嫂子,你該怎麼著就怎麼著。彆鬨到官府裡去就成。好吧?”
賈環定了調子,接過銀蝶兒的茶,指指尤氏,吩咐道:“給你們奶奶拾掇拾掇。”說著,出了寧國府的正房大院。這些狗屁倒灶的事,怎麼善後,他才懶得管。
看著賈環出去,王熙鳳銀牙暗咬,知道再難施展,就換了一副形容、麵孔。與尤氏賠禮,商談起來。
滿屋子寧國府的姬妾丫鬟媳婦們,算是見識到,環三爺到底是什麼樣的厲害!人來一趟,淡淡的說了兩句,剛才大發雌威的璉二奶奶就消停了。
當即,鳳姐訛了尤氏、賈蓉500兩銀子,商議將尤二姐接到賈府裡去,如何在賈母、王夫人麵前說。尤氏又命丫鬟們伏侍鳳姐梳妝洗臉,又擺酒飯,親自遞酒揀菜。午後,才送鳳姐回榮國府。
……
……
鳳姐大鬨寧國府,逞儘威風。賈環過去看了看,定了基調,看似事情圓滿結束。但恰恰沒有。
第二天上午,賈蓉居中奔走,將寶玉送到祖祠裡關一天,回頭到北園中向賈環彙報。
小軒中,秋風微撫,桂子飄香。
賈蓉喝著鳳髓茶,笑道:“這茶好。環叔,璉二叔還要幾日才回。侄兒有件事先回你。昨兒鳳嬸子鬨了一通,說好要將二姐接到府裡去。”
賈環微微皺眉,道:“這不行。”
尤二姐跟個小白兔似的,搬到鳳姐院中,估計和紅樓原書中結局一樣:吞金自殺。他早就決定,不會允許王熙鳳借劍殺人。不能看著尤二姐死吧?
賈蓉為難的道:“這……環叔,怕是鳳嬸子哪裡不依啊!”
賈璉養外室,丟的是王熙鳳的人。這顯得她不能容人。妒婦的名頭,在古時,並不好聽。
賈環拿起茶杯,“你想個變通的辦法。或者拖一拖等璉二哥回來你們商議。我就這一個意見。”
賈蓉想了想,點點頭。
……
……
八月底,賈璉自東莊鎮上回來。他和王熙鳳夫妻間怎麼鬨的,外人不得而知。
八月三十日傍晚,鳳姐的哥哥王仁到賈府中,在後院裡堵著賈璉,大罵道:“你們賈府做的好事兒!知不知道我二叔現在是什麼位置?太歲頭上動土。不知道馬王爺有幾隻眼。賈璉,帶我去見賈環。我跟他說。”
第603章 賈、王的心結
賈史王薛金陵四大家族,關係緊密。通過一百多年的聯姻,關係盤根錯節。外人通常將之視為一個整體。這可不同於賈家和甄家的世交關係。
比如,要是賈政犯事,夷三族。王家就得被牽扯進去。而若是賈環犯事,夷三族。薛家整個都得掃進去。同樣,王家犯事,賈府一樣跑不了。四大家族間的關係大抵如此。
時至今日,四大家族的排名已經發生變化,現在是王、賈、史、薛。以王子騰官任九省都檢點,五軍都督府同知,權勢最大。門生故吏奔走為用。
賈府隻有宮中貴妃這張牌好用,權勢、排名都要略遜王家。所以,王仁敢到賈府挺腰子。
王家這一代的嫡支分彆是:王大舅、王子騰、王子勝、王夫人、薛姨媽。王大舅的嫡子王仁,嫡女王熙鳳。其餘庶子庶女不記。王大舅已經於雍治十三年去世。
王仁,這個人是很不著調的。品行不行。王熙鳳的女兒巧姐的判詞:休似俺那愛銀錢、忘骨肉的狠舅奸兄。狠舅,即是指王仁。王仁者,忘仁負義!
雍治十三年,王仁、邢岫煙父母,薛蝌,寶琴,李嬸娘帶著兩個女兒等人路遇,一起到京中。王仁此時就住在小時雍坊秋葉胡同王子騰家中。
他平日來往的都是京中勳貴、豪門子弟,因聽人說了妹妹的事,惱怒的到賈府中。
賈璉平常是很不喜歡他這個大舅哥的,給罵的心頭起火。他往日不是沒有養過外室,隻是沒有如對尤二姐這般上心。安置著距離賈府二裡地的位置。偏偏鬨出來。
賈璉存心給王仁一個厲害瞧瞧,道:“好,你跟我來。”帶著王仁從賈府西路出來,到北園去見賈環。
……
……
八月三十日是休沐之日。賈環白天帶著學生寧澄、寧淅到郊外騎馬、爬山,傍晚才回。賈璉派人通報時,他正在和香菱下圍棋,順便安撫她與母親相認忐忑的心情。
“王仁?他來乾什麼?”賈環奇怪的問了進來傳話的小丫鬟一句,到前院的一處小廳中見賈璉、王仁。
小廳中陳設精美。是賈環會客之勇。賈璉和王仁坐在楠木椅中,茶香在秋天傍晚的夜色中漂浮。明燭高照。
王仁三十多歲,肥頭大耳,肚子凸起,見賈環進來,立即站起來,憤憤不平的指著賈環,嚷道:“賈環,你是不是人?你受我父親的恩惠,如今卻這樣對我妹妹?怎麼著,我這內弟養個外室,還不許我妹妹接進去?壞她的名聲是吧?”
賈環皺眉,不理王仁,看向賈璉,“璉二哥,還沒處理好?”尤二姐的事情,他和賈蓉說過他的意見。但具體怎麼操作,他就沒再過問。這點小事都管,他哪有那麼多閒功夫?
賈璉時年27歲,一身天藍色的錦袍,唇紅齒白,很英俊的富家公子哥,身上帶著紈絝氣質。此刻,他臉色有點難看,晦氣點點頭。當著王仁的麵,他不想多說。
他和賈蓉其實不大信賈環的話,覺得即便尤二姐搬進賈府中住,鳳姐也不敢太過份。但,尤三姐是個厲害的角色,幾句話將他們倆罵的很狼狽。
現在,就等著柳湘蓮趕緊回京。他好將尤三姐嫁出去,再做計較。尤三姐給他明說了,思嫁柳二郎。
王仁見狀,更加的得意,道:“賈環,你怎麼說?彆看你大小是個官。可你這個芝麻官,在我們王家眼裡算什麼?你趁早給我一個交代,彆等我二叔回來任大學士,到時候有你好看的。”
賈環淡淡的看了王仁一眼,“說完了?錢槐,送客!”他懶得和王仁廢話。他要談,也是和王子騰的長子王承嗣談。
錢槐從外頭進來,笑嘻嘻的道:“王大爺,請吧!”
王仁怒道:“賈環,你什麼意思啊你?你轟我走是吧?你給我等著……”待要再說時,給錢槐連拉帶拽的弄出小廳中,遠遠的聽著王仁的怒罵聲傳來。
賈璉心裡嘿嘿一笑。痛快!
賈環看了賈璉一眼,不滿的道:“璉二哥,你們怎麼搞的?這都好幾天了。能不能處理好?”
賈璉收斂了心裡的情緒,訕笑了下,小心翼翼的道:“環兄弟,我和蓉哥兒的意思,讓二姐進來住。免得鳳姐兒天天鬨。隻尤三姐不同意。我想著等操辦了她和柳湘蓮的婚事,就接二姐進來。”
柳湘蓮也是賈府這裡常來走動的人物。賈璉知道賈環知道這麼個人。
賈環一時間都給氣笑了。真是蠢的夠可以!王熙鳳管著賈府內事,尤二姐進賈府,她要整尤二姐,輕輕鬆鬆,易如反掌。
賈環打量了下賈璉,道:“璉二哥,我原來在東府裡見過尤二姐一麵,是個好人兒。我是不忍心看她去死的。你的家事,我原不該多管。你自己拿主意吧!我提醒下你,你是不是忘了你那幾個陪嫁丫鬟怎麼沒的。”
王熙鳳的陪嫁丫鬟,並不是隻有平兒一個,但陸陸續續都沒了。隻剩下平兒一個。原因,不要問,賈府上下心裡都有數。
賈璉悚然一驚,感激的向賈環彎腰行禮,“不是環兄弟提醒,我險些自誤。”
……
……
八月三十日,賈璉見過賈環後,連夜將尤二姐安置到京城西郊的東莊鎮上。
事情就此告一段落。
王熙鳳原本靠著來旺等人在外麵辦事,但自賈環執掌賈府以來,就壓製鳳姐,不允許她在外頭搞風搞雨。像什麼包攬訴訟,放高利貸,這想都彆想。
來旺一家已經被打發去香山腳下種地。無人敢幫著鳳姐在外麵跑腿辦事。賈璉將尤二姐安排到40裡外的東莊鎮上,鳳姐有心殺人,鞭長莫及。
但是,這隻是賈府內的事情告一段落。王仁到賈府裡,被賈環叫人趕出去,這令潛藏在王家和賈家之間的些許矛盾,幾乎浮出水麵。
自賈環執掌賈府以來,賈府和王家之間的蜜月期便宣告結束。期間,王子騰和賈環的關係,反反複複。
雍治十四年春,王子騰離京前,幫賈環辦了孫紹祖。算是將兩人的關係修複少許。
其實,賈、王矛盾的本質原因是,誰來主導四大家族!賈環和王子騰的意見往往相左。一旦出現這樣的情況,兩個人一般就會各打各的算盤。相互埋坑。
王子騰離京前,和賈環談了一次。畢竟,賈府握著貴妃牌,這是他強有力的支持。但王子騰的長子王承嗣,很多事情,並沒有和賈環通氣。自和王子騰在京中的門生商議,就定下來。
九月二十四日,王子騰的妻子何夫人過生日。
從早晨到上午,小時雍坊秋葉胡同中,賀壽的車馬,絡繹不絕。王府的眾人臉上似乎都帶著光,走路,昂首挺胸。據傳,老爺很有可能要返京擔任大學士!
王府的親戚,世交,門生,京官們紛紛來賀。連左都禦史殷鵬都派人送來賀禮。
時至九月下旬,病死於八月十六日的太後都已經入土為安,民間解除飲酒禁令。而在八月下旬,就空缺的大學士之爭,也早就已經白熱化。天子已經下詔令:九月二十六日常朝後,武英殿議事。
王家後宅的正廳中,來來往往的丫鬟們回著事,搬著東西,置辦著酒席。戲班子已經叫進來。
何夫人和王夫人、薛姨媽、忠靖侯夫人幾名女眷在廳中說著話。何夫人穿戴整齊,笑著問道:“怎麼,我聽說前些日子,寶玉給關到祖祠裡一天?是什麼事?”
王夫人臉色淡淡的,語氣卻帶著抱怨,“嫂子,還能怎麼的?不過是我那個庶子鬨事。我如今是管不了他。二哥幾時回京?”寶玉受罰,王夫人心裡彆提多厭惡賈環。
何夫人詫異的看王夫人一眼,便笑起來,道:“應當快了。你二哥說要立功再返京。”
……
……
正廳隔壁的偏廳中,陳設精美,人聲鼎沸,很是熱鬨。王熙鳳亦在和王家、賈家、史家的女眷說話。
她坐的和寶釵有些遠。
賈環不讓尤二姐進賈府,落的是她的臉麵,她心裡如何不怨?她們這些閨閣的小圈子都有些閒話。
若非她大哥不中用,賈環淫威太盛,她都想和她大哥謀劃一番。恨不為男兒身。
……
……
怨言與暗流一起湧動著。
同一時間,王家的前院王子騰的外書房中,賈環正在遭受“圍攻”。與會者有:王子騰長子王承嗣,王子勝,忠靖侯史鼎,史智,大理寺寺丞李守榮。
王子騰的門生,京營耀武營遊擊田升元,刑部郎中(正五品)湯奇。王家姻親川寧侯。這是在京城中,四大家族的核心班底。
王承嗣三十多歲,身量中等,圓臉微胖,蓄著短須,盯著賈環很有一會,他和賈環的關係,亦是反複很多回。現在,自是他王家占著上風。
王承嗣哂笑一聲,道:“賈子玉,你將王仁給轟出賈府,未免做的太過了吧?我今日將你趕出王家,你會覺得如何?哼,晉王殿下都沒你的架子大。”
“哈哈。”史智附和的笑起來。他娶的是王子騰的長女。
第604章 豬隊友,道不同!
晉王殿下?
臨近中午時分的陽光從窗外透進來。微風中帶著金秋時節的氣息,落在精美的外書房中。
眾人依次列坐在烏檀木暗紅描漆交椅上,人影落地。有的人在看賈環,有的人在嘲笑,有的人在傾聽。
賈環微微偏頭,看著王承嗣,眼神銳利,心中有種很不好的預感,問道:“你和晉王見過?”
王承嗣得意的點點頭,看著賈環,“不錯。晉王殿下支持我父親升任大學士。”
書房中頓時響起一陣輕微的躁動聲。他們這些人聚在一起,並非是為了閒談,或者專門批評賈環驅趕王仁。這隻是順手的事。而是商討、交換朝政的看法、信息。
四大家族的力量,將會隨著這些“共識”,而做出相應的舉動。這種聚會,是某種意義上的決策會議。
看到拋出的消息起到的效果,王承嗣嗬嗬一笑,拿起手邊桌幾上的茶碗,愜意的品了一口。
在場的都不是蠢人。王承嗣的話,換言之,就是王家支持晉王為太子!
奪嫡之爭,早就已經是公開的事情。
賈環神情沉下來。看著一米開外,洋洋自得的王承嗣,他都想拍死這個蠢貨。
奪嫡之爭的凶險,還用說嗎?他都打算謀求外放,規避風險,不打算讓賈府站隊。然而,王家卻是背著他,已經和晉王談好。選邊站。王八蛋。
四大家族,俱為一體。王家要是在奪嫡過程中當出事,賈家跑得了?這真特麼的大號豬隊友!
賈環沒有掩飾他的不滿,沉著臉,質問道:“王承嗣,這麼大的事情,為什麼不先和我通氣?”
這種政治方略的大事,以賈府在四大家族中的地位,他竟然事先沒有得到一點消息。王家搞的太過分了。這要能吃散夥飯,賈環現在就請客。
居右末席的史智輕佻的道:“現在不是告訴你了嗎?哈哈……”
賈環噓著眼睛,看了史智一眼,厲聲喝道:“閣下官居何職?幾品幾級?這裡有你說話的地方?滾一邊去!”
“你……”史智給堵說不出話來,氣的手指著賈環亂抖。賈環翻臉,罵到了史智的痛腳。在座的,除了王承嗣,都是官身。史智根本不夠資格出現在這裡。他身上捐了一個龍禁尉。這算是什麼官?隻是因為,他是王子騰的女婿,保齡侯史鼐的嫡次子。
賈環再逼王承嗣,追問道:“你怎麼說?支持晉王,為什麼不先和我通氣?這是哪門子道理?”
王承嗣還沒答,靖侯史鼎先插話,打斷賈環的氣勢,維護自己的侄兒,道:“誒……子玉,智兒是代表他父親坐在這裡。不能說沒有資格吧?”
賈環報以冷冷一瞥。他一聽就知道史家在站隊中的立場。
王承嗣伸手攔住了其他人,看著賈環,譏笑的道:“晉王殿下,三番五次的向你示好,你不是都推辭了嗎?我父親自榆林來信同意。這件事就這麼定了。”
王承嗣環視一圈,再道:“今日與諸位相會,不是要議論是否支持晉王為太子,而是要商議,如何在朝堂內外為我父親升任大學士搖旗呐喊。”
一乾人等都看向賈環。眾所周知,朝廷輿論,歸賈環執掌。焦點彙聚,壓力迫向賈環。
賈環冷笑一聲,譏諷道:“王承嗣,你未免想的太美了點。告辭!”說著,站起來,冷著臉,走出外書房。
敲打一下,然後要我出力?
賈環掀了桌子。他根本不接受所謂的壓力。豬隊友想要逼迫他一起為伍,門都沒有。
一屋子人麵麵相覷。這個結果,他們事先,是都沒想到的。
半晌,王承嗣惱怒的道:“不管他,我們繼續。”書房中的商議聲,漸漸的響起。
……
……
賈環極其不快的離開王子騰的外書房,派人往王家內宅裡說了一聲:報社有急事。坐馬車離開王府。
胡小四、錢槐兩個嘀咕著趕著馬車。他們倆作為賈環的長隨,今天在王家受了點氣。
賈環坐在馬車中,看了一眼王府,臉沉如水。
王子騰府上去年被汝陽侯趙豫帶兵攻破,慘遭荼毒。王子騰的姬妾,王承嗣的正妻都遭了毒手。女眷被侮辱者,死者不可勝計。但,隨後天子便酬功王子騰,王家很快就恢複元氣。
王家的心態膨脹的太厲害了!簡在帝心,執掌九邊十幾萬精兵,王家上下忘乎所以!
賈環執掌賈府後,為什麼往往和王子騰的意見相左?除卻觀點不同外,還因為賈環覺得王子騰這個人關鍵時候靠不住。他無意犧牲賈家的利益,成全王子騰。
再者,賈環認為王子騰的政治博弈水平不行。這從紅樓原書,王子騰被人召回京城,在京城外一劑藥吃死了,可以略窺一二。還有此時!
急功近利,利欲熏心!
奪嫡之事,風險極高,連吳王府十四歲的永清郡主都知道要遠離這個漩渦。他接連拒絕楚王的招攬,亦不向晉王靠攏。卻不想王子騰一頭紮進去。
想要升任大學士沒有錯。官場本來就是百舸爭流,不進則退。但是,有必要去走晉王的門道嗎?晉王能夠讓何大學士同意?還是能說服天子同意?
賈環用力的抿抿嘴。他好不容易帶著賈府渡過甄家、廢太子洶湧的暗流,本以為自此一片坦途,不想,在此時,又給王子騰,帶到溝裡去!
你妹的!
有些事,有些路,他不得不走了。我哭豺狼笑,揚眉劍出鞘!
……
……
賈環作為賈府的一號人物,在壽宴開始前突然離開,在王府中引起不小的波瀾。
後宅裡,女眷已經開始準備入座。舊武勳集團裡的世家,都派了女眷過來。如北靜王妃,南安郡王妃、牛府夫人等。滿屋子都是珠翠生輝的婦人。
正廳上首處,何夫人不滿的道:“這是怎麼?報社能有什麼急事?去叫他回來。”
不少女眷看過來。
貼身大丫鬟薇兒忙在何夫人耳邊說了幾句,何夫人臉上露出異色,隨即,不再提這事。
波瀾隻是波瀾而已。主導四大家族的王家認為要在晉王身上下注,眾人讚同,賈環即被邊緣化。
……
……
午後,下了一場涼爽的秋雨。京城中,官員們的目光,已經彙聚到明天的武英殿議事上。
空缺了一個月多的武英殿大學士人選要定下來了。人選,不外乎吏部尚書宋溥,左都禦史殷鵬,通政司通政使俞子澄,掌翰林院事禮部左侍郎曾縉。
西苑中,晉王從雍治天子麵前離開,劉公公送晉王出西苑。兩人在樓閣、園林中穿行著。小雨飄散。
晉王嗬嗬笑道:“劉公高見。”他指的是拉攏王家,進而與舊武勳集團聯係起來的事。
劉國忠笑了笑,看起來有點陰沉,尖著嗓子道:“咱家早給王爺分析過。賈環此子,有才智,可以重視。但不是奪嫡的關鍵人物。很多事,他決定不了。”
比如,四大家族是否支持晉王。決定人物是王子騰。
晉王仰頭一笑,心中豪情萬丈。
豪傑、智能之士為我所用。可憐他那位弟弟還在守著蘇州窮秀才玩報紙呢。
……
……
正陽門外正東坊的真理報社中,人來人往。真理報除了兼顧時政外,同樣有其他版麵。需要各種消息渠道。在沒有電話,手機的時代,報社中,繁忙、熱鬨,可以預見。
下午時分,一名仆人拿著陝西道掌道禦史高昌隆的名帖求見副主編蕭夢禎。
稍後,進了蕭夢禎的公房中。這名仆人約四十來歲,恭敬的奉上一卷文稿,道:“這是我們老爺的文章,懇請蕭庶常發表在明日的真理報上。”
蕭夢禎接了文稿,應允道:“高侍禦乃是朝廷言官,有文章送來,理當刊登。這是我們報社的規矩。”
掌道禦史是什麼地位呢?比如明天的武英殿廷議,都察院的十三道掌道禦史都是有投票權的。地位,大約可以類比中央委員。自明以來,言官,官卑而權重。所以,言官任滿外放,一般都是官升七級。後麵,言官們還有要加一句:勢減萬分。
將高禦史的奴仆打發走,蕭夢禎看了看文稿,卻是一篇羅列左都禦史殷鵬政績的文章。蕭夢禎將文稿遞給正在他公房裡的喬如鬆,笑道:“你看看。”
喬如鬆掃了一眼,微笑道:“這是第幾篇了?”殷大中丞是在真理報上造勢啊!
蕭夢禎胖臉上浮起笑容,“殷大中丞當了這些年的都禦史,總有幾個嘍囉(小弟)吧?”
……
……
傍晚時分,掌翰林院事禮部左侍郎曾縉,到何大學士的三大乾將之一,翰林院侍讀學士、吏部左侍郎許澄家中拜訪。
兩人同是翰林院的學士,許澄將曾縉迎到書房中,上茶敘話。
曾縉四十八歲,容貌普通,有著一張矮圓臉,身量中等,此刻穿著一身青色的文士衫,坐在楠木椅中,笑嗬嗬的道:“承淵方才在教子,我輩羨慕啊!”
許澄剛剛在點撥兒子許英朗學問。他是福建鄉試第四名。春秋經魁。經義水平,相當的厲害。賈環,公孫亮,羅君子他們幾個書院最厲害的弟子,北直隸鄉試名次隻是一般般,與許澄比不了。
許澄笑了笑,沒說話。
相比於衛陽的父親衛康,很善於聊天、交際。許父官場標簽是沉默。當然,他私下裡還是很風趣。
曾縉微微一笑,和許澄聊起科場趣聞。聊了小半時辰,便告辭,道:“我雖然比承淵早一科。但在翰林學士中,資曆其實很淺啊。在何前輩麵前俱是晚輩。哈哈。”
許澄將曾縉送走,兒子許英朗冒頭,笑問道:“父親,曾學士是來找你走門路?這都幾時了?後天就要議事了呢。”
許澄點點頭,道:“曾大紳是想以退為進。”曾縉,字大紳。
何大學士需要的是一位助手,而不是一個進入軍機處和他唱反調的人。那麼,來自於翰林院的科場晚輩,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嗎?
廷議,許澄不管是作為吏部左侍郎,還是翰林院侍讀學士,都是有資格說話的。
……
……
就在當事各方都在積極奔走,要在後日武英殿議事之前,拿到最好的局麵時,在這場棋局中,一個毫不起眼的角落,一個名叫賈環的少年,拔劍,要反抗被豬隊友強加的命運。
毫無征兆的被卷入奪嫡之爭的漩渦,誰願意?豬隊友,道不同!
夜風吹過無憂堂,星光搖落在欄杆。龐澤一身瀾衫,手持酒杯,問道:“子玉,你決定了?”
賈環輕輕的點頭。
王二舅,這個大學士,你就彆想了。
第605章 大學士之爭
九月二十五日,真理報刊發。京中的朝臣們基本都讀過。報紙上,除了鼓吹,為殷大中丞造勢的文章外,還有幾篇為九省都檢點王子騰造勢的文章。
文章出自順天府的兩名雜官、賈環的同年江西道禦史朱鴻飛。三篇文章寫的花團錦簇,曆數王子騰在京營節度使、九省統製、軍機章京、九省都檢點等職務上的政績。
這讓很多“觀察家”們大吃一驚。竟然又殺出一個強勁的對手來。王子騰的履曆、資格,確實夠了。他同樣有著天子的信任。
而昨日在王府參加何夫人壽宴的四大家族的官員們都是會心的一笑。誰不知道朱禦史是賈環的禦用號手?賈環鬨的很凶,也不過如此嘛!
……
……
九月二十六日,奉天門外的常朝後,雍治天子禦武英殿,召集大臣們議事。準備確定懸而未決,多方爭奪的大學士人選。
雍治天子自今年來,上朝的次數越來越少,多半時候都是何大學士帶著朝臣在皇極殿中參拜禦座。群臣召對的時候也變少。真正的令朝臣感受到天顏萬裡,宮門深遠。
這是之前十三年,天子勤政時大臣們從未有的體驗。不是沒有禦史上書開罵:不上朝的皇帝,在史書上大都是昏君。但都被天子留中不發。
言官們如同韭菜般,在這些年中,割了一茬又一茬。新來的言官們,哪裡對付得了禦極十四年的雍治天子?他整言官的時候,這些新人還在啃餅子讀聖賢書。
所以,此次武英殿議事,夠資格參與的朝臣,全部都到場。奉天門外的常朝,要求正五品的京官才能參與。當然,翰林與言官除外。武英殿議事,對官員的資格要求則更高。
簡而言之,除了當事人,就是具備廷議資格的文武大臣。大約四五十人。
約上午武英殿中,朝臣們三三兩兩的進入,各自按照自己的班次站好。這對於混跡朝堂的朝臣們來說,駕輕就熟。
稍後,鴻臚寺的讚禮官、通政司的讀本官、糾儀的監察禦史紛紛就位。朱鴻飛皮膚黝黑,中等身材,眼睛銳利的掃著群臣。他今日擔任著糾儀禦史。於此地,此時,心潮起伏。
雍治天子進來後,淨鞭三響,廷議開始。
雍治天子一身明黃色的龍袍,白而微胖,端坐禦座之上,聲音平穩的道:“開始奏事吧。”
翰林詞臣的方陣距離天子較近,翰林侍講學士、日講官蔡宜看得見天子臉色似乎有些疲倦,顯然是今日常朝早起沒有休息好。心中禁不住感歎:大周的雍治朝已經進入後半段時期了。
吏部天官宋溥出列,上前向雍治天子行禮,然後側身,麵對群臣,主持廷議,“近日以來,武英殿大學士韓潤致仕。軍機處隻有何、劉兩位大學士看奏章,預機務。今日諸公在此,廷推大學士一人。”
朝廷選官,不外乎部選、部推、廷推、特簡幾種程序。其中,廷推最為貴重。廷推的職位,一般都是侍郎,尚書,九卿,地方督撫,大學士這些官職。
由此可見其貴重之處。而廷推得官,這往往代表著得到朝臣們的支持,代表著人望。所謂,得官之正,無過於此。
廷推流程,由吏部尚書主持,朝臣們各自推薦候選人,再投票,選出二三人,供天子選擇。
宋天官說完上麵一段話,然後就緊閉嘴巴。武英殿中安靜了大約幾秒鐘。見宋天官沒有再說話的意思,朝臣們都明白,這是表明宋天官並無推薦的人選。
一般而言,吏部尚書會拋出幾個候選人。這是他的職權範疇。由此可見吏部尚書穩重外朝第一大佬的位置,並非沒有原因的!
其實,想想今天的局勢就明白,為何宋天官一言不發?因為,他本身就是大學士的候選人之一。他總不能不要臉,當著朝臣們的麵,自己推薦自己吧?這種事,自有小弟(黨羽)來乾。
大學士劉飛白開口道:“我推薦禮部左侍郎曾縉。”
何朔和他談過一次。他並非強勢的性格,與何朔一起共事,摩擦是有的。但大體過的去。何朔確實有才能,為人清正賢明。增補一個刺頭進來何苦?
吏部右侍郎、翰林院侍讀學士蕭學士開口道:“我推薦左都禦史殷鵬。”
蕭學士開口推薦殷鵬,讓不少人頗感意外。目光看向六部方陣中沉默著的許澄。許澄被何大學士提拔,超蕭學士一頭。這兩位似乎有點心結。
當即,又有刑部尚書華墨推薦通政使俞子澄。兵部左侍郎推薦吏部尚書宋溥。
戶部左侍郎趙侍郎朗聲道:“我推薦九省統製王子騰。”趙侍郎與舊武勳集團交好。賈府到清虛觀打醮,他還特意派次子送禮。賈政在京時,與他時有來往。
因為,昨天的真理報上已經有鼓吹王子騰的文章出現。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明白,真理報的主編是賈環。王子騰可是賈環的舅舅。顯然,某些力量想要推出自己的政治旗手!
王家那一幕,朝臣裡知道的人不多。
一個很普通的推薦。吏部尚書宋溥就準備在空冊上列上王子騰的名單。宋天官此時更多的是感覺到多了一個強力對手的棘手感。
這時,領班軍機大臣,大學士何朔出列,向雍治天子奏道:“武官如何為宰輔?王子騰並無主政一方的經曆,臣以為不妥。懇請陛下廢除此推薦。”
武官如何為宰輔?何大學士這句話,說的武英殿中一片嘩然!
優哉遊哉的推薦候選人階段,氣氛卻突然一變。誰也沒想到,何大學士會在這個階段發力。不是在廷議投票時操縱票數,更顯得有素質嗎?
許澄低著頭,腦子飛速的轉著。很快,就有點明白問題出在哪裡?真理報上這兩天大肆報道王子騰的功績,恰恰加強了王子騰身上的標簽:武官。
何相能讓勳貴出身的武官進入軍機處?想都彆想。必須是文臣,科舉正途出身。
朝堂之中的明眼人,不隻許澄一個。戶部尚書衛弘很快也品過味來。心中倒有些奇怪:賈環為什麼要阻攔王子騰升任大學士?那不是他舅舅嗎?
……
……
勳貴武將中,當即就有人不滿的道:“何相,武官如何不能為宰輔?唐朝時,出將入相乃是美談。本朝,亦有此例。”
何朔並沒有回話。他在等天子的答複。文臣中,立即有人出列,引經據典,擺事實,講道理(忽悠),說明武將為宰輔,於治國不利。
武英殿中,很快就吵成一鍋粥!
雍治天子心裡一陣苦笑。他的這位宰輔,能力很強,卻總想著搞文官政治。這又來了:壓製武將。
右都督魏其候出列,向天子奏道:“何相之語,有失公允。臣竊以為不取。不過,王子騰為大學士的提議,確實欠妥。若以戰績論,臣豈不是更合適?”
勳貴武將序列中,當即就有人笑起來。
這真不是吹牛,魏其候的戰功,比王子騰不知道大多少倍。要是以戰功論,魏其候可為大學士。但是,魏其候為宰輔明顯是不合適的。所以,按照這個邏輯反推,王子騰也是不合適的。
北靜王、南安郡王幾人都是皺眉。
彆以為魏其候說什麼公道話,這隻是新舊武勳集團之間的矛盾。新武勳集團的扛鼎人物魏其候,覺得是不願意舊武勳集團的王子騰成為宰輔!
魏其候說話,當即又有一批勳貴加入爭論的行列,都是不同意王子騰升大學士。提名都不行。因為,提名有時候往往意味著一種資曆。這次不行,下次說不定就行了。
見反對聲音比較大,雍治天子有一點猶豫。王子騰算是他提拔起來的臣子。忠心耿耿。當然,他讓王子騰執掌九邊精兵,看中的就是其忠心。
晉王在他麵前力薦王子騰。雍治天子對此議在兩可之間。這時,心中已經有偏向性。
這時,兵部尚書高國對出列,上前奏道:“臣以為王點檢不合適。他於兵事,都未必擅長。何況與牽連更廣的政事?”
雍治天子點頭,道:“高尚書說的是。”
戶部趙侍郎就有點傻眼。前些時日,王子騰的長子王承嗣找到他時,說的可不是這樣:大臣們、晉王都支持、萬無一失。但是看今天這情況呢?狗屁的萬無一失。豎子!
北靜王等人對這個結果都有些失望。但是王子騰事先並沒有和他們通氣。此時,他們也不好逆勢而為。
當朝臣們以為接下來就是投票時,兵部尚書高國對,忽而道:“臣有一議,晉王英睿、聰穎,陛下何不指定晉王參與廷議呢?”
高尚書的話音剛落,雍治天子的臉色就沉下來。
武英殿中,瞬間變得烏雲密布。氣氛緊張。這倒不完全是雍治天子的怒色所帶的。而是,朝臣們都明白,高尚書公開打響了本朝奪嫡第一槍!
這場巨大的漩渦、暗潮,朝臣們誰能置身事外,得以幸免呢?
第606章 第一回合
上午,天晴。北湖中秋波湧起。荊園臨湖的一處小院中,粉牆雅舍,韓謹和楚王在敞軒中下著棋。
楚王二十歲的年紀,身姿修長,穿著一身月白色的文士衫,文質彬彬。坐在棋盤前,落下一粒黑子,笑道:“先生高才。”
武英殿議事已經開始了。不知道,將要致仕的高尚書按默契推薦晉王沒有。恐怕誰都沒有料到吧?
韓秀才平靜的一笑,道:“王爺過獎。不過是令王爺占得一些先機。要被立為太子,還需要繼續下功夫。”
楚王微笑著點點頭。
他那位四哥在京中聯絡大臣,又有錦衣衛、內監相助,又在天子麵前辦事露臉,春風得意啊!現在呢?哈哈!
門外,自蘇州而來,韓謹的朋友,秀才羅子車,童正言兩人見屋中的情形,對視一笑。子恒遊曆天下數年,如今越來越厲害了。東林一脈,有望通過楚王,重新執掌朝堂。
……
……
武英殿中,空氣凝固。
從程序上,兵部尚書高國對的話沒有問題。廷議,除了通過官位自動獲得資格的大臣外,天子還可以指定人參加。
但是,高尚書建議天子指定晉王參加,這就實在太犯忌諱。誰知道天子心中怎麼想的?——廢太子之事不遠,天子是否願意現在立太子,大臣們誰都難以把準脈。
雍治天子眼神冷冷的看著麵前的高國對,高居於禦座之上,冷聲道:“高國對妄測上意,用心險惡,其罪當誅。”
高尚書,年老多病,本來隻是打算臨退休前政治投機一把。此時,給天子這句話給嚇的跪下來。免冠叩首,陳情謝罪道:“陛下,儲君乃國本,宜早定之。自古有嫡立嫡,無嫡立長。臣不敢有私心。唯陛下聖心獨幄。臣辜負聖恩,罪該萬死。望陛下念臣年老,準臣乞骸骨。”
高尚書一番求饒的話,說的武英殿中的群臣心中感慨,贏的了不少同情分——晉王陣營中可憐的炮灰!當然,僅僅是感慨,沒有人會在此時為高尚書求情。
不要把大家都當傻子。也不要把天子當傻子。
雍治天子理都沒理跪著的兵部尚書,問身前的何朔,“何卿?”
何朔行禮,給出解決方案,朗聲道:“陛下春秋鼎盛,臣以為高國對此議大謬,不足為取。陛下念其多年勤於王事,一時糊塗,可準其致仕。”高國對公開為晉王搖旗呐喊固然有罪,但罪不至死。
何大學士為人還是很公允的。雖然,他內心中極其的討厭兩王奪嫡之爭。爭來爭去,令國家空耗。空談誤國,實乾興邦!
他得天子信重,執政五到十年便足矣。但凡長期獨攬權柄者,基本都沒好下場。他不想落得這樣的結局。以天子的年紀,太子之爭,與他無關。
雍治天子的殺心還是比較重的。高國對犯了他的忌諱。當即,微微蹙眉。不過,何朔的意見,他需要考慮。
武英殿中便沉默下來。
……
……
一場廷議,本來議論大學士人選,誰也沒想到話題轉到太子的人選上。晉王參與朝政,這不就是太子麼?國朝雖然不像明朝那樣將皇子,宗親當豬養。但皇子們亦沒有開府治事的權限。隻有太子需要學習治國理政。
當下雍治天子沉默,思考,朝臣們便等待著天子的決定。
刑部尚書華墨,卻突然意識到,他的機會來了。天下大事,悉決於聖天子!指定誰為武英殿大學士,何朔的意見很重要,但決定權在天子手中。
華墨心中一動,出列,上前,向禦座上沉思著的雍治天子說道:“臣以為高國對居心叵測,可追奪出身以來的文字。陛下春秋鼎盛,便是太子之為空懸一段時間又何妨?”
追奪出身以來的文字,對官員而言,是比較重的一種懲罰。換言之,就是踢出讀書人的隊伍。讀書人相應的政治特權,自然是再享受不到的。
類似於,雙開。即開除黨籍(讀書人身份),開除公職(官職)。
所以,武英殿頓時響起交頭接耳的議論聲,監察禦史朱鴻飛立即出聲彈壓,“肅靜!”很明顯,華尚書在明目張膽的逢迎天子。這是很沒有大臣氣節的行為!令人不恥。
華墨絲毫不受周圍的氣氛影響,再道:“臣以為當務之急,乃是聖上中饋乏人,宜早定奪。臣以為可晉楊貴妃為皇貴妃!”
話音剛落,滿殿嘩然。當即就科道言官出列罵道:“華墨,爾與為佞臣乎?”
“簡直是放屁。豈有兄嫂為皇後者?百年之後,後人如何評論本朝?”
“陛下,華墨陰私媚上,欲陷陛下於不義,其罪當斬。”
一時間,武英殿中群情洶湧。
雍治天子當前有三位貴妃。獨獨是楊貴妃晉位為貴妃時,當時軍機處的大學士們拒不奉詔。因為,楊貴妃的身份有問題。楊貴妃膝下有皇子,若為皇貴妃,成為皇後不過是時間問題。那麼,三綱五常還要不要?這讓正統的讀書人們如何能接受?
雍治天子微怔,他沒想到朝臣之中,有人有這份眼力、膽魄。後宮佳麗三千,他最寵燕燕。但,領班軍機大臣何朔,為人清正剛直,理學大家,不會同意他立燕燕為皇後。
雍治天子深深的看了華墨一眼,似乎想要記住此人。
何朔斥責道:“華丙章,你這是什麼提議?還不退下?”
宰輔之威如此,華墨拱手一禮,默然的退下。誰都沒看到他低著頭,眼中的喜悅之情,一閃而過。
何朔再向天子道:“陛下,今日理宜先議武英殿大學士的人選。”他雖然不同意立楊貴妃為皇貴妃、皇後,但不想當眾掃天子的臉麵。
雍治天子沒說話,沉著臉,指指跪在地上的高國對,道:“按華墨的意見處置。”說著,從禦座上起身,轉向殿後,離開了武英殿。太監們連忙跟上。
滿殿的文武大臣,措手不及,感到有些茫然。顯然,楊貴妃這個議題,令天子很不滿。
劉飛白心中搖搖頭,他同樣不同意立楊貴妃為皇後。但看天子似乎心意已決。問何朔,“高遠,現在是怎麼個章程?”
何朔看看議論紛紛的武英殿群臣,作出決定,道:“高國對的處置,以天子口諭為準。我們繼續廷推,稍後,再將結果呈報給天子。”
當即,武英殿中的朝臣們慢慢的恢複秩序。
臨近中午時,廷推得票最高的人選曾縉、殷鵬被報送天子,等待天子決斷。而得票第三的吏部尚書宋溥,被何大學士排除在上報的名單外。
……
……
雍治十四年九月二十六日,隨著大臣們陸續離開武英殿,殿中議事的過程很快就傳遍京城。真可謂一波三折!
誰也沒料到,兵部高尚書會為晉王說話。同樣,沒有人料到刑部尚書華墨異軍突起,提起楊貴妃的地位。當然,他給天子留了個好印象,但要升官,還要需要等待時機。
而另一邊,廷議之前,信心滿滿,大熱的九省都點檢王子騰,意外落選。誰又能想到,真理報上的鼓吹,反倒是起了反作用?何大學士要壓武官!
看點頗多。路邊社的分析家們、點評家們已經在京城各處說的唾沫橫飛。而真正的餘波、影響,才在夜色中,如同湖麵的漣漪,徐徐泛開。
……
……
秋夜涼爽。小時雍坊,秋葉胡同,王家王子騰的外書房中,兩天前才聚過的某些人,不得不再次聚會。隻是,這一次氣氛很有些凝重。
王承嗣坐在書房的主位上,目光一一從眾人的臉上滑過:王子勝,史鼎,史智,李守榮,田升元,湯奇,川寧侯。心情沉重的歎口氣,“諸位……”
王承嗣開了個頭,忽而,心情沮喪的說不下去。他和晉王談過,晉王在天子麵前力薦,但誰想到結果是這個?他父親原本到手的大學士飛了。
王子勝不滿的道:“歎什麼氣?這都是賈環那小子搗鬼。若不是他在真理報上亂說,怎麼會引得何大學士不滿?”
史智立即附和,“對,就是他的原因。”
史鼎沉默著。沒有他們自己的原因?報紙上,有部分文章是四大家族相關的官員們寫的吧?
看著外書房中的這一幕的醜態,大理寺寺丞李守榮心裡搖頭。這些人連基本的東西都沒看明白:賈環這是擺明車馬,要爭四大家族內的話語權。
賈環不同意,王舅老爺要上這個大學士,就上不成。誰讓王家之前不和他商量來著?
李守榮覺得,他今晚不應該來這裡。而是,應該考慮去賈府坐坐。沒有人願意和蠢貨為伍。
外書房窗外,秋夜越冷。
王承嗣、王子勝、史智等王家的人物還在批評賈環,但離心力,已然產生。而他們還不自知!
……
……
夜裡七八點。寶釵在瀟湘館中和黛玉、湘雲、寶琴說話,順便等著賈環。她問去賈府前院裡打聽消息的晴雯,“三爺還沒見完客?”
晴雯點頭,回道:“我讓人去問了錢槐,說三爺還在和戶部的趙侍郎見麵。璉二爺,東府的蓉大爺,薔二爺都在外頭候著,怕是還要談一談。”
寶釵沉吟著點頭。明亮的燈光下,杏眼桃腮,肌膚勝雪。
……
……
武英殿中的消息,賈環作為報社主編,自然是在下午時就知道。晚飯後,戶部左侍郎趙侍郎來榮國府。賈環和他密談。
趙侍郎恨恨的向賈環抱怨著王子騰的長子王承嗣做事不靠譜,最後道:“豎子不足與謀。”
賈環就笑了笑,“趙大人,還是要將我舅舅,和我表哥,區分開來看嘛。”
趙侍郎微怔,笑著點點賈環,“你啊……我是早該過來和你聊聊。”端起茶杯喝口茶,道:“你要和北靜王談一談。他和貴府交情非同一般。”
趙侍郎屬於四大家族的外圍力量,算來往親密的政治盟友。這話說的就有些推心置腹了:這是叫賈環找外援壓王家。
北靜王和賈府的私交極好。遠勝四王八公中其他幾家。也超過與王家的關係。
賈環點點頭,“我知道。”
……
……
送走趙侍郎,賈環將賈璉、賈蓉、賈薔叫進來聊了一會。賈環在真理報上做的手腳,瞞不住人。賈、王兩家是姻親,吃不了散夥飯。有些事,他要給三人交個底:
賈府和王家的鬥爭,並非你死我活。但一定要讓王家尊重賈府的意願。
談完後,賈環從前院裡出來,徑直往賈府東路穿過,進入大觀園,直抵瀟湘館。寶釵、黛玉、湘雲、香菱迎著。寶琴已經先回蘅蕪苑。賈環歉然的道:“讓顰兒久等。你要按時休息。”
黛玉輕笑。
笑談了一會,黛玉、湘雲休息。賈環帶著妻妾回北園。走在甬道上,秋風冷冽。寶釵穿著精美的褐色鬥篷,明眸如星,問道:“夫君,外頭……沒事吧?”
賈環微微一笑,輕摟著寶姐姐的細腰,看著月色下她精致絕美的容顏,國色天香,明麗無端。笑道:“姐姐,沒事。”
四大家族,明顯是以王家為主導。王子騰想要升大學士,和晉王攪合在一起。那麼,王子騰升不了這個大學士,他不會還表態支持晉王吧?
作為一個政客,基本的素養是:不見兔子不撒鷹。晉王的事沒辦成,王子騰會給他賣命?答案不問可知。
當然,這隻是暫時的緩解了“危機”。以王二舅的尿性,隻怕有機會還想要撈取好處。四大家族,因為血緣關係,根本無法割裂。賈環想要一勞永逸,他必須要取得四大家族的主導權。
那天賈環和龐澤的對答。賈環的決定是:阻擊王子騰升職,放棄外放,轉而尋求在京中晉升。
因為,他怕自己不在京中,一不小心,就給王家牽連到奪嫡的風波中去。
而以他現在的處境,在京中謀求晉升,異常困難。就像衛神童說的,近乎是絕路。然而,魯迅先生曾經說過: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第607章 再議
圍繞著武英殿大學士之爭,如同一場大棋局,各出其謀,謀取利益。賈環順利的狙擊王子騰,暫時免於被豬隊友牽連。但,這隻是棋局中的一部分。還有太多的事情,在九月二十六日武英殿議事後,發生。
當天深夜,小時雍坊宋府中,吏部尚書宋溥與來訪的兵部左侍郎魯伯宗商談。
小軒窗中,寒夜清冷。
宋天官一身灰色的便服,此時神情陰沉,怒道:“何朔欺人太甚!”
魯侍郎六十歲出頭,矮胖。他是宋天官的同鄉,同為湖廣石首縣人。今日在殿中議事時,推薦宋天官為大學士候選人。此時,苦笑著喝茶。
“弘濟,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淡定啊。”
廷推結果,可以報兩人給天子,也可以報三人給天子。這都在何大學士的職權範圍內。
他這位同鄉,早前在議論一條鞭法時,反對何大學士,豈能不能被記住?韓大學士便是因為此事辭職。否則,哪有如今的大學士之爭?如今,這個位置不出曾、殷二人。
宋天官臉色冷峻。
……
……
相比於宋天官的失意,晉王在府中,暴跳如雷!
因為,他被楚王給陰了。高尚書,不是他指使的。他根本就不用去問錦衣衛指揮使毛鯤,都能知道這是誰乾的。除了他的好八弟,還能有誰?
可笑他之前還在西苑裡嘲笑楚王隻會倚重蘇州來的窮秀才。
晉王府後院的一處小廳中,四周無人。燭光在夜間跳了跳,價值千金打碎的瓷器散落在地上。
晉王坐在椅子中,臉色陰晴不定。他都可預見,天子即將對他的疏遠。
第二天午後,晉王的首席智囊,太監劉國忠到晉王府中。他昨天就得到消息,但是出宮,並不方便。今日才來。
晉王的花園中,常青藤、葡萄、菖樹在山石上蔓牽。深秋時節,碧幽幽的。四周靜得鴉雀無聲。
晉王一身緋紅色親王常服,胸前繡著龍紋圖案,英俊的臉上有些萎靡、困頓,沒有休息的模樣。急切地問道:“劉公,我現在該如何做?”
劉國忠四十歲左右,鬢角已經發白,身材消瘦,看了晉王一眼,吐出一個字,“等。”
奪嫡如同賽馬,有時你領先幾步,有時我領先幾步。但,不到終點,誰能說是最後的贏家?
……
……
九月底,曾縉、殷鵬兩人府上,忽而熱鬨起來。其中的得意、快意不足言表。
稍後,對兵部尚書高國對的懲處結果亦出來。天子金口玉言,高尚書的結局,很不好。
十月初,位於正西坊的高府中冷冷清清。兩名瀾衫秀才由遠而近,進了巷子,在門房處遞了名帖,寒暄幾句,稍後被門房帶進府中去見高尚書。
幾日不見,高尚書氣色極差,六十多歲的人,滿頭白發,身體佝僂著。他在書房中整理書籍,打包,準備離京。深秋的陽光透進來,帶著說不清的寒意。
高國對見韓秀才進來,心裡的氣不打一處來,道:“韓子恒,你來了?”當初,說的結果可不是這樣?但,多年的尚書生涯,養氣功夫還在。如今,罵韓秀才能有什麼用處?
韓秀才點點頭,將禮單奉上,客氣的道:“我來看看高尚書。”他不能說他是代表楚王來的。雙方心知肚明。
高國對將禮單放在書桌上,擺擺手,歎道:“我不是尚書了。”
場麵尷尬。
韓秀才點點頭,乾癟癟的說了兩句話,帶著大頭秀才童正言出了高府。身後,高府的土牆在秋日下午,冷清清的倍顯落寞。
童正言抱怨道:“這位高尚書也真是的。被免了官,可吝嗇到一杯茶都不給我們吃。早知道,我們便不來了。”
韓謹時年三十多歲,國字臉,一身秀才藍衫,頭戴黑色四方平定巾,有著生活磨難沉澱出來的沉穩氣度。溫和地笑道:“這叫,認認真真走形式。”
必須要來一趟,這是善後工作。
童正言晃晃大頭,好奇地問道:“子恒兄,當初你沒能料到高尚書會落到這麼個結果吧?”當麵觸怒天子,風險很高。韓謹給出很高的價碼,才說動了將要致仕的高尚書。
韓謹看了看童正言,拍拍他的肩膀,道:“正言,料到,料不到,又有要緊的?”
童正言悚然一驚,突然間覺得韓謹既熟悉又陌生。
這句話的意思,是說當初,本就是“忽悠”高尚書去當炮灰?高尚書落到如今這個結局,當初的承諾,也不用全部兌現了。這種風格,讓他心中有些難以接受。
君子重諾啊!
……
……
十月初三,永壽宮中,楊貴妃穿著翠綠色的長裙,正在逗弄著乳母懷中半歲大的兒子,臉上滿是母性的光輝。她的身材已經恢複,冰清玉潤,芳華絕代。
劉國忠自宮外進來,在一旁等了一會,見楊貴妃留意到他,跪地行禮道:“奴婢恭喜貴妃娘娘。”
楊貴妃微微一笑,三十出頭的美人,有著尤物般的風情,劉國忠身為太監,都覺得她是如此的美麗。“劉公公來晚了,方才獨孤貴人和商貴人都來過。”
這幾日,後宮之中,已經傳遍,天子有意晉封楊貴妃為皇貴妃。
劉國忠笑了下,神情有點冷,他似乎很不擅長笑,道:“奴婢非為貴妃娘娘將要封為皇貴妃賀,而是賀喜貴妃娘娘將要成為皇後。”
這話是很入耳的。楊貴妃禁不住用手背掩嘴嬌笑,自謙道:“劉公公到底是與眾不同。皇後,母儀天下,我何德何能居之?”
劉國忠拱拱手,並不多說。
但他這個態度,恰恰增加了他的話的說服力。晉王除了等,還是走走後妃路線。
而近日的事情,則是表明楊貴妃在天子心中的地位。以他之見,宮中傳言賈貴妃若生皇子必為皇後,這是非常可笑的一種觀點。聖天子囑意楊貴妃。
……
……
賈元春所在的鳳藻宮中,防護嚴密。已經快8個月了。抱琴、陳太監等人如臨大敵。
宮中的某些傳言,令鳳藻宮中十分緊張:楊貴妃有望晉封皇貴妃。
按照慣例,在有皇後的時候,皇帝很少冊封皇貴妃,這是尊重皇後的地位。若宮中沒有皇後,封皇貴妃的妃子,則必然執掌六宮。
那麼,如此情形,置元妃於何地?
周貴妃扶著賈元春在花園中走動了一圈,回來坐在軟褥上說話。周貴妃將近四十歲,鵝蛋臉兒,身姿偏豐滿,氣質沉靜秀雅,寬慰道:“妹妹不要多想雜事,好好休養。”
孕中的女子是非常敏感的。賈雲春點頭,“我知道。”她問身邊的陳太監,“你近日出宮了?”
陳太監低頭答道:“是的,娘娘。靜養為主。”這是賈環的答案。在沒有B超的年代,酸兒辣女,完全是扯淡。隻有等胎兒出生才知道性彆。生皇子和生公主,完全是兩回事!
賈雲春“哦”了一聲,笑著對周貴妃道:“周姐姐陪我下盤棋?”
……
……
西苑,禦書房中。太監、宮女站在各自的位置中。書房中,一個美人的聲音抑揚頓挫。
雍治天子一身明黃色的龍袍,愜意的躺在躺椅上,聽著身邊商貴人念著奏本。另有兩名太監在旁邊的書案上,提著筆,天子口述,他們寫在奏章上。
商貴人的聲音如若黃鸝,清脆動人,念道:“……臣等廷議,首推掌翰林院事禮部左侍郎曾縉,左都禦史殷鵬。伏唯陛下聖裁。”
雍治天子哂笑一聲,道:“打回去,讓何朔擇日廷推。”
一名小太監用鋪著黃綢緞的托盤接了商貴人手中的奏章,送到書案邊,兩名太監,奮筆疾書。
消息傳到軍機處,滿朝皆驚。
天子否定了廷推的結果。曾縉、殷鵬不符合天子的心意。而廷推結果,體現的是何朔的想法。難道說天子要敲打何大學士?君臣的蜜月期就要結束了?
但,為什麼天子卻又下令何朔主持廷推呢?聖心莫測!
風雨欲來。
第608章 難眠的一夜
十月初四,天子的批複到軍機處。朝廷中暗流洶湧。每一個人對天子此舉,都有不同的解讀。這不是政治智慧的問題。而是俗稱的:屁股決定思維。
爭與不爭武英殿大學士職務的朝臣思維不同,是否站在何大學士對麵的朝臣思維亦不同。晉、楚兩皇子黨羽的大臣們思維還是不同。看熱鬨、打醬油的京官們思維也不同。
何大學士的反應,相當的乾脆。初四下午,軍機處的稟貼下發到京中各衙門,明日與朝廷諸公在東朝房廷議。
天子議事的地點,沒有定規,看天子的喜好。若是皇城中,一般在武英殿,文華殿兩處。而朝臣們的廷議,慣例在午門外的東朝房。大臣們常朝時,基本都在午門外等候。
所謂的暗流洶湧,具體表現便是京中各種流言亂飛,紮堆、串門的官員增多。可以預見,十月初四的晚上,注定會是一個不眠之夜。
初四下午消息傳出時,雍治天子在西苑中遊憩,他的心情並沒有受到一點的影響。
執掌天下十四年,帝王心術,他早已經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
楊貴妃陪同在天子身邊,在鵝暖石路上散步,去往湖邊。金秋十月,西苑的禦花園中秋景陣陣,常青的鬆柏,金黃的菊花,火紅的楓葉。美不勝收。
宮女、太監們跟了一地。鴉雀無聲。風中,還能隱約的聽到天子和貴妃笑談的聲音。
至於在西苑中頗為受寵的兩位新貴:嬌小清冷的獨孤貴人,清麗絕倫總帶著憂愁的商貴人此時都綴後,隨在宮女、太監們的隊伍中。楊貴妃,爭不過啊!
好在,天子並沒有讓楊貴妃般到西苑中居住。
走在清幽的小路中,雍治天子牽著楊貴妃的手,笑道:“燕燕,且看朕如何給你爭一個皇貴妃的金冊回來!”
楊貴妃容貌美麗,冰清玉潤,渾身透著成熟美人的誘惑風情,卻偏偏氣質端莊,當即,雍容的一笑,道:“臣妾謝陛下天恩。臣妾並無非分之想,唯願陛下以國事為重。”
雍治天子莞爾一笑,雙手握著楊貴妃的手,輕輕的拍拍她的手背,心中更加滿意。
天子與天子是不同的。楊貴妃這話,換做一個彆的天子,大約會覺得有點煩。大臣們天天嘮叨,還要你勸諫?但雍治天子愛江山勝於愛美人,如此識大體的貴妃,很對他的胃口。更加堅定了天子心中的某個決定。
帝、妃二人笑談時,太監、禦前侍衛們忙著準備龍船。天子等一會要泛舟湖上。天子和楊貴妃走出小路,到湖麵時,等候在此處的錦衣衛指揮使毛鯤上前來,彎腰行禮,道:“陛下,晉王殿下有事求見。”
雍治天子四十多歲,白而微胖,穿著寬鬆的明黃色龍袍,有些顯富態的中年人。這時,臉上的笑容慢慢的淡去。帝王的威嚴,散發出來。淡淡的道:“晉王他能有什麼事?你讓他回去吧。”
毛鯤當時額頭上有些細密的汗珠冒出來,聲音乾澀的道:“是。”
雍治天子看著退下去的錦衣衛指揮使,眼中,銳利的精光一閃而過。
當廢太子還在位時,他並不介意他的錦衣衛指揮使和晉王走的近。而此刻東宮無主,毛鯤還和晉王走的這麼近,或許,他應該考慮換人了。
這時,龍舟抵達岸邊,雍治天子攜楊貴妃,兩位貴人等上船,開始秋季遊湖。
……
……
夜色徐徐的降臨,小時雍坊,宋府內。吏部尚書宋溥招來他的兩名心腹:文選司郎中戴顯宗、考功司郎中宋克忠。
秋夜裡有些涼,屋中燒著炭盆。香茶蒸騰著熱氣。
宋天官的臉色明顯有好轉,振奮的道:“天子駁回何朔的人選,於我而言,大為有利。”
宋郎中沉吟一會,建議道:“天官老大人,下官以為是否等到明年京察之後再入閣為好?”
國朝六年一京察。京官,四品以上,上疏自陳,由天子親定任免;五品以下京官,由吏部考察。七品的科道言官恰恰都在京察的範圍內。所以,京察的旗號通常很高大上,其中的奧妙概括起來是八個字:有仇報仇,有冤報冤。再概括一下:黨同伐異。
想想看,朝廷廷議就四五十人有資格,科道占了多少人?十三道掌道禦史,六科都給事中。所以,京察的份量,可想而知。雍治十五年春,便是京察的年份。
宋天官搖搖頭,“天子倚重何朔治國,明年京察,起不了什麼作用。我叫你們二人來,是有事情交代。”
天子“敲打”何朔,倒是讓他心中安定下來:他不會被罷官。宰輔大學士如果和吏部尚書關係融洽,該疑慮的,就當是天子了。這種組合威力太大。
如何拿下這個大學士位置,每個人的方法不同。他有他的辦法。
……
……
夜色之中,不同的轎子正在各處流動。所謂暗潮洶湧,最可怕之處,不在於嘴麵上的流言,而在於官員們暗中串聯。
國朝的政治,基本都是暗箱操作。謀於眾者,很難成事。不吵成一鍋粥,就算是好局麵。
京城西,南安郡王府上,在夜色中燈火通明,儘顯郡王府的氣派。酒戲已經開場,很是熱鬨。
順親王傍晚時便來到南安郡王府上,吃了幾杯酒,找著機會與南安郡王在房間中密談。
晉王推薦王子騰失敗,但晉王一係,和四王八公為首的舊武勳集團互動,卻多了起來。劉公公給晉王開了一個“等”字藥方,但不代表什麼都不做。隻是,明麵上確實不能再蹦躂了。
精美的房間中,南安郡王微笑著邀請順親王品茶。他約四十多歲,鼻梁高聳,嘴唇很薄。很冷漠的麵相。“王爺莫非有意軍機大學士職務?”
順親王則有五十多歲,富貴胖老頭的模樣,笑起來,狹長的眼睛眯的如同一道縫,“郡王不要說笑。我哪裡夠資格成為宰輔?我為兵部尚書一職而來。”
周朝當前,文武並立。兵部尚書隻是類似於後勤部長和裝備部長的職責。武官的考核、升遷權力都在五軍都督府手中。前段時間,高尚書去職。這個位置便空下來。
南安郡王頓時笑容滿麵,等著順親王的下文。
順親王接著道:“小史候史鼐如何?”
在爭奪武英殿大學士的前夜,順親王談的卻是兵部尚書。政治,時刻充滿了各種交換。南安郡王在舊武勳體係中,有一些力量。
……
……
外城並不執行宵禁。京中極其的繁華。正陽門外的真理報報社在入夜之後,迎來訪客的高峰期。似乎夜色能給某些人一種心理上的安慰。
坐鎮在真理報報社的蕭夢禎迎來了一位客人:通政司通政使俞子澄的家仆。
來人遞上一份文卷,道:“這是我家老爺的文章……”
蕭夢禎笑著打個哈欠,打斷來人的話,道:“真理報的規矩,你們都應該知道啊。俞納言的文章,當然會刊登。”
來人笑一笑,道:“蕭庶常,我家老爺希望等在頭版上。”
蕭夢禎胖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拿起文卷看了看,隨即,毫不猶豫的道:“好。”
俞子澄的文章,歸納起來一句話:支持增收商稅。這樣的新聞,他如何能不放在頭版中?
……
……
夜色中,許府亦迎來一位不速之客:大理寺寺卿梁錫。
許澄忙將他迎入廳,泡茶待客。
梁錫開門見山,道:“我剛才派人去賈府上問了,賈子玉不在府中,他去了北靜王府。所以,我到承淵這裡來。明日廷議,讓我憂心忡忡。我看天子之意,明顯是交換。以皇貴妃之位,換一個武英殿大學士。可何相似乎態度堅決。”
他們三個,在江湖傳言中,同為何大學士的三大乾將。這其實反映出三人在何朔那裡的地位。
許澄臉上浮起苦笑,道:“所以,梁廷尉的意思是我們兩一起去勸何相?這怎麼勸?”三綱五常啊!
梁錫沉默。
有些時候,看起來,很簡單,隻要變通一下的事往往卻很難做到。這種束縛,在人心中。
明日廷議,還不知道會出現什麼樣的幺蛾子!唉……
……
……
隻要不是王子騰晉升武英殿大學士,賈環就其實是處在一個看客的位置。他也想是何大學士親近的朝臣拿下。但問題是,他決定不了。他都沒有廷議的資格。
所以,他都沒去何大學士府上坐坐。反而,是在今晚到北靜王府中小酌。
北靜王府的一處雅間中,黃酒一壺,小菜數碟。北靜王水溶與賈環相對小酌。
北靜王二十出頭的年紀,人物秀麗,性情謙和。因祖宗的功勞,他在舊勳貴中頗有地位,明日廷議,他有資格參與。
水溶舉杯和賈環飲了一杯,笑道:“子玉,你和你舅舅怎麼回事?”他和賈環見過很多次。很欣賞這位賈府的庶子,名滿天下的探花。
賈環道:“這正是我要和王爺說的事。”
武英殿大學士的事,和賈環關係不大。他要做的是另外的事:掌握四大家族的主導權。這句話,簡化起來,其實是兩步。第一,阻擊王子騰。第二,自己升官。
賈環道:“我以為我們舊武勳集團並不適合在此時就開始押注,選邊站。但似乎有些人很心急。我舅舅和晉王有些瓜葛。”
水溶明亮的眼睛看賈環一眼,點點頭。
北靜王今年不過二十多歲。可以預見,奪嫡之爭,必然會波及到他。新皇登基,他正值壯年。這個時候,形勢不明朗,天大的好處,他都不會下注。他認可賈環的想法。
賈環就是一笑。
他要是有北靜王的地位,王子騰、王承嗣父子想要拖他下水,可不容易。他直接上奏章表態就是。但,賈府沒人到部院大臣(六部侍郎以及之上)這個等級。王子騰的態度,就是四大家族的態度。
取得北靜王的支持後,他麵臨的局麵略有改觀。北靜王的態度會影響到一批人。這對王家是一種壓力。接下來,該是做下一件事的時候。
他打算等武英殿大學士的事情平息後,上書朝廷,增設的文宣院。他是時候,從幕後走到台前來了。現在真理報的名義總編是魏翰林。
他要主導四大家族,必須要有足夠的地位。
……
……
十月初五,真理報,照常派發至衙門,在京城各處售賣。早晨起了濃霧。九點許,陽光驅散著天地間的霧氣。此時,身穿各色官服的大臣們陸續的抵達午門外的東朝房。
第609章 第二回合
朝陽鋪陳在巍峨的宮殿上。東朝房中,人頭攢動,熱鬨非凡,很有些擁擠。資曆淺的官員都隻能站在走廊上。
能參加廷議的官員的範圍,前文已經說過,不再贅述。但,外朝廷議,正所謂事無不可對人言。今日議論人事,不能說吏科給事中們沒資格來吧?
再比如錦衣衛,他們要來坐聽,這是不可能被趕走的吧?還有,記錄的書吏,超品的勳貴們,等等。這些人,總結起來就是一句話,看熱鬨可以,說話沒資格。通俗點,叫列席旁聽。所以,有資曆淺的官員被擠在門外,情有可原。
此時廷議尚未開始,眾官員自是各自與友人、同僚們議論著。
其實,若是按照慣例,廷議在清晨就要開始,絕不會拖到上午九點鐘。大臣們常朝基本都在淩晨五點。各衙門上班時間是早上7點。哪有九點才開始廷議的事?
然而,任何製度、規矩在時間長了之後,就會慢慢的鬆散。像大周朝的常朝,隻在逢三六九日,而不是每日常朝。真理報出現後,部院大臣們都習慣了先讀報,再議事。
故而,何大學士將時間定在了上午巳時。這個舉動,深得眾位部院大臣們之心。
此刻東朝房中大臣們議論的焦點自是等會就要廷議的人選。九月底武英殿議事,共有四名候選人被廷推。然而,曾縉、殷鵬被天子否掉,隻剩下宋溥、俞子澄兩位大人。
而恰恰是,今天早晨的真理報上,頭版頭條刊登的通政使俞子澄的文章:建議增收商稅。這顯然是向何大學士交投名狀。而宋天官與何大學士的關係惡劣。
就剩正反兩方。今天將是擺明車馬的較量。
宋天官拿出懷表看了看,咳嗽一聲,宣布道:“開始吧。”天子令何大學士廷推,但主持廷推的依舊是吏部尚書宋溥。這是吏部尚書的地位體現。秉持銓政。
當即便有書吏在朝房正中擺好書案,放好書冊,筆墨。
提名程序,上次已經走了。此次廷推,確實沒有什麼好說的。隻剩下兩位候選人,投票等天子定奪而已。但朝爭,恰恰是這種一力降十會,短兵相接的路子更令人熱血沸騰。
安靜下來的東朝房中,這時便有些微微的躁動,響起低低的交談聲。
這時,趁著書吏擺放東西的時候,宋天官忽然對居中前排而坐的何大學士道:“何相,我近日聽了一則傳聞,聽說賈府有人在國孝期間偷納小妾。”
“哦?”喧鬨之聲,忽而大起來。宋天官這是當麵挑釁啊!
誰不知道賈環是何大學士的乾將?賈環在推行一條鞭法的辯論中出了大力。負責京中的輿論。一乾科道言官,被壓的沒法找何大學的麻煩。試想,附在真理報後麵的言官奏章節選,誰在意?都在看頭版頭條吧!
國孝期間偷納小妾,往大了說,對皇家大不敬,其罪當斬。往小了說,觸犯禮法,要罰銀或者打板子。宋天官在廷推投票之前,忽而說起這件事,明顯是給何大學士施壓。試圖左右票數。
何朔六十多歲,身材高大、消瘦,一身正一品的文官緋袍,很有宰輔威儀,瞥了宋溥一眼,淡淡的道:“聽說?宋尚書幾時改為風聞奏事?若有實據,交有司論之。”
何大學士態度強硬,語帶諷刺。當即就有人哄笑。至少有一半人在笑。
宋溥給何朔弄的無話可說,他沒想到何朔竟然是這個態度。這讓他後麵準備的一籮筐言語都沒法說。
宋天官鼻孔裡冷哼了一聲。一甩官袍,上前在書冊上了寫下他和俞子澄的名字。爾後,有:廷推資格的大臣們依次上前,在書冊上簽押投票。
稍後,中書科中書舍人費敏政上前統計票數:宋溥24票,俞子澄25票。
這個結果多少有點出乎眾朝臣們的意料。宋天官站在何大學士的對麵,竟然隻差一票!
順親王微笑著看著這個結果,很明顯他遊說南安郡王起了作用。賣了宋溥一個人情。再用史家的史鼐上任兵部尚書,在這次朝政風波中,晉王就不虧。
結果出來後,宋天官麵無表情的宣布了結果,道:“諸君還有何話說?若沒有,就散了吧。”廷推結果,吏部報軍機處。軍機處送天子批閱。
短兵相接,結果是隻差一票。還是要天子裁決。
從東朝房裡看熱鬨出來的朝臣們,都有些意興闌珊。虎頭蛇尾嘛!劇本不應該是:宋天官挑釁何大學士,然後,何大學士“吊打”宋天官嗎?
然而,當所有朝臣以為今天的事就這樣結束時,下午軍機處上報給天子的奏章被人抄出來,朝野嘩然。
何大學士隻向天子上報了一個候選人:通政司通政使俞子澄。顯然,何大學士對宋天官很不滿。
……
……
十月上旬的秋風在京城中肆掠,寒意陣陣,一如此時激蕩的朝局:何大學士和宋天官的矛盾浮到水麵上。
深秋時節,西苑裡菊花綻放,而林木皆葉落枝疏。樹蘺、園莆裡,有風吹卷起來一陣陣的黃葉。幾名太監將天子批複的奏章送往軍機處。
文淵閣中,輪值翰林簽署畫押,接了奏章。他們打開天子批複十月初五廷推結果的奏章:再議。
消息傳出,這又是令朝臣們極其意外的一個決定。
有些人作出解讀:很明顯,天子要冊封楊貴妃為皇貴妃。隻要何大學士上一個奏章,或者指使親信官員,上一個奏章。這件事就會迎刃而解。
但,朝臣們會內心裡會思考,自雍治十三年來執政的何大學士,地位是否不再是如日中天,是否是有機可乘?
雍治天子的這個決定,仿佛是將已經沸騰的朝局中加了一把火。一石激起千層浪!朝堂上暗流的漩渦正在不斷的擴大。
十月初十,吏部尚書宋溥暗中見了順親王一麵。談了什麼不得而知。
……
……
對於朝政局麵變化,賈環自是有察覺,但他並沒有費多少心思關注。鬥爭級彆太高,他關注也沒有。大學士和吏部尚書的鬥爭,他怎麼摻和?
可以說,朝堂之地,絕無平靜之時。區彆隻在於暫時平靜的時間長短而已。鬥爭是永恒的。平衡是暫時的。
十月初六深夜,賈環去何府見了何大學士一麵,東朝房裡的消息自然瞞不住他。
而後,賈環的注意力都在思考,如何讓朝廷同意增設文宣院,管理真理報。增設文宣院,自然最好是以他為主官。不過,這事,難度不小。
他想要掌握四大家族的主導權,必須要走到前台來,豎起旗號,和王家爭。他的官位,不可能比王子騰高。但優勢在於,王子騰不在京中。這就為他爭奪主導權,提供了無限可能。
這天下午,賈環正在家中和龐澤、羅君子、喬如鬆商談時,外頭小廝來報:禦史朱鴻飛來訪。
賈環將他請進來,重新上茶,朱鴻飛迫不及待的道:“賈兄,都察院中有禦史正在串聯,要彈劾你把持真理報,阻塞言路。”
龐澤聽得心裡起火,拍著桌子怒聲道:“什麼叫阻塞言路?禦史的奏章,我們哪一份扣押了,沒有登在真理報上?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背後是誰?”
龐澤的水平是極高的,一言直指問題核心。
這個問題,朱鴻飛答不上來。禦史串聯,打的是旗號,誰會說背後是誰?
賈環沉吟著,道:“士元,先不要動怒。這事有點蹊蹺啊!”
這時,外頭又報,同科的進士,直隸華亭人,戶部主事唐道賓來訪。賈環的那一科,沒有館選,唐道賓名列二甲前列,但隻得在六部任職。賈環外出,在前院的正廳中招待唐道賓,“元徵兄,今日怎麼來訪?”
唐道賓擺擺手,茶也不喝,急迫的道:“賈兄,我近日在戶部,聽到一些關於你的議論。在國喪期間納妾,有無此事?”
賈環苦笑一聲,解釋道:“外頭以訛傳訛。唐兄不知道原委,是我的堂兄所為。”他腦子又沒抽,怎麼會在國喪期間納妾?前幾日給香菱、晴雯等人寫的妾室的文書,不在國喪期內。
唐道賓鬆口氣,他們乙卯科中,狀元翁宗道正人君子,諫言天子,被貶雲貴。榜眼周慎行,品行不端。他是不想來往的。同年中,就剩賈子玉官位最高。這要犯這種低級錯誤,就太可惜了。
唐道賓提醒道:“恐怕已經有人上奏章了。你要注意。”通政司的奏章,並非每一份都會給真理報。真理報派人去抄錄是大部分,不是全部。
唐道賓又道:“另外,我去其他衙門辦事,聽到一些流言。說你在外城南湖邊建的澹雲軒,極儘奢華,藏汙納垢。勾結權貴,斂財無數。”
賈環稍感意外,駁斥道:“一派胡言。摘星樓,澹雲軒隻是拍賣、會館的生意而已,如何稱的上藏汙納垢?裡頭有任何不法之事,在下甘受國法。”
唐道賓無奈的一笑,道:“我隻是信得過賈兄。但三法司哪裡,未必肯信。恐怕要早做準備。”
這時,外頭的小廝又來報,同科好友,刑科給事中江西永豐範錫爵來訪。賈環詫異的將範錫爵請進來。範錫爵尖嘴,形象突出,見唐道賓在,微微有些詫異。
三人相互見禮後,寒暄了幾句,範錫爵才道:“子玉,我在科中,聽人議論,說你諂媚上官,排擠蕭開之,把持真理報。恐怕不日就有人上書。”
六科給事中,科道言官。這是要準備罵賈環的人品不行。言官罵人,花樣繁多:經濟問題,作風問題,人品問題等等。
賈環要是還不明白問題出在哪裡,那就智商堪憂了。
真理報和和楚王資助報社設在外城東荊園的大周日報,這兩份報紙的出現,大大的壓縮了京中流言的傳播。但壓縮不代表消滅。流言,路邊社依舊有市場。比如官員串聯,議論,報紙就管不了。
有流言纏身不是問題。比如廟堂大佬,誰沒有過?但短時間內,密集的出現抹黑言論,而且,隨隨便便到處就能聽到,這就很不正常了。這就說明背後有人蓄意推波助瀾。
三人成虎!
即便賈環握有輿論大殺器——報紙,但他不得不認真的對待。賈環起身,拱手一禮,道:“謝兩位兄長來告知。我知道了。”
唐道賓、範錫爵兩人見賈環慎重對待,便不再多說,告辭離開。賈環一邊沉思一邊回到龐、羅、喬、朱四人所在的小院中,將情況說了說。
羅君子一臉凝重的道:“子玉,來勢洶洶啊!”
賈環點點頭,譏諷的笑了一聲。有些人,不肯消停啊。
他本來是旁觀,但到底是被卷入到這場朝爭的風波中。他享受何大學士帶來的“便利”時,同時要承擔“風險”。沒有朝爭會在一開始將矛頭直指大學士。
他這位何大學士的三乾將之一,似乎是最弱的一環。他給人盯上了。
……
……
十月十四日,彈劾賈環的奏章如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