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1章 韓小人!
二月二十八日,天晴,微風。吹麵不寒。
韓謹一身青衫,國字臉,氣質內斂,帶著他的哼哈二將,羅、童兩秀才自荊園出來,步行前往崇文門大街上,京中最負盛名的酒樓之一:醉仙樓。
一路官道上,塵土飄揚。各行各業的百姓行走,討生活。其中不少人,麵有菜色。京中的米價,有些高了啊。
一輛馬車自官道過去,大頭童秀才舉起袖子,捂著嘴,抱怨道:“子恒,乾嘛要走路過去?”
韓謹對著一個看他的小娘子點點頭,道:“古人雲:安步當車。走這一路,可以觀察到很多細節、東西。”
羅子車心裡好笑。他大約知道韓子恒的心思:白龍魚服。試想,楚王的核心幕僚,在京城中什麼地位?走在這市井中,是不是有一種俯視眾生的快感?
三人抵達崇文門大街的醉仙樓,包下整個在三樓,給小二、掌櫃留下口信,告知賈環。
三樓中,視線極佳。韓謹憑欄眺望京師,和童正言、羅子車閒談著。
羅子車歪歪斜斜的坐在椅子上,問道:“韓兄,你覺得賈環回來嗎?”畢竟,賈環從昨天到今天都沒有回信。
韓謹微微一笑,胸有成竹,輕拍著欄杆,“子車,他必定會來!他這個人,很特彆。我等讀書人,女人如衣服,不過是平常,宋時士大夫的妾室都可以送人的。然而,賈環絕不會!我在聞道書院和他接觸多日,深知他的性情。他很愛護他的女人。林千薇即便隻是他的妾室,但在他心中的份量,肯定重過天子。”
羅子車恍然。這是基於對賈環性格的了解所得知的弱點。若是其他人,必定是權力為重,不受威脅。想當年,徐階連親孫女都送給嚴嵩的兒子做小妾。
羅子車哈哈一笑,道:“賈探花嘛!多情種子!紅豆不忘行樂夜,錦纏殊憶奉恩年。哈哈。”
童正言在八仙桌邊喝茶,道:“然而,還有一個問題。我們在虛張聲勢。以賈環的聰明未必想不到啊?”
韓謹淡然的一笑,“隻有亡國的昏君才會搶奪臣下的妻女。當今天子並非昏君,隻是怠政而已。天子在西苑縱情聲色,隻是尋常事。子曰:食色,性也。但是,賈環敢賭嗎?哪怕隻有很小的概率,甚至,他明知道我在恐嚇、要挾他,他也絕不敢賭。他太愛惜他身邊的女子了。要知道,我們可是將青美人送到西苑中。”
童秀才敬服的點點頭。
韓謹再道:“這張牌,拿在手裡,引而不發,才有效果。若是打出去,就和賈環不死不休了。而我隻是要他暫時退一步,不要乾擾楚王入主東宮。”
他很清楚,正麵衝突,打大決戰,他絕不是賈環的對手。輸給賈環這麼多回了!賈環的底牌,往往出乎意料。翻出來,橫掃一大片。他隻能一步步的建立優勢,以絕對的優勢,拒絕任何意外,取勝。
就像楚漢爭霸一樣,之前敗多少次都可以接受、忍受。隻要最後一戰的勝利者,是他就行。
羅子車撫掌笑道:“韓兄運籌帷幄,成竹在胸!正言兄,你我可高坐暢飲,等待完美的結果。”
童正言晃著大腦袋帶笑。
醉仙樓,三樓中,氣氛輕鬆。
……
……
崇文門位於京城內城南麵,是天下最為繁華的地帶之一。醉仙樓便在崇文門裡街上。
三樓高,五間開。進門之後,一股股清幽之氣撲麵而來。假山、園林與絲竹之聲渾然一體。
賈環帶著喬如鬆、張四水、劉國山步入門口。
小廝錢槐上前打聽了消息過來,咬牙切齒的道:“三爺,他們在三樓。”他雖不識字,但也知道禮義廉恥。韓秀才竟然拿林姨奶奶威脅三爺,真是豬狗不如的東西!林姨奶奶多麼和氣,多麼好的一個人!他在金陵時,承蒙姨奶奶照顧。
賈環神情沉靜,點點頭,當先一步,走上樓梯。醉仙樓的胖掌櫃親自在前麵給賈環引路。笑嗬嗬的。他看得出來,賈環心情不佳,並不多說話。
醉仙樓的二樓包廂以杜甫《飲中八仙歌》中寫李白的四句詩中的字來命名。詩曰:“李白鬥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
而三樓則隻有三個包廂:天地人。韓謹包場,等在“天”字包廂中。包廂布置的很精雅,充滿了書卷氣。內外間隔,附帶走廊(陽台)。
賈環幾人魚貫而入。
韓謹從走廊處走進來,拱一拱手,道:“賈兄……”羅子車,童正言一左一右,跟著韓謹。臉上帶著勝券在握的笑容。果然,賈環還是來了!這個令人忌憚的人物,是有缺點的。
賈環並不回應。
劉國山容貌俊朗,一身華美的藍衫,憤怒的質問道:“韓子恒,你昨日讓人送來的信是什麼意思?有你這樣拿林大家的清白、聲譽做威脅的人嗎?下作!卑鄙!小人!枉我當日在首善書院,還拿你當知己好友。我當時真是瞎了眼。”
雍治十一年,東林黨朝爭不利,鼓動監生、生員鬨事。劉逸劉國山當日就在首善書院就讀,聽從韓謹的指揮。這件事的後果,監生被毒殺數人,為首者中,數人流放,其餘簽署認罪書的士子,終身禁止科舉!
劉國山,駱宏、韓謹都在終身禁止科舉中。劉國山一輩子的前程,就這樣毀掉。而他現在發現,他當時所信任的領袖人物,竟然是這樣一個下三濫的貨色!
他如何不怒?
韓謹嘴角抽搐了一下,臉上擠出來,掛著的笑容淡去。當年的他,是何等的熱血青年!但,人終究是會變的!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這是賈環說的。
羅子車踏出半步,想要說話。韓謹擺擺手,製止他。這些往事,子車他們不懂!那是他青春的歲月。
韓謹平靜的開口,道:“國山兄,是我愧對你們當日那些人。但是,我得楚王信重,焉敢不儘心儘力?如今,各為其主。賈兄高才,我自知不如,不得不用一點手段。”
“狗屁!”劉國山氣的手指著韓謹,再說不出一個字來。韓謹就像滾刀肉。他自有他的一套理論。不管做什麼事,都拿的出道理去解釋。但是,這都是些什麼狗屁邏輯?
狗屁!
喬如鬆實在聽不下去了。他時年31歲。為人厚道,品性極佳。但麵對如此厚顏無恥的韓秀才,老實人也有怒火。極其不滿的道:“韓謹,你這不叫一點手段吧?韓謹,你睜大你的眼睛看一看,當日你跳河,是不是四水下河把你背起來的?當日,在東莊鎮洪災,不是子玉拉著你跑出來,你是不是會被淹死?你一身本事,從哪裡學的?你雍治十一年犯事,不是子玉為救駱先生營造出大勢。龍江先生救得了你?你背信棄義。雍治十一年,東林黨禍水東引,嫁禍山長。你為權勢,可曾給子玉言語一聲?你不知道,子玉和林大家的感情?各為其主?這四個字,解釋給誰聽?數次救命之恩,師生之誼,換來就是你這樣反咬一口?韓謹,你還是不是人?”
說到最後,喬如鬆大喝一聲。
但是……
這些話,並沒有起到什麼黃呂大鐘的作用。
韓謹神情平靜,道:“喬友若,子玉的救命之恩。我沒有忘。師生情誼,我同樣沒有忘。這些我會還的。但,一碼歸一碼。人在江湖,身不由已。你有你的立場,我有我的立場。我首先是楚王的智囊,其次,才是韓秀才這個身份。”
喬如鬆深深的吸一口氣,壓住心裡的惡心情緒。這人真是無恥到一定的境界了!為了榮華富貴,不擇手段,賣友求榮,恩將仇報,還能說的這樣的大義凜然!無恥之尤!
張四水忍不住,冷笑道:“好!好!韓謹,那我問你,你在金陵和子玉作對,失敗之後,子玉如何對你的?你為楚王幕僚,幾次對子玉出手,子玉又是如何對你的?還有,近來在報紙上辱罵子玉,導致他在士林中聲望下降,你又如何解釋?”
韓謹身邊的大頭童秀才忍不住反駁道:“張四水是吧?我知道你。彆扯這些沒用的東西。當日在金陵,賈環不理會我們,是因為誰在乎一隻螞蟻的生死?這可不是什麼仁慈、手下留情?而這幾年在京中,嗬嗬,雖然子恒為楚王的幾次謀劃都失敗,但他不是阿貓阿狗。楚王都要稱呼他一聲韓先生。是你們想整就能整的了的嗎?你們做好與楚王為敵的打算沒有?所以,彆說什麼順水人情的光溜話!誰比誰傻?嗬嗬。”
賈環輕輕的拍了拍氣的直呼氣的張四水的手臂,臉色平靜。人不要臉則無敵。言語是沒有什麼用的!道:“韓謹,你約我來的目的,說一說吧!”
韓謹注視著賈環,說出他的目的,“賈兄,我希望你在奪嫡之中退一步,不要阻攔楚王入主東宮。楚王的登基之路,就是一場遊戲。成為太子,並不是這個遊戲的終結。而是走了九十步。”
行百裡者半九十。
他知道賈環不會讓楚王成為皇帝。但是,成為東宮太子,賈環還有機會,扳倒楚王。這是他給賈環留的餘地。至於,雙方如何確保信守這個約定,這就是等會要談的事情。
賈環看著韓謹的國字臉,熟悉而又陌生,令人感到十分的厭惡,惡心。
賈環輕輕的一笑,“韓謹,你就這麼篤定我會答應你的要求?”
韓謹微微一笑,強硬的道:“賈兄,你敢賭天子不會留林大家嗎?”
賈環沒說話,他當然不會去賭。他不會讓薇薇受到那怕隻是一丁點的傷害!緩緩的道:“韓謹,人都是有一些在意的東西的。裝逼一點說,叫做:龍有逆鱗,觸之則死。我希望你記住。”往門外問道:“錢槐,胡小四來了嗎?”
“三爺,我在這兒!”胡小四從門口閃出來,看看韓謹三人,臉上帶著輕蔑的笑意,從懷中取出一張帖子交給賈環。
不知道為什麼,韓謹心中忽而升起一陣強烈的,不好的預感。極度的不安感!
第722章 永昌公主
賈環接過帖子,翻一翻,遞給韓謹,淡淡的道:“順天府府衙快班,破獲了一起盜竊案,在贓物中找到一件永昌公主府上丟失的禦賜玉觀音。而根據竊賊交待,是買通嚴捕快,得以入永昌公主府中。這是府衙向禮部、內務府的行文抄本。”
禦賜的器皿,朝廷都有記錄。而損壞、丟失禦賜的物件,是大不敬之罪。
不能天子賞賜你一件貴重的器皿,你轉頭就拿去賣掉換錢吧?這種事,一般沒人去查。天子一年賞賜的東西不知凡幾。但若是查出來,往往很麻煩。
順天府府衙行文,是向朝廷確認這件玉觀音的真假,是不是天子賞賜給永昌公主的?並詢問如何處置。
賈環的話音剛落,韓謹三人神情微變:怎麼會這樣?而賈環一方的幾人,亦同時變色:在驚訝之後,帶著欣喜。
“這……”羅、童兩秀才對視一眼,死死的看著賈環手裡書帖。太出乎意料。兩人有點懵逼。
永昌公主家裡失盜,這責任當然怪不到永昌公主身上去。但是,嚴捕快,這個名字,在京城中一定層次內,不是新聞。都知道此人是永昌公主的麵首。
這件案子的重點,根本就不在於禦賜之物被盜竊。而在於,有些事情,做的,說不的!永昌公主,養個麵首,不是什麼大事。但,鬨出來,就是永昌公主失德!
府衙行文,這事隻怕已經傳開!況且,還有賈環這裡!
雍治天子會怎麼想?怎麼處理?要知道,韓子恒威脅賈環就範的關鍵人物便是永昌公主。
不是誰在天子耳邊挑唆幾句,天子就會請林大家到西苑。隻有,深得天子信任,常給天子送美人的永昌公主說話,才能有這樣的效果。否則,他們不會等到青美人入西苑後,才發起威脅。這是表明,他們業已打通永昌公主的門路。
須知,賈府在天子麵前並非沒有說話的門路:楊皇後,獨孤貴人,吳王,都有可能幫賈環說話。
韓謹壓著情緒,手微顫抖的,接過賈環手中的帖子,掃一眼,心裡禁不住長歎一口氣:失敗了!他無法再威脅賈環了。
永昌公主養麵首是醜聞:不守婦德!然而,更大的醜聞是她和她侄兒寧浮有一腿。順親王一脈是皇室宗親,與當今天子尚在五服內。論輩分,永昌公主是寧浮的姑姑。
這刺激不刺激?
會死人的!
見韓謹的神情失落、挫敗,劉國山快意的大笑,“哈哈,哈哈,韓子恒,又成了笑柄了吧?怎麼樣,這一耳光的滋味,好受嗎?多行不義必自斃!”
韓謹沒說話。情緒低落。確實,這相當於一記耳光打在他臉上!來時,他信心滿滿,自信抓住了賈環的弱點,一定可以逼賈環就範。但是,現在呢?如他所忌憚的,賈環的牌翻開,令他費儘心思的籌劃,前功儘棄!
唉……
喬如鬆輕蔑的看韓謹一眼,補一刀,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誰想到,竟然會有這樣一樁案子爆出?順天府同知傅試是賈政的門生。賈環能及時得到消息,情理之中。
賈環安排倪二做事,居中的隻有賈芸知道。好友龐澤隻知道他開局的目標是永昌公主。喬如鬆他們都不知道。機事不密則害成。
童正言不爽的瞪著賈環幾人,強辯道:“你彆太囂張。不到最後,誰敢言必勝?”
韓謹擺擺手,製止童秀才,深深的吸一口氣,平抑著自己心中茫然的挫敗感。他不是非常人。他的一生至此,經曆了多少坎坷、磨難?對賈環一拱手,道:“賈兄高才!但奪嫡之局未完,我不會認輸的!”
韓謹這個態度,令劉國山、張四水、喬如鬆幾人極其不爽。打不死的小強啊!膈應人!
賈環沒回禮,而是緩緩的道:“韓謹,我有句話一直沒有教給你:做壞事,當壞人,出門一定要多帶人手。”
韓謹微怔,看著賈環。他不懂。
童秀才嗆賈環,“賈環,你什麼意思?我們是壞人……”
賈環豎起左手掌,很強勢的打斷童秀才的話,輕描淡寫的道:“四水,胡小四,把他們三個打一頓!”說著,轉身往“天”字包廂外走去。
胡小四,張四水領命而上。門口的錢槐也竄進來打人。場麵極度混亂。
喬如鬆看著胡小四一耳光將韓秀才打翻在地,臉上一個掌印,再無剛才那牛逼的死不認輸的範兒!笑一笑,很暴力啊,轉身,追上兩步,跟著賈環往外走。
剛才叫囂的很厲害的大頭秀才被張四水按在地上揍,大聲叫饒,“啊……彆打了……”劉國山仰頭哈哈大笑。痛快!跟著賈環出門。
如果大臉寶在這裡,肯定會感受到一種熟悉的味道。這才是賈環做事的風格啊!黑心環老三啊!
醉仙樓“天”字包廂中,鬼哭狼嚎時,賈環從容的走下三樓、二樓,走出醉仙樓,坐進馬車中,神情沉靜,吩咐車夫,“走吧!”馬車後,喬如鬆,劉國山的轎子跟著。此時,醉仙樓上不時的傳來毆打的嚎叫聲。
仲春時節,正午的陽光將賈環的隊伍照射出一連串的影子,溫暖、和熙。官道邊的楊柳,鬱鬱蔥蔥,隨風起舞。有燕子在楊柳、梁間輕快的飛過。
……
……
二月二十八日中午,楚王的智囊,核心幕僚韓謹韓秀才在京中醉仙樓,被賈環命人打了一頓,打的鼻青臉腫。這件事在瞬間就傳遍京城。據聞,賈環衝冠一怒為紅顏,因其林表妹之事,痛毆韓秀才。
隨後,二十九上午,禮部會試放榜。己未科會試,天下大比,會元者,宛平縣舉子,羅向陽。紀時春名列第七。慶國公次子沈遷榜上有名。喬如鬆,衛陽、秦弘圖,紀澄等8人高中。
同時,因順天府府衙行文禮部、內務府。永昌公主放蕩的私生活被曝光。玉觀音案由此爆發。
這三件大事同時在近期內發生,京城之中如同沸騰的開水一般在翻滾。局勢,正在走向“高潮”。
所有關注奪嫡之局的朝廷內外人士,都意識到,大局業已開始!
……
……
夜色,燈光朦朧。
尹言在宋溥宋大學士府中喝著茶,笑著道:“出乎意料啊!賈環竟然將韓子恒打了一頓。我沒有想到。”他早前還猶豫著要不要和晉王談一談。楚王勢大。看這情況,賈環很能耐啊!嗬嗬。
宋溥笑眯眯的喝著茶,“年輕人,比較衝動。可以理解。關鍵還在於這裡麵的故事。微之,你覺得天子會怎麼處理永昌公主的事?”
朝中各衙門,報紙上已經傳遍,永昌公主麵首眾多,除了案中的嚴捕快,三等輔國將軍寧浮亦在名單中。
尹言微微沉吟,搖搖頭,“不好說。”這事,說大,很大。永昌公主壞了皇族的名聲。嘖嘖,姑姑和侄兒……說小,很小。順天府府衙隻是行文請示。天子隨便找個理由,就可以糊弄過去。
當今天子性子嚴苛……但是,永昌公主時時進獻美人,頗得帝心。所以,不好判斷。
宋溥點頭,“等等看吧。”
……
……
三月初的上午時分,永清郡主寧瀟在府中後院的議事廳處理著府中的瑣務時。一名小丫鬟送來一張紙條。
寧瀟穿著流蘇青翠長裙,明麗如花,坐在長案後,看著紙條上的最新消息,禁不住噗嗤一笑,“咯咯……”美麗的丹鳳眼笑的眯起來。寧瀟對下頭回事的王府內管事中年仆婦道:“你們先在外麵等一會。我想一會事。”
“是。郡主。”兩個內管事走出去。
寧瀟喝著茶,思緒飄飛。她一直關注著奪嫡之局的動態。
她不大看好賈環,而又期待著什麼。賈環果然又給了她一個驚喜:將忘恩負義的韓秀才打了一頓。而這說明,賈環有把握破局。永昌公主的案子爆出來,有問題啊!
怎麼可能那麼巧?偶然中,必定有必然。她認為,賈環未必沒有做工作!他可是把澄弟關了三天小黑屋的狠人啊!
挺厲害的!
……
……
湖中波光粼粼。層層鱗浪隨風而起。陽光似乎在水麵上跳躍。吹皺一池春水。
錦衣衛千戶張輅喬裝後,在澹雲軒和賈環見麵。監視賈府的工作,便是由他負責。
擺在水榭上的茶幾精致。
張輅道:“賈兄,永昌公主府上的玉觀音失竊,和你有些關聯吧?”
賈環坐在梨花木椅上,看著湖麵,道:“你有證據嗎?”
張輅笑一笑,道:“查到倪二頭上,並不是什麼難事。關鍵要看天子的想法。”又道:“據聞,青美人在西苑中很得寵,此女內媚。”他和賈環私交不錯。
君子之交淡如水,不錯。但,有些事情,他還是會給賈環透漏。他能當上千戶,就是因為他跟著賈環去江西宣旨,賈環指點他,前錦衣衛指揮使毛鯤要倒台。
賈環看了看張輅一眼,點點頭。
……
……
馬車平穩的駛向賈府。賈環在馬車中閉目沉思。張輅透露的消息很重要。
他雖然破解了韓謹設下的惡毒的局,揍了韓謹一頓,稍稍順了心意,通達念頭。但,這並不是他和韓謹鬥爭的終點。
多少影視作品,文學作品中,反派BOSS因為大意,被人翻盤了?他杜絕這樣的事!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
韓秀才的思路,是清除反對派。他就是楚王黨最大的反對派。而他的思路呢?
要對付滑溜的楚王,要像剝竹筍一樣,一層一層的來。奪嫡,終究是要看對天子的影響力。所以,他開局的目標,自然而然的落在永昌公主身上。
永昌公主的私生活已經捅出去了,這是開局,把水攪渾了。大幕開始!各方都在等雍治天子的反應。但是,他的計劃,並不是等雍治天子。他有他的思路:乾掉韓謹!
而張輅的消息,給了他靈感,讓他的計劃更圓滿。
……
……
今天早晨,在被窩裡,薇薇哭著說:“賈郎,若天子召我去西苑,我就自殺。”
賈環撫著她的秀發,將她抱著,輕聲道:“薇薇!我都解決了。彆怕!”
安撫著她,說明情況,薇薇才破涕為笑。
……
……
賈環輕輕的吐出一口氣,喝口茶。思緒回來。他怎麼可能讓薇薇受到傷害?
目光看向車窗外優美的田野風光。
這一次,他一定要將所有的牢籠都打破!
……
……
午後時分。西苑,禦花園朝霞居中,一名太監跪在雍治天子身前,高高的舉起托盤。上麵有一個藥瓶。
雍治天子取出龍眼大的丸藥,就著溫酒,一口吞服。臉上有著他沒察覺的,反常的潮紅色。
第723章 智商、等待、爆發
夜色籠罩著京城。淡淡的。陽春三月,點點的燈光從書房中透出來,落在屋簷教。
真理報代理主編周慎行坐在書案後,看著眼前摘下鬥笠的俊朗男子,驚訝的道:“我還以為賈環會派龐士元來和我談。不想是你。你們書院真是人才濟濟。”
深夜來訪的,正是賈環的情報主管,京城日報主編,劉國山。
劉國山拱拱手,微笑道:“士元兄另有他事,望周大人見諒。我來談,亦是一樣。”說著,走上前,奉上日升昌不記名的銀票一疊:10萬銀元。
周慎行看看銀票,笑嗬嗬的道:“先不談正事。我倒是要問一件事,揍韓秀才一頓的感覺如何?我聽說,你當日在醉仙樓。”
劉國山一聽,就知道今天的事辦好了!哈哈一笑,道:“很爽。”
……
……
三月初八早晨,一場春雨落下。北湖湖畔,院落中有些泥濘。
“嘶……”
臥室裡,鏡子前,美妾正在幫韓謹揭下眼角,臉上的膏藥,時隔數日,淤青才消。
美妾心中,偷偷的笑:豬頭臉總算恢複了。她們的苦日子算是到頭。這幾天沒少被他打罵。
楚王帶著黎寬、彭鏊、劉子寧前來,在客廳中等候。羅、童兩秀才陪著。臉上還有些紅腫、淤青的痕跡。片刻後,韓謹從屋裡出來,臉色平靜,拱手一禮,道:“殿下……”
黎寬想要開口,楚王擺擺手,製止他,溫聲道:“韓先生,我來看看你。賈環真是太囂張,竟然惡意毆打韓先生。本王日後必定要他好看。”
這幾天韓謹不見客。他今天來,當然要收攏人心,表明態度。至於,議事,反倒是在其次。他的優勢很大的。就算沒有拿捏住賈環,又如何?
韓謹心中好受一些,表態道:“謝殿下。隻要殿下登上大寶之位,我便心滿意足。挨打不算什麼。賈環氣急敗壞,正說明,我戳到他的痛處。”
“嗯。”楚王點點頭。
本來要發難,找茬的黎寬、彭鏊兩人見韓謹如此鎮定,頗有名士風采,心中不得不佩服。換了他們,肯定做做不到。
這時,外頭一名太監急匆匆的進來。手裡拿著一疊報紙,臉色焦急,跪下道:“殿下,大事不好!”
楚王寧瀚時年23歲,一身白衫,身姿修長,文質彬彬。容貌英俊。此刻,不滿意的皺眉,訓斥道:“什麼大事不好?大驚小怪。拿過來。”伸手拿過一份報紙。隨即,臉上的表情變得很精彩。
報紙還有很多。黎寬、彭鏊、劉子寧,韓謹、羅、童兩秀才分彆去過報紙。幾秒後,客廳中寂靜無聲。
以京城日報為首,京中共有十幾份報紙刊登了一篇賈環的署名文章。文章詳細的介紹韓謹的來曆,包括他一些列忘恩負義的文章。簡單點說,就是賈環發文章黑韓秀才。
童正言氣的眼睛冒火,罵道:“王八蛋!又來這一套。”說著,向楚王請纓,“殿下,我們寫文章反駁他。”話說完,卻感覺不大對勁,因為客廳中的諸人,並沒有與他同仇敵愾。
黎寬、彭鏊兩人臉上帶著嘲諷的笑容。心裡很膩歪。他們倆剛才還佩服韓謹來著。看看……
剛才韓謹說賈環命人毆打他,是氣急敗壞。那麼,這文章怎麼回事?
試想,是毆打韓秀才之後,發一篇黑他的文章,效果大,還是單純的糾集報社發黑韓秀才的文章的效果大?毫無疑問,是前者!毆打,是為現在的文章造勢!
換言之,韓謹被賈環打了,還沒有判斷準賈環的意圖!沒有料到賈環接下來要怎麼走!這不得不讓人懷疑他的智商啊!是不是被打傻了?
若是一般的局麵,也就罷了。這不算什麼。但是,在奪嫡這種天下頂級的智力遊戲中,關係到無數人的身家、性命、前途。這種表現,不及格。
韓謹臉上有些火辣辣的,又是一耳光。神情尷尬,無法再保持名士風範。
楚王心裡有點犯嘀咕。他早聽到一些傳言,韓謹的本事是從賈環處學的。現在報紙上的文章也說明了這一點。而韓謹,遇到賈環就失敗。一次又一次。這不得不讓他多一個心眼!
楚王溫語安慰了韓謹一會,道:“韓先生好好休息幾日。本王明天再來看你。”
羅、童兩人對視一眼,心中充滿了無力感。這……
稍後時間,楚王聚集黎寬、彭鏊在荊園的書房中議事:討論如何對待永昌公主的事,持何種態度。韓秀才的才智,他還是倚重的,但在此時,他想聽一聽不同的聲音。
議事結束,楚王語氣不滿的吩咐道:“叫周慎行來見本王!”真理報主編掌握著天下報紙審查大權。而報紙上出現黑韓謹的文章,這是周慎行失職。
……
……
二月二十九禮部會試放榜。隨後,京中到處充滿了縱情狂歡的士子。午後時分,宣武門大街上,幾名高壯的士子從三元酒樓出來,放聲長歌,相互扶著,搖搖晃晃。而不遠的一間小酒館,一名青衫士子,伏案大哭,狂飲不止。三年又三年,三年何時休?有人得意,便有人失意。三千多士子參加會試,錄取200人。殘酷,但這便是科場!
晚間,棋盤街裡的雲賓酒樓中則是有一群江南士子在聚會。江南籍的官員們亦來參加。場麵喜氣洋洋。將畫卷再往東舒展,歌聲響徹的教坊司中,十幾名士子痛飲,與身邊的美人們調笑,放浪形骸,說著夾著各種方言的京話。
教坊司往南,城東的一間旅館中,這裡住著應試的士子。不同的房間中,數名士子默默的收拾著行李,準備離開京師。返回故鄉。或許,故鄉才是心靈的歸宿。
人生儘歡,看儘京城花。科場失意,忘於樽中酒。京師風華,就這樣展示給天下的讀書人,讓他們歡笑,讓他們哭泣,讓他們得意,讓他們迷茫!
三年一度。
殿試定於三月十四日。
在三月初,京城中除了會試,科舉,還有其他的焦點。甚至可以說,更重要的焦點。京城日報的文章,讓賈環和韓謹這八年來的恩恩怨怨,公布在公眾麵前。輿論的聲勢一邊倒。事情正在向前推進。
永昌公主失竊的玉觀音案,將她放蕩不羈的私生活暴露在眾人麵前。報紙上,並沒有太多惡意中傷永昌公主的消息。真理報主編周慎行並不傻。在天子還沒有表態的情況下,他不會允許輿論亂來。而且,韓謹派人給他打過招呼。
然而,永昌公主和嚴捕快,她的侄兒寧浮不得不說的三百個故事,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各權貴、官員府中流傳。桃色新聞,天生自帶流量。傳播的飛快。
三月初,永昌公主把嚴捕快打個半死,送到順天府衙中。寧浮不再到西城外的永昌公主府邸。永昌公主在府中,痛哭流涕的請永昌駙馬林承凱原諒她。希望他發聲。事情,在緩緩的前行。
朝堂的各大勢力,都在等天子的態度。然而,在明眼人看來,這兩件事,未必是孤立的。而應該是相互關聯。
漫漫的長夜中,借助著夜色形式上的掩護,京中的一些個官員們開始走動,拜訪。書房中,人語不清。街道上,小轎裡的人,不知是誰?溝通、串聯,議論。
看似平靜的朝堂,正在醞釀著難以想象的,劇烈的風波。黑夜,遮掩著仿佛混亂的狩獵場,巨大的能量,或許在明天,或許在後天,爆發出來,引發滔天巨浪!
……
……
三月十日,夜,無風。
西苑的朝霞居中,一聲驚恐的尖叫,刺破夜晚的寧靜。守候在外的太監總管許彥聽得出是青美人的聲音,衝進去。玻璃屋中,雍治天子昏迷在精美、寬敞、明黃色的龍床上,人事不知。
“快,傳禦醫!”
第724章 虛驚?引爆!
“滴答,滴答!”
黑夜裡,朝霞居的正房暖閣中,太監總管許彥焦慮的來回走動,座鐘轉動著。聲音,在這仲春的夜晚,格外的清晰。
他很緊張。
暖閣外,兩名小太監候著,一動不動。還沒有消息自宮中傳來。天子突然昏迷,他不敢封鎖消息,而是派人飛報宮中的楊皇後,請皇後決斷。當年,秦朝中書令趙高與丞相李斯封鎖始皇帝的死訊,矯詔扶持胡亥上位。這樣的事,他可沒膽子做。
然而,已經是亥正時分(晚上10點),宮門早就落鎖。楊皇後得到消息,亦無法出宮。
許彥焦躁的步出暖閣,正房的臥室中,燈火通明,太醫院的四名太醫正在抓緊時間忙碌。十幾名太監、宮女緊張的侍立。青美人已經被扣押在東廂房中。
會怎麼樣?
一想到這個問題,許彥就口乾舌燥!消息並沒有封閉。正在向城中傳播。如果天子有事,今晚必定會有宮廷政變。而他此刻就處在暴風眼中。但是,他不想死!
……
……
京城西城,順親王府中。沒落的王府,即便是在春天的夜晚,依舊能感受到衰落的氣息。
晚上十點多,順親王的長子,將自己的兒子寧浮叫到書房中。書房周邊無人,父子倆說一說私密的話。
燈火如豆。照射在寬敞但不再華美的書房中。珍品都已經典當。他從懷裡拿出一疊銀票,塞在寧浮手裡,歎口氣,道:“浮兒,這是一千兩銀子。你逃吧!”
寧浮愣住,“爹……”
順親王長子擺擺手,“逃吧。這幾天京中的消息,你都知道。你和永昌公主的醜事,已經是政治事件。各方角力,就等天子表態。政治的事,往往風雲莫測!永昌公主或許沒事,但你留在京中,恐怕命不長久。”
寧浮低頭,看著腳尖。他不想離開京城。逃走,他就是隱姓埋名過一輩子。而在京城,他是三等輔國將軍,皇室宗親。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啊!
順親王長子長歎一口氣。
這時,皇城方向突然傳來一陣響動、喧鬨。父子兩人連忙出了書房,到小樓中遠眺。遠方西華門附近,有人叩動皇城,傳遞消息。順親王長子臉色一變,“出大事了!”
天子長居西苑,軍國大事,悉數送往西苑。皇宮既沒有太上皇,也沒有太後,隻有皇後。那麼,什麼事情要在晚上驚動皇後呢?天子出事!
這一刻,西城許多權貴府上,都被驚動。仿佛有石頭投進在河麵,激起陣陣漣漪。稍後,西苑的消息傳到在西苑中有消息渠道的皇室、勳貴、文臣、武將府中。
……
……
永壽宮中,楊皇後被叫起來。已經是晚上11點許。這個點,楊皇後自是已經休息。
“娘娘……”
貼身的宮女,服侍著楊皇後起床。
楊皇後時年34歲,珠圓玉潤的成熟美婦,微顯豐腴,挺拔一雙的雪峰將胸口粉白色的裡衣撐出曼妙的弧線。頸脖處的肌膚雪膩如玉。披一件薄薄的水錦色的襖子在寢宮中來回的走動,沉思。
一名進來報信的太監跪在地上:天子在西苑突然暈倒,已請太醫救治。結果未知。許太監派人來報信,請皇後娘娘拿主意。
“這……”
楊皇後六神無主。她揣摩男人的心思、爭寵,固然厲害,但終究隻是個婦人。當前的局麵,牽一發而動全身,完全超出了她的能力範圍。一個不慎,就是死。
半晌,楊皇後作出最平穩的決定,道:“請軍機處三位大學士到西苑中。”
她的心情很複雜。
國朝定鼎一百五十年,後宮之寵,未有如她者。她丈夫雖然被天子殺了,但此刻,心中還是在擔心西苑裡天子的安危。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天子是她的依靠。
同時,她內心中,被尹言的話挑起的想法:將自己的兒子扶上皇位。眼下,不是一個契機?但,她不知道該怎麼做。不敢輕舉妄動。
而如果,要換取晉王、楚王尊她為太後,此時以皇後的名義,召一人到西苑侍奉天子,是不是大事可定呢?她不知道。
楊皇後走到庭院裡,看著空中皎潔的明月。月華落在,她美麗的玉臉上,神情不定。
楊皇後的懿旨,被女官書寫出來,加蓋皇後的印璽後,很快被太監們送出皇城,去往西苑。
……
……
“父親……”
衛康送著父親到前院,欲言又止。西苑的太監來傳召,帶來皇後的旨意,召他父親進西苑麵見天子,語焉不詳。但,消息早傳出來了:天子服用春藥,禦青美人,暈倒在朝霞居中。
雍治朝進入末期,這是所有朝臣們心中都知道的事情。然而,沒想到這一天來的這麼快!
衛弘擺擺手,神情平靜,坐進轎子中,出發前往西苑。
貞白想太多了。不是什麼事情都要往權術上想。他是武英殿大學士,有責任維護中外穩定。他已經位極人臣,難道還想著什麼從龍之功嗎?他注定是要在青史上留名的人。值此之時,宰輔當有宰輔的氣度,職責!
天子若無事,他鎮撫朝廷內外。天子若有事,他要保證朝廷權力平穩、順利交接。這是百姓、社稷之福。
衛大學士是一個成熟的官僚,但自有他的底線:小節不守,大義不虧。該貪汙時就貪汙,該與同僚們同流合汙時,必定是和光同塵。但有讀書人的良知。
晚間12點許,衛弘抵達西苑。西苑禦花園的朝霞居中燈火通明,華墨,宋溥已到。衛弘和兩人目光交流。華墨一身緋袍官服,輕輕的搖頭:天子情況還未知。
周帝國的三位宰輔齊聚在朝霞居正房外,等待著禦醫們的救治結果。
整個朝霞居,乃至西苑,氣氛極其的壓抑。不少年齡大的太監、宮女想到了十七年的那個夜晚。當時,京營入宮,天空都是血色的。很可怕。
……
……
至淩晨兩點許,王濟仁等四名太醫,用儘手段,針灸,用湯藥。終於將昏迷的雍治天子救醒。
富麗的龍床上,雍治天子極其虛弱的睜開眼睛,看到太監總管許彥在眼前,問道:“幾點了?”
許彥跪在地上大哭,老淚縱橫,道:“陛下,你終於醒了。到醜正一刻了。奴才見陛下昏迷,傳信宮中,請示皇後娘娘。皇後娘娘詔令三位大學士進西苑。三位中堂正在外麵候著。”
雍治天子很疲倦,感覺剛從無儘的黑暗中走出來,聲音虛弱的道:“召三位愛卿進來。”
雍治天子詔令文華殿大學士華墨,武英殿大學士衛弘,東閣大學士宋溥共同主持朝政大事。這個時候,雍治天子不可能讓華墨擅權。除非是像何朔那樣檢驗過忠心的臣子。他簡單的交待了幾句,就疲倦的睡過去。
太醫們也提醒不要打擾天子。華墨問病情。王濟仁代表太醫作答。刨除五行等的專業中醫術語,大意是:天子長期服用某種刺激性藥物,身體虧損極其嚴重,因而昏迷。需要靜靜調養數月,甚至半年,方才能有所恢複。
三位大學士商量後,商議輪流在西苑值班。十一日,清晨時分,衛弘、宋溥兩人分頭出了西苑,各自回府休息。
……
……
清晨的陽光照射在京城中。三位大學士聯名行文,朝中各衙門,言道天子無事,鎮撫人心。
十一日非常朝日。衛弘回到家中,長子衛康、孫子衛陽等在廳中。屏退所有仆人後,衛弘說了說西苑裡的情況,喝口茶,看著兒子、孫子。
工部郎中衛康沉吟幾秒,道:“虛驚一場啊!”語氣感慨,躍躍欲試的樣子。
衛弘好笑的搖頭,道:“陽兒,你上午去一趟賈府,問問賈子玉的意見。”
他兒子有宰輔的親和力,但政治水準不行。天子醒來,看似虛驚一場,一場巨大的風暴(宮廷政變)免於無形。但這隻是一種錯覺。事實上,天子的發病,恰恰是將京城中前段時間彙聚、積蓄的各方力量給激發出來了。
奪嫡、朝爭的大幕就此拉開!
這是一個標誌性的事件!引爆了整個京城中洶湧的暗潮!而且,後患無窮。想想看,昨晚,多少人的野心被撩起來?再有下次呢?各方還會反應緩慢?
奪嫡有三方:晉王,楚王,楊皇子。他大致是知道賈環的想法:阻擊楚王。所以,他讓孫兒衛陽去和賈環溝通一下,問問賈環對此事的反應。
第725章 三方、楊皇後、黑不黑?
一個病危的天子,和一個病中、不久後可能會死的天子,對於要下場進行政治博弈的大臣們來說,是完全不同的。如果是前者,就不要想什麼朝爭了。誰握有兵權,誰就將笑到最後。
同樣的,一個健康的天子,和一個快要走到人生終點的天子,大臣們的政治態度也是不同的。
明朝嘉靖皇帝,玩了一輩子的權術,聰明絕頂,但晚年時,首輔徐階將他吃的死死的。嘉靖想煉丹,徐階不同意,嘉靖就煉不成。為什麼?因為,你快要死了,人心已散。
人心散了,隊伍就不好帶了。一個老皇帝,晚年想要過的舒服點,是不敢隨意折騰、撤換首輔的。否則,國家大事全部落在老皇帝身上,他吃不消。
說得簡單點,周朝此時,大臣們對於雍治天子的畏懼,正在逐漸的消散。對應的,行事的手段,都將不同。步子會很邁得更大一些。
所以,大學士衛弘的判斷是,接下來,奪嫡和朝爭,將會空前的慘烈!
……
……
三月十四日的殿試將至,京中文會依舊不斷。士子們在大街小巷中,縱酒狂歌。
賈府,北園。前院一處幽靜的敞軒中,賈環、公孫亮、羅向陽、喬如鬆、紀澄、龐澤、劉國山、張四水數人在此密談。昨天晚上,西苑中出事的消息,已經傳遍整個京城。今天上午,眾人自覺的彙聚在賈環這裡。
大師兄,龐澤住在山長府中。會試結束後,帶隊的大師兄就搬到山長府中住,侍奉在山長身前。羅向陽、喬如鬆等人都住在東城的旅館中。方便和同年們結交。而紀澄對士子間的交遊沒什麼興趣,搬到賈環這裡住。他一向很崇拜賈環。
敞軒中,眾同學或坐或站。美酒和冷盤、果盤陳列在八仙桌上。議論著昨晚的事情。
龐澤鼻子很大,容貌醜陋,嘿嘿笑道:“天子這病……寡人有疾啊!”寡人有疾,寡人好色。
眾同學發出一陣快活的哄笑!
聞道書院體係的核心圈子,對雍治天子並不大感冒。於私而言,雍治天子不喜歡山長,不喜歡賈環。賈環至今還未看到起複的可能。於公而言,雍治天子為一己之私,罷黜了賢明公正的何朔,啟用阿諛奉承的華墨,縱容邊將擅開邊釁。說民不聊生有點過了,但社會上的矛盾正在日益突出。聽聞,運河上的漕工又有叛亂的跡象。有識之士,誰不擔憂?
賈環站在窗邊抿茶,沉靜的道:“其實,我沒想到這麼快。”
來自錦衣衛的消息,楚王進獻給天子的青美人與眾不同。內媚。他估著雍治天子遲早會在青美人身上出事。強擼灰飛煙滅!但,真沒想到這麼快!他的計劃,得跟著調整。
喬如鬆問道:“子玉,那報紙上針對韓秀才的攻擊,還要繼續嗎?”本來,計劃中,是要輿論醞釀一段時間。把韓謹的真麵目揭露出來,再進行下一步。誰料到……
賈環點頭。
這時,錢槐在庭院外大聲彙報:衛陽來訪。賈環和大家說了一聲,到前麵去見衛陽。
偏廳中,衛陽正喝著茶,一身白衫,唇紅齒白,容顏俊美,寒暄幾句,笑道:“昨日之事,想必子玉已經知道。我爺爺讓我來問問子玉的意見。”
賈環想一想,道:“天子病一場,恐怕將有立太子的意思。晉王、楚王相爭,到了分勝負的時刻了。”
賈環和衛弘私交很不錯。並沒說什麼糊弄的話。而是,表明態度。他明著說到了分勝負之時,實際上亦表明他的態度:要分勝負了。雍治天子發病,促使京中形勢發生變化。
衛陽點點頭。他知道賈環的態度了。然後,低聲道:“子玉,你要多加小心。”真情流露!
當年雍治九年,書院救災,賈環力排眾議,任用他,使得他融入書院的體係中。今天,聞道書院的眾人,即將下場博弈,在洶湧的浪潮中,分生死。他如何能不關心?
如果說,現在京城中,浮出水麵的,最急切的矛盾是奪嫡。那麼,奪嫡有三方:晉、楚、楊。而聞道書院體係的目標是:阻止楚王。否則,東林黨得勢後,會毀掉書院。
而衛家,是屬於中立方,作壁上觀。朝廷中,很多人是屬於中立派。
賈環輕輕的笑一笑,輕聲道:“元皓,謝謝。會沒事的。”書院,是沒有退路的。既然沒有退路,何必要退?最好的防守就是進攻。狹路相逢勇者勝!
上午的陽光透窗而入,落在賈環的身上,讓他很輕的笑容,似乎頗具感染力。在三月仲春的清風中,傳遞著他的意誌、勇氣!
……
……
摘星樓,幽靜雅致。美人彈奏的古箏如行雲流水,叮咚悅耳。晉王在樓中的走廊,提著酒壺,眺望著自己的王府,京城。還有他,夢中都想的皇城。
晉王的消息並不閉塞。昨晚的事情,傳到他耳中,他一晚沒睡,心中竊喜。
若是他父皇就此龍馭歸天,他作為嫡子中的最年長者,有沒有希望被大臣們推舉上位?
楚王黨強勢啊!黨羽眾多,需要安排很多位置。而他勢力弱小,可以給大臣們很多東西。
而且,在法理上,他是天然的優先繼承人。隻是,他的爵位不及楚王。
晉王鬱鬱的灌了一口酒。
昨晚一晚上,他內心裡就在這兩種念頭的揣測中度過。他缺少智謀之士,對於當前的局勢,有著深深的無力感。隻能以不變應萬變,靜觀其變。
……
……
三月十一日上午,楚王並不在城中的王府裡,而是在東城外的荊園中。他得知消息要晚一點。但,這並不妨礙他知道來龍去脈。
中午時分,從翰林院散衙的黎寬、彭鏊兩人聯袂到荊園中拜訪楚王。這個時候,顧不得避嫌了。誰都知道他們出身蘇州,和楚王、東林黨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荊園臨北湖而建,橫跨北湖兩岸。湖西岸的一處樓閣中,楚王招待著黎、彭兩人。樓閣雕梁畫棟,飛簷流蘇,似乎帶著幾分曆史的凝重感。
微風習習,吹進二樓中。很舒服。
楚王坐在長案後,一身青衫。時年23歲,容貌英俊。身上的氣質文質彬彬,給人一種文采風流的感覺,令人感到親近。但和楚王接觸過的人就知道,他的性格,可不是書生。
“黎先生、彭先生,請!”楚王舉杯,微微笑著。但,可以看得出來,笑容不及前兩日。
無可否認,奪嫡之局,楚王占著優勢。他在天子心裡的印象比晉王好。然而,昨晚的事,天子若是病死,他這些優勢,恐怕沒什麼用吧!局勢有些緊張了!
黎寬時年40歲,飲過酒,出聲獻策,道:“殿下勿優。值此之時,要有定力。殿下可上書給天子,問候聖躬,請求去西苑,在天子麵前侍奉。”
彭鏊輕輕的點頭。這是他們兩人商量出來的計劃。百善孝為先。這個時候,楚王應當打這張牌。天子病重,心中肯定有定下東宮之位的意思。否則一旦有變,會愧對大周列祖列宗。
楚王想了想,拱手道:“那就有勞黎先生了。”三位大學士主政,他的奏章,肯定會報給他父皇知道。
黎寬微笑著點頭,謙遜的道:“在下份內之事。”翰林,在文字上的功夫,自是世間一流的。他自信可以做到字字感人,發自肺腑。這是他的專長。
這時,樓下的太監上來,樓閣門口跪著,道:“殿下,韓先生求見!”
黎寬和彭鏊對視一眼,心裡有些不滿。韓子恒沒有一點自知之明啊!輸賈環輸的連褲子都沒有了,還有臉來求見楚王殿下?是想獻策吧?但是,有用嗎?
楚王沉吟了幾秒,道:“請韓先生上來。”他對韓謹有所疏遠,但沒到不見韓謹的程度。他還是倚重韓謹的智謀。他前幾日還將搞小動作的周慎行訓斥了一通。要他保證,京中的報紙上再無黑韓謹的文章出現。
“咯吱,咯吱”的樓梯聲音傳來。隨後,韓謹上來,走進樓閣中,一身水藍色的文士衫,國字臉,氣度內斂,似從前幾日被賈環的毆打中恢複過來。
韓謹向楚王行禮,道:“殿下,我聽到昨晚西苑中的消息,苦思了一上午,特來和殿下談談。”
楚王微微一笑,“哦?正巧黎、彭兩位先生也對本王有所提議。黎先生建議本王在‘孝’字上做文章。”
韓謹躬身一禮,斬釘截鐵的表態,“此言大謬!現在,根本不是刷天子好感的時候。天子在病中,他想的是治病,而不是看到所謂的孝子賢孫。現在的關鍵人物是楊皇後。若是,天子再次昏迷,朝廷的大義名分就將在楊皇後手中。昨晚,不就是皇後詔令三位大學士到西苑嗎?”
雍治朝現在沒有太後!如果雍治天子不能行使權力,那麼,楊皇後將占著大義名分。後權,將作為皇權的延伸。在奪嫡這件事上,話語權變重。同時,天子在病中,正虛弱著,楊皇後對天子的影響力倍增。
楚王一愣。韓謹說的事實。昨天晚上確實是皇後詔令大學士們進西苑。若是召他進西苑呢?心中一陣火熱。曆史書上,有些皇帝死的不明不白。
黎寬、彭鏊兩人本來要反駁韓謹的話,但聽到這裡,不得不說,這個見解,確實很精辟。令人醐醍灌頂。楊皇後才是當下的焦點人物。她的態度很重要。
彭鏊道:“韓子恒,楊皇後恐怕更希望她的兒子登上大寶吧?”
韓謹哂笑一聲,“想法是很美好的。但現實很殘酷。楊皇子沒有時間長大。我們送青美人到西苑的目的,不就是不給楊皇子機會嗎?”說著,對楚王拱手,“殿下,楊皇後是聰明人,這需要你出麵和她談一談。”
送一個內媚的女人給天子,就是要損耗天子的生命。要他早點死!
彭鏊一時無話可說。
楚王跟著韓謹的思路,下意識地問道:“談什麼?”隨即,笑起來,“本王知道了。”
韓謹道:“不,殿下未必明白。”教道:“宮中耳目眾多,敵友難分。殿下現在去探望楊皇後,隻是表一個態度。真正的條件,和禮物,得和蜀王談。”
滿朝都知道蜀王是楊皇後的“白手套”。
楚王一愣,再讚道:“韓先生說的有道理。本王這就去辦。”
黎寬有點不甘心,道:“殿下,可以雙管其下。奏章,我為殿下寫好。”
韓謹不客氣的駁斥,他實在是痛恨這幫豬隊友。爭權奪利,這很正常。但是,沒有哪個水平,你攬什麼活兒?道:“黎兄,奏章當然要寫。但是,不僅僅是寫你說的內容。而是,有禦史風聞奏事,晉王聞天子病重,於府中臉有喜色。楚王殿下斥晉王無狀。”
臥槽!
黎寬、彭鏊兩個讀書人中的精英,聽到韓謹這個想法,都忍不住想爆粗口。讀書人玩筆杆子,顛倒黑白,已經夠黑了。但韓謹,這更夠黑啊!誣陷,搞莫須有。但是,仔細一想,不得不承認,韓秀才技高一籌。
天子看到楚王告狀,心裡會怎麼想?怕是會極其的厭惡晉王吧?至於,晉王到底笑沒笑,這種事,錦衣衛一時半會查的出來?等晉王“平反”,黃花菜都涼了。
楚王滿臉笑容,心裡對韓謹的信心大幅提升,賜座上酒,再請教道:“韓先生,永昌皇姑那裡如何?她昨日還派人來求我。”
韓謹痛快的一口飲儘杯中酒,臉色平靜的道:“殿下,不用管她。此一時,彼一時。這次天子發病,正好由她負責任。”
真是黑啊!黎寬心裡歎口氣。之前,韓秀才還派人向周慎行打招呼:報紙上不要出現永昌公主醜聞的文章,似乎要保永昌公主。他們當日議事,也是按照這個思路走的。畢竟是盟友。
然而,現在牌翻出來,韓秀才是將永昌公主當棄子用的!保她是為在此時背鍋!天子昏迷,責任在永昌公主這幾年持續的進獻美人,還是在青美人內媚、魅惑?滿朝文武大臣心中,很容易作出判斷。
黎寬看了正在飲酒的韓秀才一眼,搖搖頭。甘拜下風。但,同時,心裡不可抑製的冒出一個念頭。韓謹這麼黑,那他的老師賈環豈不是更黑?
第726章 誰主沉浮(上)楊皇後
荊園北湖西岸,韓秀才在楚王麵前儘情的“表演”,壓服內部的競爭對手時,荊園北湖東岸,韓秀才的小院中,羅、童兩秀才正在小廳中等著消息。
小廳布置的精雅。窗外便是煙波浩渺的北湖,陽春三月,如一塊鏡子,湖麵發光。
羅子車頜下一顆黑痣,容貌清奇,輕鬆的道:“韓兄進入見湖閣這麼久,看來是說服楚王殿下了!”
“這是必然的。韓兄高見啊!抓得住重點,那兩個翰林經曆過什麼事?”童正言晃著大頭,說道,“子車,此次天子禦青美人而昏迷,永昌公主估計是犧牲品。給天子配藥的禦醫,估計也得問斬。嘶,青美人可惜啊……”
他腦海中不自覺的浮起當日所見的那個尤物美人的形象:容顏清秀幽靜,柳葉眉,雙眸剔透。身量中等,雪乳如筍,臀圓如蜜桃。十七歲的美人。
羅子車點頭,他當日一樣看著青美人,目不轉睛。歎道:“是可惜啊!估計她也會被問斬吧……”
哼哈二將篤定韓秀才的策略會取得成功,聊天的內容,完全偏移當前的形勢。
然而,不被主意到的細節,往往是很重要的!
……
……
三月十一日晚,天子在西苑昏迷。十二日上午,三位大學士行文昭告中外,天子無事,人心安定。稍後,朝臣們請安的奏章如潮水般湧入軍機處。
不過,天子的身體惡化,引發朝中有識之士的擔憂:國本未定。這個話題正在迅速的發酵,引發關注。
午後鶯啼燕語,三月的暖風吹拂著西苑花園中的楊樹林。楊皇後這些天一直住在西苑中。
下午三點許,楊皇後在含元殿中探望了一回沉睡中的雍治天子,摸了摸天子額頭的溫度,安靜的坐了一會兒。稍後,得到稟報,帶著宮女,太監到偏廳中見楚王。
偏殿布置的莊重而不失生活氣息,皇家的富貴之氣,在多寶閣上陳列的器皿中展露。
楚王穿著紅色的親王常服,二十三歲的親王,容貌英俊,正等候著。他很等了一會。這時,見楊皇後從殿後轉進來,上前兩步,大禮參拜,“兒臣參見母後!”
楊皇後美眸中露出詫異的神情。她是皇後,但並非晉王、楚王的母親。楚王見她,從無今日這樣恭敬。隨即,恢複過來,伸手虛扶,溫雅地笑道:“楚王請起。”
楚王起身,和楊皇後寒暄了幾句天子的病情,“兒臣不無詔令,不能儘孝,心中淒然。今有母後日夜守著父皇,父皇肯定能得到無微不至的照料。”
又道:“二十四弟不在母後跟前,二十四弟天資聰穎,將來必定是國家棟梁。”
楊皇後臉上露出母性的光輝,更添她的雍容華貴之氣質,微笑著道:“楚王過譽了。他才多大點。屆時,也要你們這些哥哥們幫助,愛護他。”
不鹹不淡的聊了片刻,楚王告辭。楊皇後帶著疑惑回到她在西苑暫時的住處。含元殿後的一處宮殿中,坐在椅中,微微沉思著。
她並非蠢人,楚王對她的態度似乎說明了一些問題。但是,她的首選方案當然是希望天子的病情好轉,然後,淵兒長大,繼承皇位。楚王不會以為,做一個姿態,她就會支持他吧?
……
……
楊皇後的疑惑,在第二天上午,蜀王求見後,得到解答。
水雲謝中,視線開闊。前方太液池中,波光粼粼。臨湖的禦花園中,楊柳枝繁葉茂,綠意盈盈。
楊皇後坐在寬敞、柔軟、舒適的短塌上,微微倚著,水粉色的宮裝長袖落在扶手上,道:“恪兒,就這樣?”
塌椅旁,一名楊皇後貼身的宮女端著茶盤侍立。楊皇後不可能和成年的皇子單獨見麵,這很犯忌諱。遠處,曲折的回廊上,還有十幾名宮女、太監候著。可以看見水榭中的情況,但聽不到水榭中的聲音。
“母後,是的。”蜀王站在楊皇後身前兩米處,苦笑著回答。他昨晚的經曆,一般人想不到。
昨天晚上,楚王找到他,開出他姨娘支持其為太子的條件:他日,尊楊皇後為太後,封楊皇子為親王,可作為皇室的代表人物,參與朝政。
蜀王寧恪略等了一會,再道:“母後,昨晚除了楚王找到我以外,尹郎中,賈環都找到我。”
楊皇後微微有些驚奇,坐正身體,豐潤的美婦,好奇的道:“哦?尹先生怎麼說?”
蜀王知道旁邊的宮女是楊皇後的親信,道:“尹先生說,楚王必定會向皇後娘娘開出豐厚條件。但,繼母終究不是親生的母親。日後很難說。且等一等。請皇後娘娘暫時不必表態。而有兩件事,則必須要儘快做:禁止永昌公主再向天子進獻美人,否則,天子遲早還會再出事。禦前時,請皇後娘娘支持華相查處永昌公主涉及的玉觀音案。我會遊說華相出手。最後,請皇後娘娘發懿旨斬青美人,杜絕後患。並以儆效尤。”
楊皇後輕輕的眨了下美眸,尹先生果然高才,分析的鞭策入裡!皇兒有他為師,真是萬幸。
天子生病,京中奪嫡的局勢,突然就變得很緊急。而楊皇後是各方的焦點所在。她的態度至關重要。但是,對楊皇後而言,她的當務之急是什麼?
當然,是製止天子再次犯病。那麼,阻攔永昌公主繼續向天子進獻美人,和殺掉西苑中的狐媚子:青美人,才是當務之急!
她並不需要在此時就表態。即便楚王開出非常豐厚的條件。如尹言所說:且等一等。
楊皇後得到尹言的分析,建議,心中豁然開朗,這比她當日在永壽宮中焦慮、徘徊了一晚要好的多。輕笑著問道:“那麼,恪兒,賈環又說什麼?”
賈環是讓弟子寧澄傳話,讓寧瀟幫忙和蜀王說一說他的“建議”。他欠瀟郡主一個人情。他的動作很隱蔽。像這種大事,非得本人去見蜀王,才有足夠的說服力。不至於令蜀王心中疑慮。然而,賈環委托寧瀟出麵,絕對是可以取信蜀王的。
蜀王再苦笑一聲,道:“母後,你肯定猜不到。賈環的意思和尹郎中相左:可以追究永昌公主的責任,但請不要殺青美人。他說,請蜀王殿下轉告皇後娘娘:皇後娘娘的恩寵係於天子一身。暫時扣押青美人,等待天子自決,豈不是萬全之策?何苦見惡於天子?可以建言,但不要代替天子做決斷。”
楊皇後禁不住蹙眉。
尹先生說的是對的。若留青美人,天子會不會繼續寵幸她呢?導致身體惡化。
但,賈環說的同樣有道理。她所有的東西、地位,都來自於天子的寵愛,擅自作出決定,殺青美人,天子會怎麼想?
……
……
這裡,必須要解釋一下,整個事情的脈絡。
在古代醫學和信息谘詢都不發達的情況下,內媚這個詞,到底要怎麼理解?青美人的內媚之處,隻有雍治天子自己知道。因為,隻有天子用過。
更關鍵的是,尹言並不知道青美人的與眾不同之處。賈環知道,是因為錦衣衛張千戶透露的。楚王係當然是守口如瓶。
但,以尹言的智商,不可能猜不到楊皇後會猶豫。所以,他堅定的催促楊皇後,阻隔永昌公主繼續進獻;並殺青美人,以絕後患。
這是一個智謀之士,應有的水準!杜絕一切可能的風險、意外!
理由:青美人是天子昏迷的直接責任人。皇後擔憂天子,心中激憤,將其杖斃,這很正常。天子醒來,縱然心中不快,但亦有限的很。
但是……
包括尹言在內,楊皇後,蜀王等人,是認為天子發病的原因在永昌公主持續進獻美女,還是認為責任在青美人?都認為責任在永昌公主!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啊!
簡單說,對青美人的“危害”,認識不足。所以,當尹言和賈環的意見,重疊在:懲處永昌公主,分歧在:是否殺青美人時,楊皇後,要怎麼選擇?
她願不願意,為一個不重要的青美人,引發天子的不快?
如果,楊皇後是武後那樣的狠人,青美人現在已經死了!而楊皇後是什麼性格呢?如果,尹言追隨楊皇後多年,楊皇後肯定聽他的建議。而不是,去想賈環說的有沒有道理。
但是,如果,終究隻是如果。
……
……
蜀王等楊皇後想了想,再道:“母後,賈環說,他想請母後得便,在天子麵前幫他美言幾句,他還是想請天子為他和他表妹賜婚。”
賈環的思路,實在是太為楊皇後著想。而這個“請求”給出來,頓時讓楊皇後心中疑慮儘去。同時也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促使楊皇後心中作出選擇。
楊皇後展顏輕笑,風情無雙,道:“嗬,他倒是多情很!我是人間惆悵客。可是苦了人家姑娘等他多年啊!”點點頭,“我知道了。”
……
……
自三月十一日晚,雍治天子昏迷,楊皇後成為奪嫡之局的焦點人物韓謹,尹言,賈環,都意識到這一點。三人分彆在楊皇後麵前運作。暗鬥!
暗鬥的結果,將在不久的將來,深刻的影響到最終的結局。
三月十四日,萬眾矚目的雍治十七年的殿試結束。但是,結果並沒有立即在十五日清晨公布。
以華墨為首的十二名讀卷官,確定名次後,帶著皇榜,前往西苑,請天子最終定奪。而雍治天子經過四天的調養,已經恢複少許,召見重臣,開禦前會議。
這一刻,西苑中,彙聚著朝堂群臣,皇室、權貴,京中新科進士們的目光。但,眾人所關注的焦點,卻是不儘相同。
第727章 西苑中
清晨的朝陽灑落在西苑精美的樓閣、殿宇中。十二名讀卷官進至含元殿,在殿外的朝房中等候。
稍後,天子宣旨,令華、衛、宋三位大學士並紀興生、白璋、曾縉覲見。
其餘六名大臣:吏部尚書殷鵬、戶部尚書趙鶴齡,會試的副主考官詹事府少詹事、翰林院侍講學士汪璘,國子監祭酒魏源質,左都禦史張安博,禮部左侍郎、翰林院掌院學士蕭丕在朝房中繼續等候。
殷鵬笑道:“張中丞,你們書院教的好弟子啊。以我之見,羅向陽當為狀元!”
殷尚書這是實話。他昨天判卷時,就力薦羅向陽,但是,華相不可能為聞到書院點一個狀元。天子在西苑養病,連殿試都沒有出席,此次到西苑不過是走一個過場而已。
雍治十七年己未科殿試,前三名分彆是:瞿煒,羅向陽,袁枚。
天子根本沒有精力去更改殿試的成績。今天覲見,其實朝臣們都一個共識,這是三位大學士們需要在天子麵前提出來的:天子昏迷,這件事,必須要有人負責。
這是等會禦前會議的重點。
張安博72歲,須發皆白,溫和的道:“殷大人過譽了。”他性情寬厚。
張伯玉天下名儒,殿試閱卷,肯定有他一席之地。但,天子並不喜歡他。此時,並沒有召見這位朝廷重臣。若是以朝廷的人望來排名,山長的排位是很高的。山長宦海多年,聞道書院體係的旗幟,還有殘餘的何黨的支持。
朝房中,幾名大臣交談著。翰林院侍講學士汪璘微笑搖頭。他和紀興生有舊,準備推其侄兒會試第七名的紀時春進三鼎甲。奈何,華相反對,未能成功。
似乎,二月底的那場常朝後,紀興生因頂了華墨幾句,和華墨的關係就變得差了。
……
……
十二名朝臣抵達西苑時,京城中各處,目光都是彙聚。
晉王喬裝在宣武門大街的一處酒樓喝酒,看著樓下來來往往的芸芸眾生,等待著最新的消息。他雖說無力改變局勢,隻能旁觀。但,作為奪嫡之局的當事人之一,他如何不關注最新的消息?
國本之事,近來京中有些傳聞,不知道會不會在這時提起。
……
……
棋盤街後的六部衙門彙聚區。禮部衙門中,禮部郎中尹言在自己的公房中喝著茶,內心裡推演著西苑裡的情況。
沒有跡象表明,這次覲見會出事。按理說,應該是平穩走流程,但他直覺,會出大事。
當然,他胸有成竹。
……
……
荊園中,楚王在韓秀才的小院中,正由韓秀才陪著飲酒,等待著最新消息。
歌姬彈奏著琵琶助興。
楚王看看一臉平靜,自斟自飲,不亦樂乎的韓謹,欲言又止。
韓謹笑一笑,自信的道:“殿下放心,今日定叫殿下得償所願。至少,也要將優勢轉化為勝勢。”
楚王臉上露出笑容,舉杯道:“本王再敬韓先生一杯。諸位共飲。”
韓謹,羅子車,童正言,黎寬,彭鏊紛紛舉杯。氣氛熱烈。
……
……
賈府,北園中。
賈環、龐澤、喬如鬆三人在前院的一處小院中喝茶,等著西苑中最新的消息。
相信,京城中,如他們這般的還有很多人。打鐵要趁熱!不說天子病中,是不是有立太子的心思。隻說,局勢已經到了這一步。誰知道天子什麼時候掛掉?
奪嫡各方的牌都要翻出來。誰都不會留手。搶得一線先機,說不定就是勝機。
隻不過,雍治天子現在在病中,誰會先跳出來當出頭鳥呢?
賈環心裡不斷的盤算,坐在椅子中,喝著茶。神情鎮定。這是他一貫的風格。該做的事,他已經做了。現在就等結果。
龐澤,喬如鬆都參與討論賈環的計劃。作為二十一世紀的現代人,賈環不可能喜歡三國演義中諸葛亮一個人搞定所有事的風格,而是喜歡團隊、集體的風格。
一人智短,眾人智長!集體智慧、頭腦風暴,這才是他所喜歡的方式。他與彆人的區彆在於,雍治九年的水災,給了他一個可以絕對信任的團隊。
龐澤有一點緊張,破局之路,他一開始就緊張,實在是事關重大,道:“子玉,蜀王那邊不會有問題吧?他能不能完整的向楊皇後轉達你的意思?”
隔著蜀王去想楊皇後傳話,要想達到最大的效果,其實最好是說服蜀王在潛意識裡讚同賈環的觀點。
賈環沉吟一會,“問題不大。”
喬如鬆看看兩人,道:“如果西苑的劇情按照我們的劇本走,那麼,第一階段的攪局計劃就是成功的。我們成功破局的把握,就增加三成。”
……
……
含元殿中,空氣微微有些悶。天子還在養病,見不得風。門窗緊閉。華墨為首,帶領群臣,行至後殿正室中。
雍治天子臥在床榻上,蓋著被子。身邊楊皇後正在坐在床榻上服侍,端著湯碗,裡麵是人參湯,提神用的。太監總管許彥在床邊站立。他跟著天子很多年,天子一個眼神,他就能知道天子想說什麼。為天子傳話。
殿中,豎排蠟燭點燃,燈火通明,如同白晝。另有數名太監、宮女在場。
然而,朝陽無法穿透殿中厚厚的帷幕。這裡似乎充滿了枯槁、衰敗、行將就木的灰暗氣息。
這一切,讓經曆了整個雍治朝的大臣們,心中感慨。當年,那個兵變上位的天子,勵精圖治的天子,殺伐果斷、行事嚴苛、酷烈的天子,快要走到生命的末期。
朝政,在此時,鮮明的向群臣們昭示,即將進入一個新的階段:末期!或許,將伴隨著劇烈的動蕩。
華墨帶著群臣叩首,大聲道:“臣等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臣子們響亮的聲音,響徹在寢殿中。雍治天子平躺在床榻上,側著頭,虛弱的回答道:“平身。”聲音很輕。
六名大臣起身。
華墨呈上此次殿試的成績,簡單的說了兩句。該吵的架,大臣們昨晚在皇城裡就吵了。今天拿到這裡來的名單,就是最終結果。雍治天子很簡單的掃了一眼,道:“準!”
然後,場麵便冷了幾秒。
虎老威猶在。提出追求責任的話頭,說不定會觸怒天子。因為,天子是禦青美人時昏迷的。這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屬於桃色新聞。遣詞造句,必須得小心些。彆惹惱了天子,還不自知。
華墨正在肚子裡醞釀字句時,這時,刑部尚書白璋上前半步,出列,奏道:“陛下,近日有禦史奏事。晉王十一日晚聽聞陛下生病,臉露喜色。臣奏請陛下得知,懇請陛下嚴懲晉王!”
殿中一陣寂然。
朝廷重臣們,肯定不會輕易的表露自己的情緒。即便此刻驚訝著,都在各自的肚子裡。
顯然,楚王係率先開球。事實上,是先發製人,還是後發製人,這是個很玄學的問題。誰都說不清楚。
雍治天子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放在錦被上的右手,因為氣憤,微微的顫抖。
第728章 誰主沉浮(下)華墨
白尚書的話,顯然起到了很好的刺激效果:晉王不當人子。有聽到父親生病,還臉露喜色的嗎?至於,天子是不是會被氣的加重病情,這就不在白尚書的考慮範圍中。
刑部尚書白璋很早就表露態度支持楚王為太子。所以,在去年年底,晉王被削爵之後,朝廷上不少朝臣都靠近白尚書。他想到軍機處中,並非隻是做白日夢,而是確實有一定的實力支撐。
這份支撐,亦讓他得以在此時,進入到含元殿中的寢殿,參加禦前召見。
而,比如禮部尚書曾縉,能進到殿中來,隻是因為他是今年會試的主考官。
“陛下……”楊皇後軟語呼喊,連忙安撫著雍治天子的情緒。她的手給天子握著,感覺到有些天子在用力。
太監總管許彥很不滿的看了白尚書一眼。天子若駕崩,他的好日子便到頭。他和天子一損俱損,一榮俱榮。
而衛弘、宋溥、紀興生、曾縉對此事並不表態。這是很明顯事情,楚王黨和晉王在“爭鬥”。他們都是中立派,並沒有必要在此時,反駁白璋。
其實,要反駁白璋很容易。隻要說他是楚王的黨羽就行。他攻訐晉王的效果要削弱80%。但是,讀書人的事情……如孔乙己說的:你怎麼這樣憑空汙人清白?
君子群而不黨!沒有人,會公開承認自己是有黨的。像歐陽修那樣承認自己有黨的,實在是文壇盟主,政壇小白!白尚書屢次幫著楚王說話,這並不是他是楚王黨的根據。他可以扯出一大堆合理的理由來!
白尚書在禦前,如此直白、赤裸裸的攻擊,直接赤膊上陣,直指問題核心,在朝爭中,很是罕見!
這正說明,雍治天子行將就木,讓臣子們的膽子變的大了。而,這在今天的含元殿中,是正確的,效益最大的做法。因為,天子在病榻上召見群臣。這個時候,天子根本沒有精力去看群臣們你來我往的“精彩戰鬥”。
生過病的人都知道,人在病中根本不想思考。說生病了,智商就下降有點過,但絕對更容易被外界影響。簡單,直白的語言,在此時是最為有效的。
白尚書上來,對晉王就是一記“殺招”!
當朝領班軍機大臣,華墨冷冷的瞪了白璋一眼。再向作揖行禮,道:“陛下,此事真偽尚不知。禦史風聞奏事而已。可令有司查證。請陛下保重龍體!”又神情不善的訓斥白璋,“東宮屬誰,聖心獨運!此非人臣可以言之。白仲玉慎言。否則,休怪本官彈劾你居心叵測,妄測聖心!”
白璋有點詫異的看了華墨一眼。華墨的態度讓他費解。此公並非晉王黨人!但,被宰輔在禦前當麵訓斥,隻能無奈的退回班次中。若是天子震怒之下,下旨處罰晉王,則大局可定啊!
白尚書自是不知道,三月十一日後,尹言去見過華大學士,開門見山:“一朝天子一朝臣。華相位極人臣,若天子駕崩,縱觀史書,華相還能坐穩領班軍機大臣的位置嗎?”
答案,當然是不能!
翻翻明史,就知道怎麼回事。楊廷和,三朝元老,保嘉靖入主皇宮,嘉靖三年,致仕回鄉。隆慶新政,高拱先生風光無限。等萬曆皇帝登基,不久之後,他就被張先生給陰掉。
其中更深刻的曆史規律,人性,權力分配原則,就不必細說。新帝登基,首輔基本會換人。華墨,此時就是領班軍機大臣!他是屬於肯定會被新帝換掉的大臣!
所以,華大學士的立場,很清晰、堅定:他必須要保雍治天子。保皇黨!
……
……
衛弘、紀興生兩人心中各自搖頭。楚王黨這樣的風格,讓人心裡不大喜歡。想想白璋的行為,是不是在背後,挑唆、告狀?這兩位是明眼人!
彆看,白尚書一臉悻悻的退下,被華大學士斥退。但是,到底是讓楚王得手了。天子對晉王印象大壞。
然而,兩位朝堂大佬不知道韓謹此刻在荊園裡對楚王吹的牛逼:今日定叫殿下得償所願。至少,也要將優勢轉化為勝勢。
天子雖然對晉王印象大壞,但並沒有立即下詔處置晉王。若是用足球場上的比喻來說,叫做得勢不得分!
換言之,韓秀才的牛皮吹破了!
按照楚王黨的劇本中,今天禦前會議有兩件事。第一,再次攻訐晉王。奠定勝局。第二,查處永昌公主,讓她背鍋。然而,白璋出手後,沒有料到一向在奪嫡中中立的華墨會突然出言“維護”晉王。
劇本,第一次出現了偏差!
……
……
華墨的話,讓雍治天子的情緒稍稍穩定了些,虛弱的道:“查!”語氣堅定。雍治天子的性格,禦下極嚴,當年有刻薄寡恩之名,手段冷厲。他怎麼可能容忍兒子(彆人)冒犯他?
華墨躬身領旨。
再道:“陛下,前日永昌公主與三等輔國公寧浮有染,中外群情洶湧,臣請斬寧浮,以平息眾怒。再有,永昌公主府中丟失禦賜玉觀音,臣請纓調查此案。”
禮部尚書曾縉心中為華墨叫一聲好。對永昌公主,秋後算賬,是朝臣們的共識!天子之尊,他出事,必須要有人對此負責。華墨此時懲處永昌公主的“借口”,找的很好。很好的避免刺激到天子。
雍治天子沉默不語。
衛弘,宋溥,紀興生,白璋,曾縉五人同時躬身,奏道:“臣等請陛下查永昌公主。”
雍治天子內心中有些掙紮。他不願意處罰為他進獻美人的永昌公主。但是,偏頭,看著一排、齊刷刷出聲的朝廷重臣們,妥協道:“可。”說著,閉上眼睛。
一旁的太監總管許彥,眼睛有些濕潤。他感受到了天子的無力感。心想:若是天子三十歲時,這些大臣們敢這樣行事?即便是正確的,態度應該要委婉些吧?
“臣遵旨。”華墨領旨,帶著群臣三呼萬歲,退出含元殿的寢殿。
群臣們一致認定,要永昌公主為天子昏倒負責任。但華墨要親自調查永昌公主犯的玉觀音案,還是出乎意料的。規格太高。至於,斬寧浮,這隻是件小事。廟堂大佬們,不會關注一個小小的勳貴的生死!
不得不說,尹言的預感是正確的:他預感今天的覲見會出大事。然而,所謂的大事是什麼,恐怕是尹言自己都沒料到。
華墨雍治十五年底返京執政,但是,他的資曆、評價,都不高。很多人並不怕他。比如,剛才白尚書就敢搶在華大學士之前說話。換成謝旋,何朔,白璋敢嗎?還想不想在江(朝)湖(堂)上混?
一言蔽之,華大學士威望不足!
現在,華大學士拿到了一個大案的主審權,他真的隻是查查永昌公主的破事嗎?圖樣圖森破!
劇本,第二次出現偏差!
天下如棋。但,棋局中所有人的舉動,誰能全部料得到?天高不算高。人心最高!
他們並非都是遊戲中傻愣愣的怪物,等著被砍,被拿經驗,爆裝備。都很有想法的!比如,尹言說動華墨當保皇黨,但沒有想到華大學士的野望、想法。
正所謂,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
……
寢殿中,燭光跳躍了一下。寂然無聲。
一小會的召見,即便有參湯提神,還是耗儘雍治天子所有的精力。他感覺異常的疲倦。
楊皇後細心、溫柔的服侍天子,幫天子調整睡姿,擦拭嘴角,蓋著被子。
雍治天子很疲倦,但心裡的情緒,讓他睡不著,道:“燕燕,你去吧。朕一個人靜靜。”見楊皇後欲言又止,禁不住問道:“燕燕,你有事要說?”
楊皇後退開少許,道:“陛下昏迷後,臣妾將青美人扣在含元殿東偏殿中。請陛下決斷!如此處置青美人。”
雍治天子長長的歎口氣,“燕燕,不關她的事。”
當了這麼多年的皇帝,雍治天子對大臣們的套路還是很了解的。當然,在病中,思路有點慢。他肯定,落在朝臣們手中的永昌公主無法再向他進獻美人。那麼,就這麼將青美人殺了,他日後還能得到相似的美人嗎?
楊皇後一愣,旋即一笑,道:“臣妾知道了。”心中,多少有些慶幸聽了賈環的建議。
賈環的請求,她還真的認真的考慮啊!
……
……
覲見天子的結果,很快在含元殿的朝房中被其餘六名大臣們得知。再向京城中傳開。
第729章 牛皮吹破後
來自西苑中的消息傳得飛快。
宣武門大街的一家中檔酒樓的二樓包間中,晉王看著紙條上的消息,坐在桌子邊,猛的灌下一口酒。
五味雜陳啊!
柳暗花明又一村,這種坐過山車般的刺激感,讓晉王很難準確的說出他心中的感受。
是為在天子心中的印象進一步惡化而感到擔憂,還是為最終沒有被立即處罰而高興?或者,應該惱怒他那位八弟惡毒的計劃:竟然汙蔑他。
但不管怎麼樣,他或許應該做出一點改變了。並非所有人都放棄他。他何必坐著等死?
他可以有樣學樣。比如,和楊皇後接觸,許諾條件。比如,上書天子,表示孝心等等。就算晚一步,總不會於事無補吧?
晉王喝下最後一口酒,走出酒樓。
在死亡的重壓之下,這位心靈飽受折磨的皇子,不得不振作精神,繼續前行。前途漆黑無光。
……
……
禮部衙門中,尹言在臨近中午時,收到宋溥宋大學士派人給他送來的消息。
當即,尹言就意識到不對。作為頂級的謀士,見微知著。或許,華大學士準備搞事情。就是不知道,這對於奪嫡之局,有沒有影響?
事情,超脫於他意料之外!局勢變得混亂。
尹言緊鎖眉頭。
他意識到,有點不大對頭。這種混亂的局麵,對三方中誰最為有利?
……
……
不提晉王和尹言的反應,荊園之中,因為距離,收到消息時,比城中略晚。
朝廷大臣們出了西苑後,便有禮部尚書曾縉安排禮部官員到長安左門處張貼皇榜,公布殿試成績,免得滿城士子久等。羅向陽,喬如鬆,紀澄,沈遷,袁枚等人都在此處等候。隨後,長安左門處,人聲鼎沸,各種慶賀聲、歡笑聲不斷。
而此時,自西苑的消息快馬送到外城東的荊園中。從朝陽門出門,到荊園約有十裡路。
韓謹的小院裡,陽春三月的風光,是很美的:湖光山色,台榭樓閣。更有美人彈奏,美酒怡人。
然而,氣氛,卻頗有些尷尬!
就在不久前,韓秀才在楚王麵前保證:今日定叫殿下得償所願。至少,也要將優勢轉化為勝勢。但,現在呢?華墨出聲緩和,天子雖怒,但隻是要錦衣衛去查。
這遠遠低於眾人的心理預期!
楚王寧瀚坐在精致的長案後。長案上,放著兩碟小菜,一壺美酒。並一隻果盤。楚王此時的神情微微有些沉重,努力的克製著自己的情緒,不將失望之色表露出來。但是,一個23歲的年輕人,如何做到情緒不外露?
黎寬,彭鏊兩個翰林都看得出來,楚王心中的失望,同時還有隱約的不滿。
但,這一刻,兩人並沒有取代韓謹在楚王身邊地位的想法。前些天,韓秀才的表演,讓他們意識到其中的差距。楚王麵對的對手,智商很高的。
當然,這種情緒,並不妨礙兩人看韓謹的“笑話”。哈哈!牛皮吹破了!
羅子車,童正言兩人微微低頭。很尷尬。剛才笑的多麼歡暢,現在就有多麼難堪。
韓謹深深的吸一口氣,壓住負麵情緒,勉強的道:“殿下不要憂慮。晉王在天子印象中變的很差,這就是殿下的機會。容我再思慮幾日,為殿下籌劃。”
楚王擠出幾絲笑容,道:“有勞韓先生了。”共飲一杯酒,獨自離開。韓秀才的小院在北湖的東側。楚王自東向西,坐船回北湖西側的書房。小船輕快的行駛在湖麵上,楚王對身邊的大太監賀太監道:“韓秀才,不行啊!”
賀太監一臉的震驚,連忙低下頭。這……殿下這得多失望,才會說出這樣的話。
楚王離開後,黎寬,彭鏊隨即告辭。
羅子車,童正言兩人看向呆坐著的韓謹,“韓兄……現在,怎麼辦?”這時,歌姬們早就退下去。
韓謹長長的歎一口氣,“我想想吧。”喝一口酒。嗆了一下,劇烈的咳嗽起來,大量的酒水沾在他精美的白色文士衫上。羅子車,童正言兩人連忙起身,準備過去給韓謹順氣。
“咳……咳……”韓謹喘過氣,擺擺手,對哼哈二將道:“不用過來。我沒事。沒事……”聲音有些低沉,神情沮喪。他這個樣子,讓羅子車,童正言心中亦很難受。
韓謹微微依靠在塌椅上。
他千算萬算,但還是有各種遺漏!此次,失誤很多。
第一,楊皇後沒有立即同意幫助楚王。顯然,尹言做了工作。擱置了提議。
第二,他沒有想到一直中立的華墨會維護晉王。這派政治力量,叫做保皇黨。雍治天子一死,多少人的官帽子會沒了?新帝登基,肯定要換人。
他忽視了這些人的想法。很多事情,把窗戶紙捅破,會發現很簡單。但,當時,在事前,卻總是很難想到。
如果……
韓謹心中有些後悔的情緒浮起來。吐出一口氣,世間的事,便是沒有如果的!壓力,在肩頭上,如山。帝師之路,不好走哇!
……
……
賈府就在西城中,距離西苑不過七八裡路。步行在一個小時之內。這個距離,自是很早就收到消息。
這一次,賈環並沒有到吳王府“蹭消息”。他和吳王的私交不錯。但奪嫡之局,吳王和他的想法未必一致。這種關鍵時候,他動用的是賈府在西苑中的關係。
賈府,北園。西邊幽靜的院落:夕韻堂中,賈環、龐澤、劉國山、張四水一起品茶,吃著糕點。最新的消息剛剛傳來,令堂中氣氛變得很輕鬆。
夕韻堂是賈環專門開辟出來,用來作為此次較量,核心的議事廳。大量的文件都在這裡。若是有人能進來,賈環、聞道書院體係的籌劃、想法,將全部暴露。
當然,這裡的守護很嚴密。張四水親自帶人管著的。
龐澤穿著一身灰色的直裰,大鼻子,短須,這讓他的容貌看起來很醜,感慨的道:“想必,羅君子,喬厚道,小紀澄他們已經知道殿試最終的成績。羅君子想拿狀元,估計不大可能。”
第一階段的目標達成,心中的壓力釋放。他想起令他頭疼,傷心的科舉之事。
劉國山手裡拿著茶碗,笑嗬嗬的道:“士元有閒心關心這個?我倒是想,現在荊園裡的韓秀才是什麼表情?嘿。”他實在給韓秀才的無恥氣到!雖說那天張四水他們將韓謹毆打了一頓,但這難消心頭的鬱結。賈環的第二階段目標,就是要乾掉楚王的核心幕僚韓秀才。
龐澤不以為然的哂笑道:“他能有什麼表情?就算牛皮吹破了,以他的厚顏無恥,難道會覺得不好意思麼?我是覺得,關鍵是,楚王對他怎麼想的!”
賈環臉上浮起一抹笑容,平穩的道:“士元,這不正是我們要的效果?”楚王如果對韓謹很信任,那怎麼殺他?站起身,走到窗戶邊,看著窗外的春日美景。快到正午,陽光柔和。遠處,賈府中一片祥和的氣氛。隱隱的可聽到鞭炮聲。
好像今日是,大臉寶和薛寶琴納征的日。他記不大清楚。這些事情都是寶姐姐一手安排。他最近的注意力都在政治上。
“士元,國山,四水,我今天晚上去拜訪周慎行。”賈環說道。
是時候,開啟第二階段的征程了。
他們的計劃,第一階段,是將水攪渾。永昌公主作為棋子,被引爆。而他們的計劃,亦因永昌公主而完善。
龐澤輕輕的點頭,“嗯。我們預料到會有人浮出水麵,沒想到,先浮上來的是保皇黨。”
當對手沒有破綻,要怎麼做?楚王滑溜的很。那麼,就要將水攪渾,投石問路,打草驚蛇。果不其然,楚王係露出了漏洞:楚王可能失去對韓秀才的耐心。
劉國山對賈環很有信心,笑道:“子玉,用小人對付小人。我估著韓秀才想不到。”
賈環微微一笑,道:“華老大人要開無雙啊!我去探探路。”
韓謹的為人固然令人鄙視,令他憤怒,不爽。但,做事的能力,他還是看得到。在戰略上藐視敵人,在戰術上重視敵人。那麼,如何對付韓秀才?
用遊戲術語說,正麵一對一的操作,韓秀才遜他一籌,但很有實力,但是打多線,韓謹就不行。會被他帶著節奏打。
保皇黨浮出水麵,帶來的結果是朝局更加的混亂。不知道,會對奪嫡產生何種影響。
而這件事,更重要的是,下棋的人的身份變化。走到明麵上來,真正掌握權力的還是廟堂諸公。朝堂上的主要矛盾,實際上由奪嫡,變成玉觀音案!
這種局勢,是不是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但是,他不同於尹言,韓謹兩人。他有政老爹,山長,北靜王等人的支持。這其實,某種程度上放大了他的“優勢”!他依舊有落子的資格。
試想,尹言和宋溥宋大學士是一條心嗎?和華大學士的利益相同嗎?尹言如果無法說動這兩人,他可以調動的資源就很有限。
眾人正說笑著,小廝來報:“三爺,永昌駙馬來找你。說一定要見到你。”
第730章 永昌、高陽
永昌駙馬林承凱一身暗紅色長衫,圖案繁複,做工考究,穿著在他身上更加顯得一表人才!林駙馬當年能擊敗眾多對手,成為太後最喜歡的小女兒的夫婿,儀表自是一流。
隻是,他此時正焦急的在精美的花廳中來回走動,神色焦躁!他在等賈環前來。
京中風雲彙聚!奪嫡之爭,隨著天子的病情略見好轉,且並未表態,緊張的氣氛暫且停止。但,緊隨著的便是“玉觀音”案。賈環近段時間深居簡出。他知道賈環此時就在府中。
唉……
說起來,他很悲哀。妻子永昌公主偷情、出醜,他帽子綠油油的,此刻還不得不為妻子的生死而奔走!
因為,公主死了,國朝的駙馬還是駙馬嗎?
他和賈府交好。今天西苑的消息傳出來:斬寧浮,調查玉觀音案。永昌公主便嚇個半死,求他出麵,來求賈環幫忙出個主意。賈環的才智,是京中權貴所公認。
隻是,當前的情況下,說是查丟失的禦賜玉觀音,但誰不知道,是要永昌公主為天子昏迷而負責?賈環能有什麼好辦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