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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戲侵入現實 清遠 107790 字 6個月前

回春堂藥鋪的靜室,不大。為大堂後走廊上的三間廂房之一。布置的整潔、雅致。這裡原是用作大夫的休息室。布置著桌椅,字畫。軒窗外是後院裡栽種的一片清幽的竹林。

石玉華是賈環的美妾,這是碎葉城眾所周知的事情。因而,即便外麵堵的厲害,又是警備嚴密。但她還是暢通無阻的帶著潔兒進到藥鋪中。

在走廊儘頭略等了一會,錢槐通報後,在走廊上和柳逸塵碰著,相互打個招呼,帶著擔憂走進靜室中。她是得到元霜公主派來的隨從求救,才知道賈環遇刺受傷的消息。匆匆忙忙的趕過來。

這時,見一貫是身姿挺拔,氣度從容的賈環,臉色微蒼白的坐在輪椅中,左腿上纏著厚厚的白布。那個堅毅得不畏懼任何困難,似乎能解決所有的問題;征戰兩千裡將她從撒馬爾罕救回來的男子,此時可能發變成瘸子。禁不住捂著嘴,淚珠一下子就從她夢幻般的美眸中湧出來,哽咽的道:“三爺……”

這些天以來,心中的鬱悶、為難,想要東歸的想法,在這一刻都拋到腦後。隻是,想哭。淚若斷了線的珍珠般滾滾落下。

賈環因“釣魚執法”失敗,反倒將自己弄的受傷,兼之宛國公主等人未抓捕到,心中極其不快。臉色陰沉。但他見石玉華,自不會將情緒帶到臉上。

這時見石玉華進門就哭起來,哭得梨花帶雨,真情流露。不知道怎麼了,心中好受一些。或許,一個出色的大美人這樣的為你流淚,水心裡沒有觸動呢?出聲安慰她:“玉華,我沒事。”

石玉華抽泣著,好一會,情緒才恢複少許,淚眼婆娑,心疼的道:“三爺,你的腿……”她怕刺激到賈環,不敢直接問。

賈環抿抿嘴,道:“骨折。不發炎的話,三個月可以恢複。”發炎的話,就得去鬼門關門前轉一圈。所以,非常的窩火。

“嗯……那就好。這是不幸中的大幸!”石玉華螓首微點,輕舒一口氣,心中的悲傷這才稍減下來。賈環若是變成瘸子……她不敢去想。此時此情,她不大合適去提元霜公主的事。過兩天再找機會提吧。心中的某種情緒,驅使著她不願意就這樣離去。她想留下來,陪著他多呆一會。

賈環並沒有邀請石玉華落座。閒聊幾句,他等會還要處理刺殺後的事宜,問道:“玉華,你是為元霜公主的事而來?”他總不能問:玉華你是為我受傷而來嗎?

石玉華猶豫了下,點點頭,輕聲嬌柔的道:“三爺,元霜公主的隨從找我求援。我在撒馬爾罕,她時常向我求教曲樂。我在驛館中多承她的照顧。我擔保,她絕不敢有刺殺你的心思。望三爺對她從輕發落。”

賈環注目著玉華純淨、美麗的容顏:精致的玉臉上還帶著淚痕,剪水雙瞳,嫵媚而帶著明淨的憂傷。這是為他哭泣的女子。禁不住歎口氣,“玉華,這是政治啊!”

賈環對門口吩咐道:“叫子泰進來。”小廝們去傳信。等候在外麵的柳逸塵進來。賈環道:“子泰,通知下去,馬球比賽如期進行。我一會就到球場。另外,把元霜公主放了。刺殺不關她的事。”

按照他方才的想法,不管元霜公主和刺殺有沒有關聯,都要借此機會,廢掉康國,周軍進駐撒馬爾罕。河中並不需要大大小小的國家,而隻需要州縣。

但是,玉華求他。裡頭有她需要還的人情。

在有回旋餘地的政治操作和讓她可以還人情、讓她高興之間,如何選擇、權衡呢?賈環給出答案。

柳逸塵雍治九年就跟著賈環做事,後來到西域來鍛煉一年多,對賈環的命令不會去質疑,作揖行禮,“是,使君。”告辭下去。

石玉華美眸看著賈環,眸中有著幾許異樣的神采。賈環剛才怎麼說來著?“玉華,這是政治啊!”她還以為他不會答應。現在,立即就釋放元霜。

這……

她似乎可以窺見到他的內心一二:他並不討厭她。

石玉華明眸秋波流轉,配著她帶淚的玉容,有著罕見動人的風姿,屈身行一禮,表示謝意,再道:“三爺,我一會陪你一起去看馬球比賽。”

這個時候,說“謝”字,挺影響氛圍的。

賈環從她美麗的俏臉上挪開目光。玉華的風姿是極美的。何況,還給她眸光漣漣的看了十幾秒?同意道:“好。玉華,等會你跟在我身邊。刺客還沒抓著。把眼淚擦一下。”

玉華願意去,自是極好的。她的出席,可以推動現場的氣氛,達到宣傳端午節的目的。這也是她在謝他。

石玉華難為情的一笑,臉上浮起微紅的嬌羞,“嗯。那我去準備了。”步履輕盈的轉身離開。

看著她婀娜的身影,欣然而去,賈環笑一笑。似乎,在不知不覺間,他的心情好上不少。心思回到政務、當前的場麵上。

……

……

賈環要繼續去看馬球賽的消息,很快就傳遍整個朱雀大街。碎葉城中無數人,開始圍著他的指揮棒轉動。

石玉華走後,被抓捕的跋忽勒,很快被秘密的帶到靜室中來。

賈環坐在輪椅上,看著跪在地上的跋忽勒,冷冷的道:“跋忽勒,這就是你所謂的計劃?一箭射落我的頭巾,一槍打死我的馬,還導致我骨折?”

跋忽勒根本沒有料到宛國公主派來的死士竟然會開槍。那是攜帶在衣衫中的短銃。他的弓箭還是買通酒樓的人再得以預先放在酒樓二樓中。否則根本帶不進去。元霜公主的侍衛又不是瞎子、傻子。

跋忽勒還是紮著紅頭巾,跪在地上,額頭冒著冷汗。情況他已經知曉。“使君息怒。我沒有想到宛國公主會識破我的計劃。”

他現在的問題,不在於他沒有約定行事,反而射落賈環的頭巾。唉……他也隻能靠這個來發泄他心中的怒氣、憤懣、不滿。真殺賈環他怎麼敢?母親、兄妹、叔伯們的命還要不要?

這是小事。而在於宛國公主和突騎施人的反叛力量沒有抓到。在碎葉地區,有突騎施人想叛亂。

他是和疏勒的秦弘圖聯係。抵達碎葉之後,他根本就沒有和官府的人接觸,一直都是按照刺殺的步驟、流程走。沒想到宛國公主冰雪聰明,識破他的叛變謀劃。

賈環冷哼一聲,不賣賬,嘲諷道:“跋忽勒,我一直覺得你是個聰明人。你這坑人反被坑,智商簡直太感人!連帶著我,都快要成為笑柄。”

越漂亮的女人,越會騙人。你媽媽沒教過你嗎?

跋忽勒跪在地上臉漲得通紅,心中極度不滿,咬著牙,光棍的道:“使君受傷,非我所願。我跋忽勒這條命,就算是賣給使君。指哪裡打哪裡。任打任殺。還請此事了結後,使君履行諾言,釋放我的親人、族人。”

跋忽勒光棍的做派,倒是令賈環高看了他一眼。不再發泄自己的怒火。

此時,他被刺殺搞得狼狽、骨折。他並不會將責任記到跋忽勒頭上。說到底,他才是這場“釣魚執法”的最高指揮者。作為一名上位者,他無意將責任推給下屬。這點擔當,他還是有的。不能有功是我的,有鍋是你們的。

跋忽勒態度還是有的,隻是能力不足。被宛國公主騙了。當然,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射落他的頭巾,跋忽勒心裡對他怕還是有些意見吧?

賈環看了跪在地上的跋忽勒一會,冷峻的道:“跋忽勒,記著你說的話。後麵,你知道怎麼做吧?”

一場釣魚執法,他要的是乾掉碎葉地區、城中的突騎施人反對派。一個未發動的陰謀,和一個當場的刺殺,哪一個更能為他接下來的大清洗占據輿論高地?

顯然是後者。這就是他要釣魚執法的原因。

跋忽勒將會作為刺殺者,指控突騎施人在背後謀劃。至於,是不是真的參與了刺殺,重要嗎?

要堅決打擊一切反對周王朝的力量。從快,從嚴,從重!

跋忽勒無比鬱悶的道:“我知道。”他賣來賣去,將他自己給賣了。

……

……

賈環見過跋忽勒後,乘坐馬車,再一次,率碎葉眾權貴,前往球場。石玉華隨行。

第892章 碎葉刺殺(四)教教他們怎麼做人

延平門內,一處工地上。棚子中某處,氛圍略顯緊張。

在延康坊中未被抓捕的宛國公主等人正在此處,而突騎施人的反叛力量亦彙聚在此。

周軍擊潰突騎施人的大軍,殺掉奉德可汗,廢除奴隸製,大力基建,發展城市,運來大量的糧食,大量的財富彙聚,這令許多突騎施人受益。

但是,同樣有一些突騎施人的利益受損。這批人,大約在兩成左右。在碎葉城中某些貴人們的支持下,不滿的力量正在彙聚起來。以做工的名義,彙聚在碎葉城中。

在跋忽勒“積極”籌劃刺殺,賣貨物,搭上元霜公主時,娜敏公主和這些人接上頭。

草棚中,數名反叛的突騎施人中的領袖,和宛國公主商量著對策。這些領袖,多是三四十歲的中年人,在一起牧民中非常的有威望、煽動力。

一名鬢角微白的男子在鞋板上磕著旱煙灰,歎道:“唉,跋忽勒此人當真靠不住。殿下沒有說錯。隻是,他這次刺殺,打草驚蛇。那個小賊怕是不會再來球場了。我們一個月以來的布置都成了空。”

宛國公主的隨從,微微皺眉。這男子舉動太粗魯。

宛國公主女扮男裝,一身白衫,麵瑩如玉,手拿折扇輕搖著,英姿颯爽,爽朗地笑道:“帖木台大叔,不會的。賈環一定會來球場。他需要安定人心,必須露麵。我們早做準備。殺賈賊就在今日!”

草棚之中,一幫人被說的熱血沸騰。

帖木台正要說話。這時,一名穿著短褂的牧民進來,道:“帖木台大哥,合赤溫大人派人來傳信,賈賊已經傳令,馬球賽如期舉行。”

合赤溫是突騎施人中的貴族,為奉德可汗祖父堂弟一係。頗有實力、威望。

帖木台一怔,再看宛國公主,目光中就充滿佩服,低吼道:“殺賈賊!”

“殺賈賊!”草棚內外,呼應著。

……

……

馬球場,是用紅磚圍牆圍成的場地。頗為簡陋。

賈環坐在輪椅上,被胡小四推進球場時,等候在此的周軍將士,還有一萬多民眾爆發出熱烈的歡呼聲,“萬勝!”

賈環讓汪學士代替他發言。他則是和眾人坐在主席台上。一乾權貴紛紛來向賈環見禮。

這時一名身材高大,頗有些黑的突騎施貴族過來,撫胸行禮,笑著道:“使君吉人天相。我等還擔心著。觀球場內外的歡呼聲,可知使君之人望。”

賈環溫和的笑著點頭,“合赤溫,你有心了。”他回碎葉有一個多月,有些事情,他很清楚。當然,心裡怎麼想的,他並不會表露出來。

合赤溫笑一笑,目光從賈環身邊的一名相貌普通的將近三十歲的男子掃過去,此人是誰?和賈環寒暄兩句,便走了。

……

……

磚石土木製造的主席台、看台上,賈環這裡,十分熱鬨時,三五米開外,女眷區域,一片閒聊,喧鬨聲。剛剛釋放的元霜公主和石玉華看向賈環這邊,兩人親密的細聲閒聊著。

元霜公主在路上坐石玉華的馬車來時,向她道謝,也將原因說明:月氏貴族跋忽勒在碎葉城和她認識,而且拿出了賈環開具的路引,取得她的信任,想要跟著觀禮。不想出現這樣的事情。

元霜公主得知石玉華幫她在賈環麵前說過話,她到底是少女心性,情緒稍稍回複,努努嘴,笑道:“玉華姐姐,市井傳言:賈使君威儀,如故唐安西節度使。你看,多少權貴人物,在他麵前低頭。你還說他對你不好?”

到賈環這個位置,他肯隨時見某人,都是一種親近的態度。更彆說,玉華姐姐隻求了他一句,就將刺殺他這樣的大事,給抹平。

石玉華嫣然一笑,星眸閃爍,辯解道:“元霜,不是你想的那樣。”一刹那間的嫵媚,初品愛情的少女淺淺的嬌羞展露,儘顯萬般風情。辯解歸辯解,其實她心中明白。

……

……

隨著汪學士的開場發言結束,來自軍中的兩支馬球賽隊伍開始比賽。

這其實,可以代表西域留守的周軍中,最高的水平。征伐漠北的大軍自然不算。

馬球運動,在唐代,是黃金時期。唐人有詩曰:親掃毯場如砥平,龍驤驟馬曉光晴。入門百拜瞻雄勢,動地三軍唱好聲。而及至明周時,已經逐漸式微。隻是,京中有足彩,這才逐步的發展起來。

球場占地極廣,約有九個足球場大小。因而,數萬人觀看,其實空間還是非常大。當即,隨著駿馬健兒們在球場奔馳,球場內外,叫好聲,此起彼伏。

就在馬球進行了約一盞茶的功夫時,整座球場的所有人,都被馬球比賽所吸引時。

球場之外,突然間爆發出一陣高呼聲,此起彼伏,“殺賈賊!”“殺賈賊!”聲音,將球場內的聲音都壓下。

就見,球場的南麵,紅色的磚牆被推到,大約有一千多突騎施人,騎著馬,拿著各種兵器,從缺口湧入到球場中。一千多騎兵,聲勢確實很大。

突騎施人尚黃。黃色的旗幟,高高飄揚。再配合著“殺賈賊”的口號。球場中誰不明白怎麼回事?

叛亂!

這是今日刺殺之後的叛亂。整座球場中一片騷亂,混亂異常。“嗖嗖”的羽劍,射殺了不少百姓,造成數萬人更大的混亂。

宛國公主娜敏,一身白衣,一馬當先,英姿勃勃,率領著她的五十名武藝高強的護衛衝往坐北朝南的主席台。

主席台下,周軍將校的羽箭射在娜敏公主漸漸放下馬速的馬前。製止她前進。射住陣腳。

娜敏公主一勒馬繩,駿馬的前蹄高高揚起,在烈日下,在夏風中,高聲道:“賈環,你這個殺人的劊子手。你這個奴役草原健兒的惡魔,今日就是你的死期!我,拔野古部伊林可汗之女,今日在長生天的見證下,向你討還世間的公道!”

她的聲音清脆,極是動聽悅耳。主席台中,不少人都看向遠處而來的女騎士,為她的風采所迷住!

不愧是,名震漠北的美人啊。比之王妃烏尼日還勝一籌。誰想到,她竟然是帶著亂兵出現在碎葉呢?如此風姿啊!美貌,智慧,勇氣俱有。

……

……

聽著身邊的議論,合赤溫微微一笑。這才叫人心,賈環那叫什麼狗屁的人心。

他們這些投降的突騎施貴族,以為可以保住財富、地位,但幾個月後,發現完全不是那麼回事。隨著,周軍開始治理碎葉,行政權力全部歸周軍。

而財富,更多的是被商人所攫取。

他心中,如何不恨?他們突騎施人如何不恨?

今日,就是賈環的死期。誰讓他托大?誰讓他還要強撐著來觀看馬球比賽。

而他們早就探知,駐紮在碎葉城外的一萬五千周軍被調往俱戰提。現在,城外的兵營中都是些新兵。城中則是守備部隊。外加賈環的一千親兵。

而馬球場這裡,賈環的親衛,更是隻有兩百人。

彆看,他們彙聚的突騎施人都在工地上做工抗力氣活謀生,亂糟糟的。其實都是各部的健兒,武藝高強。一個打五個都沒有問題。如此形勢,焉能不勝?

合赤溫嘴角勾勒出一個得意的笑容。

……

……

主席台上、附近,賈環的命令早就傳遍:擅自亂走者,斬!球場中,那些突騎施騎兵,正在驅趕百姓,試圖衝擊坐北朝南的主席台。這是常用的戰術。

賈環早被隨從們護在主席台中。娜敏公主的話,讓他很不爽。

碎葉川中八萬漢奴,日夜盼著王師,你看不到嗎?

拔野古部殺入西域後,殺戮漢民,血淚斑斑,你看不到嗎?

拔野古孝德,怎麼屠城的?罄竹難書,你看不到嗎?

還代表長生天來討公道?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賈環抿抿嘴,冷冷的道:“廢話連篇。伯仁,教教他們,怎麼做人!”

賈環的聲音不大,但是主席台附近的碎葉城權貴們基本都聽到。一直坐在賈環身邊,年近三十的男子,便是賈環的心腹大將,打下河中的張四水。

他本來坐鎮在俱戰提,因賈環的書信,秘密返回碎葉,和賈環商量對付波斯人東侵的計劃。

張四水起身,躬身道:“是,使君!”當即,按劍而去。

合赤溫等人十幾名突騎施貴族,口舌發乾。這……

他們不認識張四水啊!早知道如此,誰敢在球場上找賈環“討公道”?張四水,名震西域的大將啊!他帶兵的話,兩千人都未必乾得過台下賈環兩百親兵。

張四水沉默寡言,容貌普通。賈環遇到刺殺時,他還在新兵營中,賈環第二次出發,他中途彙合。到主席台這裡時,才到賈環身邊充當親衛。除開周軍將校,和賈環的親隨,柳逸塵等人,等閒人還真不認識他。更何況,賈環有意隱瞞消息。

……

……

“咚!”,“咚!”

軍樂聲響。兩百名親衛中,一百名親衛端起燧發槍,踩著鼓點,迎著突騎施亂兵,迎著宛國公主的隊伍殺過去。

燧發槍的槍口,在夏日下閃耀著鐵器的光輝!鐵與火。

軍氣橫大荒。

賈環在主席台上,冷冷的看著這一切,真以為他沒準備嗎?吐聲道:“教教他們,怎麼做一個好人!怎麼做一個對人民有益的人!”

烈日如火。

第893章 昆侖巔、江湖遠(一)

五月下旬,碎葉城中正值炎夏,暑氣逼人。初具規模的碎葉城,在這流火的歲月中,充滿著熱鬨、喧囂、繁華。

端午節針對賈環的那場刺殺、叛亂,業已落下帷幕。碎葉城、碎葉地區的突騎施貴族們被賈環洗了一遍,合赤溫等十幾名突騎施貴族,被殺得隻剩下兩人。獲得大量的錢糧、財物、土地、牧場等。

與波斯人在河中地區作戰的軍費,就此籌措完成。

而碎葉地區,周軍的統治更加的穩固。突騎施人在賈環的治理下,平穩、安定。自雍治十九年冬,賈環攻下碎葉,約五十年後,最後一名突騎施少年通過官府組織的小學考試,取得漢人戶籍,突騎施人消失在曆史的長河中。

當日的參與叛亂的一千多突騎施人被張四水率著賈環的親衛殺的屁滾尿流,隨後悉數被抓捕,儘斬。以保甲製度連坐八千餘人。令地方震肅。

策劃刺殺的罪魁禍首宛國公主娜敏僅帶著數名隨從,逃出碎葉。暫時不知所蹤。但,目的地,不外乎漠北草原。

不知道,她回到漠北,看到和林被破,拔野古部被滅,會是什麼表情呢?

……

……

五月二十六日,朱雀大街,光祿坊,提刑按察司的大牢中。審訊正在進行著。審訊對象為喬裡王子。

午後,陰森的大堂中,一名正五品的提刑僉事居中而坐,為審訊主官。若乾文吏、書手、衙役。

賈環遇刺,出動一個提刑僉事審訊要犯,實在正常。若非賈環實際上的品級隻是從四品,麵上不好看,柳按察使都想親自負責審訊。

朝廷關於北庭之戰、平定西域的封賞已經下來。賈環名不在捷報上,但是,他手下的人,基本都受到封賞。

據聞,因為此事,朝堂上還政鬥了一波。賈環的老師張安博任左都禦史。九卿之一。不會讓弟子們吃虧。

雲僉事看著底下的人犯,跟他確認著案卷上的罪行,今日是終審,就準備將結論報上去給賈使君。道:“喬裡·哈馬德納迪,你說跋忽勒認識康國元霜公主,你不知情?”

喬裡王子華美的長衫,入獄二十多天,早就破破爛爛。他的十幾名隨從一樣被捕。不過,他權謀水平不行,智商還行。非常配合審訊,有什麼答什麼。倒沒吃什麼苦頭。

喬裡王子道:“不知情。跋忽勒在月氏國時就是有名的情場浪子。他和元霜公主認識,並取得觀禮的名額,很正常。”

雲僉事點點頭,在案卷邊勾了一筆,審訊繼續。

“賈使君罷黜我父王,令我月氏國王室嫡支處境艱難,我如何不恨?我也是月氏國的王子。”

“我深深的愛慕著玉華大家。她卻被賈使君收為妾室,我如何不恨?他如果死了,玉華大家未必不會鐘情於我。”

“所以,宛國公主娜敏要我配合時,我就配合了。我沒有參與刺殺。隻是,宛國公主以我的名義,購買了一些物資、屋舍。方便她組織刺殺。”

審訊在傍晚時結束,雲僉事很滿意的讓人將喬裡王子送回監牢去,吩咐獄卒道:“給他一頓好酒好菜。”

此人大概還不知道碎葉城中是什麼情況。外麵,早殺的人頭滾滾!賈使君曆來是心狠手黑。受刺殺案牽連,突騎施人被洗了一遍又一遍。此人將賈使君當做情敵,焉知使君如何想?一筆將他勾銷是大概率事件!

……

……

炎炎夏日,豐樂坊賈環府邸後花園的雅舍中,古樸清幽。庭院外,回廊畫柱,青磚綠瓦,綠樹成蔭,涼風習習。

賈環和石玉華在清幽的雅舍中相對而坐。隨意的閒談著。旁邊的書桌上,琴棋書畫俱全。茶香嫋嫋。兩碗綠豆冰沙,還剩少許,冰塊融化。

隨著西域布政司、按察司等衙門搬遷到碎葉來。賈環近來比較輕鬆。他本就不是勤勉的老黃牛。況且,腿傷未好。在家中休養時居多。

賈環將西遊記裡麵一首著名的插曲《天竺少女》“哼”了一遍,期許的道:“玉華可願為我歌一曲?”

石玉華穿著一襲淡粉色的長裙,身段婀娜,麗質天成。閒下來相處時,常帶著一種慵懶的韻味。她這些天就住在賈環府中,朝夕相處。嫣然的笑一笑,道:“又是這些奇怪的曲子?”

說著,站起來,開口就唱,水準極高:“是誰送你來到我身旁,是那圓圓的明月,明月。是那潺潺的山泉,是那潺潺的山泉,是那潺潺的山泉,山泉……”

歌聲婉轉而悠揚。清冽如山泉一般。她的唱腔,不是玉兔精熱烈的奔放,而是山對麵傳來的輕靈歌聲,空山聞人語。讓人想象,少女的美麗。

石玉華紅唇吐聲,夢幻般的美眸落在賈環的臉龐上,愛慕之情,自然而然的流泄而出。

就算賈環是騙她的。衝冠一怒為紅顏,是戰略欺騙。然而,去撒馬爾罕接她的使者易俊傑,去接她的周軍,不是賈環派的嗎?她如何能忘卻。

賈環欣賞著她純淨嫵媚的容顏,她婀娜窈窕的身姿,欣賞著她動人的歌聲,微微沉醉於她的魅力。

一曲畢,石玉華微微喘氣,賈環坐在椅中鼓掌,笑道:“我今日方知寶二哥有句話講得確實在道理。”

石玉華美眸詢問的看著賈環,輕笑著,嬌柔的道:“怎麼說啊?”她當年在京中,時常去賈府,探望師父和蘇前輩。對賈寶玉,隻是知道。

“他每次挨打,就會姐姐妹妹的亂喊。說是可以減輕痛苦。今日玉華為我歌一曲,我深有體會。樂而忘憂!”

石玉華明眸流轉,嫵媚一笑,神態撩人。看著賈環的左腿,關心的輕聲道:“你腿還疼嗎?”

……

……

兩人隨意的閒聊著時,元霜公主在潔兒的帶領下,自雅舍外的走廊進來,“玉華姐姐”,人未至,而聲音先到。等進來時,見賈環在,笑著屈身行禮,“見過使君。”

她是少女心性,這段時間,時常來找石玉華,和賈環見過幾次,知道他私下裡很隨和。當然,即便再隨和,她亦不敢為喬裡王子求情。隻有玉華姐姐可以求情。

賈環微笑著點頭,伸手示意,“公主不必拘禮。”他對玉華的閨蜜,自不會擺架子。

元霜公主坐下,一襲彩裙,淡雅清幽,肌若凝脂,笑吟吟地問道:“我方才聽到歌聲,不知道玉華姐姐唱的是什麼歌?”

石玉華婉婉一笑,不答。她又不傻。方才,賈環請她唱的是一首情歌。

賈環笑著道:“若是給漠北的將士們知道,隻怕要笑我: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

元霜公主頓時轉移注意力,“使君,漠北的戰報到了?”

第894章 昆侖巔、江湖遠(二)

三月初,北庭一戰而定。賈環於三月中,和齊大帥談過後,西返碎葉。

而隨後在四月初,北庭八萬大軍會齊,北出大漠,征討漠北王庭:和林。

大周九邊精兵12萬予以配合,出擊漠南以為策應。榆林總兵王子騰、宣大總兵慶國公沈澄(沈遷之父),遼東總兵祈夏各自率部出塞。在綿延萬裡的邊境線上,周軍大打出手。

至五月底,賈環已經收到從漠北傳回來的確切消息:周軍破薛延陀!將抵和林。

而考慮到消息是從三千多裡以外傳回來,是一個多月前的消息,此時隻怕已經攻入和林。

賈環笑著點頭,淡然又自信的道:“漠北必亡!”

自火器軍隊出現以後,遊牧民族的騎兵優勢就在不斷的喪失。比如明永樂帝,戚繼光時。而隨著火器的進化,遊牧民族將無法再對中原造成威脅。

真正的威脅,將從海洋上來。周王朝征服漠北之後,要儘快在百年之內,由一個陸權國家,變成海權國家。

……

……

賈環說的非常的自信,石玉華和元霜公主兩女都不懷疑。這是賈環的公信力所造成的。

元霜公主情緒微微有些低落,請教道:“那使君認為我們粟特人將走向何方呢?我們的國家、文明、習俗還能保持嗎?”

賈環微感詫異:從一個十七歲的少女嘴中說出這樣的話,證明她平日裡還是思考了許多,關心著國家大事。直白道:“隻要我在,河中就是大周的!粟特人,可以選擇成為大周的一部分。”

河中地區,實力最強的,其實是草原上的烏茲比克人,而非粟特人。所謂的,粟特文化,它一樣的受到大國的影響。比如:波斯。再比如:現在的周王朝。

大國之爭,地緣政治。所以說,粟特人想要重現貴霜帝國、帖木兒帝國的輝煌是不可能的。

他也不會允許。

雖然現在河中地區還保留著一些小國,但周軍擊敗烏茲彆克人,占據著俱戰提、吐火羅,河中地區基本在周王朝的羽翼之下。

元霜公主“哦”了一聲,雖然對賈環的言論有些不快,但還是認可他直言相告。和賈環聊了這方麵的問題約半個時辰。便告辭離開。

石玉華起身,淡粉色的長裙飄逸,歉然的對賈環一笑,道:“我去送送元霜。”一個美好的兩人獨處的上午時光,給元霜給攪合了。但元霜是她的朋友。她不想他怪元霜。

賈環微笑著點點頭。

……

……

“唉……”

走在後花園幽靜的回廊中,元霜公主微微踢足,繡花鞋從她彩裙下露出來,“玉華姐姐,和賈使君閒聊都這麼大壓力,虧你天天麵對著他。”

石玉華噗嗤一笑,眉眼如月,道:“這什麼話?誰讓你和他聊政治話題啊。他那性格,外圓內方。你又不是沒在西域日報上看過他的文章。文如其人。”

元霜公主笑嘻嘻的展露笑容。

從後花園裡出來,穿過月門,走幾步,就是垂花門。元霜公主的馬車等在這裡。她每次都會來看玉華姐姐,獲得進出賈環府邸的權限。

元霜公主拉著石玉華的手,低聲道:“玉華姐姐,我今天來其實想和你提一提喬裡王子的事。隻是方才賈使君在,我不好提。牢裡都給他吃了斷頭飯。唉……”

她不想玉華姐姐蒙在鼓裡。若是賈使君殺喬裡王子,天知道玉華姐姐會怎麼被人議論啊?喬裡王子之前,追隨玉華姐姐一年多。

石玉華輕歎一口氣,這又是讓她心中極其為難的一件事。從情義上說,她是要幫喬裡王子求情的。但是,喬裡王子參與的是刺殺賈環的事。她如何開口啊?

枝繁葉茂的梧桐樹,在庭院中。在樹蔭中,沉默了好一會,石玉華輕聲表明態度道:“元霜,我有心救喬裡殿下,但刺殺的證據確鑿,我無法開口。”

她如果不開口求情,喬裡王子或許還有生路。她若是開口,隻怕是適得其反。

元霜公主理解的歎口氣,告辭離開。這不僅僅是涉及到刺殺,還涉及到“情敵”這兩個字。

……

……

石玉華送彆元霜公主,情緒微微低落,心情複雜的返回雅舍。喬裡王子的事,令她左右為難,難以決斷。

剛到雅舍門口,就見侍女潔兒一個人在雅舍裡吃微甜解暑的綠豆沙冰。俏臉上帶著舒爽、愜意。

石玉華即便心情不佳,亦看得好笑。道:“潔兒,一碗綠豆沙,有那麼享受嗎?”

潔兒仿佛一個小貓,聽到石玉華的聲音,忙放下青花瓷碗,吞下嘴裡的豆沙,道:“姑……娘,你回來啦。三爺剛才有客人來訪,去了前頭。”

“嗯。”石玉華坐下,飲一口冰水,消消暑氣,純淨、嫵媚的玉容上帶著愁思。

潔兒收拾著碗,作為石玉華的貼身侍女,她很清楚自家姑娘的心思,惋惜的道:“姑娘,三爺挺嚇人的啊。喬裡王子八成要給他處死。”

她今年才十八歲。第一次見識到權力人物可怕的一麵。

石玉華玉臉上浮現苦笑,心中充滿了無力感。這怕是會成為她心中的憾事。可是,她又怎麼去怪賈環呢?喬裡王子做錯事了啊!

這時,外頭一名侍女進來道:“姨奶奶,喬裡王子打發人來送口信,他後日即將被官府押送回月氏國看管,他想在離開碎葉前見你一麵。”

“啊……”

俏麗的丫鬟潔兒,忍不住一聲驚呼,輕輕的用手背掩住她粉潤的小嘴。誰想到喬裡王子是這樣的一個結局啊?

石玉華微愣。隨即,心底浮現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

仿佛,有一隻百靈鳥在她心中高歌;仿佛,一束溫暖的陽光,驅散心中的陰雲;仿佛,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被他觸動。

石玉華答複道:“我後日會在城外給喬裡王子送行。”

“是,姨奶奶。”侍女行禮,退下去。

石玉華手扶著胸口,往外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心中的一股欣喜、喜悅難以言述。還沒說話。潔兒笑盈盈的行禮,道:“恭喜姨奶奶。”

喬裡王子犯這麼大的錯,刺殺的同謀啊,結果三爺竟然這樣的輕放!不是看著她家姑娘的麵上,是為什麼?

可見三爺對自家的姑娘的照顧。心裡,想著自家姑娘啊!那成為姨奶奶還遠嗎?

石玉華嬌嗔,道:“瞎說什麼呀?”

姨奶奶這個稱呼,這大半個月以來,都成了賈環府中對玉華的通稱。

石玉華每次聽到這個稱呼,都略感尷尬。她還不是。而且,恐怕永遠都不可能是。

她師父給她的信中,曾經提到:要她擇婿,不要選一個像賈環這樣多情的男子。

在金陵苦等近五年,差點為情而殤,她師父心有餘悸。不想她重走這樣的路。她師父和賈環這算是一個好結果。若是等到女子韶華逝去,紅顏將老。或者,男子薄情,搭上的是一輩子。

她若是嫁給他,日後如何麵對師父、蘇前輩?這亦是他的顧慮所在。

他眼中對她的欣賞,她如何感覺不到?而經過喬裡王子這事,她更是知道他內心中,對她內斂、確實存在的情意。

然而,從西域返回京城之後,便是她和他分離之時。漠北即將大勝。東返之日隻怕不遠。

碎葉,將是銘刻在兩人生命中不可磨滅的一段的美好記憶!而她亦希望,和她人生中最重要的男子,一起愉快的度過這最後的時光。而後,她將遠行、離開。

昆侖巔,浮生遠,夢中隻為你流連。

第895章 昆侖巔、江湖遠(三)

五月底,清晨時分,夜晚的清涼還在天地間回蕩。碎葉城西,延平門外,一輛馬車在官路邊等候著。

元霜公主在馬車中對她的侍女道:“怎麼還不來?”

侍女正要安慰時,兩名衙役壓著一名帶枷的囚犯過來。正是喬裡王子。十幾名奴仆雇著馬車、牛車跟隨在其後。

元霜公主下車,她身邊老成的管事和衙役們溝通了一二,然後,元霜公主帶著酒菜過來,就在路邊給喬裡王子送行。

喬裡王子在碎葉,可謂舉目無親。見元霜公主來送,禁不住眼睛有些紅,哽咽的道:“謝公主來送我。”

元霜公主一身紫色的裙衫,十七歲的年紀,淡雅清幽,肌若凝脂。歎口氣,“王子殿下,我時常想起我們在撒馬爾罕時的情景。如何能不來啊。”

喬裡王子的枷鎖被暫時的解開,張張嘴,沒說出話來,仰頭將杯中的酒飲了。千言萬語,都在這杯酒中。

然後,無比期盼的看著城內。玉華大家答應他回來的。然而,還沒來。

元霜公主亦不以為意。賈使君竟然肯從輕發落喬裡王子,實在出乎她的意料!心中,又為玉華姐姐感到高興。世間難得有情人啊。這樣的體諒玉華姐姐。

就在喬裡王子眺望城內時,場外遼闊的草地上,一匹俊馬狂飆而來。馬上的騎士,紮著一個風騷的紅頭巾。正是,在五月中旬碎葉清洗完成後,消失不見的跋忽勒。

跋忽勒翻身下馬,英俊的臉上,明顯變得更粗獷些。他最近被賈環丟掉城外的新兵營中訓練,外加學習如何擁護周王朝(洗腦)。這是賈環對他射掉頭巾的懲罰。

現在,他則是請假外出。騎馬趕了五十裡而來。喬裡王子回國,他不久後就會跟著賈環去中原,隻怕此生故土隻在夢裡得見。

跋忽勒拱手道:“喬裡王子,我來給你送行。此行回國,一路順風。”說著,從馬背上拿出酒囊,仰頭長飲,酒水如箭般落下,他大口的吞咽。再一抹嘴,遞給喬裡王子。

他從未想過害喬裡王子。畢竟同時月氏國出來的人。他自己和元霜公主認識的。然而,喬裡王子卻是被宛國公主說動,自己跳到坑裡。

喬裡王子苦笑,接過酒袋,大口喝著烈酒,嗆的連連咳嗽,“咳咳……”若是以往,按照他的習慣,斷然是不會喝這樣的酒。然而,在此時跋忽勒專程騎馬來送他,相比於宛國公主坑他,人心自見,心中感動。

跋忽勒好笑,道:“你小子……”。瞥見一旁的黑著臉的元霜公主。心道不好。他是沒坑喬裡,卻是將元霜公主給坑慘了。

元霜公主和跋忽勒“交涉”時,一輛四匹駿馬拉的豪華馬車從官道上徐徐而來。片刻後,馬車停在一行人的麵前。石玉華帶著侍女潔兒,從馬車中下來。

喬裡王子情緒至此,終於淚下。彆過臉,好一會,再道:“謝玉華大家來送我。我此去月氏,再無與玉華大家相見之日。有此,便是死而無憾。”

石玉華一襲水藍色的對襟褂子,身段婀娜,麗質天成,肌膚白皙。明媚如若春光。

石玉華嫻靜的等著喬裡王子平複情緒,心中亦是感慨,從潔兒手中接過酒杯,舉杯道:“雍治十八年殿下護送我越過波悉山到俱戰提,而後一年多,輾轉拓析城、恒羅斯、撒馬爾罕。若非殿下為我周旋,我隻怕早就身死在異域,再無東歸故土時。此番恩情,玉華終身不忘。此去月氏,殿下一路保重。望殿下早日得美眷,喜結良緣。玉華在中土,亦會遙祝殿下幸福美滿。”

喬裡王子看著石玉華靚麗的容顏,他朝思暮想的女子:近在咫尺,又遠在天涯。但,在分彆時,能得到她這一番話,他這一腔衷情,便不算是枉費。

喬裡王子仰頭一杯酒,聲音沙啞的道:“玉華,自古是紅顏禍水,你是這樣的美麗啊!日後有賈環護著你,我亦沒什麼可擔憂的。惟願你此生安康、幸福。”

石玉華輕輕的點頭,站在官道邊,目送著喬裡王子帶上枷鎖遠去,牛車相隨。心中傷感,亦有些難言的情緒。若非他參與刺殺賈環,何止於此?

跋忽勒此刻和元霜公主解釋清楚,和元霜公主兩人一起目送。各自心情不一。

一個癡情的王子,一個被宛國公主坑了的王子,一個月氏國的王子,就此離去、落幕。

……

……

四匹駿馬歡快的拉著馬車回城。豪華的馬車中,賈環和石玉華在精美的小圓桌邊說著話。腳下是名貴的波斯地毯。

石玉華深吸一口氣,平複心情,輕聲道:“三爺,我這樣,是不是不好?”她不能不來相送。她邀請賈環一起來送喬裡王子,是想向賈環明白她的心跡。

我心在君。

賈環溫和的一笑,道:“怎麼會?我所認識的玉華,是這樣的一個重情重義的女子!”

他剛才並沒有露麵。

對付所謂的“情敵”,並沒有說要將對方給砍掉腦袋。他終究是會體諒玉華的心情。

石玉華心情稍好,輕輕的,嫣然一笑。展露著她動人的風姿。

她今年不過才十九歲,但是三年西行,漂泊不定,造就她的成熟。歲月在她嫵媚、慵懶的氣質中,加上一抹明淨的神韻。

賈環做個手勢,邀請石玉華一起坐到軟榻上。石玉華沒有拒絕,柔順的坐在賈環身邊。賈環自然的,輕輕的摟著她,幽香撲鼻而來,溫香軟玉在懷。

名滿天下的絕代名伶,引起河中戰爭的禍水紅顏,就這樣被他摟著纖腰。心中寧和的情緒如山泉,流淌而過。

石玉華嬌柔的依偎在賈環的頸脖處。嬌靨上,全是嬌羞的緋紅色。這是她初次,給男子擁著。

賈環輕輕的撫著她的發絲,自嘲的道:“玉華,我是不是很無恥啊?”

到他這個位置,平生所見美女無數。此時再看美女,並不會隻看外貌,而是更注重內涵。玉華的魅力,不在於她的歌藝,而在於她重情重義的性格。

換做膚淺些的女子,早就將喬裡王子一腳踢得遠遠。至於送行,更不必提。

他要承認他心動了。

自他遭遇刺殺後,他心中繃著的弦,便鬆了些。假設,跋忽勒腦子抽筋,當時要和他玉石俱焚呢?假設,宛國公主的手下,流彈射倒的不是棗紅馬,而是他呢?

玉華在他麵前真情流露,痛哭。有時候,說愛情,很虛幻。而一個大美人在你麵前不作偽的痛哭,仿佛傷在你身,痛在她心。誰會沒有觸動呢?

他無意再去讓她傷心、幽怨、悶悶不樂。與其讓兩個人都糾結著、難受著,不如好好的珍惜西域這段相處的時光。他和她有默契。離開西域時,便結束。

然而,當他鬆懈下來,這兩個月以來的朝夕相處,他如何不沉醉在她的魅力中呢?他會忍不住想要和她親近,摟著她,聞著她的芳香,願她靜謐的依偎在懷中。

就此,與玉華相忘於江湖?那種憂傷、痛苦,他可以承受嗎?他此生不會覺得遺憾嗎?

此時此刻,他想打破和她的那份默契,留她在身邊。

隻是,他的性格,終究是要將所有的未來謀劃好,而不是顧頭不顧尾的當鴕鳥!

石玉華給賈環這句話問的一笑。威壓西域諸國的賈使君,仿佛隨著這一問而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想要喜歡她,卻又顧慮重重的青年。

可是,她不是給他抱著的嗎?口是心非。

石玉華展顏嬌笑,美眸流波,道:“是啊。”知我意、感君憐,此情須問天。

第896章 昆侖巔,江湖遠(四)

七月七夕。

初秋的長風,給漠北草原,帶來絢麗的色彩。如同地毯般的草甸,呈現著綠、黃交替的層次。風吹草浪湧。

此刻,和林的大戰已經落下帷幕。八萬周軍將士,調民夫二十萬,遠征漠北,直搗黃龍。

在齊馳的率領下,以沈遷、樂白分彆為左、右路軍,分進合擊,連破薛延陀、同羅部。合圍和林,將拔野古部一戰而滅之。

草原雄主伊林可汗等人被活捉。他們將被獻俘於天子前。

雲淡天高,北雁南飛。和林城內,華美的可汗宮中,西域總督齊馳在書桌邊寫信。

書房外,小吏們候著。幕僚們相互小聲笑談著。曾季高、胡熾等人都在。滅漠北王庭,這份功績,於青史之上,不弱於平定西域吧?齊大帥,這次不封國公嗎?

齊馳給朝廷的捷報,剛剛發出。他正在寫信告知留在西域的賈環:大軍將返,定於北庭金滿縣祭祀。要賈環準備好祭文。在金滿交接後,即可東返。

賈環三月中旬,就和他提過,東返京師的事。賈環將以請假的方式東歸。

賈環的親姐姐,守孝期結束,擬嫁於慶國公之子,國朝名將、新城縣男、驍騎將軍(從二品)沈遷。沈遷正在提兵在都播山一帶橫掃回紇部。

這是一門好親事啊!

北庭大戰後,西域全境平定。朝廷賞賜已經下來,沈遷因功從從四品的宣威將軍直升驍騎將軍,得封男爵。獨領大軍四萬出漠北。相當於現在一個總兵的兵力。

這都不是關鍵。

他幾乎可以想象京中的權貴們此時怕是後悔的腸子都青了。沈於喬在京師,隻怕是炙手可熱啊!世代勳貴,國公之子,國朝名將,兩榜進士,這是何等的光環?

奈何,人家早和賈家定親!

齊馳寫完信,封好口,放下筆,微微一笑。西域,是一個大熔爐啊!練出好鋼。同時,亦是一個大舞台!如賈環那首念奴嬌所寫的: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

……

漠北大勝,信使如風。向各地傳遞著消息。隻是,碎葉距離和林約五千裡,關山阻隔。消息抵達還需要些時日。

八月上旬,河中。

自三月份開始出現苗頭的大戰:波斯呼羅珊總督賈拉裡意欲趁周軍主力遠征漠北時,率波斯第三軍團五萬人,侵占河中、吐火羅。

大戰於七月初爆發。波斯軍團率先在吐火羅動手。從赫拉特出兵,越過阿姆河,攻向吐火羅地區中心:阿緩城。意圖調動位於俱戰提的大軍南下支援吐火羅。

西域守備司疏勒鎮團練副使,權吐火羅總督事龐澤令神武將軍、遊擊黃觀率軍交戰。初戰失利。次戰再失利,退守昏磨城,距離阿緩城數百裡。

吐火羅的軍隊,周軍主力隻有一萬餘人,分散在吐火羅、信德、旁遮普三地。其餘全部是各國的仆從軍。戰鬥力不強。

至此,吐火羅的局勢,對周軍極其的不利。

然而……

周軍大將張四水率主力三萬人,從俱戰提出發,一路經由撒馬爾罕,彙合康國軍隊一萬人,滅掉倒向波斯人的數個小國,在康國粟特人的配合下,攻占河中重鎮布哈拉。

兵鋒之抵呼羅珊首府木鹿!顯然,張四水的指揮風格非常剛猛,他根本不管吐火羅等地,因為那裡的戰略回旋空間非常大。他率軍直搗波斯第三軍團的駐地。

波斯帝國薩菲王朝呼羅珊總督賈拉裡率軍和周軍在阿姆河河邊大戰。最終,張四水率軍大破波斯軍團主力四萬人。

以周軍超越時代的燧發槍戰術,三萬主力,在張四水的指揮下,破波斯四萬火器精銳,大勝是理所當然!隨後,周軍攻占木鹿,斬呼羅珊總督賈拉裡、卡利米等人。

卡利米就是去年逃回波斯的波斯帝國河中總督。很難說,此次賈拉裡出兵,他在其中沒有起到鼓動的作用。

吐火羅的危局,就此解除。

依照賈環的命令,周軍焚燒木鹿。將這座呼羅珊首府,攻打河中的基地變成白地,作為報複。同時,遣使往巴格達問罪:若膽敢再犯周境,我朝大軍定將屠滅呼羅珊全境,再與阿巴斯陛下會獵於巴格達城下。

逼迫其簽訂城下之盟。索要戰爭賠款,承認河中為周王朝的勢力範圍。

戰爭是政治的延續。據聞,薩菲王朝在位的阿巴斯大帝,文韜武略。與奧斯曼帝國作戰,時常占著優勢。威脅這種政治人物,其必定會有雪恥之念。

賈環手裡固然有絲路這張經濟牌:絲路商旅,可以走恒羅斯往北至沙俄、奧斯曼帝國。但,他派出的使者,態度如此強硬,搞大新聞,未必沒有其他的意圖。

賈環將東返京師。他在西域的戰功,隻怕錦衣衛已經擺在雍治天子的案頭。

……

……

碎葉入秋之後,朱雀大街的蘋果樹就長的極為茂盛,紅通通的果實掛在枝頭,沉甸甸的。城中飄溢著蘋果的甜香味。其實,快要到中秋了。

夕陽將下,紅霞漫天。賈環的府邸中,後花園出的三層小樓中,賈環正在“教著”石玉華唱曲。

準確的說,他在點歌。他將他印象中的現代歌曲哼一遍,有個大致的調子。請玉華唱給他聽。這是他在軍政大事之餘,獨有的享受、放鬆。

整個七月,他都非常的忙碌。河中大戰一起,他在碎葉,輕鬆不起來。

石玉華今日穿著月白色鑲紫邊的長裙。秀發盤起。寒秋時,依舊顯得身段婀娜。用她細膩、空靈的聲音演唱著,纏綿的曲子:“昆侖巔,江湖遠,花謝花開花滿天。歎紅塵,落朱顏,天上人間。情如風,情如煙,琵琶一曲已千年……”

賈環微微沉浸在她的歌聲中。這是仙劍係列裡的一首主題曲。那一部,他已經忘掉。想著第一部裡,李逍遙和趙靈兒、林月如的情殤,何其的令人惋惜啊!

趙靈兒縱身一躍,不知所蹤,生死兩茫茫。林月如不再醒來。

悲劇總是動人心的。但誰希望自己的生活裡充滿著悲劇?

他不想他和玉華也如此。

……

……

石玉華唱完纏綿悱惻的曲子,就聽得樓下“蹬蹬”的腳步聲響。等在樓下有一會的元霜公主輕快的上樓,還是人未到,聲音先至:“咯咯,玉華姐姐唱的好纏綿。啊……使君在這裡!”

小樓下就一個潔兒候著。她以為小樓上隻有玉華姐姐。見到賈環微感詫異,提著草綠色的襦裙,屈身行禮,甜笑著祝賀道:“元霜恭喜使君在呼羅珊大獲全勝。”

八月中旬,前線的戰況,已經傳回來碎葉。

賈環微笑著伸手,示意元霜公主起來。他坐在小樓裡的案幾邊。可以眺望窗外的秋景。案幾上擺著茶碗,各式糕點。此時,他的腿傷已好。

元霜公主和石玉華笑談了一會兒,笑吟吟的道:“使君,值此大勝,中秋佳節,官府安排什麼慶祝活動?不若在朱雀門內的廣場上舉辦一個篝火大會吧。我可以出一個歌舞節目。”

國人重三節:端午、中秋、春節。

中秋節的習俗是:祭月、賞月、拜月、吃月餅、賞桂花、飲桂花酒,猜燈謎。中秋思鄉啊!

三個多月前,端午節時,賈環推廣漢俗,特意舉辦了馬球賽。當日,他遭到刺殺。中秋節是否會舉辦公開活動在兩可間。所以,元霜公主這麼問。

賈環就笑,輕抿著香茗,看著這位粟特第一美人,十七歲的純淨少女,秀美如玉,膚若凝脂,道:“可以。”

……

……

幾天後,中秋佳節。入夜後,一輪明月高懸在澄淨的夜空中。天公作美。

自周軍攻下碎葉後,原碎葉的宮城便開放給遊人。朱雀門內的廣場上,在晚間時燃燒起一個個的篝火堆。各種食物和牛羊肉由廚師、奴仆們準備著。

王宮總聲音喧鬨。周軍在前線的大勝,令碎葉一片歡騰。

不斷的有各種富麗的馬車抵達朱雀門外。而後,達官貴人們進入。相比於三個月前。碎葉上層的架構又發生新的變化。最顯著的變化,便是周軍位於龜茲的各衙門抵達,突騎施人權貴被清洗。

左布政使韓伯安、丁右布政使、柳按察使、汪學士等人紛紛入場。至廣場北麵處落座。雖為篝火大會,但采取分席製,以賈環等人所在的為最大的篝火。

“嗬,好大的場麵!”韓伯安坐在居左的位置上,和丁右布政使譏笑道。他和賈環不對付。

但是,賈環舉辦任何官方活動,他哪裡敢不參加呢?節度使之威!更何況,賈環現為西域留守,可以用總督府的名義行事,他頂多陽奉陰違。

明麵對抗,決然是不會的。他是老官僚。

丁右布政使微微一笑,他和韓伯安是政敵,沒少相互扯後腿。但,此刻心中確實略有不快。他們都到了,賈環還沒到。這要在中原,一個跋扈的名聲少不了。

賈環的本官才是一個西域布政司左參議(從四品)而已。他們都是從二品的高官。

柳按察使距離較近,笑一笑。這兩位很有心氣啊!估計和京中聯絡過。西域平定後,有很多好位置。彆的不說,就龐澤那個權吐火羅總督的位置,多少人眼紅?

這時,廣場上三麵分布的人群紛紛起身,卻是賈環到了。

賈環還是一襲精美的石青色的長衫,頭戴唐巾,文士裝束。身姿挺拔,步履從容,被眾人簇擁著而來。氣度非凡。他身邊跟著一位大美人。正是絕代名伶,聞名西域、碎葉的美人石玉華。更襯出他的風采、地位。

柳按察使搖頭一笑,“賈使君,這人生啊……堪稱完美啊。功績、美人雙收。令人羨慕。”起身相迎。

“參見使君!”可以容納萬人的廣場上,參與篝火大會的眾人,紛紛向賈環行禮。有的人是跪禮,有的是行軍禮;文官們,俱是彎腰行禮。

提學大宗師汪學士看著左布政使韓伯安、丁右布政使向賈環躬身行禮,微微一笑。有些人,成不了事!就過過嘴癮。當然,這何嘗不是賈環權勢穩固的表現?

石玉華站在賈環的身邊,深刻的感受到他的威儀。放眼看去,黑壓壓的人群,俱是低頭行禮。心中禁不住為他感到驕傲。他隻比她大一歲!

賈環溫和地笑道:“諸君請起。今日佳節,無須多禮。”

眾人紛紛起身,一陣喧鬨後,賈環帶著石玉華在主位落座。

由汪學士主持的中秋晚宴開始。數個節目後,便是康國元霜公主領舞的歌舞。

十名少女載歌載舞。氣氛熱鬨。“是誰送你來到我身旁……”元霜公主能歌能舞,唱的正是這首奔放、熱烈的《天竺少女》。

元霜公主身穿著貼身的胡服彩裙,勾勒著她少女的身段,窈窕多姿。彩袖飄飛,舞姿旋轉。配合著她潔白的膚色,在皎潔的月光下,粟特第一美人,名不虛傳。引得場中掌聲、喝彩聲陣陣!胡地少女,終究是比中原大膽、奔放。

她明澈的眼波,幾番從賈環臉龐上滑過。

當日,烏茲彆克人的可汗要掠走她和玉華姐姐,被賈環乾掉。波斯的河中總督卡利米亦曾想將她送到巴格達。現在也被砍掉了腦袋。她心中很快樂。

不久之後,她就要西返撒馬爾罕了。她倒是挺想謝謝賈環,隻是不知道如何開口。

“好!”“好!”

當元霜公主舞蹈畢,朱雀門的廣場上,響起山呼般的喝彩聲。至此,碎葉城的人們方才真正的認識她。這一晚,她的風姿,不知道要令多少男子傾倒!夢中思念。

元霜公主剛剛退場。她去換衣服。她在這裡自是有位置。這時,一名信使疾馳而來,徑直衝到廣場正中,翻身下馬,“使君,漠北捷報!齊大帥率軍滅拔野古部!”

剛剛稍微停歇下來的廣場上,再次響起山呼海嘯般的呼聲,“萬勝!”、“大周萬勝!”眾人的熱情,如同火山般迸發。身在其中,即便是文官都受到感染。

正所謂:人心效順,匹夫無不報之仇!為什麼賈環斬波斯帝國呼羅珊總督賈拉裡,得到一片支持?原因在此。

雍治十七年,在漠北強大起來的拔野古人,組成聯軍,攻入西域,屠戮漢民。其罪孽,罄竹難書,十惡不赦。那麼,這事,不是平定西域就完了,還要殺到他們的老巢去!

興王師以複大仇!

賈環站起來,看著廣場上聲勢浩大的歡呼聲,仿佛是排山倒海的滔天巨浪。而他站在這巨浪的潮頭!

在此時,在這最頂峰的高潮時刻,他心中清楚:他的西域生涯結束了。

他將東返京師。

西行漫漫,已經三年。他在西域的榮耀、權力、地位,都將成為過去式。這金戈鐵馬的戰爭生涯,猶若一場戰鼓激昂的夢!令他刻骨銘心,難忘。

風雷動,旌旗奮,是人寰。三年彈指一揮間。

……

……

賈環處理完場麵上的事情,收了齊大帥給他的書信,帶著石玉華返回府邸中。

因今晚中秋佳節,府中略顯清冷。明月如圓盤,清輝萬丈,落在府中精美的庭院、屋舍中。

賈環牽著石玉華的手,往她的臥室裡走去。

石玉華玉顏上滿是嬌羞的緋紅,低著頭,柔婉順從的跟著賈環。她知道要發生什麼。她和賈環並沒有待到篝火晚會結束,而是中途退席。賈環跟她說:玉華,我們要返京了。

“咯吱……”

賈環輕輕的關上木門,擁著石玉華。注目著她。月華落在她緋紅、滑膩的臉蛋上,風情無限,美不勝收。

“玉華……”

賈環輕輕的捧著石玉華的玉臉。都能聞到彼此的氣息,微微帶著些酒意。四個多月的朝夕相處。此刻,千言萬語,都在喉嚨裡,在心頭,在對視的眼神中。相互明了。

石玉華嫵媚的剪水雙瞳,微微閉上。隻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她的睫毛顫抖著,顯示著她的緊張。

黑漆漆的臥室中,月色如水。

片刻後,外頭突然傳來元霜公主的聲音,“玉華姐姐……”

賈環和石玉華被打擾。賈環看著懷中衣衫不整的美人,揚聲道:“玉華不在!”

本來挺緊張的石玉華,聽得外麵元霜公主“啊”了一聲,落荒而逃,禁不住一笑。嬌嗔賈環。此地無銀三百兩。

賈環將燈點起來。抱著玉華到裡屋中。潔兒進來服侍。正房中,燈火通明如白晝。

長夜,悠悠的過去。

有情芍藥含春淚,無力薔薇臥曉枝。

……

……

八月十六日的上午,賈環到總督府處理政務。漠北大勝,各種事務繁忙。

石玉華至上午八時才慵懶的起床,在潔兒的服侍下,對鏡梳妝。淚珠如斷線的珍珠般跌落。

身後四五名丫鬟收拾著她的行李。

賈環將往北庭金滿縣參加周軍的祭祀,和齊總督交接後,彙合沈遷才東返。而她打算提前離開,沿納倫城、姑墨城、龜茲城一線東返中原。君向瀟湘我向秦。

潔兒低聲啜泣,忍不住勸道:“姑娘……你這是何苦?”

石玉華沒回答。她知道賈環想留她在他的身邊。但是,太困難。三爺,不是所有的幸福,你都留得住啊!有中秋一夕,她此生無憾。願不辭而彆。

一個時辰過去,石玉華的行李都收拾好。她走出她居住的東邊院落,準備上車,離開碎葉。

她想起賈環教給她的那首曲子。碎葉,被天山阻隔,和昆侖山不搭邊。但,她那邊從疏勒去吐火羅,就越過昆侖山脈。

昆侖巔,浮生遠,夢中隻為你流連。笑紅塵,畫朱顏,浮雲翩躚。情難卻,情相牽,隻羨鴛鴦不羨仙。

“走吧!”

石玉華留戀的看著她居住了四個多月,度過許多歡樂時光,銘刻在生命中的住處,坐進馬車。清唱道:“南浦淒淒彆,西風嫋嫋秋。一看腸一斷,好去莫回頭。”

潔兒嗚嗚痛哭。怎麼會變得這樣啊。她此前還為姑娘高興呢。

馬車徐徐的駛到側門處,忽而停下來。石玉華還停留在回憶中,潔兒哽咽地問道:“怎麼回事?”挑起窗簾,然後一聲驚呼,“啊……”仿佛受驚的兔子般,“姑娘,你看……”

石玉華淚眼婆娑的抬頭,從馬車窗中,看到一個石青色長衫的青年站在門口。不是賈環是誰?他不是去光祿坊的總督府了嗎?

賈環並沒有解釋他為什麼在這裡,溫和的一笑,仿佛能溫暖人心,道:“玉華,北庭的秋色很美,我們一起去看看。”

江湖遠?不會的。

第897章 三年已去

從北庭草原穿過星星峽,便進入瓜州。

星星峽。山巒起伏,豐吹過赤紅色的楓葉,在這殘秋冷肅之中,仿佛有火焰在奔騰。

一支約四千人的隊伍中,剛走出險要的星星峽,隊伍的末端,便響起陣陣歡呼聲。

走出星星峽,雖然還在西域東邊的一角,但便算是進入河西走廊。瓜州不遠。而瓜州往南數百裡,便是河西重鎮敦煌。

隊伍中,有賈環從碎葉帶來的商隊,比如郭家、韓家的商隊,根就在敦煌。橫跨數千裡,返回家鄉,他們如何能不歡呼呢?此時已是秋末。

七月初,國朝遠征漠北的大軍取得勝利,開始北返。賈環在八月中秋接到齊大帥的信,啟程往北庭金滿。九月中,在北庭金滿縣祭祀後,齊馳往京敘述,並獻俘陛前。

賈環則是帶著五百親兵,帶著石玉華、錢槐、胡小四、張四水、易俊傑等人一起東返。沈遷、楊大眼、胡熾等人都是隨行。

除開跟著的大量商隊外,隊伍中,還有一支西域馬球隊,準備往京城參賽。

西域方麵,曾季高在碎葉主持軍務。日常政務歸三司處理。樂白駐紮在撒馬爾罕,防備波斯人東來。

張四水知道賈環此次東返,不會再回西域,辭掉判官一職,跟著賈環東返。

龐澤、柳逸塵、秦弘圖、黃觀等人則是留在西域擔任官職。

隊伍末尾的歡呼聲感染著真個隊伍。中軍中,齊馳一身灰袍便服,騎著馬,撚須而笑,意氣風發,吩咐道:“我們前往北山祭奠將士們後再往嘉峪關。商隊要往敦煌的可自便。願隨我往中原的,儘快趕上我們。”

傳令兵將齊馳的命令傳下去。隊伍中,近千人的商隊抓緊時間,分離而去,前往敦煌。

齊馳和賈環閒聊,想起北山戰役時,感歎道:“子玉,你在金滿縣寫的祭詞,當真是深入人心!”

三年以來,在西域戰爭和反抗胡人壓迫中犧牲的大周英雄們永垂不朽。

三十年以來,在西域反抗胡人壓迫中犧牲的漢人英雄們永垂不朽。

由此上溯三百年,從那時起,為守衛西域、維護國家完整,爭取漢民自由、幸福,在曆次鬥爭中犧牲的人民英雄永垂不朽。

胡熾笑一笑,點點頭。這碑文寫的相當有力度!必將入青史!國朝文宗。

賈環微微肅容,道:“大帥,不是我寫的好,我隻是如實將那股情感,寫出來。”

齊馳點點頭,看著眼前的北山,感慨難言!

雍治十八年至西域,雍治二十年冬返。曆時三年。這三年,是血戰的三年。是金戈鐵馬的三年!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

……

……

十月下旬,齊馳、賈環一行的隊伍,走出河西走廊,抵達關中平原。所到之處,無不受到熱烈的歡迎。

真理報上,對西域的平定,遠征漠北的勝利,大書特書!這是國朝武功的極致。直追盛唐。

寒冬籠罩著關中大地。雖熱沒有下雪,但旅途中,人們、馬匹都嗬出濃濃的白氣。

官道上的一處驛站外,賈環、沈遷、張四水在野外烤著火。楊大眼、高子重等親衛護著。兩隻羊在火堆上轉動著,撒上孜然、香料,香氣四溢。

錢槐、胡小四兩人賣力的轉動著,羊肉表皮已烤得金黃。胡小四道:“三爺,沈二爺,快好了。”

賈環微笑著點頭,看看陰沉著的夜空,道:“過了關中平原,再出潼關,便是洛陽。我們都是騎兵,直上華北平原,年底前,可以趕回京師。”

沈遷留著小胡子,俊眉星目,極其的出眾,笑道:“我以為你會想著先去金陵呢。”

他想起他的未婚妻賈探春,想起當日在京城裡,他時常往賈府裡走動。三年後,這種人生際遇,誰想的到?

賈環就是一笑。他的家信,已經早就送往金陵。寶姐姐她們應該收到。

隻是,賈母在雍治十七年十月去世,政老爹的三年守孝期剛到,他何時上京呢?剛滿守孝期,就急著去京城,隻怕政老爹會畏懼彆人議論吧?

特彆是在賈史王薛四大家族勢力極具消退的背景下。王子騰從榆林出兵,折損數千將士,被五軍都督府的魏其候行文訓斥。這涉及到新舊武勳集團的鬥爭。

……

……

金陵十月。德潤坊賈府中。

丁憂在家的前通政使賈政在上午時分,叫賈璉過來商議。書房中,冬日柔和。

賈政五十多歲,一身灰色儒衫,頭戴進賢冠,鬢角斑白,氣度儒雅。略顯暮氣沉沉。他在仕途上的雄心,亦隨著這三年丁憂而消失。

“璉兒,這是你環兄弟的信,你看看。”

賈母身死,要守三年孝的榮國府這一支。賈蓉、賈薔、賈芸等人都在京中看顧兩府家業。賈璉在賈政麵前跑腿。至於賈寶玉。賈政議事並不叫他。

賈璉穿著華美的青色錦袍,唇紅齒白,三年過去,依舊是英俊瀟灑的公子哥兒。

他這三年的日子過得極其愜意。上頭沒有他老子賈赦時不時找他麻煩。

賈府在金陵,得益於環兄弟,關係網編製的很大。他作為賈府負責外頭的爺們,日子逍遙自在。

屋裡頭,鳳姐兒和他有個小子,心思在兒子上較多。她脾氣不改。喜歡壓他一頭,但如今賈家比王家如何?到底是差點底氣。他忍忍就過去。

賈璉接過信,信中賈環建議賈政啟程前往京師,完成賈探春的婚事,不宜再拖。

賈璉斟酌著了一會,道:“老爺,咱們家終究是京中的世家。況且,環哥兒要回了。”

賈政被說動,撚須道:“是啊!”

消息隨即傳遍整個賈府。從金陵啟程,前往京師,走水路,正常行程一個月可至。

……

……

京師。

寒冷的天氣,令常朝成了一件苦差事。清晨時分,年事已高的張安博在兒子張承劍的服侍下,準備出門。他今年七十五歲。忽而想起一件事來,“伯苗,子玉大約何時到?”

張承劍胖胖的身材,三年來一點沒便,笑嗬嗬的道:“父親,真理報上有報道。大約年底回。”

張安博搖搖頭,輕歎道:“他該晚點回的。”朝堂上,風雨正急啊。由老仆扶著,坐馬車前往皇宮。

第898章 問君何時歸(上)

十一月上旬,雍治二十年的第一場雪席卷京師、北直隸。

東莊鎮上,三縱三橫的街道上,略顯安靜。冬風寒冷,積雪冷冽。這些年,因教育而興起的東莊鎮,發展的繁華無比。

妙峰山上的潭拓寺因吳王的關係,在京中香火極盛,修建的金碧輝煌。智塵大師遠近聞名。

聞道書院幽靜的校舍區中,老槐盤虯臥龍,小雪如粉裝。

聞道書院的第二任院長葉鴻雲,在小童美婢的服侍下,招待著前來拜訪的公孫亮。

二十九歲的公孫文約,如今是書院在學術上的領頭人,北直隸公認的儒學名家。其人如龍。

大師兄公孫亮一襲白衫,麵若冠玉,豐神俊朗。西域曾有人將賈環比作周郎。那是從功績而言。實則,容貌、氣質上,大師兄更有周郎風姿。

小軒中,布置的極具文士氣氛。窗前的桌幾處,公孫亮笑嗬嗬的喝茶,“葉先生何必擔憂?不過是禦史彈劾而已。朝廷又不會當真取締書院。”

葉鴻雲歎口氣,“文約,沒那麼簡單的!”

今年西域大勝,以西域總督、定西候齊馳為第一功。而京中大半人都知道,這是齊馳搶了賈環的功勞。在封賞時,諸將各有封賞,偏偏是在賈環委任幾個文官的封賞上頗有分歧。特彆是,實質上的吐火羅總督龐澤。

山長據理力爭,最終給的官職是:西域守備司疏勒鎮團練副使,權吐火羅總督事。

這是官場的鐵規。龐士元隻得一個秀才功名,想要做總督,非常難。若他是兩榜進士,早就是加官晉爵。這還是因為漠北遠征,軍機處的大學士們做了妥協。

但因為此事,山長惡了武英殿大學士宋溥。河南道禦史繁禦史彈劾聞道書院沆瀣一氣,結黨營私,理當取締。這份彈劾八成出自宋溥的授意。

官場上的事情,公孫亮不擅長,道:“葉先生,等子玉回京就好。現在擔憂無益。”

葉先生苦澀的歎口氣,點頭讚同,道:“不知道子玉幾時可以抵達京師。”

公孫亮笑道:“總歸在年底前可以趕回來。”提起賈師弟,他頗有些神采飛揚。賈師弟在西域縱橫萬裡,親提大軍滅敵國,衝冠一怒為紅顏,想著就令人神往啊!

……

……

十一月十三日,休沐日後。將近年底,翰林院中較為清閒。檢討廳中,一乾翰苑詞臣們都在閒聊著。

自今年秋,日講官、侍講學士蔡宜率眾人完成修撰的《仁宗實錄》,各自加官一級後,便都清閒下來。何況,兩日後便是冬至,年關將至。

蔡學士以實錄副總裁官升左庶子,正五品。實現彎道超車。下一步,就是謀求六部侍郎。

翰林院大堂後的小亭中,翰林院侍讀費敏政費狀元和翰林編修羅向陽羅君子閒談。兩人意氣相投。都是頗為方正之人。

雍治十八年赴西域宣旨歸來的費狀元,升遷翰林院侍讀(正六品),而他的中書舍人職位則丟掉。取而代之的是同科的翰林編修、廣東順德人陸儲。

費狀元當年,極受何大學士的看重,以及天子的認可。簡在帝心。然而,近年來,天子越發的怠政,朝政儘歸大學士華墨處理。他在中樞換一個“秘書”,是一個很正常的操作。

費狀元雖然丟掉中書舍人,但升遷為翰林院侍讀,就具備衝擊翰林侍講學士的資格。他才多少歲?時年二十六歲。絕對不算仕途失意。

費狀元一身青袍,國字臉,相貌堂堂,人物出眾,打聽道:“長文,子玉在西域的幾首詩詞,俱是雄文。不知道他何時回京。”

三年過去,羅向陽與賈惜春婚後,還是微胖的身材。笑嗬嗬的道:“子充兄,子玉和齊大帥同行。大約年底可至。據信使言,他們已經到真定府。”

賈環跟著西域總督齊馳的大隊進京。而齊總督帶著漠北的伊林可汗、大小貴族幾十人,準備獻俘陛前,沿途官府都會向上彙報這支隊伍的行蹤,始終在“聚光燈”下。

費狀元沉吟著點頭,道:“長文,如今國本不穩,我輩君子,理當直諫天子。望子玉早歸啊!”

他是一個充滿著熱血、理想的年輕人。雍治天子一手提拔他,他對天子忠心耿耿。他上的奏章,雖然大談應當早立晉王為太子之事,不要受雍王(楊皇子)的乾擾,但都是忠言勸諫,並沒有罵天子。

他此刻希望賈環早日返京。當年,鬥爭激烈的奪嫡之爭,便是賈環壓住。

羅向陽知道費狀元的想法,心中苦笑,沉吟不語。

賈環是以請假的名義返回京城。賈府的三姑娘、賈環的親姐姐賈探春要出嫁。

他委實不願意好友卷入皇權繼承的政治風波中。

但,他同樣期盼賈環早日歸來。他和子玉亦有三年未見啊。

……

……

十一月下旬。隨著真理報的報道,齊總督一行,距離京師更近。京中輿論熱議。

真理報主編周慎行,建極殿大學士華墨的嫡係,在報紙上大肆鼓吹周軍戰功。

原因,當然是因為如何賞賜滅掉漠北胡族的將士們,朝中爭議的正激烈。他正依華相的意思,設一個局。

然而,並非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漠北大勝上,還有一些人關心著賈環的行程。

夜幕徐徐的籠罩著巍峨的皇城。西華門外,殿前侍衛司虞侯陳也俊和同僚交接後,獨自帶著陳家奴仆、長隨們到好友馮紫英家中吃酒。他在殿前侍衛司的好友衛若蘭早就身死。

雍治十八年春,左都督牛繼宗守龜茲,身死城破。馮紫英的父親,京營參將,神武將軍馮唐死在此戰中。子承父業。馮紫英現為京營校尉。

民間守孝,沒有人會真的恪守禮儀三年而不逾規矩。隻要表麵功夫做好即可。

吃著酒,陳也俊問道:“馮兄,京營中如何?”

馮紫英將近三十歲的年紀,容貌俊朗,人物出眾,比三年前更顯得成熟。他現在是馮府的頂梁柱。笑著道:“還能如何?新舊武勳集團相鬥。沒什麼前途。陳兄在宮中當值,可有確切消息,子玉何時回京?嗨,他立這麼大的功勞,竟然被齊總督搶了。當真是……”

陳也俊嘿然一笑,道:“陳兄,這事可瞞不了當今天子。錦衣衛指揮使邢佑的奏章早報上去。子玉這會應該到保定府了吧。”

四大家族的勢力,遠不如昔。不獨獨是陳、馮兩家,他們這些和賈府來往的勳貴世家,都迫切的希望賈府核心人物賈環早日回京。而攜西域大勝回京的賈環,將會有何作為,亦令他們期待啊!

第899章 問君何時歸(中)

賈環三年未歸,京中人事幾番新。這是他所要麵臨的局麵。十一月下旬,賈環剛到保定府。

京中各人,問賈環幾時歸來,出發點不同。

相比於陳也俊、馮紫英等中小勳貴世家對賈環回京的期待,北靜王、西平郡王等,則是多了幾許擔憂:天子不喜賈環。

天子已入暮年,馭龍賓天隻在這一兩年間。若賈環回京後蹦得太歡,隻怕將有不忍言之事。

北靜王府。一鉤明月隱在雲層中。

花廳中,北靜王和世交西平郡王喝茶閒聊。北靜王剛添了一個兒子,舊武勳集團因此而聚會。

西平郡王一身藍色的常服,道:“王爺,近來魏其候咄咄逼人啊!王安世不過是損失數千人就被他盯著。”他在舊武勳集團中的地位低於北靜王,屬於中堅人物。

北靜王水溶輕輕的點頭,喝著茶,想了一會,道:“等子玉回來再說吧。他應該快到了。賈存周過些時日就會抵達京中。”

政鬥的事,他傾向於谘詢賈環的意見。更彆說,事情涉及到賈環的舅舅王子騰。

西平郡王笑一笑,點頭。

……

……

夜空陰沉。城西南角阜財坊的燕王府在京城中一乾親王府中,規模、規格都處在中下水平。

一輛馬車在夜色中返回。

燕王寧淅時年十九歲,當年文弱的少年已經變成青年,而且是一個孩子的父親。賈環在西域時,給燕王的嫡長子取的小名叫做:七月。

燕王至正房,燕王妃甄禕正在燈下縫補兒子的衣服,碧玉色的襖子,配著淡粉色的裙衫,五官精致,風姿雅麗。如花般的美人。侍女們侍奉著。

甄禕見燕王酒意熏染,服侍著他換衣,擦臉,微微埋怨道:“王爺每次見越國公都要喝酒嗎?”

燕王寧淅的性子比較文弱,見妻子責備,歉然一笑,道:“讓你受累了。今日實在高興。澄哥兒說,先生要回京了。”

甄禕一時間沒反應過來,轉身掛著燕王的棉襖,“哪個先生?”

寧淅帶著醉意,文靜地笑道:“賈先生。”先生是以請假的名義回京。

甄禕愣了下。有些失神。然後,忙活著,道:“嗯。”

寧淅笑一笑,他知道甄家上下對賈先生複雜的情緒。而他則想著在先生門下求學的快樂時光。先生應該不會再離京了吧?

……

……

京城東城外,鹹亨商行的總會館中,翰林編修紀澄和鹹亨商行在京中的負責人姚緯喝著小酒。借酒澆愁。

姚緯三十多歲,人長得文秀,容貌普通,有著秀才功名,是北直隸有名的儒商。小口抿著白酒,問道:“伯言,史家不同意你和他們家大姑娘的婚事?誒,這就奇怪啊?你好歹是個翰林。京中多少人想和你結親。雖說沒有如今沈於喬那般誇張,但也不少了吧?”

他和紀澄同為書院中賈環的嫡係。紀澄更是繼賈環之後,書院中最出色的弟子。實務能力很強,舉一反三。

紀澄時年二十三歲,滿臉苦澀,鬱悶的喝著酒,道:“史家嫌我泥腿子出身。實際原因是他們想攀附華大學士。華大學士的兒子有意納她為妾。院首何時回?”

院首遠去西域,他在京中,時常去賈府幫襯一二。和賈蓉、賈薔、賈芸等都是熟識。偶遇到常來賈府小住散心的史家大姑娘,驚為天人,一見傾心。

這三年來,和史家姑娘熟識。亦同情她的遭遇:和衛若蘭定親,卻是望門寡。

他想求娶史家姑娘,卻心願未成。

姚緯好笑的道:“你這天天來問也沒用啊。院首在路上,就算是與齊總督大隊分開而行,最早不會早於臘月初八。”

紀澄苦惱的扶著額頭。即便他滿腹經綸,權謀機變,但這種事,他能如何?

……

……

冬日柔和。投射在永壽宮中花園裡常綠的樹木上,幾點日光斑駁。深翠濃蔭。

楊皇後滿臉憐愛的看著花園裡蹦蹦跳跳的兒子,一身暗紅色的宮裝。身邊二十多名丫鬟、太監們環侍著。

三年的時間過去,歲月仿佛特彆的鐘愛楊燕燕。時光沒有在她臉上留下任何的痕跡。

三十七歲的楊皇後,依舊是纖腰楚楚,肌膚雪白,容顏精致無瑕。雍容、華貴的美婦一襲宮裝,雙如高聳挺拔,珠圓玉潤。一顰一笑,帶著成熟美婦的風情,堪稱尤物。

但氣質卻是端莊、雍容。構成她獨有的風情。芳華絕代。

蜀王寧恪亦在,看著將滿六歲的雍王寧淵,笑著讚道:“母後,淵弟聰慧機敏,將來肯定是文武全才。”

楊皇後雍容的輕笑,道:“恪兒這又是哪裡聽來的好話?”

寧恪嘿然一笑,道:“母後,這可是尹郎中說的。”尹言對教導楊皇子非常上心。

楊皇後微微一笑,她內心中,何嘗不對兒子寄予厚望?惟願天子長壽。多撐幾年。

“淵兒,歇一會。”楊皇後喊一聲,讓宮女將兒子帶下去擦汗,和蜀王離開後花園,往宮中走去。宮女、太監們在他們身後跟著。

楊皇後微笑著道:“恪兒,外頭鬨的沸沸揚揚,賈府三姑娘的夫婿沈遷,人還沒回,如今在京中炙手可熱。媒婆都踏破沈家的門。賈子玉何時回來?等他姐姐出嫁,你代我送一份厚禮去。”

賈環要回來了。她想交好此人。若說誰有能力將她兒子推上皇位,她更相信這個人是賈環!

寧恪給楊皇後打趣,笑一笑。心中感觸難言:他的妻子是沈遷的妹妹。他和妻子感情很好。孩子都有。然而,賈探春,是他此生所深愛的女子。

此時,她終將出嫁。所幸,她的夫婿是如此出眾啊!否則,他心中何安?

“好的。”

楊皇後螓首微點,再低聲叮囑道:“這次朝廷裡的風波,你彆卷進去。”

蜀王應道:“嗯。”心中卻是微微一驚。

十二月上旬,朝堂中爆發了激烈的朝爭。因真理報上大肆報道漠北戰功,輿論因此而起,工部尚書紀興生因此而上書,請求天子重賞諸將、諸功臣。

當然,他不會在奏章提起賈環的功勞。他和賈環是政治盟友,不會這樣害賈環。

然而,其政治對手大學士華墨卻上密折,攻訐紀興生罔顧君上困境,逞一己之私欲,操縱朝局。隨後,翻出紀興生在雍治十七年的陳年舊事:結黨。將其一本參倒。

他是聽瀟妹妹分析的。

紀興生要求大封賞諸功臣,本意還是要掌握在人事調整中的主動權。漠北大勝,天子確實非常高興。但是,他卻是忽略了國庫無銀,內帑無銀的境況。

十一月份,聖壽節上,左都禦史張安博當麵勸諫:不可靡費,鋪張過度,惹得天子極度不快。

華墨借此解決了政治對手。根子上的原因,還在於天子要華墨穩住朝堂,彆去煩他。天子選擇了更體貼、媚上的華墨。而放棄頗有名望的紀興生。

紀興生被下獄拷問,家中被抄。當前,朝堂中,正在追殺紀黨。

第900章 問君何時歸(下)

臘八時節,通州的碼頭上繁華異常。舟楫雲集。店肆密布。南北往來的貨物,彙聚於此。年節將近。

一艘自金陵而來的大船於下午時分,徐徐的泊在碼頭上。樓船上一杆“賈”字的大旗在冬風中飄揚。船板開始鋪下來。

昨日得到同知,早在碼頭上酒肆裡等著的賈蓉、賈薔、賈芸等賈府子弟二十多人都動起來。“老爺他們到了。”候著的賈府奴仆催著車馬過來。

賈府的大管家林之孝到船艙外見賈政,道:“老爺,到通州了。”

賈政正在小廳中,由趙姨娘服侍著,帶著老花鏡看邸報。一杯熱茶嫋嫋,散發著清香。

作為前九卿,通政司。政老爹從運河上一路行來,並不缺乏巴結他的官員,消息暢通。此時,他心中滿是歎息。他的至交好友紀興生因在朝中結黨營私,被天子抄家下獄。

這個原因,一看就知道是借口。朝中難道無黨嗎?

京中向來是風雲變幻之地,和金陵閒適的政治氣候,大不相同啊。

賈政感歎著,摘下老花鏡丟在書桌上,回答林之孝,吩咐道:“嗯。你和璉兒安排吧。”

……

……

這艘樓船為賈府私有的樓船,配備著水手。方便賈府眾人來往金陵、京城兩地。

樓船頂層的中後段是賈府女眷起居場所。王夫人、李紈、薛寶琴、薛寶釵、林黛玉等人俱是住在此。

樓船進入通州港口後。寶釵、黛玉等賈府女眷聚在甲板上眺望著碼頭上的繁華盛景:人聲鼎沸,舟楫如雲,貨物往來。

薛寶釵一身鵝黃色鑲邊大襖,雪白瑩潤,明麗嫻雅。三年的時光流逝,她已是二十二歲。正處在她人生中,最美麗的階段。風華無雙。微風吹拂著她的頭發。

薛寶釵看著碼頭上屋舍、店肆,微微感歎,笑道:“這裡竟和我們離京時差不多。”將到京師,她心中歡喜。賈環的信,她們都收到。將在京師賈府北園再見!

黛玉穿著一件青色碧霞雲紋棉襖,身段婀娜,風姿明媚,如花似玉的佳人。她小賈環半歲,今年十九歲。細聲道:“寶姐姐,通州這裡三年未變。而我們都長了三歲。”

環哥將歸,她心中感慨萬千。三年的時光,在金陵的思念裡流逝。她如何不歎?青燈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溫。怪奴底事倍傷神?半為憐春半惱春。

李紈、探春跟著笑起來,“顰兒,你都嫁人了,還說這孩子氣的話。”

一旁站著的薛寶琴咯咯輕笑,道:“林姐姐,不知道京中的姐妹們如何了?”她和湘雲挺談的來。迎春、惜春都在京中。

一乾丫鬟們俱在,笑聲附和著。甲板上這裡,一時鶯啼燕語,姹紫嫣紅。

……

……

這時,寶玉從丫鬟金釵兒手裡那過一件白色的鬥篷走過來,準備給黛玉披上,大圓臉上全是溫柔之意,道:“林妹妹,這裡風大,你身子弱,披件鬥篷擋著風。”

黛玉明眸嗔怒,有點惱寶玉。她已經出嫁。寶玉還這樣待她,當她是什麼人呢?

紫鵑梳著丫鬟小辮,攔著寶玉,道:“二爺,姑娘這裡有呢。不勞二爺費心。”

寶玉臉上略尷尬。

賈寶玉的妻子薛寶琴一臉的黯然之色。心中淒苦難言。悔當初,不該嫁。

寶釵輕輕的拍拍堂妹的手,安慰她,正準備說寶玉時。王熙鳳從船廳出來,拍手笑道:“噯喲,都教我好找,原來大嫂、妹妹們都在這裡。馬車已備好,要下船了,都快來吧。”

鳳姐兒一身桃紅百子刻絲銀鼠襖子,頭戴白色抹額,粉光脂豔,酥凶挺拔,明媚動人。說不儘的美人風情。

眾女眷和丫鬟們就此都離開。

寶玉看著她們的背影,跺腳,一聲長歎,淚流滿麵。即便他和琴妹妹成親,但他這些年,一腔情思都在林妹妹身上。奈何……

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

……

京中教坊司,乃是天下聞名的紅粉場所。京城東的本司胡同裡,處處是繡閣朱樓。花街柳巷中,絲竹悅耳,貴人買笑。

這是男人樂土。各中姿色的美人匍匐在身下,在塌前承歡。前提是有金銀、權勢!

然而,對於犯官的家庭、家族來說,教坊司這裡是不堪回首的血淚史。

十二月十二日,紀興生被抄家八天後,錦衣衛在其家中發現他和晉王來往的“證據”,呈報天子。天子震怒,對紀興生的印象更壞。在西苑禦書房中禦批:令有司論其罪。

其實,在雍治天子行將就木,步入晚年,晉王作為唯一的成年嫡子,幾乎可以確定為新皇人選。押注楊皇子的畢竟是少數人。如此情形,朝堂上誰和晉王沒點瓜葛?

像紀興生這樣的重臣,逢年過節時,晉王派人給他送禮,他難道能拒之門外?會不會做人?

按理說,進入年底,朝廷上下都懈怠著,風平浪靜,等著過年。有什麼恩怨來年再說。但建極殿大學士華墨唯恐夜長夢多:焉知過幾天天子氣不會消?

判處紀興生、紀時春等人流放西域,家產抄沒,女眷籍入教坊司。

按照國朝早幾十年的政治鬥爭來說,這有些過了。但是,按照雍治朝的鬥爭來說:一般。早年間,南書房的大學士們,都是被殺頭的。夷三族的不是沒有!

雍治天子當年政變上台,前十年殺的人頭滾滾。贏得一個刻薄寡恩的名聲,隻是,這些年對大臣才有所收斂。

教坊司在入夜後,越發的熱鬨,燈紅酒綠,紅袖邀歡。一輛華麗的馬車駛入本司胡同中的一座繡樓中。

繡樓的房中,永清公主寧瀟側站在窗戶口,看著漆黑、陰沉的天空。

她今日前來,是女伴男裝。一襲白衫,身姿修長。頭戴唐巾,明眸皓齒,肌膚白皙,俊美異常。

她身後,紀興生的女兒紀小娘子正在坐在床榻上嗚嗚的啜泣。

她和永清公主同為賈探春的手帕交,相互認識。知道寧瀟是來救她的。

永清公主寧瀟是受賈環的委托照顧紀婉兒。去年淅哥兒的兒子出生時,賈環的信從西域來。賈環不看好紀興生和華墨的政鬥。現在,他人還沒回京,結果已經出來。

片刻後,一名中年仆婦進來,道:“殿下,手續辦好了。”

寧瀟走到床榻邊,憐惜的抱著紀婉兒的肩膀,輕輕的拍拍,歎息道:“婉兒,跟我走。”

帶著紀婉兒離開教坊司。坐在馬車上,寧瀟情緒不佳。紀興生任事,做事,卻敗給貪腐、媚上的華墨,家破人亡,這何其令人可惜?難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不知道賈環何時歸來啊!真希望他快一點,快一點。

她之前和賈環初識時,曾說他是庸庸碌碌之輩。但他不是的。她心中很清楚,若賈環在京中,一定會幫紀興生。而且,可以獲勝!

……

……

賈政、賈璉帶著賈府眾人於臘月初九回到四時坊寧榮街的榮國府中。至二十日,府中才算從搬遷的忙碌中,稍稍安寧下來。

這幾日,前頭,賈府男子們酒宴,和京中的世交們互訪,自不必提。

府內,王夫人、王熙鳳忙的腳不沾地。拾掇、清掃各處,照料大觀園。安排各處的衣食住行。李紈、探春幫忙料理賈府庶務。寶釵隻管著北園裡的事。

北園的正房廂房裡的小廳中,麻將的搓洗聲不斷。午後的時光,微冷而靜謐。

晴雯、如意、香菱、鶯兒四個通房丫鬟聚坐在一起打國粹。寶釵帶著彩霞和黛玉一起去秋爽齋中,幫探春準備出嫁事宜。她們幾人在屋裡閒著無事。

晴雯標致俏麗。如意清秀柔美,香菱溫柔安靜,鶯兒靈巧嬌媚。

晴雯蔥綠的掐牙背心,剛輸了一把,鬱悶的道:“三爺怎麼還不回啊!”

一句話說的如意幾個咯咯嬌笑。因為,賈環在屋裡是出名的散財童子。

如意嬌笑道:“晴雯姐姐,你這個理由想三爺,可真是絕了。”

晴雯翻個白眼,斜著大眼睛,嗆道:“你們不想?”她吵嘴不認輸。

屋中笑聲,稍減。如何不想啊?三年的時光,就這樣悠悠的走過。有太多的話,太多的擔憂,想問他,想和他說。魚沈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間彆離苦。

三爺,你現在到哪裡了啊?

此時,錢槐剛騎著一匹快馬,跑進寧榮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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