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薑離吸取經驗教訓——
手再長也有個範圍,她退到昭烈帝的臂展之外,抓住了丞相的衣擺。
就一天,讓她坐坐丞相的馬吧。
要不是來不及,她還想坐一下丞相的戰車呢!
*
回程路上,劉備的目光總忍不住落在身旁騎馬帶著孩子的年輕軍師身上:被留下來麵對一切的人,最辛苦。
然而直到看到了新野軍營的大門,他也沒想通:孔明是如何在那等境況下再延續季漢的
?
當然,昭烈帝現在更想不到,他家丞相做到的可不隻是延續。
——而是一手拉起蜀地的經濟,一手率軍南征平叛亂。更在幾年之後,以一州之力便能數次出兵北伐,令曹魏君臣頭疼畏懼,甚至於時人雲‘魏人畏蜀如畏虎’!
**
新野軍營。
原本在練兵的趙雲,剛看到張飛跑過來的時候,還如常帶笑開口問道:“三哥,你跟主公回來了?有沒有請到……”
才說了一半,就被張飛一把拉上:“趕緊跟我來。”
簡直是火燒眉毛的樣子。
趙雲:?難道主公又沒有見到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臥龍先生’?
但就算沒見到,也不至於急成這樣吧。
然而再凝神細細打量張飛,趙雲就吃驚發現三哥眼睛頗紅,似乎是大怒或是大悲後的樣子。
什麼事能讓三哥這個樣?
趙雲連忙問道:“難道是……主公遇到什麼危難了嗎?”
張飛想起方才的事兒,悶聲答道:“現下還沒有。”
一身是膽的趙子龍被嚇到了,什麼叫‘現下還沒有’?!
他忍不住反手拖住三哥要問個明白。
任誰想要拽走不肯配合的趙子龍,都是費勁的,於是張飛加了一句:“大哥二哥和軍師都在,有要緊事,快跟我來!”
趙子龍:軍師?臥龍先生嗎?
等等,假如主公沒事,還如願以償請來了軍師,那到底能有什麼更重要的事兒?
張飛隻鏗鏘有力道:“聽故事!”
趙雲:……
*
是的,故事。
一路回到新野後,他們已經冷靜了下來。
決定,將那條時間線上的未來,當作史書上的‘故事’。
可以引以為戒,可以參考,但自不能當作影響將來行事的最要緊指標。
薑離星星眼:果然是丞相!(劉備:?孩子啊,我也是這樣想的。)
薑離從前有段時間很愛看重生文,喜歡看主角有了先知視角後,避開艱難險阻,走上人生巔峰。
甚至在她遇到重大打擊的時候,也想過,要是有機會可以二周目再來就好了。
不過她心裡也明白。哪怕有二周目,她能改變的很可能隻有寥寥幾件事情。
人生說短也短,說長卻也長,要要贏數十載,靠的絕對不是什麼‘劇透’。
畢竟,在這個英傑遍地走的三國時代,旁人又不是隻會按照史書去走的npc。
劇透是一時的,本事才是永恒的金手指——所以世上的諸葛亮才分為兩種:真正的料敵於先的諸葛亮,和事後諸葛亮。
就像是,如果讓一個普通人帶著特彆詳細的史料過來,讓他在知曉各種後事發展的的情況下跟丞相為敵——與原本時間線的區彆估計隻是:茫然無知中被吊打和心知肚明被吊打的區彆。
感覺前者倒是更幸福
些……
所以,隻是故事。
隻是故事裡的人令人心碎——
劉備聽眼前孩子說起季漢丞相餘下的十一年,說起《出師表》的諄諄叮囑,說起鞠躬儘瘁,死而後已,說起五次北伐,說起星辰最終在五丈原落下……
以及字字血淚的‘《臨終遺表》’。
在生命即將燒儘的最後一刻,丞相依舊在囑咐劉禪‘達孝道於先君,存仁心於寰宇’。
要記得先帝的誌向,要記得愛護百姓。
要做個好孩子,哪怕我再也不能護著你走下去了。
還有啊……
“臣家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頃。”
“不使內有餘帛,外有盈財,以負陛下也。”*
好在,二十七年來,終是未有一日相負。
遺表留給的,是他帶大的陛下;而要從容坦然去見的,是他追隨的陛下。
星辰隕落,距離今歲今日,恰是又一個二十七年過去了。
*
劉備一時難以言說的心痛如絞。
覺得哪怕是‘故事’,自己估計也要落下一個後遺症:從此不敢看桑樹。
轉頭向外望去,窗外正是夕陽西下。
金色夕陽斜入屋中,拖出長長的黑色影子。
像是流星墜落後的暗影。
而在這片夕陽裡,二十七歲的諸葛亮卻是笑了。
看到丞相的笑意,薑離就明白:無論今日聽到的是什麼樣的故事,是成功還是失敗,丞相都會一往無前走下去的。
千千萬萬回。
像是無數個時間線裡,依舊會站出來保衛京城的於少保,提槍上馬北伐的嶽少保。
丞相的笑意裡有欣慰喟歎:原來不是隆中初見的一時的誌氣,‘我與主公’真的這樣堅持了一世。
至死不渝,百折不撓,以至於千載後的世人,依舊記得這場並未成功的燃燒。
聽丞相如此感歎,薑離立刻想起了她還帶來了一本特殊的書。
不是資料書,而是後世所有帝王將相、文人墨客對丞相的‘推崇誇讚’合集。
薑離還特意給這本書做了個腰封,上麵寫了比較經典的幾句,比如杜甫的‘功蓋三分國,名成八陣圖。’;陸遊的‘出師一表真名世,千載誰堪伯仲間’……
劉備也湊過去看了看,引起他注意的是‘武侯祠’三個字。
按照漢時的禮秩,臣子是不能立廟立祠的。
但那條線上的後世人,既然多提及‘武侯祠’,甚至用此來代指,可見他家丞相是有祠的!
這才對嘛。
他家丞相是普通臣子嗎?
劉備還特意向薑離確認了下,他理解的沒錯吧。
劉備不問還好,一問薑離就想起了——
武侯祠啊,其實,也是您的昭烈帝廟。
薑離是去過武侯祠的人,她當時還小,也沒有提前做過什麼功課。還以為武
侯祠就是紀念諸葛丞相的專祠,結果隻見大門口匾額赫然寫著漢昭烈廟。
當時年少無知的薑離:?走錯門了?
後來才知道,何為‘一體君臣祭祀同’。
古往今來,隻此一處。
*
薑離吃到了三國線的第一餐。
隻是除了她以外,其餘人都沒有專心吃飯。
在薑離認真吃過飯後,劉備到底特意問起:“阿鬥……”
剛才薑離的講述裡,阿鬥雖不是主角,但劉備也已經聽出,那條時間線裡的兒子,並不出眾。
他這個歲數,在此時真的是老來得子,當然希望兒子有經天緯地之才,能夠如漢光武帝一般三興炎漢。
可惜並不是。
考慮到她走後,如今才半歲的嬰兒阿鬥的未來生活,薑離還是多說了幾句。
後世的學子在學生時代,背誦《出師表》的時候,許多都想過‘啊,為什麼這麼長’。
但對劉禪來說,想來隻覺得短,太短了。
相父走之前,他一切都托付給相父,而相父走後,他一直在用《出師表》上的人,甚至他們的子孫後代。
直到用無可用。
劉備輕輕吐口氣:好在,還知道信人。??[”
遺傳到了他這一點。
但……
雖然薑離沒有再講下去,但劉備也猜的到,待到扶大廈之將傾的人不在了,大廈必然倒了吧。
如她故事裡的阿鬥,自是守不住季漢的。
那個季漢的火,還是熄滅了吧。
*
劉備感慨道:“便不是季漢,但終究還是有王朝結束了這亂世吧。”
“若是個如漢一樣的朝代,於百姓們也是一件大幸事。
薑離當即緘默,像被飴糖粘住了一樣不開口。
看到薑離的表情,劉備心下黯然:啊,看來在她的世界,亂世後的下一個王朝不是跟漢一樣的盛世啊。
於是他又補充了一句:“便不是盛世,想來百姓也比這漢末亂世過的好。”
薑離繼續沉默。
劉備:……孩子,你沉默的我很慌啊。
難道還不如這會子嗎!那這黎民眾生也太慘了吧。
他們都看著薑離。
半晌,見這孩子吐出一句:難說。
薑離隻有這個答案了。
因為,接下來,是晉。
魔法書一般的晉史。
五胡亂華黑暗長夜;永嘉之亂衣冠南渡……
所以,不光是她,薑離聽過太多期冀:想去給關二爺送馬,想要在落鳳坡外攔住龐統,想要帶著滅火隊去夷陵滅火,甚至,想要給丞相送十萬個大學生。
再異想天開的想法,卻都是一樣的心思:這漢末浪漫的理想主義星光,不想它墜落。
想讓它照亮萬姓黔首歸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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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離臨走前,去看了看嬰兒阿鬥。
那感覺是很奇妙的:有種老式計算器的惺惺相惜。
他十七歲登基,正是清澈愚蠢大學生的年紀。
而這個年紀要撐起一個疲弊的國家,對普通人來說太殘忍了。
“希望這一回,十七歲的你,有父皇,有相父,有叔叔們可以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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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後,益州。
阿鬥看著車載鬥量的書愁眉苦臉。
聽父親說,這是他素未謀麵的一位姐姐留給他的生辰禮物:足夠他從七歲學到七十歲。
不但如此,據說這位姐姐離開之前,還囑咐父親叔叔和先生,不能光背書——得給孩子出卷子,這學的好不好,每月考一考就知道。
如今父親和先生都不在家。
等他們回來,就要考自己功課了吧。
阿鬥趴在桌上睡著前還在想:姐姐,真是種可怕的傳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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