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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禮啦!非禮啦!”

腦海忽然冒出的童音尖銳,弘晏被唬了一大跳。

“不給人家澆水也就算了,還用黏糊糊的眼神注視人家!”

幼苗發出超大聲的控訴,弘晏緩了好一會兒,認定不是幻聽,這才幽幽站起身,拎來一個大水壺。

果然是【養豬大戶】的姊妹篇,連心聲都是一樣的。

有了水,幼苗滿意地舒展枝葉,又嚶嚶嚶吃得不好,這麼多天都餓瘦了,繼而大力抨擊給它喂飯的蠢蛋。弘晏霎那間明白了,“喂飯”指的是施肥,至於蠢蛋……這些天好像是三叔在照料。

白菜幼苗的抱怨頓時引來連鎖反應,激起一片怨氣浪潮。這個說蠢蛋亂喂,那個說我好渴我餓了,其中埋在土裡還沒發芽的種子最生氣,“有生之年,也不知道能不能探頭看看世界。”

“……”弘晏記得那片耕地是四叔負責。

弘晏冷靜地退後,離農田稍遠了些,腦中聲響即刻消失不見。

皇莊管事見他姿態虔誠不敢打攪,幾個叔叔也是一樣,九爺恍惚看到大侄子頭上神聖的光圈。十爺小心翼翼地蹭上前,正欲問話,弘晏一本正經地開始替他們解惑,說起神女入夢的事兒。

“昨晚神女出現在侄兒的夢境,教導我農耕為大清之本,還教授了許多種植神術。”

話音落下一片寂靜,十爺當即狂喜。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他壓抑得太久,眼尾差些閃爍出淚花花。種田這些時日,胤俄自認受到太多欺瞞,早已看透人情冷暖——坑他的九哥不說也罷,四哥是個不中用的,農家暗訪沒見訪出什麼成果,還騙他種菜很有一套!

揭穿不成,嘲笑也不成,暗地裡甚至找他舅舅阿靈阿告狀,氣得舅舅寫來一封委婉勸說的信,勸他友愛兄長,切莫驕矜,皇上都看著呢。

人生灰暗,新婚遙遙無期,哪知元寶給了他這樣一個大驚喜。十爺可算揚眉吐氣,若沒有他的求助,元寶豈會更換愛好,引來久違的神女?

知己知己,果然是最懂他的人。

十爺選擇性遺忘他還不是知己的事實,五爺九爺同樣感動。他們有誌一同地忘記了四爺,深深覺得大侄子就是為自己而來,為解救自己於水火之中。

他們看向弘晏的目光柔得能滴出水,堪比初春天的太陽。

《種田手冊》有救了,真好。

可以按時成親了,真好!.

等到下衙時分,白日忙碌的太子爺貝勒爺一一到齊,發現有什麼變得不一樣了。

他們負責的農田布局煥然一新,瞧著賞心悅目毫不雜亂,老五汗流浹背喝著冷茶,老九老十麵頰發紅,尤其是老九,活似暴曬了三天三夜的小魚乾。弘晏也在,管事們看向他的眼神放著光芒,農事官分外亢奮地記錄著什麼,猶如聆聽聖訓似的——

這副情景越看越是熟悉,太子總覺得在哪裡見過,片刻猛然想起,這不是養豬時候的重現嗎?

一雙雙相似的鳳眼刻滿疑惑,十爺迫不及待地挺身而出,將神女傾情入夢,大侄子有意相幫的好消息嚷嚷出來,霎時惹來數道欣喜的目光,“果真?”

“那還有假!”

除了太子之外,三爺四爺八爺的腦回路立馬重合:知己這是為了我。

連七爺都有些感動,侄兒學業繁重,仍不忘受罰的叔伯,怪不得福晉老是催促於他,大膽地與兄弟爭一爭。

察覺到四周詭異的氣氛,太子嘴角一抽,“……”

愛新覺羅元寶怕是吸取了祖孫三代的聰明才智,才長成今天這副模樣的吧。

老大巡視河道去了,弟弟們全在不著痕跡地討好他。像老四惹了他的冷眼,晚膳便送一方端硯前來毓慶宮,為打近水樓台先得月的主意,他能不知道?

知己歸知己,哪裡重得過阿瑪額娘,太子對此有著不同的見解,半晌輕咳一聲,儘量不讓嘴角的弧度上揚得太過分。

除卻吃醋的小部分時間,想揍元寶的小部分時間,胤礽都為兒子驕傲,思緒不由飄向乾清宮,雍容端華地想,這皇莊的一切,汗阿瑪可知曉?

既有神女入夢,指揮權自然而然移交到弘晏身上,無人提出異議。叔叔們心疼他的課業,定不能時刻前來,於是八爺含笑建議:“不如提前寫下計劃,翌日按表執行,也不枉費元寶一番心意。”

八爺的提議得到眾人讚同,終究是皇上責罰,他們哪裡能夠悠閒?定要親自上陣,否則招了老爺子的眼。

弘晏還沒說上幾句話,諸事已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知己們生怕他累著,連水壺都不讓他拿,神態那叫一個嗬護,和十三阿哥搶水泥鏟的時候一模一樣。

弘晏:“……”汗瑪法,我真不是心黑手辣的資本家!.

皇莊那頭的消息終於傳入乾清宮。聽說元寶有神女襄助,愛好忽然改為種田,繼而成為種田軍團的總指揮,皇上執朱筆的手劇烈一抖。

憂是有,喜更多,畢竟作為懲戒,讓胤俄他們體驗民間疾苦的《種田手冊》怕是真能問世,造福的又何止一家一戶?

皇上冷哼道:“便宜他們了。”

“他們”指代的誰,李德全再清楚不過,聞言小心地笑:“皇上消消氣。小爺孝順,何況太子爺也在,哪裡能夠坐視不管?”

皇上心知是這個理,放下筆道:“就怕元寶彈壓不住,惹來陽奉陰違。”老九身為知己也就罷了,老十那是不輸他的混世魔王,何況管一個和管一群,那能一樣嗎?

代入帝王的角度,再想想弘晏的年紀,皇上實在放心不下。元寶對待長輩一向尊敬,對待知己更不用說,誰都比不上他貼心!

表麵不動聲色地觀察,皇上終於在十天後,也就是初選結束、弘晏放假的日子駕臨皇莊,決定親自瞧上一眼。

弘晏歎著氣,軟軟的嗓音遙遙傳來,“三叔,豬草放多了,容易影響肥力。您種的白菜正哭泣呢,說您經常餓著它,您忍心嗎?侄兒知道三叔是個溫柔善良的好人。”

然後變得激昂:“四叔,您是澆水,不是泄洪。發芽的日子近在眼前,奇跡即將顯現,侄兒期盼著那一天!”

繼而語氣幽幽:“阿瑪,您笑什麼?播種注意距離,一寸也不能差,您說可以不用丈量,可它歪成了什麼模樣?眾生平等,兒子著實不忍心。”

最後加以鼓勵:“九叔,還差一點點。隻那麼一點點,便可以達成百苗斬的成就,去往您最愛的水田,侄兒相信您!”

皇上:“……”

李德全:“……”

皇上負手而立,麵露欣慰,“真是朕的好乖孫。”

147. 事發 一更

見皇上感慨過後負手駐足, 李德全掩飾住震撼,頗有些小心地問:“皇上可還要進?”

皇上擺擺手,神色愉悅道:“不了, 回宮。”

他若進去, 胤祉幾個怕是會放不開手腳,那就有悖磨練自我的初衷了嘛。

元寶無師自通掌握了禦人之道,皇上欣慰之餘十分高興。目光轉向看守皇莊的侍衛, 這些都是宮中撥下的人,他和藹地說:“今兒就當朕沒來過。”

“是!”.

“你瞧董鄂氏如何?”宜妃傾過身, 迫不及待地問。

“德容言功無一不出色,的確是秀女中的拔尖。”掌事姑姑笑道,“待人接物都很大方,絲毫沒有小家子氣,聽說掌家更是一把好手,娘娘見了定會喜歡。”

“本宮喜歡又有什麼用?”宜妃想到胤禟就愁, 不由說出了真心話, “我倒寧願選個厲害媳婦, 好好管一管他, 潑辣些也無妨。彆以為辦好差事就高枕無憂了!那董鄂格格出了名的溫柔賢淑……”

不是說溫柔不好,老九腦袋缺根弦兒, 又娶了個溫柔媳婦, 豈不更要無法無天?下回作死做到皇上麵前, 那她可真是罪過大了。

掌事姑姑回憶起這些天來, 董鄂格格的一舉一動,猶豫幾瞬,終究沒把猜測說出口。

這也是一樁怪事,董鄂氏偶爾顯露的滿洲姑奶奶的氣度, 甚至和娘娘有些相似。

賢淑或許是真,溫柔恐怕有待商榷,娘娘的心願指不定能成……呢?

那廂,宜妃越想越是歎息,正逢當晚皇上前來用膳,心一橫說出顧慮。皇上放下湯盅,麵對容貌仍舊明豔的寵妃,語氣溫和:“你說的不無道理。”

思及今早聽見的種種,老九播種都播不好,還懼怕水田!太醫雖沒有診出,怕是腦疾潛伏得深,皇上當機立斷道:“你再遣人瞧瞧,秀女之中,有更加心儀的便告訴朕。”

她說的話堪稱逾矩,皇上卻沒有怪罪,反而賜下天大的恩典,宜妃眼眶一紅,內心喜悅之至,“謝皇上。”

但能管住男人的貴女,又豈是那麼好挑的?厲害這個詞兒,放在普通人家都要遭忌諱,何況是皇家。

宜妃看花眼卻一無所獲,愈發欣賞起表現上佳的董鄂氏,猶豫著改主意的時候,九爺不知從哪聽來的風聲,和大侄子請了半天假,火急火燎從皇莊趕進了宮。

“不是定好的董鄂格格,怎的又要換了?”九爺急切道。溫柔嫻靜又好看,全然符合他媳婦要求的從哪找去?!

宜妃震驚地看他,九爺趕忙解釋:“兒子同董鄂格格沒見過麵,是十弟打探後告訴的我。”

胤禟鐵了心地不換人,就差當場哭訴,那委屈的俊臉看得宜妃眼睛疼,半晌揉了揉眉心,“你……”

胤禟當場剖明心跡:“額娘,家世倒是其次。兒子喜歡董鄂氏的性子,兒子非娶她不可!”

宜妃:“……”

宜妃太陽穴一抽一抽的疼,片刻站起身來,緩緩抽出屏風後的馬鞭。

九爺大驚失色,一溜煙地跑遠,“《種田手冊》還需要兒子的樣本,兒子告退。”.

半月後便是複選,眾位阿哥一邊揮灑汗水,一邊聽總指揮的話。

在他們的齊心協力下,《種田手冊》取得初階段的喜人成果,成果擺在禦書房案頭,總算消了皇上的氣。雖說九爺十爺沒能歸來,拴婚聖旨總算下達,賜董鄂氏為九福晉,博爾濟吉特氏為十福晉,一個八月,一個年底成婚。

八月成婚稱得上趕,傳聞是九阿哥強烈請求,董鄂七十卻是毫無異議,接完聖旨後激動地和夫人說:“族中盤下的店鋪少,算來算去就是那些。九阿哥院裡才適合明秀發揮,聽說有不下三種的大生意,還鋪到了蒙古各部!”

“果真?”明秀的額娘長長呼出一口氣,眼角眉梢滿是喜悅,“再遲一些,溫婉嫻靜的名兒怕是兜不住了。咱閨女還是早嫁早好,我得清點嫁妝去!”

……

九爺沉浸在即將成親的喜悅裡,再也沒有下地打滑的現象,技術突飛猛進,種田都賣力了許多。

弘晏欣慰地想,婚姻使人幸福,而不是愛情的墳墓,九叔給他上了極有意義的一堂課。

等到適配小麥的肥料研製成功,弘晏把注意力移到水稻以及各種水田作物上,還有福廣一帶常見,尚未流行全國的番薯、土豆,玉米。

番薯宮中就有,卻不常吃,玉米也是一樣,弘晏向內務府收集了兩大袋種子,嘗試更科學的方式種植。水果蔬菜繞不開大棚,大棚又繞不開適宜溫度,他琢磨著去往南方一趟,來個實地調查。

然後就被無情按壓了下來:“南巡沒多久,又想出遠門?”

太子的神色難以言喻:“愛新覺羅元寶,你還要讀書。”

弘晏絕不承認他讀書讀多了,極為想念江南好風景。他據理力爭:“我這是為了種田大業,阿瑪也可以多陪陪我。”

這是發出同行邀請的意思,太子完全不理會他的撒嬌,意味深長地一笑:“阿瑪依舊在忙保成紡紗機,元寶不如多陪陪我?”

弘晏閉上了嘴。

太子冷酷道:“大字加十張,孤盯著你寫,不寫完不許睡覺。”

弘晏:“……”

不用雞毛撣子,改用作業攻擊了嗎?

第二日,他憂愁地和伴讀感歎:“我阿瑪好像不以保成紡紗機為豪。”

善恒小聲道:“從前烏庫瑪法聽說這事,高興了一整天,說要買整整一院子的紡紗機支持太子爺呢。”

靈川想了想,說:“聽多了就習慣了,”

楊柏毛遂自薦,“小爺是否需要屬下寫推廣詩?”

弘晏拍拍他的肩,萬分欣賞地點頭:“很好,毓慶宮需要你這樣的人才。”.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不能一個人掰成幾瓣花。從太子到八爺,他們上衙辦差,下衙種田,成日不得空閒,於是四爺放緩了買藥計劃,心道熊寶可以遲些見到弟弟妹妹,不急。

可就在這日,四爺正有條不紊、精心照料著禾苗,正院管事迫不及待前來報信:“爺,爺!福晉有喜了!”

當著眾位兄弟的麵,四爺猛然起身,“你說什麼?”

“福晉晌午忽覺反胃,便請來大夫瞧了瞧,結果診出喜脈,說是快兩個月了。”管事忙照著大夫的話說,“脈象康健得很!”

四爺放下水壺,在地裡來回走動,“好,好。”

瞧見他眼中的激動,十爺暗暗咋舌,看不出來,老四和福晉感情真是好啊。

當下弘晏正在讀書,“父承子業”的成了太子,太子笑道:“四弟今兒早些回府,農田有孤照看,如斯喜事可不能缺席。”

四爺即刻拱手謝過,話間含著暖意:“有勞二哥了。”

就在他轉身的時候,正院管事遲疑一瞬,附到主子耳旁說了幾句話。四爺腳步一頓,回首低聲道:“二哥可有聽過大街小巷流傳的詩?”

詩?什麼詩?

其餘皇子包括三爺,全都放下手中活計,高高豎起耳朵聽著,就見四爺動了動唇,艱難地道:“……讚美保成紡紗機的詩。”

胤禛給自己做好心裡建設,方才念完整首詩。

詩句大致意思是這樣的:

如果沒有皇上,天下不會如此海晏河清;如果沒有太子,紡紗行業將會黯然失色,每個紡紗人都該記得保成的名字。今天你紡紗了嗎?

遣詞很有水平,造句很有風骨,恍若名家大作,簡直不像在吹彩虹屁。

眾阿哥:“……”

太子:“…………”

太子從中聞出熟悉的味道,笑容停滯一秒。四處一片安靜,眾阿哥散的散,拿農具的拿農具,裝作沒聽見的模樣,因為種田拉近很多的兄弟情忽而變得更為親切。

大清儲君,原來不是那麼好當的。二哥身為太子,非但與他們同甘共苦,竟也要經受這些。

扭頭看了看耕地,誰都不容易…….

弘晏做不成實地調查,隻得延後計劃,助力保成紡紗機傳播得更廣之後,驟然在毓慶宮用膳的時候發現轉機。

在福建任滿的外祖父即將回京述職,跟隨的有外祖母,還有他的兩個姨姨。得知回京時間在下月,弘晏眼睛驟然一亮,“額娘,兒子能給郭羅瑪法遞封信麼?”

太子妃溫柔道:“是為了種子的事?”

弘晏毫不意外太子會同她提起,聞言笑眯眯地點頭,太子妃也笑,揉揉他的圓臉蛋:“你寫便是,郭羅瑪法高興還來不及。”

又說:“光拿種子不夠,得去南邊瞧一瞧,畢竟橘生南北大不相同,元寶可有法子?”

弘晏覺得額娘說得很對,想了想道:“明兒下了學,我去請汗瑪法拿主意。”順道敬獻自家皇莊種的白菜,純天然無汙染,一點一滴浸滿叔叔們勤勞的汗,合該給汗瑪法嘗嘗!

正說著話,外頭響起給太子爺請安的聲音。太子麵色略顯黑沉,鳳眼盯著無辜回望的弘晏,又挪向一旁坐著的福晉,好言好語讓她前往暖閣哄元曦,意圖來個父子單獨教育。

弘晏對於大街小巷流傳的彩虹屁心知肚明,正準備先聲奪人,哪想太子忽而提起另一件事:“你認老大做了知己?”

弘晏一愣。

太子盯著他,緩緩念出上報的字條,“大貝勒巡視河道,一晚飲酒醉言,定要帶知己領略一番永定河的風采。官吏遂問:知己者誰?”

弘晏:“……”接下來的話就不用說了。

迎著太子似笑非笑的目光,他強自鎮定:“阿瑪,你聽我解釋。”

太子:“孤,不聽。”

148. 龜寶 二更(修)

麵前儼然要上演一出我不聽我不聽的戲碼, 弘晏陷入苦惱之中。

他往後退到安全距離,懷揣絲絲愧疚之心,試探著問:“阿瑪是要打兒子呢, 還是要加罰大字十張?”

又信誓旦旦地說:“我與大伯之間, 絕對不是您想的那樣!”

何柱兒深深地垂下頭,太子半個字也沒信。

想到兒子和他從前水火不容的‘大敵’暗渡陳倉,竟還瞞著他這個阿瑪, 心裡慢慢燒起一把火,有種和胤禔對線的衝動。

定然是老大哄騙的元寶, 等他回京……

不知過了多久,太子終於收起盯人的視線,詭異地平靜下來,和顏悅色道:“明兒有騎射課,屁股難免顛簸,孤如何會打你。”

弘晏忽然有些心驚膽戰, 下一刻, 就聽他爹說出魔鬼之言:“大字一百張, 何時寫完何時出宮, 你九叔十叔婚期已定,種田手冊不著急。”

一百張??

弘晏震驚了, 十張要費半個時辰, 加上白天上學, 七天都寫不完, 對他稚嫩小手是何等的摧殘。

“你應是不應?”

弘晏覺得日子沒法過了。上回他在書房外,偷聽太子同幕僚含蓄地炫耀他,哪想他爹人前人後兩個樣,幕僚們知道嗎?汗瑪法知道嗎?

他忍辱負重地說:“我寫。”

翌日, 乾清宮。

皇上稀奇地看著麵前水靈靈的蔬菜,用手指撚了撚,葉片肥厚,葉尖鮮嫩,不難想象烹製的口感。弘晏在一旁指指點點:“這是三叔種的,這是四叔種的,這是七叔種的,讓禦膳房炒了給您嘗嘗。”

皇上滿意頷首,吩咐李德全端去禦膳房,“胤祉胤禛府上可有?”

“都有,乾西五所也有。”李德全笑道,“好幾籮筐呢,如再多種些,日後怕是不必再遣人采買。”

憶起弘晏方才的請求,有關於南邊的農作物,皇上若有所思起來。懲戒終有時日,他更舍不得累著乖孫,種田這一塊,還有日後手冊的發行,到底得撥專人照管。

再過幾年,加上老五養的豬牛羊,宮中菜品都能包圓了,豈不正正好?

思及此,皇上不由琢磨起來誰最合適,片刻慈愛地揉揉弘晏的腦袋瓜,問他心中可有人選。

弘晏一數,叔伯們個個身負重任,好像沒有多少隻羊可以薅,於是乖巧地道:“誰能有空閒,全賴汗瑪法做主。”

說起空閒,放在從前,皇上頭一個想起老五老七。

一個養在太後膝下,一個生有足疾,不論誰做了新皇,都有安穩日子過,不必去爭去搶,自然而然成了閒人。如今老五忙於養豬,隻剩一個老七……皇上越想越覺得合適,種田諸事不涉朝堂,倒是胤祐最好的去處。

至於老十,娶親都沒成,立業就再等等,畢竟是入口的東西,皇上怕他照看著照看著,地裡生了蟲。

沉吟片刻,皇上道:“讓你七叔南下一趟如何?”

弘晏立馬領悟了祖父的用意,恍然大悟的同時暗暗點頭,他怎麼就忘了這株羊毛呢?還是汗瑪法英明神武。

祖孫其樂融融地說著話,時不時響起一陣笑聲。殿裡放著冰盆,宮人們按照皇上吩咐特意擺遠了些,以防冷著小爺,漸漸的,弘晏像是生了汗,不經意間抬起手抹了抹前額。

皇上目光一凝,仔細望去,那白白嫩嫩的指根上方有著紅紅的壓痕。他的眼神慢慢沉了下來,望著壓痕問:“怎麼回事?”

弘晏倏爾收回了手,試圖蒙混過關,在皇上的逼問下沒有堅持五秒,小小聲地說:“阿瑪聽聞推廣保成紡紗機的詩篇,叫我寫一百張大字,不寫完不許去皇莊。”

“胡鬨。”抓過弘晏的手翻來覆去地瞧,皇上越看越是心疼,皺起眉頭,頗為不悅地道,“怎麼,那詩裡還讚美了朕,胤礽覺著不好?”

弘晏趕忙為他爹開脫,表情那叫一個真誠,“絕無此事。是孫兒做錯了事,惹來阿瑪生氣,孫兒心甘情願,大字已經寫完三十張了呢。”

“……”皇上一錘定音,沉聲道,“三十張儘夠了,其餘的不必寫。”

弘晏眨眨眼,頗有些猶豫地答應下來。

等到用完晚膳,皇長孫前腳踏出乾清宮,後腳皇上便道:“瞧瞧太子下衙沒有,宣他前來禦書房。”

李德全送完蔬菜,回來聽了全程,頓時哪還有不明白的?聞言步伐如飛地走了,在心裡默默歎息一聲。

皇上的小心肝換了人,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太子在禦書房待了許久,慢慢引來各方猜測。

據說,皇上與太子長談半宿,重溫父子情深;據說,太子聆聽聖訓,皇上指點政務,大加褒揚。事實上是這樣的——

皇上:“加快推廣保成紡紗機的速度。”

太子:“……是。”

皇上:“對元寶不必那麼苛責。”

太子:“……”

“他才幾歲?你幾歲?”皇上數落道,“你六七歲時會養豬種田麼?”

不等太子回話,皇上又道:“朕原本屬意你七弟南下,考察考察水田稻穀。現在想來,不若你去一趟,恰恰與推廣紗機一道,耗費心力少。”

“保成啊,朕的江山是要交予你手,不能拘泥京畿的一畝三分地。”皇上語重心長地道出苦心,見沒什麼要說的,最終擺了擺手,“去吧。”

太子:“…………”

太子不知該激動,還是該無言,緩緩拱手道:“兒臣告退。”

大貝勒巡視歸來這日,恰逢太子離京,兄弟倆於宮外擦肩而過,讓弘晏長長鬆了口氣。

汗瑪法竟把阿瑪派去南下,著實出乎他的意料,他的內心生出深切的慚愧,寫大字真是一件罪惡深重的事。

出於對親爹的關懷體貼,弘晏積極奔走,給太子的馬車塞滿吃的用的,務必讓阿瑪一路過得舒舒服服,笑眯眯地回到毓慶宮,便聽聞五嬸發動的消息。

頭胎總要辛苦一些,太子妃遣人送去好些藥材,還有經驗十足的全嬤嬤,好為五福晉的院裡人指點指點。從太陽落山到夜明星稀,五爺來回走動的聲音沒停過,一旁被親哥扯來的九爺心驚膽戰,五嫂生產聽著竟是如此艱難。

太醫說是有難產跡象,焦急的氣氛四處彌漫。不知過了多久,五福晉痛喊一聲,許久未聞的王八重出江湖,“胤祺,你個王八羔子!”

五爺語無倫次,腿肚子都在打哆嗦:“好,好,爺替你抓王八去。”

九爺:“……”

五福晉不說話了。又過了片刻,她虛弱下去的嗓音忽然有了勁兒:“爺如此喜愛王八,難不成要給孩子取名王八?”

怎麼會?爺想叫他鶴寶,怎麼會是王八烏龜?

五爺當即就要反駁,轉頭一瞧,九爺正使勁給他遞眼色。霎時腦子一迷糊,不由忘卻了前頭所想,五爺嘴巴一瓢:“不會!爺叫他龜寶!”

五福晉:“……”

五福晉氣得把孩子順溜生了下來,“胤祺,我……我跟你拚了……”

149. 收賬 一更

“龜寶”二字一出, 院子裡一片寂靜。

五福晉嗓音虛弱中帶著熊熊怒火,恨不能把屋頂都掀翻,五爺禿嚕完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 麵色青青紅紅地閉上嘴。

九爺麵色空白一秒, 逐漸糅雜成奇怪的表情,心道這是什麼仇什麼怨,五嫂生孩子的時候五哥都要氣她?還龜寶!額娘聽見怕是要打上門來。

怎麼就看不懂他使眼色?取個好名字是有多難?

五爺心道壞了, 趕忙補救般地解釋:“福晉,福晉!爺說錯了, 是鶴寶不是龜寶。”話音未落,裡頭忽然傳來一聲分外嘹亮的啼哭,還有嬤嬤產婆的賀喜聲,“生了,生了!是個阿哥,母子均安!”

像是過了很久, 又像是過了一瞬, 五爺一屁股跌坐在地, 雙腳再也使不上力氣, 隻覺自己也同樣鬼門關走了一遭。

方才太醫說恐會難產,恍惚之下他竟想著, 這婆娘要是去了, 誰還敢大不敬地罵他?心口卻是鈍鈍地發疼。

他慢慢抹了把臉, 怔愣半晌終於反應過來, 拉住九爺無處安放的手,喜意與激動交織:“爺真有嫡子了?!”

“……”九爺,“五哥,你有了。”

胤禟一邊高興, 在心裡唏噓,他哥莫不是樂傻了,反應怎麼慢半拍呢?

思及五福晉方才的怒喊,他剛有提醒的心思,想說五哥慢著,五爺便迫不及待朝裡奔去。

小心翼翼接過繈褓,維持上翹的笑容,胤祺心道福晉累狠了,聽動靜像是睡了過去,他該前往產房瞧瞧她。沒走幾步,濃濃的雞湯味散發,迎麵而來一個硬枕。

“砰!”

五福晉喝完雞湯,咬著牙懷著最後的力氣丟出枕頭,狠狠瞪他一眼,陷入沉沉的深眠.

目睹夫妻失和的‘慘案’釀成,胤禟大開眼界,腳步打飄地回到自己院中。

一切都賴五哥嘴上沒把門,除此之外,九爺生出新的感慨,他還是喜歡溫柔嫻雅的媳婦兒,全心全力支持自家爺的那種,讓她往東絕不敢往西。幸而發現得早,幸而有十弟在,否則額娘就要換人了!

慶幸過後,九爺不禁得意起自己的高瞻遠矚,幾乎是掰著手指頭數婚期的到來。然而在成婚之前,他依舊是種田大軍的一員,日日忙得腰酸背痛不得空閒,偶爾看著五爺下河捉王八的背影唏噓,院裡池塘捉不到,瞧瞧,還得到皇莊來。

為恕嘴瓢造成的罪孽,小阿哥的乳名終是沒有叫做龜寶。辦完鶴寶的洗三,五爺懼內的傳聞,私底下流傳得越來越廣,九爺本想拉著知己分享一番,樂上一樂,哪知大侄子身邊占據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物——大貝勒胤禔。

大貝勒巡視回京,膚色黑了兩個度,幾乎受到滿朝官員的噓寒問候,因為主事人不在,買藥終究不甚方便。又聽說胤禔早就成功當上弘晏的知己,他們想問又不敢問,隻得按捺住八卦之心,要知道多年以前,太子與大阿哥針鋒相對不是什麼秘密。

嘶,小爺這知己遍地開花,簡直是非常人也!

成為八卦中心的大貝勒風塵仆仆,進宮複命後馬不停蹄地重拾賣藥業務,待一切事畢,招來守在京中、消息靈通的心腹一問,皇長孫殿下與諸位阿哥正在種田。

胤禔:??

大貝勒覺得荒謬,是他離京太久,跟不上時代潮流了嗎?

再往下深問,原來是元寶新的愛好,除此之外幾個弟弟像是受到皇上懲罰,在皇莊當苦力。

胤禔當即坐不住了,覥著臉從大福晉院裡出來——雖然大福晉依舊不搭理他,過後拿出精心準備的禮物,有繪製周詳的水係河道圖,還有包括大型遊船、運河貨船等船隻的木製模型,都是遣人搜集來的,放了滿滿一箱子,以拜訪為由,上門給弘晏送禮。

也是太子如今不在,知己名聲說漏嘴的緣故,否則他哪敢那麼明目張膽。這般想著,胤禔在心裡酸,元寶怎麼就不是他的兒子?

胤礽怕是燒了三輩子高香吧。

南下途中,獲得皇上默許、正在接見官吏的太子十分罕見地打了個噴嚏,看得覲見之人渾身一涼,隻覺太子爺的笑容有著說不上來的味道。

太子含笑道:“孤失儀了。”

官員瘋狂搖頭:“哪有,哪有。”

弘晏喜歡大伯帶來的禮物,甚至可以稱得上驚喜。未雨綢繆向前看,水係圖的用處不必多說,不僅治河用得上,利用水泥改造大壩,方方麵麵都有關聯。還有日後開海造船的計劃,各類船隻模型恰恰可以參考,學貫中西,集百家之所長嘛!

弘晏一感動,便忘記遠在千裡之外的親爹的雞毛撣子警告,答應大貝勒帶他去皇莊瞧瞧,順便體驗一番農家樂生活。於是九爺眼睜睜看著後來者居上,想要分享五爺的樂事卻不得,又過了幾個時辰,扭頭一看,不知怎麼還在讀書的十二十三也來了。

十二靦腆一笑,十三露出一口大白牙:“師傅今兒請了病假,弟弟央求汗阿瑪,汗阿瑪便準許我幫侄兒的忙。”

九爺:“……”

放在從前,十三哪敢用雞毛蒜皮的小事勞煩老爺子,定像鵪鶉似的規規矩矩,生怕一朝不慎招來人眼。現在倒好,膽兒肥了,都是大侄子慣的,毛都沒長齊就妄想知己之位了!

敵人太多,他雙拳難敵四手,實在打擊不過來,九爺心裡苦,又想迎著鞭子去翊坤宮一趟,隻要額娘麵授機宜,怎麼都好。

胤禟長長歎了口氣,把心事同一旁的十爺分享,十爺眼珠子一轉,壓低聲音說:“九哥啊,咱成婚才是要緊事。一邊是知己,一邊老婆孩子熱炕頭,十二十三他們能嗎?”

這話說的堪稱大智若愚,九爺醍醐灌頂,不錯,來到八月,成婚之日早已近在眼前。

他動容地拍拍十爺的肩,“十弟啊,哥哥多虧了你,否則就要錯過董鄂氏那樣的好姑娘,改日請你吃酒去。”

十爺大義凜然地道:“九哥這話就見外了。你我之間,還說什麼謝?”

小眼睛止不住地瞅著被眾星拱月的弘晏,心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總有一日他胤俄也得占據一席之地,連九哥也不能比!

九爺感動地晚膳多用了一碗飯,心道爺做的最正確的決定,就是和老十穿同一條褲子長大,這是一輩子的好兄弟.

懷著美好的憧憬,九爺步入大婚的殿堂。

形式與八爺成婚相差無幾,弘晏已經熟悉過一回,因著太子還在南邊忙碌數樁業務,一時半會回不了京,他義不容辭接過阿瑪的擔子,承擔起送禮赴宴的職責。

五頭身混在大人堆裡,卻是無人取笑。一來有眾位叔伯保駕護航,那架勢就像娘娘出宮省親,二來,皇長孫自小深受聖寵,威望已然不遜於成人。三來,沒看見九爺笑得和朵花似的,恨不能把小爺送的禮物昭告天下嗎?

迎親這天,董鄂七十麵露感慨,董鄂夫人用帕子擦拭眼淚,終於,明秀終於嫁出去了。

“九阿哥出身好,人長的俏,還與皇長孫殿下走得近,日後定有功勞封賞,這樣好的夫君人選,真是打著燈籠都難找。”董鄂夫人諄諄教誨,“你得溫柔一些,討銀子委婉一些,好好伺候知道麼?一整個蒙古呢,多的是賬簿產業。”

明秀眼眸一寸寸亮了起來,笑得分外明媚:“額娘,我曉得的。”

瞧她這副模樣,董鄂夫人實在放心不下,轉念一想,皇家規矩大,入洞房後,就算退貨也不成了。

她這才鬆了口氣,風風火火地忙碌起來,不多時,迎親隊伍停在府前,九爺身騎高頭大馬,意氣風發地彆著紅花,讚禮官高昂的嗓音穿透雲霄:“吉時至——”

新婦身穿正紅嫁衣,蓮步輕移,迎麵似有幽幽香氣,被人攙扶著站到九爺跟前。

入眼一片嬌小玲瓏,胤禟的心蕩漾了。

蕩漾一直持續到乾西五所,等拜堂完畢,皇親貴胄的宴席開桌,九爺頗為急切地拉來十爺和幾個宗室擋酒,四爺瞧他這般,眼尾微微一抽。

和福晉的二胎如願得償,作為隱形的人生贏家,四爺很是看不慣這副模樣,都成親的人了,沒有半點穩重,像什麼話?

夾心餅乾弘晏又一次坐在四爺和八爺之間。都說一回生二回熟,他再也不會坐立不安,而是視身旁暗流不見。

將九爺的神色儘收眼底,弘晏滿眼讚賞,就差豎起一個大拇指。九叔簡直是好男人的楷模,沒和九嫂見麵就如此表現,要不是毫無空閒,他都想撰寫一本《好男人指南》,把九叔當做強推案例!

而他心中的強推案例,正在經曆美好的洞房花燭夜。

掀開蓋頭,看著董鄂氏秀麗的麵龐,嫻靜的笑容,九爺渾身殘留著酒氣,隻覺整個人熏熏然起來。不愧是他一力堅持的福晉,無一不合他胃口,他的語氣前所未有地溫柔,“那,那我們安歇?”

明秀紅著臉點點頭.

夜色深沉,九爺滿足地淺眠,耳邊忽然輕微的夢囈,一聲接著一聲。意識到這是自個的新婚夜,九爺猛然驚醒,生怕福晉做了什麼噩夢,連忙湊到明秀跟前。

“羊毛……蒙古……粗估七百三十一萬零八十五兩,得利五百七十九萬四千,拒分紅,不二價。收賬!”

九爺:???

150. 脫韁 一更

“額娘……”第二天一早, 新婚夫婦前來翊坤宮請安。等九福晉去見太後與諸位妯娌,九爺期期艾艾,欲言又止, 欲語還休。

宜妃看他笑得又高興又勉強, 嘴角一動,兒子成家的喜悅降了降溫:“怎麼,這是又添了麵疾?”

“……您倒是說點好的。”九爺有苦難言, 覺得自己被全世界欺騙。什麼溫柔嫻靜,全都是假的, 她是算盤成精吧??

累極的囈語不能代表什麼,胤禟不信邪地安慰自己,醒來後,試探著拿出一疊賬簿,那是今歲的羊毛生意。把它放在福晉麵前,福晉眼睛唰一下亮了, 和燈泡似的亮——如果胤禟知道燈泡是什麼的話。

明秀害羞地問:“爺, 我能瞧瞧嗎?”

看這表現, 沒跑了, 九爺心涼了半截,颼颼漏著風。他艱難地點點頭, 九福晉嘩啦啦地翻, 一邊含著羞澀的笑, 速度那叫一個一目十行。

然後迫不及待與他探討起來, “妾身覺得這兒可以改進。這兒的數記錯了,爺!要是發展下去,得虧多少錢?”

九爺大驚失色:“記錯了?”

不可能啊,他親自上陣還能有錯?

於是夫妻倆頭對頭地算賬, 完全沒有陌生感與彆扭感,要不是嬤嬤提醒,差點錯過請安的時間。最後證明九福晉是對的,九爺一口氣沒喘上來,用不可思議的目光打量她,這是人嗎?

算盤都沒她算得快!

那利落的作風,專注的眼神,等回過神來,九爺悲憤了。董鄂家居然敢欺君,委婉地同宜妃一說,宜妃坐不住了,捏緊帕子問:“果真?”

見她如此,九爺的心變得好受一絲絲:“兒子哪敢騙您。”

宜妃喜上眉梢,萬萬沒想到有這般大的驚喜:“好啊,太好了。真是本宮的好兒媳!”

她笑得合不攏嘴,“翠珠,快把從前太皇太後賞賜的翡翠鐲拿出來,再看看庫房有什麼好東西,單一個紅封豈不是虧待了明秀?”

大宮女喜氣洋洋地應了:“是!”

九爺:???.

木已成舟,便是想退貨也不成,九爺度過三天甜蜜婚假,暗想這樣的媳婦也不錯,雖然有詐騙之嫌,但長得好能管家,對他也是百依百順,賢惠沒得挑剔。

有九福晉出謀劃策,胤禟猶如開外掛似的,做生意都得心應手了起來!

春風得意沒多久,一回神發現中饋被福晉掌得牢牢的,前院要取大額銀兩還得請示。

此舉得到宜妃的大力支持,還在皇上那兒過了明路,胤禟震驚了,憤怒了。

這和他想象的不一樣,種田完豈不是不能出去浪了?

望望心滿意足撥算盤的福晉,九爺心碎地尋上十爺,意圖痛罵他坑人的行為,十爺一臉“怎會如此”“我不知道”“我是冤枉的”,轉過身偷偷地笑,肩膀一聳一聳十分明顯。

覺得哪裡不對勁,忽然繞到他跟前的九爺:“……”

“老、十。”從牙縫裡迸出一句話,胤禟捂著胸口,“你給我等著!”

心裡受了傷,隻有待在大侄子身邊才能感受溫暖,九爺種田前所未有地認真起來,幾乎有了拚命九郎的風範。皇阿哥見了鬼似的看他,短短幾天黑了一個度,沒過多久,竟是在離弘晏最近的大貝勒身側撕出一片地盤。

畢竟長幼有序,大哥和三哥四哥還是有稍稍的不同,他們和大哥相處得時間少。有大貝勒這個編外人霸占著,知己們諸多手段施展不出來。

哪想九爺運用最笨的方法,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堪稱打工人中的戰鬥機,那拚命勁兒讓弘晏都心疼了,捧來一壺涼茶道:“九叔,你歇歇。要是累著了,九嬸會心疼的。”

受到全場注目的九爺抹了把汗,接過涼茶,滿足地瞥了十爺一眼。

小樣,彆以為爺看不出來。想當知己是吧?

元寶喜歡夫妻相合,爺還偏和福晉好好過日子!!.

有知己就有競爭,種田大軍的積極性呈指數上升。更彆提還有外援,弘晏外祖父石文炳進京的時候,帶了好些番邦種子,還有京城未見的稀有物,《種田手冊》的進度一日千裡,就差南方辦差的太子爺滿載歸來。

有太子妃從中幫忙,弘晏與石大人高高興興地來回通信,除了敘親以外天南海北地聊,哄得外祖父眉開眼笑,直說小爺是忘年交。

石文炳對許久未見的外孫那叫一個疼愛,自福建帶了數不儘的好東西,弘晏兩個姨姨也絞儘腦汁添了東西,說是給長姐和大外甥用。小一些的容玉悄悄問姐姐:“上回同咱們玩兒的十五十六阿哥,要不要送些禮物?”

容嵐眼睛微亮:“有道理。”

等到了京城驛站,石大人一家得到無與倫比的高規格待遇。地方官員按例要到吏部評定敘職,接著等候召見,若宮中沒有來人,才可自行回府。石文炳剛剛落地,便見身穿絳紅補服的太監笑嗬嗬地前迎:“皇上召見,大人快隨咱家來。”

……便是宗室回京也沒那麼快吧?

石大人就這樣稀裡糊塗進了宮。麵對數年不見的親家,也是信任的臣子,皇上溫聲叫他免禮,望著他依舊烏黑的頭發感慨:“文炳啊,這一晃許多年,朕瞧你沒怎麼變過。”

驟然轉換為拉家常模式,石文炳頗有些摸不著頭腦,於是恭敬地拱手:“皇上龍馬精神,我等遠遠不及。”

皇上擺擺手,指著他笑:“瞧瞧,還恭維起來了!你是穩定南方的大功臣,朕不會虧待了你。”說罷不經意地另起話題,“聽聞弘晏常常與你書信?”

石文炳:“……”

李德全:“……”

皇上,暴露了,暴露了呀!

李大總管深深低下頭去,總覺得如今日子像一匹脫韁的馬,正往看不見的道路狂奔,道路的儘頭就是小爺。石大人不知大總管的糾結,遲疑一瞬,秉著欺君是大罪的原則點點頭,“回皇上,正是。”

“哦。”皇上像是來了興致,“元寶都寫了些什麼?”

石大人身為忠臣中的忠臣,這回猶豫的有些久。他試探著問:“皇上是要臣背出來?”

皇上驚訝一瞬,恍然道:“這主意不錯,朕準了。”

石文炳:“…………”

遠在皇莊的元寶本人深深打了個噴嚏,招來一眾知己噓寒問暖,好不關心。

弘晏升起不詳的預感,卻不知預感從何而來,想了想便拋到腦後。他擦了擦汗,鼓舞胳膊粗了一圈的種田人:“再堅持幾天,曙光儘在眼前。我們離成功就差一小步,又有什麼理由偷懶放棄?”

接著鄭重其事地問,“四叔,我們的口號是什麼?”

四爺淡定道:“堅持就是勝利。”

弘晏滿意點頭,又讓叔叔們重複一遍,心道等阿瑪凱旋,農的傳人就能告一段落,離三月之期不遠了。《種田手冊》大功告成,才不枉這幾個月的辛勤付出,還有汗瑪法的殷殷期盼嘛。

開完動員大會,弘晏回到毓慶宮,正計劃和外祖父培養感情,就見李德全笑眯眯地現出身形:“皇上請小爺過去呢。”

這個時辰,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親親瑪法找他做什麼?

皇長孫殿下剛進乾清宮,就聽皇上告訴他一個大消息:“胤礽明日回來。”

弘晏罕見地愣住了。

阿瑪,明日回來?他怎麼不知曉?

這還沒完,皇上悠悠道:“你在信裡寫的,石文炳都同朕說了。郭羅瑪法是大清最好的郭羅瑪法,更是種田手冊的大功臣?”

弘晏:“……”

弘晏和李德全一起掛上痛苦麵具,一個明麵上,一個暗地裡來。皇上沒給他解釋的機會,便讓他寫功課去,好似目的就是為了傳達兩句話,但弘晏深知此時離開的後果很嚴重。

不是挨打,就是掉一層皮。

他頑強地留了下來,瑞鳳眼濕漉漉地瞅著皇上看,皇上一邊批折子,時不時抿一口茶,完全不像生氣的模樣。見他磨磨蹭蹭,皇上好心提醒:“老大還在皇莊乾活吧?”

弘晏醍醐灌頂,往外狂奔而去,明兒得勸大伯賣藥,絕對不能前來皇莊!

皇上眼底露出絲絲笑意,批完折子同李德全道:“元寶提起朕的時候,是全世界最好的汗瑪法。大清疆域不比世界,如此看來,還是朕更勝一籌。”

“……”李德全不住點頭,心想,您高興就好.

皇上說太子明日回京,打了弘晏一個措手不及。他想象的是半月後,最不濟也是十天後,把一切事務安排得明明白白,便能高高興興迎接阿瑪歸來,萬萬沒想到,他爹連通知也不通知一聲!

他還是他爹最心愛的崽嗎?

忽然想起大伯這回事,眼見著夕陽西下,很快就要入夜,弘晏嚴肅起小臉在臥房奮筆疾書,準備給大貝勒府送一封信,串好口供要緊。畢竟吃人嘴短,拿人手軟,船隻模型都是寶貴的財富。

半個時辰之後,他長長出了一口氣,就要招來外間等候的三喜。

倏而聽到一聲喜悅的通報:“太子爺的車架到宮門口了!小爺可要出宮迎接?”

151. 治河 一更

問是這麼問, 弘晏作為太子唯一的寶貝兒子,能不去嗎?

低頭望望寫好的信,陣陣涼意竄上心頭, 汗瑪法的報信居然不準, 他爹莫不是插上翅膀飛了過來,火箭升空都沒他快。半晌,弘晏終於給自己做好心裡建設, 鼓作鎮定地踏出門,小手一揮, “走。”

外頭等候的人喜氣洋洋地應了:“哎!”

弘晏踏出門幾步,又問:“我額娘呢?”

“太子爺體諒太子妃,吩咐奴才遲些稟報,萬萬不用動身出迎。”

“……”弘晏再三確認靈敏的耳朵沒出錯,腳步停了一停,深深覺得受到了恩愛攻擊。

他愛新覺羅元寶就不在體諒的範圍內嗎?

懷著點點小心虛, 還有點點小受傷, 弘晏成功接到了太子。父子倆許久未見, 太子揉揉兒子的臉蛋, 嘴邊弧度更疏朗幾分,同他說起南下見聞與收獲, 不僅有作物種子, 還帶了好些種田經驗回來。

見他爹沒有秋後算賬的意思, 弘晏眨眼鬆了口氣, 不僅認真聽講,表現前所未有地捧場。這副父慈子孝的場麵,讓見到的不少人感動,瞧瞧, 小爺才幾歲的年紀,聽聞太子爺回京,就急急出宮相迎了!

不到半天時間,皇長孫殿下孝順聰穎,實乃大清之幸的感歎傳遍巷裡,唯有大貝勒聽了不怎麼高興。

有太子攪局,他和侄兒的快樂時光就一去不複返了,不用想就知道胤礽會千般萬般地阻撓。懷中抱著啟蒙學字的弘昱,胤禔滿麵思索,忽而靈光一閃,不如學習老四的法子,另辟蹊徑從下一輩入手。

聽聞弘暉早就在毓慶宮熟臉,胤礽能拒絕他,還能拒絕弘昱不成?

於是太子回京的第二天,上朝麵聖一刻也不得閒,弘晏下學之後忙於整理資料,立誌將種田手冊補充完全。大貝勒牽著弘昱,和牽著弘暉的四貝勒於毓慶宮院前相遇,胤禔驚訝著露出笑容:“四弟?好巧。”

胤禛:“……好巧,大哥。”

弘暉探出胖乎乎的小臉,和弘昱虎頭虎腦的模樣對上,慢慢癟起嘴。

小小的心靈種下大大的警示,這麼多人要和他搶弘晏哥哥,不努力一點兒怎麼行?與二伯最要好的是阿瑪,與弘晏哥哥最要好的也得是他!

四爺半點不知弘暉的雄心壯誌,瞧一眼麵前的大哥,隻得捏著鼻子認了。如今毓慶宮前院的管事們見到幾位爺,做得到麵不改色寵辱不驚,上稟太子妃後,笑著迎他們前去弘晏所居的小院。

弘晏還是頭一回見到大貝勒的嫡子弘昱,不由放下筆,懷裡抱著弘暉,手上拿著拚圖給弘昱玩兒,感歎父子倆長得真像。至於胤禔和胤禛,他們一樣端著茶盞,一樣笑吟吟地不說話,二人之間彌漫著詭異的氣氛,繼而被下衙來尋兒子的太子撞了個正著。

太子:“……”

胤禔:“……”

弘晏:“……”壞了,大伯主動暴露了。他總覺得阿瑪在暗中謀劃大事,這不是上趕著遞杆子嗎?

因為從始至終站在太子那一邊兒,胤禛來毓慶宮來得頻繁,故而最是淡然。太子盯著胤禔,嘴邊的弧度稍稍落下,他不是不知道老大試圖拐帶他兒子的貓膩,沒想到膽大包天,今兒竟登堂入室來了。

南下之時,他便查到了許多端倪,不過自有打算,引而不發。而今……

他負手而立,淡淡一笑:“大哥好興致。”

大貝勒笑容有些僵,這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他專門挑胤礽不在的時候上門,誰想胤礽處理完朝事就徑直往元寶房裡來?

誰家阿瑪有他粘糊?真是開了眼了。

因為主場原因,胤禔自詡鬥不過,隻好僵笑一下,牽著弘昱和弘晏道彆,“你大伯母已經備好了膳,弘昱下次再來尋你玩兒。”

轉身背影很有些蕭瑟,太子嘴邊落下的弧度又收了回去,胤禛幅度極輕地笑了笑。

弘昱頭一回接觸到同齡堂兄弟,還有一見就親切的哥哥,和親爹如出一轍的眼睛滿是不舍。弘暉用力牽著弘晏的手,在心裡驕傲地想,他有熊寶這個乳名,大伯家的哥哥沒有!

……

弘暉沒有想到,回到府中的大貝勒正琢磨著給自家兒子取一個。

比熊厲害的有獅虎豹,豹寶總不好吧?聽著像寶寶,不好不好。

比較一番獅與虎,胤禔糾結半晌,最終拍板:“就叫虎寶!”

回頭和福晉一說,大福晉收起淡淡的態度,少見地支持這個決定。見取名惹了福晉歡心,大貝勒彆提有多高興,眼睛一眯,計上心來,和她低聲說了句什麼。

大福晉眼眸微睜:“你要帶著弘……虎寶去皇莊?”.

翌日。

“虎寶自小沒見過農田,多看看也是好的。”迎著眾位弟弟訝然的神色,胤禔笑得很是爽朗,“龍子鳳孫,養在內院怎麼行?自小學起,日後還能幫上元寶的忙。”

弘晏:“……”弘晏真真沒有想到,對知己極為執著的大伯竟是坑他最深的人。望著刺目的天空,他暗暗歎了口氣,不敢再看太子的臉色。

八爺:“……”八爺也沒有想到,大哥居然會有這般舉動。帶弘昱前來也就罷了,虎寶不是他先預定的嗎??

八爺早就不是從前的八阿哥,他上前一步,不顧四爺還在一旁,笑得如沐春風,語氣委婉地提起:“大哥,虎寶這個名兒,是弟弟和福晉成婚之時便商量好的。”

“果真?”大貝勒驚疑地看他。如今麵對犯蠢舊事,他早就心平氣和,於是歉然拱手,死不悔改:“八弟,實在對不住。不是還有個獅寶麼?這名字也不差。”

“……”四爺黑了臉。

虎寶,獅寶,圖謀昭然若揭,以為他聽不出來?

五爺臉色也不好看,成日獅啊虎的像什麼樣?有勇無謀,沒有半點文藝氣息,還是鶴寶最好聽。

眼見氣氛變得劍拔弩張,九爺悄悄後退一步,眯了眯眼,同目瞪口呆的十爺耳語:“還是爺聰明,覺得銀錠這名字不錯。老十啊,你覺得銅板怎麼樣?”

十爺看熱鬨看得恍恍惚惚,聞言順嘴答應下來:“好。”

“好!既然這樣,日後你和娜林的孩子出生,就叫銅板了。”九爺迅速敲定,表示銅板有他的見證,抵賴不掉的,興高采烈接著說,“哥哥這就去同汗阿瑪報備!”

十爺回過神來,頭頂緩緩冒出一群問號:“???”.

太子同樣在一旁,笑容不變,顯得清貴而雍容。

孤的取名水準,又豈是你們可以超越的?“元”為第一,又有黃金的意思,誰都越不過他兒子。

這般想著,不動聲色地看了眼弘晏,又看了眼胤禔,微笑越發像丈量出來似的,周身有些冷。

這場由虎寶引出的風波,最終被弘晏可憐、弱小又無助的一聲“乾活”消弭,知己們立馬回歸種田模式,隻不過積極性與競爭力度更上一層樓。

這本就是他們的職責,不能輸給幫忙砸場子的不是?

就這樣你卷我我卷你,效率彆提有多迅速,就在【農的傳人】消失的最後一晚,《種田手冊》大功告成。

弘晏回房睡了昏天暗地的一覺,第二天神采奕奕地起身,在入宮求見汗瑪法之前,頗為淡定地迎接新能力的來臨。

準時準點,又是活潑而熟悉的電子音:“係統能力【治河高手】,持有者靳浦、李光地已綁定,使用時長三個月,不可解綁。”

“季拋能力啟動中……”

弘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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