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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 閒人 一更

三爺大腦空白了一秒:“……”

修路??

且不說這和書有什麼搭邊, 當下有哪裡需要修路?

胤祉還是經驗不夠,對弘晏的忽悠屬性提防為零,不知不覺走進巨大的圈套, 上趕著給自己埋了掊土。

沒等三爺說話, 弘晏一副不許反悔的模樣,“三叔,你都答應我了。”

緊接著條理清晰地談起修路計劃, 介紹水泥這個基建神物,簡直是造福萬民, 功在千秋。作為汗瑪法看重的監工人選,您忍心讓他老人家失望嗎?

堪稱教科書版的趕鴨子上架了。

三爺雖不像四爺是個骨灰級實乾家,但皇子龍孫沒一個是庸才,平日裡博覽群書,腦筋一轉便明白過來。稀裡糊塗聽著,茫然的思緒一掃而空, 水泥……三爺暗暗咋舌, 若真有這般神奇, 不論是誰總攬, 都將留名世間,何況還是汗阿瑪默許的。

大侄子的可靠人人皆知, 他能承認自己擔不起監工麼?

即便工部是和他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

心頭醞釀著激蕩的情緒, 三爺深深地望了眼弘晏。

元寶若想, 有大把大把的人選任他挑, 可他沒有。元寶獨獨相中了自己,把功勞送上門前,話語中摻雜著滿滿的信任,他怎能辜負知己這一番厚愛?

弘晏不知道這個美妙的誤會, 莫名覺得三叔看他的眼神熾熱了幾個度。頸間冒出細細的雞皮疙瘩,他伸出小手摸了摸,心滿意足地想,遇事不決看運氣,真好。

叔侄倆達成約定,樂滋滋地湊到一塊欣賞素描,經過你來我往的吹捧稱讚,一個腳步生風地出宮,一個奔向乾清宮複命。

皇上沒料到弘晏回來的如此迅速,聽見人選的瞬間愣了愣,“老三?”

弘晏捧起臉,鄭重其事地說:“三叔禮部事輕,又有為天下百姓做實事的雄心,孫兒覺得合適。”

皇上總覺得有些違和,又說不出哪裡不對。但畢竟是他準許的元寶,猶豫幾息頷首應下,吩咐李德全道:“叫胤祉趁早交接事務,去往工部熟悉流程,切忌紙上談兵,做耳目閉塞之人。”

李德全麵不改色地應下,悄悄瞅了眼皇長孫,在腦中想象三爺沐浴塵土,修路指揮的模樣……

在心底豎起大拇指,小爺真是高啊,十二阿哥十三阿哥黑了,三貝勒也逃不掉。

弘晏也在心底豎起大拇指,汗瑪法這話說得太好了。切忌紙上談兵,不就是要實踐出真知麼?

水泥還差最後的工序,加個人更有效率,弘晏鄭重地請示皇上:“我帶三叔試試鏟土。”

皇上:“……鏟土可以,鏟兩屋子,你三叔怕是受不住。”

弘晏睜大眼:“孫兒哪有那麼黑心?”

瞧他那委屈的包子臉,皇上輕咳一聲,“十三……”

“那是十三叔毫無節製,如今孫兒隻許他幫半個時辰的忙。”弘晏義正言辭,說完一溜煙地跑了。

皇上失笑,指著弘晏的背影搖頭:“你看看他。”

李德全牙酸,心說慣著小爺的是誰喲,麵上笑眯眯道:“誰人不說皇長孫孝順皇上,敬愛叔伯?奴才瞧著不僅十三阿哥愛同侄兒玩耍,大貝勒離京沒同小爺見上一麵,還覺遺憾呢。”

皇上神情舒緩,頗有認同之意,一雙鳳目滿是驕傲,半晌提起狼毫,在紙上寫了一個“長”字。

又把“長”劃掉,寫“太”字於其上,“皇長孫,改為皇太孫如何?”.

三貝勒監工的旨意雖沒有明令下達,工部官員心中明鏡似的,私底下一傳播,朝臣便有了數。

乍然聽去很是違和,仔細一打聽,乃是皇長孫殿下的力薦。事實上多的是人眼熱,這樣好的侄兒,放眼四周,那是打燈籠都找不著!

但他們不敢眼熱,誰叫小爺生在天家?皇上的心尖尖,他們也沒膽子撬牆角啊。

除了老王爺們酸上一酸,三爺收獲了數不儘的羨慕。鐘粹宮中,送走前來嘮嗑的宜妃,榮妃麵上的笑仍舊沒有消失,眼尾褶痕依稀可見:“聽說宜妃常和毓慶宮往來,依本宮看,咱們也不能落於人後。”

如今局勢明朗,那個位置,胤祉摸到不過是妄想。既如此,何不為了兒孫多多考慮?與新皇親近的兄弟叔伯,地位哪是他人可比!

眼見著老九身負重任,老八一躍而起,榮妃也急。禮部地位雖然尊崇,除了選秀祭典,其餘的不過閒差,胤祉看書也就罷了,成日練勞什子畫,從前清查國庫的時候比不上眾位兄弟,日後哪裡能行?

修路這差,即便苦了些、累了些,隻要不出大錯,那就是白送的功勞,弘晏願意舉薦胤祉,榮妃心裡說不出的感激。

恰逢三爺前來問安,鼻尖沾了點灰跡,說起鏟土的事,榮妃那叫一個恨鐵不成鋼。向來平和的眼眸瞪得老大,幾乎要向宜妃訓兒子的時候看齊,“你十三弟多大?你多大?鏟個幾斤就累了,丟的豈不是額娘的臉?!”

三爺:“……”

額娘,久坐衙門的文職,好像不能和天天練武的弟弟比。

榮妃又是憂心,又是來氣,“虧得你還是皇阿哥,簡直不食人間煙火,要是監工說苦喊累,本宮饒不了你!!”

三爺:“……”.

三爺被成功蓋上“身嬌體弱”的標簽,心裡頭很是鬱悶,另一邊,假期告罄的太子同樣覺得鬱悶。

從今天起,他和保成紡紗機這個名號再也繞不開。加速生產不夠,還要把它推向千家萬戶,從前在江南還不覺得,如今日日麵對媳婦,實在有些抹不開臉。

不由給罪魁禍首弘晏又記了一比,直至下衙回宮,又忽然聽聞三爺修路的消息。叫兒子到他跟前來,太子沒有問彆的,佯裝無事地提起鏟土:“可有帶三叔前去?”

弘晏瞅他一眼,慢吞吞地喊口號:“要修路,先鏟土。”

太子:“……”

心裡頭有些平衡了。

他幽幽地想,元寶有汗阿瑪寵著的底氣,孤卻早已不是他的小棉襖。他們兄弟幾個,誰都得輪到,不過早晚而已。

三日假期一晃而過,轉眼就是上學的日子。

即便弘晏習慣了早起,還是被外頭黑沉沉的天色一驚,扭頭一看,他爹已經穿戴整齊,龍章鳳姿神采奕奕。

弘晏沉默一瞬,喚了聲:“阿瑪。”

“嗯?”

弘晏真心實意:“今天的你極其英俊。”

太子:“……孤說過,沒有保成牌水泥。”

弘晏:“……”

與弘晏一道去往無逸齋的,還有三個小伴讀,作詩小天才楊柏,赫舍裡家的善恒,瓜爾佳家的靈川。

其中楊柏最大,善恒最小,因著拐賣被救的經曆,還有家裡頭的叮囑,善恒亦步亦趨跟在表哥身旁,撲閃撲閃的漂亮眼睛滿是崇拜。那信服的模樣讓弘晏恍惚有種錯覺,他讓善恒往東善恒不敢往西,他讓善恒放火燒山,那把火定然燒得又快又準,絕不會燒到河裡去。

身為武將家的孩子,靈川生得眉目端正,比同齡人高上一截,據說從三歲開始習武,風裡雨裡,不論寒暑。弘晏不禁肅然起敬,一看就是乾大事的將軍預備役,這樣的人才,他怎麼能夠放過?

楊柏,老熟人了,自從跟著皇長孫殿下討債,曆經多次三觀重組,早已不是原先文采斐然書呆子的模樣——他升華了。又有幕僚父親、恩師王士禛的言傳身教,為人處世進步了不止一點,至少弘晏想要寫詩贈納蘭大人的時候,他能遞上一支筆。

都是鐘靈毓秀的好孩子,一顆紅心向長孫,師傅們很是滿意。進宮之前,他們的進度都與弘晏等同,今日正式開始第一堂課程,由鈕鈷祿氏的族長,滿文師傅阿靈阿教授。

這是給鈕鈷祿家一個恩典,作為未來的帝王師,榮恩如何也少不了。能夠在無逸齋見到舅舅,十阿哥高興地睡著了,九阿哥替十弟高興一陣子,繼而細細地琢磨起來。

近來九爺很是怨念。十二十三撬牆角不說,他盼著大侄子和他一道讀書,哪想除了晨讀,整個上午沒有和弘晏說話的機會,因為他們進度不同。

跑去和老爺子說學滿文,會不會被棍棒打死?

思及下場,九爺慫了。還有圍繞大侄子身旁的伴讀,左右護法似的跟著,尤其赫舍裡家那個萬分可愛的小孩,簡直就像依戀母雞的小雞仔,想到此處,不由戳了戳旁邊,“老十啊。”

十阿哥打著盹兒驀然驚醒,就聽九哥小聲問:“那個善恒,是不是有哪裡不對?”

胤俄:“……”

胤俄睡眼惺忪,認真回答:“他今年六歲。”

九爺悻悻然地收回話頭,覺得老十不懂自己。過了一會感慨道:“爺看兄弟裡頭就你最閒。連三哥都鏟土去了,就你吃了睡,睡了吃的,爺遲早讓元寶給你找個活計。”

聽到‘元寶’二字,十阿哥警鈴大作,瞌睡徹底沒了。

要說起來,大侄子也算他的紅娘。生怕九哥吃醋吃到自己身上,胤俄早已忘記如今的場合,不由拔高音量,掩飾心虛,“閒?閒什麼?不日還要娶福晉呢!”

這突然的爆發,爆得九阿哥目瞪口呆,差點滑到地上。

十阿哥嗓門嘹亮,餘音繞耳不絕如縷,講台之上講得渾然往我的師傅臉徹底黑了。

窗外,因著元寶進學前來瞧瞧乖孫,順便視察的皇上:“……”

李德全心肝一顫,總師傅閉上眼睛,半晌,皇上怒極而笑:“閒是吧?不給朕寫出《種田手冊》,成親就是妄想!”

142. 覺醒 一更

皇上怒氣盈然, 沒有收斂半分音量,話音透過窗,屋內霎時變得靜靜悄悄, 連一根針落地都能聽見。

胤禟:“……”

胤俄:“……”

九阿哥腦中迸出兩個大字:壞了。

無儘的懊悔湧上心頭, 早就知道老十是個憨貨,他還說什麼閒不閒的,這不是儘坑人嗎?倒了八輩子黴運撞上老爺子, 這下好了,娶親前天降一本《種田手冊》, 指不定他也逃不了……

十阿哥緩緩扭頭,擎著這輩子最大的定力咽了咽嗓子,露出一個笑,瞧著卻比哭還難看,“汗、汗阿瑪。”

十二阿哥十三阿哥眼觀鼻鼻觀心,暗裡為哥哥捏了把汗。汗阿瑪的臉色黑沉, 像是山雨欲來, 此時求情就如出頭的椽子, 實在不是好時機, 對不住了,十哥。

“皇上!”講堂上的師傅頓覺苦儘甘來, 積了滿肚子話要說。

識破老師告狀的意圖, 十阿哥麵色更僵, 就見皇上大步而入, 擺擺手沉聲道:“朕都知道。”

繼而看向十阿哥,壓下怒意,語調不容置疑:“朕說話算話。從今兒起,無逸齋不必再來, 搬去皇莊,《種田手冊》就交由你主筆。養殖與播種親如一家,要如你五哥那般,為天下百姓謀實事,手冊何時製成,便何時娶親罷。”

啪嗒一聲有如晴天霹靂,九爺死死撐著胤俄的身子,不讓他軟倒下來,當下還在禦前,皇命不得違抗,振作,振作啊!

也幸虧有人撐著,眾目睽睽之下,十爺恍恍惚惚地站起身,恍恍惚惚地遵命,思想全然放空,表情就和死了爹似的絕望。

種田,他不會,哪能憑空造出勞什子手冊?

胤俄在內心哭泣,娶娜林為妻難不成要下輩子了?!

總師傅見此歎息,早知如此,何苦來哉。

隨即感慨著想,在小爺的帶動之下,天潢貴胄體會百姓疾苦,早已不是什麼大新聞,皇上有曆練十阿哥的慈父之心,種田倒也合適。

於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十爺就這樣同五爺做伴去了。

眼睜睜目送皇上離開,去尋他聰慧又伶俐的乖孫,十阿哥慢慢轉身,用虛弱又淒涼的嗓音叫了聲:“九哥。”

憤怒漸漸發酵,燒成燎原大火,汗阿瑪居然沒有遷怒。但隻要九哥願意幫忙,他就還是自個的親九哥!

九爺心虛地垂頭,手指幾乎搖成了殘影:“哥哥也不會種田……”.

無逸齋半日一大課,早上讀書下午騎射。漢學課聽王大人引經據典,騎射課上,弘晏領到了此生第一匹小馬駒,它渾身火紅,四蹄雪白,很有踏雪紅泥千裡馬的風範。善恒同樣領來一匹紅馬,靈川與楊柏領的一黑一白,望向馬駒的神情滿是喜歡。

教導騎射的武師傅乃是皇上精心任命的富察馬武,現任兵部侍郎,富察氏的頂梁柱之一。不必誰來提醒,馬武自是儘心竭力,而後驚喜發現皇長孫殿下的身體素質與意誌力,實乃上乘中的上乘!

善恒馬步紮得淚眼汪汪,楊柏兩腿發顫東倒西歪,唯獨靈川八風不動,弘晏麵色淡然。馬武驚喜之後便是恍悟,靈川自小習武,小爺也不賴。小爺隨駕草原,比試贏了天生神力之人,他怎麼就忘了這茬?

弘晏:練了那麼久的箭術,他早已不是從前的愛新覺羅元寶,係統給的威風,跪著也要裝完。

沐浴著小表弟崇拜的目光、靈川楊柏欽佩的眼神,弘晏初顯俊秀的包子臉更為肅穆。終於挨過馬步,學著分步上馬、操控韁繩,驟然聽聞十爺即將搬出無逸齋的消息,弘晏很是震驚,“十叔要往玉泉山皇莊去?”

三喜肯定地點點頭。

剛完美安排了三叔,十叔怎麼也要外出公乾?看樣子還是被迫的。弘晏左思右想想不明白,接過巾布擦了擦汗,等到下學時分,恰恰撞上蹲在外頭翹首以盼的十阿哥。

胤俄獨自一人,並沒有貼身太監跟隨,盼到大侄子,眼睛唰的亮了起來。他像看見救命恩人似的激動,“元寶,十叔申請做你的知己!”

弘晏:“……”

亦步亦趨跟著的善恒大吃一驚,小小後退了一步。

十爺抹了把臉,忽視善恒這個小雞仔、不,小豆丁,瞧他都被九哥同化了。隨即聲淚俱下地講述被皇上懲罰的始末,控訴九爺人神共憤的過分行為,接著喘一口氣,小眼睛撲閃撲閃滿是希冀:“侄兒既擅長養豬,種田,可是侄兒新的愛好?”

弘晏:“……”

弘晏霎時明白了。

汗瑪法是怎麼想出的種田招數?

心裡頭念著奪筍,作為貼心會疼人的大侄子,麵上對十叔的心酸感同身受,弘晏動了動唇,遲疑著開口:“侄兒近來愛好鏟土。”

不是他不願意,而是條件不允許,他目前的身份,是承包一切的包工頭呀。

他都規劃好了,水泥過後就是玻璃,定要製得又便宜又清透,讓市麵上厚重昂貴的琉璃無路可走。

何況金手指乃是隨機,下回抽到治河高手該如何?他實在不能耽誤十叔的娶親大業。

果不其然看到十爺掛上一張痛苦麵具,弘晏愧疚萬分,沉思片刻,傾情建議道:“戶部有擅播種的農事官,十叔不妨借上一借,再找些經驗豐富的老農來。”

十阿哥忙不迭地記下來,而後又是一僵:“侄兒啊,他們身份不如我,定是要我指揮,可我懂啥?”

關鍵是種田手冊要記什麼,各種糧食的長相嗎??

“……”弘晏沉默下來。

這是個大問題,可他也無能為力。想了許久,弘晏靈光一閃,小小聲地透露秘密:“自南巡歸來,四叔在後院種了些菜,聽說長勢喜人。十叔不若問問四叔?”

十爺來不及驚訝,聞言當即大喜。

他還真不知道四哥有種田的經驗。這主意好,這才是救他於水火之中的好建議,十阿哥回過味來,連聲和弘晏道謝道彆,繼而迫不及待地抬腿,就在此時腳步一停。

若說原本申請知己是為求救,也為撬九爺的牆角,當下,十爺轉變了念頭。

大侄子簡直是天底下最好的大侄子,不僅僅是他和娜林的紅娘!胤俄淚眼汪汪拉著弘晏的手:“十叔想要當元寶的知己,十叔有這個榮幸嗎?”

語氣真心實意,感情豐富熾熱,弘晏無法敷衍,霎時來到騎虎難下的境地。

就在這時,救美的英雄善恒出現了。

善恒抿起嘴唇,“十阿哥,您屁股旁邊的衣服開縫了,我看見白色的褻褲……”

聲音雖小卻清晰萬分,十爺聽得臉色大變,頭頂差點兒冒煙。第一時間放開弘晏,他伸手摸了摸,沒摸到半條裂縫,又聽善恒羞澀地補充:“縫隙很小,您的手怕是夠不著。”

胤俄心下一凜,隻恨伺候的人沒有跟在身邊!

他更不想讓弘晏指認,在侄兒跟前丟臉,於是告了聲罪,左右張望一番,見周圍無人窺伺,捂著屁股火急火燎地跑了。

弘晏眼睜睜看他消失,不知擺出什麼表情為好。片刻輕咳一聲,不讚同道:“善恒,誆騙長輩是不禮貌的行為。”

善恒連忙點頭,嗓音軟糯,小心翼翼地瞅他:“表哥,知己的年紀不能相差太多,十阿哥很不合適,你可以考慮我,我願意的。”

弘晏:“……”

弘晏戳戳他的臉蛋,若無其事道:“該回毓慶宮了。”.

十爺火急火燎跑回院子,脫下外衫和宮人一起找尋,發現屁股後頭的針線完好無損,並沒有破縫的痕跡。

頓時明白過來,他被騙了。

被一個六歲的小破孩誆騙,堪稱顏麵無存,丟臉丟大發了!加上《種田手冊》的衝擊,胤俄好懸沒有氣暈過去,捂著胸口深呼吸,恨不能打死清晨反駁九爺的自己,半晌虛弱道:“你去瞧瞧,四哥下衙沒有?”

得了準信,十爺忙不迭動身出宮,氣喘籲籲趕到四貝勒府,和四爺大眼對小眼地麵對麵。

四爺:“……爺為什麼要幫你?”

問話心平氣和,嘴角甚至微微帶笑,聽言,十爺徹底震驚了。

“四、四哥。”他不敢置信,四哥怎就變得如此惡毒?

“幫老九撬哥哥的牆角,此為一;打探我同元寶的秘密,此為二。”四爺瞥他一眼,“汗阿瑪意在考驗,哥哥何必冒著忤逆汗阿瑪的大罪,教你種田?”

為給弘暉生弟弟妹妹,近來四爺十分努力。譬如生怕外頭采購的蔬菜不好,想著種出純天然無汙染的青菜給福晉食用,結果水澆得太多,沒一株存活,這話他不會和老十說。

十爺:“…………”

這日子沒法過了。

算來算去,罪魁禍首還是九哥,難不成從小同他好,就是錯的嗎?

胤俄心碎了一地,拚也拚不回來,迷茫地遊出四貝勒府,迷茫地繞到玉泉山皇莊,瞧著漫山遍野哼哼唧唧的豬崽,忽然頓悟了。

世上除了大侄子,無人值得他真心相待。

額娘在天之靈護佑著他,他定要乾出一番事業,回報元寶真摯的心意,叫所有看他不起、對他不住的人悔恨交加,過後風風光光地娶妻!

壯誌雄心地喚來農事官,胤俄目光炯炯,指著畫冊上的植株問:“這小麥是何習性,種於何處,平均畝產幾何?”

農事官猶豫片刻,小心道:“回十爺的話,它叫粟米。”

143. 賜人 一更

十爺的雄心壯誌剛剛萌芽, 就嘩啦澆下一盆冰水,澆得整個人透心涼。

五爺正在皇莊裡頭忙碌,忽而接到九爺的傳信, 震驚之後便是心虛, 小九乾的這是什麼事兒,竟連累得十弟撰寫《種田手冊》,不寫完不許成親!

不是他懷疑貶低, 實在是十弟自小皇宮長大,從沒見過農家情景, 五穀分的清嗎??

懷著深深的憂慮,五爺上門好一番關懷,更多的卻是愛莫能助,他養豬能行,種田還是罷了。接著提起玉泉山有一汪天然溫泉,“手冊製成之日, 五哥帶你泡溫泉可好?”

十爺:“……”

您倒是對我很自信。

想起五哥同九哥是同胞兄弟, 胤俄堅定了撬牆角的決心, 總有一日, 總有一日……然後喪氣瞥了眼農事官,還是先從辨認作物開始。

雖說皇上意在懲罰, 哥哥們依舊表示了兄弟愛。太子送來一遝農具, 三爺送來一套農書, 八爺送來一個信匣, 記有農事方麵大大小小的消息;九爺送來使喚的人,四爺送來一盆水靈靈的白菜。

彆的也就罷了,胤俄對胤禛很有意見,當即拔下白菜煮了吃。

吃完嗬嗬一笑:“不過爾爾!”.

水泥研製大獲成功, 試驗的成果令人驚歎。

修路一向耗時,從哪裡起始,哪裡結束,如何修,全都要人力規劃,沒個三年五載不成。在此基礎上翻修全國,更是浩大無比的工程,等四麵八方全通了水泥路,許要十年,二十年……三爺廢寢忘食地查閱資料,慢慢有了認知。

元寶舉薦的長期活計,恐怕能乾一輩子,積給他源源不斷的功勞!

修路實在是他不擅長的領域,三爺心下打定主意,定要做出實績,得空就往工部跑。

也是弘晏在無逸齋讀書,他不好進宮打攪,沾滿香氣的書信依舊沒斷過。過了幾日,聽說貪腐案逐漸審出結果,江南官場震蕩,涉案官員全都摘了烏紗帽,四爺他們終於能歇一口氣,三爺就動了心思,想找四爺嘮嘮嗑,碎碎嘴,而後猛然想起,他也是撬牆角的知己之一。

算了,憋著。

書信這回事,一旦過了明路,三福晉哪裡還會阻止,巴不得爺同侄兒多多交流感情。她每每想起除夕鬨出的烏龍便臉紅一次,有些端傲的性子收斂了許多,夫妻倆倒越發融洽起來。

如今的朝廷像是邁上高速軌道,人人都不得閒,又過了幾日,京城慢慢步入盛夏,三年一度的大選即將開幕。

三爺去禮部的時候撞上十爺,著實唬了一跳,這瘦了一圈,俊得棱角分明的人是老十?雖說憔悴了點兒,精神氣都不一般了。

緊接著便是探究,他不好好種他的田,來禮部做什麼?

十爺是來探聽口風的。

十福晉的人選早已定下,他不信汗阿瑪真的如此冷酷絕情,半點指示都不給。反倒是九哥,翊坤宮已經開始操持了,昨兒個宜額娘傳話來,憂心他的近事,問種田種的好不好?皇上的氣消沒消?阿巴亥部已經護送郡主來京,娜林那邊,她實在放不開手腳。

傳話無疑是會心一擊,這邊十爺剛會下地。

小心翼翼、絞儘腦汁詢問禮部的官吏,問有沒有推敲十阿哥的大婚流程,胤俄簡直用儘了手段,最後心碎地發現——沒有。

“三哥,”從悲傷的回憶裡掙脫,他痛定思痛,擠出一個笑容,壓低聲音問道,“聽說秀女裡邊的董鄂格格與三嫂有親,宜妃娘娘托我來問,不知她的性情如何。”

隨著選秀漸漸臨近,越來越多的風聲傳出,其中就有九福晉的人選。胤俄從來沒有這麼上心過,種田的同時日日派人探聽,最終圈定了滿洲貴女中家世好、人也出色的董鄂格格,覺得這位可能性最大。

要是沒有汗阿瑪授意,誰敢傳出風聲?

三爺恍然大悟,原來是九弟的婚事。

宜妃居於深宮不方便,碰不上自家福晉,胤祉沒有過多懷疑,不過舉手之勞罷了,他笑著應承下來。回府和三福晉提了提,三福晉先是一愣,而後神色有些奇異,趁三爺尚未發現,趕忙掩飾了過去。

“雖不同宗,明秀算是我的堂妹。”她出嫁前同堂妹見過幾麵,想了想輕咳一聲,“明秀長得好,待人接物都很大方,不怯場。尤其精通管家,九歲便幫她額娘管理中饋,賬本沒一個出錯的……”還能拉弓馬,射大雕,身手比許多男兒都強。

也是明秀的額娘手段卓絕,久而久之竟有溫婉的美名傳出,還瞞過了所有人,三福晉打心眼裡佩服。

三爺一邊聽一邊頷首,大方好啊,這姑娘賢惠。

回頭和十爺字字不落地重複了一遍,十爺一邊撐著犁,一邊在地裡琢磨。

擅長管賬,這不又一個活脫脫的九哥嗎?

十爺直覺有哪裡不對勁,等九爺懷揣著愧疚之心上門關懷的時候,神神秘秘拉他到一旁,“九哥啊。弟弟替你打探了,董鄂格格嫻靜溫柔,人還長得美,怕是最有可能的九福晉人選。”

九爺大喜,將董鄂格格記在了心底:“果真?!”

十爺信誓旦旦:“我還會騙你不成?”

九爺懷揣著成親的美好憧憬,另一頭,弘晏也在聽人說起選秀的事。

善恒像是亦步亦趨的小尾巴,眨巴著眼睛悄悄道:“最近好多人來找我烏庫瑪法,問什麼太子側福晉、太子格格,烏庫瑪法氣壞了。”

弘晏年紀小,又是頭一個進學的孫輩,擁有皇上給予的特權,每隔十天就有一日休息。作為他的伴讀,善恒三個同樣能夠出宮,索額圖想念寶貝曾孫想念得緊,哪裡會加以防備?不多時,越發鬼精的善恒全探聽明白了。

弘晏愣了一瞬,緊接著恍然大悟。

數了數阿瑪的後院,好像、貌似,稱得上人丁不旺,好不容易遇上大選,自然成為他人眼中的香餑餑。何況除了阿瑪,四叔八叔他們的後院同樣空蕩,汗瑪法有極大的可能性賜人。

把這事記到心底,弘晏小臉變得嚴肅,趁下學趕忙回到寢臥,翻出一本薄薄的冊子,又趕忙奔向乾清宮。

這個時辰,向來是皇上結束政務,去往後宮的時辰。自從預料到太子被廢的結局,金龍飛天驅散夢魘,皇上越發清心寡欲起來,除了去宜妃等人的宮裡坐坐,平日甚少召幸妃嬪。

此時聽聞外頭動靜,還有宮人的問安聲,恍惚間有種錯覺,他是正待元寶前來的後妃之一。

“……”皇上心道大怒傷身,前些天處理曹寅李煦氣過一回,當下竟生出如此念頭,實在荒唐!

“汗瑪法。”弘晏哪裡知道祖父所想。三步並作兩步上前,露出深深的梨渦,接著掏出懷中小冊,遞到皇上麵前,一雙瑞鳳眼滿是期待,“您瞧瞧?”

皇上低頭看去,書名簡潔明了,《發家致富的一百種方式》。

眼尾輕輕抽搐,他接過小冊,翻開第一頁,上寫四個大字:製造琉璃。

往下翻去,一片空白,沒有製造方法,更沒有二和三,皇上和李德全一道沉默下來。半晌,皇上合上冊子,問:“不是有一百種方式?”

弘晏理所當然地道:“這叫未雨綢繆,留著慢慢填充。”

皇上“唔”了一聲,心裡頭很是欣慰。即便生在皇家,珍寶佳肴享用不儘,元寶也有無可比擬的憂患意識,不愧是朕的乖孫。

祖孫話題隨即轉到琉璃上,造辦處有琉璃廠,於康熙三十五年設立,運用傳教士帶來的製造方法,雖有成果卻不甚清透,遠比不上價值千金的西洋盞。弘晏早有腹稿,洋洋灑灑說起新式造法的好處,他得親自操作一番,若是成了,效率與利潤隨之高漲,比大伯賣藥的進項都多!

最後大義凜然地道:“琉璃廠本就為汗瑪法所有,利潤自然全歸與您,孫兒半分不要。”

李大總管被他一番高風亮節的發言震住,皇上眼底漫上動容,隻覺心化成了一灘水。兒子個個都不省心,成親開府都得撥款,唯有元寶是不一樣的,給國庫繳來上千萬兩不說,還一個勁兒擴充他的內庫。

有孫如此,朕複何求!

然後便聽弘晏磨磨蹭蹭、哼哼哧哧地問:“此番選秀,汗瑪法可要給阿瑪還有叔伯們賜人?”

李德全一驚,我的小爺哎,這話怎麼說的。

您怎麼關心起這個了?

皇上嘴邊帶笑,聞言稍稍一愣。

太子身為元寶的阿瑪,先不做考慮,老四老八的後院單薄了些,他是有這個想法。但想歸想,皇上板起臉斥了句胡鬨,這是元寶該問的事嗎,“功課都完成了?朕來檢查檢查。”

弘晏:“……”

汗瑪法沒有否認,還轉移話題,弘晏心頭便有了數。火急火燎奔回毓慶宮,恰逢太子下衙,弘晏瞅著他沉痛道:

“阿瑪,您的貞潔不保了。”

太子遽然一驚,“汗阿瑪決心賜人了?”

這下輪到弘晏吃驚了:“您怎麼知道?”

太子搖搖頭,恢複鎮定自若的風姿,“孤早有準備。”

旋即步入書房,抽出寫好的信,一共五封,吩咐何柱兒道:“送往三貝勒、四貝勒、五貝勒、七貝勒和八貝勒處。”

吩咐完畢,太子老神在在地坐下來,麵對困惑不解的元寶,挑起眉梢:“大字寫完了?功課做完了?”

弘晏:“……兒子這就回屋。”

當晚,除外出公乾的大貝勒之外,所有成年阿哥齊聚,一行人浩浩蕩蕩,拉開了反對賜人的序幕。

夜色深深,唯有蟬鳴,聽聞眾阿哥聯袂求見,皇上披上外衣,心下有了不好的預感,“宣。”

太子最前,眾貝勒魚貫而入,一一拜伏。瞧見他們的第一眼,皇上揉揉眉心,沉聲道:“何處生亂……”

鄭重的嗓音齊聲響起:“兒臣夙興夜寐,諸事繁忙,若非家國事畢,無顏娶側福晉。還望汗阿瑪明察!”

144. 種田 一更

寂靜, 一片沉默的寂靜。

李德全靈魂出了竅,好半天沒反應過來,無顏、無顏娶側福晉?

皇上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望望這個又望望那個, 最終看向領頭的太子。

太子低垂眉眼,神情肅穆,昏暗燭光無損他英俊的容顏, 皇上額間青筋一蹦,好懸忍住踹人的衝動, 壓低聲音問:“幾時了。”

聲音從牙縫擠出來似的,“胤礽,你們深夜入宮,就為求朕此事?”

要不是肩負重差,其中還有大清儲君,這樣的兒子全拉出去戍邊, 有一個算一個, 他不稀罕。皇宮有朕和元寶就夠了!

太子預料過多種情形, 其中便有汗阿瑪發怒, 拎他出來大加指責的場麵,故而鎮定如初。麵上顯現慚愧的神色, 心道趁著人多力量大, 定要把隱患去除了, “驚擾汗阿瑪安寧, 是兒臣的不是。隻是納人耗費物力,處處皆用銀兩,而今朝廷又要修路,又要推廣織機, 兩相比較,豈不本末倒置?”

四爺目不斜視地拱手:“兒臣實在不願因安置她們,讓辦差進度落下。”

八爺跟著沉聲道:“兒臣的差事有外泄之風險,不能有半點輕忽。”

一堆堆的大道理,聽得李德全愈發恍惚,皇上臉色變了又變,最後平靜下來。

他看向太子,淡淡道:“朕不欲給你指人。”

“……”太子一愣,又是一驚,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尷尬。

元寶不是告訴他……

五爺縮了縮脖頸,三爺心頭暗道不妙。皇上哪裡還有不明白的?

元寶做的對就是對,做的錯也是對,他完完全全忽略了傳聲筒弘晏,遷怒上太子爺。凝望下頭跪著的一排皇阿哥,皇上伸手點了點,不怒反笑,感歎著道:“先天下之憂而憂,寧願舍棄一己私欲,你們都是朕的好兒子。”

“既有如此高尚情操,下衙以後,給朕收拾好鋪蓋種田去。”皇上笑著說,“幫胤俄撰寫《手冊》,也不枉你們白日辛勞,深夜求見的心血不是?”

辦差很忙的眾貝勒:“……”

從前拒絕十弟的四爺:“…………”

再加辯解,老爺子怕是要開罵罰俸,由太子領銜的皇子天團唯有遵命,旋即灰溜溜地告退。

月明星稀,夜色深沉。乾清門前,八爺欲言又止:“二哥。”

若真計較,還是他的後院最單薄。福晉懷有身孕,側福晉和格格都沒個影兒,按照慣例,此次選秀定要賜下人來,是他們連累了二哥。

四爺七爺也是這般想的。一想到明兒要前往皇莊報道,還有那本難倒十爺的《種田手冊》,麵色略有些發苦。

老十對種田一竅不通,他們又熟悉到哪裡去?

太子麵色沉沉地搖搖頭,“孤亦有錯。”

錯在覲見的時機不對,錯在太相信臭小子的話!太子身披月色回到毓慶宮,轉眼望見出屋相迎的太子妃。

他的眼眸柔和下來:“怎麼還沒睡。”

太子妃溫婉一笑:“元寶托我來問,聽說爺乾大事去了,不知成效如何?”

太子沉默半晌,努力壓下手拿雞毛撣子的欲.望,“不錯。”

若非弘晏明兒還要讀書,他們父子倆定要徹夜暢聊。如此丟臉之事更不能讓福晉知道,不過種田而已,他養豬都試了,又有什麼難?

……

這般想的皇阿哥不在少數,他們很快就能明白,有些事不是想辦成就能辦成,即便天之驕子,朝野稱讚,他們在種田上依然是個……菜雞。

就像養豬那般,沒有弘晏帶領,沒有五爺示範,他們哪裡能行?不過比十爺好了點兒,不會認錯小麥和粟米而已。

第二日,皇莊。

夕陽西下,土地傳來絲絲熱意,十爺抹了把汗,嘴張成了一個“o”型。

他捋起麻衣,全然一副農人的打扮,看著眼前一排衣著尊貴、不甚自在的諸位爺,傻眼許久,然後好懸沒讓自己笑出聲來。

汗阿瑪英明,汗阿瑪果然惦念著他,知道他娶妻無限延後,讓這麼多哥哥們來陪!

胤俄憋著笑,端起主人翁的派頭好一番關懷,繼而殷勤地分發農具農物,還有一整套下地服。

尤其對著四爺,嘴上謙虛不已,聽著陰陽怪氣,“四哥,讓弟弟好好欣賞您的種菜手段。《種田手冊》離不開四哥的貢獻,弟弟還有好長的路要學!”

四爺:“……”

五爺偷偷瞧了眼四爺,為老十的膽大包天鞠了一把淚。年輕就是好,這老虎屁股是你能撩的嗎?

進度可是關係到你的婚事啊十弟。

這邊,眾阿哥熱火朝天地開始種田,意圖齊心協力編寫《種田手冊》,然而召來農事官詢問後,從天而降一盆冷水。

“皇上有令,要按《養豬手冊》的舊例編寫,具有科學性與可行性。”農事官期期艾艾地說。‘科學性’還是弘晏養豬時候的口頭禪,放在種田也不例外,他小心翼翼地補充,“最低的標準,便是能夠印刷發行……”

太子手握鋤頭,光風霽月的笑容消失了。

臭小子那是有神女托夢、上天襄助,他有嗎??.

弘晏雖疑惑阿瑪神神秘秘不知在搗鼓什麼,每日極晚方才回宮,想要探聽卻始終不得其法。

不僅他爹,他三叔,四叔,五叔,好像集體失蹤似的,下衙之後便不見人影。轉念一想他也忙碌,白天讀書騎射,過後領著十二叔十三叔前往琉璃廠,誰都不得閒!

皇上把造辦處總管交給弘晏使喚,全然是一副“好好乾,朕放心”的態度,消息傳到外頭,甚至沒有掀起多大波瀾。朝臣早已習慣皇長孫殿下的奇思妙想,回回刷新豐功偉績,他們從懷疑、驚歎到麻木,如今已是見怪不怪。

多正常,多司空見慣?畢竟英雄出少年,小爺下回準備去哪兒辦差?

還有賭知己的莊開盤,大臣們一邊押,一邊為四爺唏噓。瞧瞧這一個個的後來居上,四貝勒想必過得不快樂,坐鎮刑部時的冷臉直教人冰凍三尺,難,難,難。

弘晏覺得自己小小年紀,早已擔負起不該擔負的責任,至於五歲那年的鹹魚夢,早就碎成幾片拚都拚不回來。

得知太子忙碌的真相已是五天後,九爺終於找著機會打壓十二十三愈發囂張的氣焰,什麼鏟水泥,什麼琉璃廠,可把他給氣壞了。隻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他一向知道後宮爭鬥的殘酷,可傷心事發生在自己身上,誰又能接受?

若不是害怕被打,求知若渴的九爺早就央求宜妃傳授秘訣了。

騎射課有短暫的休息時間,九爺萬分艱難從諳達不讚同的目光中抽身,橫跨演武場,來到小豆丁上學的地方。

等見到陰涼處飲水的弘晏,身後無人跟隨,九爺眼睛一亮,神神秘秘地湊上前,“侄兒啊,你十叔同我說了一個大秘密。”

弘晏很是捧場,未喝完的水咽在嗓子裡,眨巴眨巴眼望回去:什麼秘密?

“你阿瑪還有幾個叔叔,全被老爺子罰去種田了。”

弘晏一口水噴了出來,差些嗆到鼻腔。

“老十這運道,嘖嘖嘖。”九爺的話還沒完,感歎剛落,語調不勝唏噓,“據說懲罰理由不可考,《種田手冊》的進度卻是不怎麼樣。莫說研究什麼成果了,老四種下幾株白菜,沒一個發芽的!”

說到最後,一雙桃花眼盛滿幸災樂禍,他胤禛也有今天。

弘晏聽著聽著,卻是心疼了起來,不由回憶起和四叔甜蜜的歲月,半晌鄭重道:“九叔,等放了學,侄兒得去皇莊瞧瞧。”

九爺一愣,擠出一個笑容,“為何?”

“四叔一味做實事,卻也有不擅長之處,種田不比抄家,我得想辦法幫幫他。”幾乎是瞬間,弘晏做下沐浴焚香的決定,再過幾日,便是新任係統能力的來臨,親爹和知己卷入其中,他早已不能袖手旁觀。

九爺:“??”

弘晏甜甜一笑,發出真誠的邀請:“九叔可要隨我一道?”

九爺的笑容微微有些扭曲,強笑著說好。

好不容易熬到請安時辰,胤禟麵容沉鬱地奔往翊坤宮,又急急喊了聲額娘,惹來宜妃閒閒一瞥:“做什麼?叫魂呢這是。”

“……兒子有要事請教額娘。”

胤禟給自己做好心裡建設,求知若渴、壓低聲音問:“額娘是如何做到聖寵不衰,熬過後宮一茬又一茬的美人?”

宜妃放下茶盞,笑容慢慢消失。

熬過一陣難捱的寂靜,她緩緩道:“首先,要有一張出色的臉。”

胤禟站姿端正,頗為認同地點點頭。

“再然後,要有一個過得去的腦子……”宜妃美目含霜,“來人啊,九阿哥腦疾又犯了,快給本宮扭送太醫院醫治!”

語畢頓了頓,傷感地詢問嬤嬤:“當年生他的時候,產婆是不是抱錯了?”

嬤嬤認真地回憶一番,低聲說:“宮裡頭戒備森嚴,那時生產唯有娘娘一個,應是沒抱錯的。”

宜妃揉揉太陽穴,喃喃道:“可惜了。怎麼就抱對了呢。”

九爺:“???”

145. 傳人 二更

自弘晏發展知己下線以來, 皇上的後宮肉眼可見變得和諧。

娘娘們年輕時爭皇恩,到後來比拚兒孫,表麵笑臉相迎, 暗裡比較誰的孩子更出息更受寵。現在倒好, 全然不用再爭,有皇長孫在呢,知己個個身負重任, 她們怕什麼?

成日賞賞花,串串門, 針鋒相對化作和樂融融,惠嬪的下場猶在眼前,誰也不想步入後塵。聽聞宜妃請來擅頭風的太醫給老九診治,要不是選秀在即、恐嚇跑未來九福晉,宜妃怕是能親自扭送過去,榮妃頓時感歎, “她也不容易。”

諸人的目光聚集於選秀, 翊坤宮忽然鬨出如此動靜, 最後驚動了皇上。

“老九做什麼了?”

李德全‘呃’了一聲, 頗有些難以啟齒:“九阿哥問宜妃娘娘獲寵的秘訣……”

皇上沉默片刻:“……讓他滾去一塊種田。”

兒子沒一個正常的,還是孫兒得他歡心, 皇上忽然慈性大發, 除弘晏之外, 弘晴弘暉等等孫輩皆賜下賞賜, 讓下回帶進宮給他瞧瞧。

說罷又想起什麼,“老五媳婦快要生了吧?”

李德全笑道:“回皇上的話,正是。奴才還聽到些許風聲,傳言五貝勒早已取好乳名, 同元寶阿哥有些相似呢。”

“哦?”皇上霎時來了興致,“難不成叫金錠?”

“叫鶴寶,說是‘鶴’取自五禽戲的鳥,還能叼王八。”

“……”

五禽戲指代虎鹿猿熊鳥,皇上回味過來,勃然大怒:“元寶的元,又豈是猿猴的猿?!”.

五爺絞儘腦汁想到鶴寶這個名兒,自得於取名的水平,呼應元寶的名字不說,還比四哥的熊寶文雅。此時環視耕地,腳下忽然一滑,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惹得十爺湊上前來,“五哥莫不是著涼了?”

七爺抹了把汗,望了望天空高懸的大太陽,心裡嘀咕著涼才是怪事。

他半蹲下身,摸摸抽芽的白菜苗暗自發愁。此時已過春耕,這些天來,除了翻遍曆代農書,明白種田訣竅,懂得時令,能觀土質,其餘的毫無進展。問他如何種田,能說出個所以然,可造福天下農人的《種田手冊》,又該怎麼寫?

三哥四哥往京郊村莊尋訪去了,不知有沒有收獲。

玉泉山皇莊如今在京城如雷貫耳,有太子爺以及眾阿哥接連打卡,連黑豬都仿佛帶了絲貴氣。莊外忽然傳來一陣動靜,伴隨馬車骨碌碌的聲響,七爺扭頭一看,驚訝了,“侄兒?”

“九弟?”

五爺大吃一驚,十爺瞪圓眼,九哥該不會是……

那表情就像開獎,就差最後幾位數奪得億萬現金,一雙小眼睛寫滿期待。弘晏圓臉蛋上笑容燦爛,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九爺,那表情與胤俄被罰的時候一模一樣,有氣無力,笑得很是勉強。

解惑的人很快到位。一旁跟著乾清宮伺候的小太監,笑眯眯把皇上口諭宣讀了一遍,十爺聽罷大喜過望,淚眼汪汪地道:“九哥,弟弟盼你盼得好苦!千方百計也要前來,不愧是我的好九哥。”

九爺:“……”

老十像是給他找借口,可聽著怎麼那麼不對勁呢。

恰在此時,太子手捧農書,自木屋緩步而出,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麵色有了一瞬間僵硬。

這小子怎麼來了,不是叫何柱兒瞞著他?

“阿瑪。”弘晏熱情洋溢地打招呼,露出的小梨渦甜絲絲,“額娘叮囑兒子替您分憂,讓您種歸種,千萬彆累壞了身子。”

太子眯起鳳眼,可算想起是誰導致他落到這個境地。丟臉丟多也就習慣了,他嗬嗬一笑,卻見弘晏左顧右盼,“四叔呢?四叔去哪兒了?”

迎著幾束熾熱的目光,九爺幽幽旁白:“聽說四哥白菜種得不好,侄兒想要安慰安慰他。”

太子:“……”

很好,元寶竟不是為孤而來。

視線挪到不遠處的雞窩,窩旁擺著灑掃灰塵的雞毛撣子,現取現做,原汁原味,十分適合打兒子。弘晏跟著望去,悄悄後退一步,委婉又小聲地暗示:“若是壞了腦袋,神女不入夢了怎麼辦?”

說罷覷了覷乾清宮的小太監,微微挺起胸膛,他可是汗瑪法最心愛的崽!

這話十分有道理,太子回望遼闊無垠的耕地,再再再一次按捺住手癢。

心裡哼笑著,總有一日……

弘晏溫暖的心窩倏而一涼.

四爺向來不甚耐熱,雖是初夏,去往京郊農家一趟,回來的時候裡衣汗濕,嘴角卻含著一絲笑意。四福晉瞧著稀奇,親自為他脫下外衫短靴,叫人遞來冷茶,執起團扇輕輕扇著,“爺這是遇上什麼好事了?”

竹席送來涼爽,四爺換好衣裳頓覺舒暢,唇邊笑意變得更深——種田大軍知己甚多,元寶頭一位卻是惦念著他,讓他覺得丟了臉麵也不是什麼壞事。

二哥冷眼颼颼而來,九弟的臉色更不用提,四爺略有自得地同福晉說起。四福晉撲哧一笑,道:“爺下手得早,凡事講究先來後到不是?”

四爺十分讚同,繼而若有所思,適當的示弱,或許能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說話間,一個身穿大紅衣裳的白嫩娃娃穩穩當當往裡走來,嗓音軟糯地喚:“阿瑪,額娘。”

四爺眸光一柔,俯身將弘暉抱起,“今兒認字了沒有?”

“認了!額娘教我認了元寶哥哥的‘元’字。”弘暉扒著阿瑪的衣袖,努力說著長句,咬字還有些模糊,“阿瑪,哥哥什麼時候再來看我?”

“哥哥讀書去了,平日裡少有空閒。”

弘暉扁起嘴,眼眶慢慢積起小珍珠。四福晉無奈不已,就要上前教訓,四爺輕咳一聲,阻止了她,熊寶沒到開蒙的年紀,幼兒天性如此,更不必苛責。

他輕聲哄:“這樣,阿瑪帶你進宮好不好?元寶住在你二伯的毓慶宮,弘暉親自去找。”

弘暉收起小珍珠,破涕為笑,用力點了點頭。

四爺滿意頷首,開始例行考校兒子:“我們熊寶的誌向是什麼?”

弘暉握緊小手,奶音堅定:“肅清貪官汙吏,護我太平河山!”

四爺欣慰:“大善。”.

夏天的清晨沐浴焚香,滋味略有些酸爽。

也是他身子骨軟,不能洗冷水澡,弘晏艱難辦完儀式,換上一身薄衫,旋即坐在窗前肅穆等待。

今兒是月初,也是秀女入宮的日子,他特地求了求汗瑪法,將昨兒的讀書假期延到今天,還和十二叔十三叔揮手再見,告彆發家致富的琉璃廠。配方調製好了,偶爾前去瞧瞧就罷,他是需要拯救知己於水火之中的男人——

熟悉的電子音越發活潑,在腦海深處響起:“係統能力【農的傳人】,持有者務農百姓已綁定,使用時長三個月,不可解綁。”

“季拋能力啟動中……”

弘晏腦海閃過兩個字:終於。

從冬天盼到夏天,沐浴焚香終於起了作用!十叔的婚事,四叔的白菜全有救了。

弘晏心下感動,過了好一會兒,方才回味過來。

這個係統能力聽著有些耳熟。

腦海盤旋著熟悉的旋律,弘晏壓下歌唱的欲望,忽然迫切地想與他人分享。思及小黑時不時去往八叔那兒賺外快,他召喚出小灰,感慨萬千地念道:“黑眼睛黑頭發黃皮膚……”

小灰麵容一肅,大內竟來了刺客,而他半分也沒有察覺,還要靠著主子提醒!霎那間,愧疚自責席卷而來,小灰拔出佩刀,聲調極為冷沉:

“遵命,奴才這就解決了他!”

146. 指揮 一更

迎麵而來一股騰騰殺氣, 弘晏:“……”

怪他,忘記小灰和農的傳人差了幾百年的鴻溝。

弘晏若無其事地上前幾步,按住他拔刀的手, “不必多心, 宮中沒有刺客,不過有感而發罷了。”

廢了好一番口舌,好不容易攔下小灰, 弘晏懷揣淡淡的、無人理解的寂寞,奔向暖閣去見元曦, 隻一秒就被逗得眉開眼笑。

成人的世界太複雜,還是妹妹最治愈!

初選明日便要開始,太子妃放下流程冊子,抬頭笑吟吟地看他:“一會可是要出宮?”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弘晏成了不輸太子的大忙人,眾多地段衙門等著他“臨幸”。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 負責人絞儘腦汁想把小爺留下來, 但皇長孫殿下的愛好總是多變, 他們無法長長久久地將他挽留, 琉璃廠也不例外。

弘晏全然不知這茬,聽言點點頭, 甜甜一笑, 道:“正是, 皇莊那頭, 阿瑪需要兒子的幫忙。”

太子妃忍住笑,想起昨兒她問太子為什麼被罰去種田,太子怎麼也不肯講的情形,笑容愈盛, 柔聲說好,“記得早些回來。”

揮揮手拜彆額娘,弘晏坐上由小灰駕駛的馬車,馬車一路疾馳,最後在皇莊停下。早晨是上衙時分,太子和其餘阿哥都不在,忙活的唯有五爺、九爺和十爺。

九爺對皇莊尚有陰影,萬一再掉一次水,他還要不要做人了?知道南方不乏水田,胤禟蹲下身研究作物,豎起耳朵聽農事官的講解,提起十萬分的小心。聽說九弟在額娘麵前作了大死,自個把自個送了進來,五爺神情那叫一個恨鐵不成鋼,恨不能給他踹上幾腳。

就在選秀的檔口,真是天字一號大傻蛋!

十爺心裡偷笑,麵上滿是對九哥的擔憂,弘晏將他竊喜的眼神儘收眼底:“……”

幾個叔伯一台戲,古人誠不欺我。

這回的係統能力聽著沒有【包工頭】明晰,弘晏對【農的傳人】升起前所未有的好奇之心,畢竟是拯救知己於水火之中的及時雨,他得仔細研究研究。他一露臉,迎來三道欣喜的目光,卻見大侄子打過招呼以後,麵對三爺種下的白菜幼苗,滿麵虔誠地閉上眼。

和祭祀祈雨的儀式很像。

自來到皇莊,弘晏心中湧動的直覺越發明顯,閉眼不過短短一瞬,麵前白嫩嫩的幼苗迎風顫抖,像是害羞,又像是氣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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