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秀英是感激婆母的。
如果不是婆母,她也嫁不了這十裡八鄉第一等英俊勇敢的男子漢!
所以她毫不懷疑的也認為王梓壽沒有死。
她癡癡地等著他打完勝仗、升官發財的回來,她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好好和他過日子……
隻是,婆母並沒有活太久。
幾個月後,婆母去山裡挖野菜的時候,再也沒回來。
當時徐敏下山開婦女代表大會去了。
等到徐敏回來,再組織人手去找……
才知道婆母腳滑摔下不高的懸崖,卻因為年老體衰爬不上去,最終活活餓死在懸崖下!
孫秀英恨透了徐敏。說到這兒,王雪照默了默,低聲說道:“我喊了她一聲大嫂。”
王明曦和陳與舟對視了一眼。
王雪照繼續說道:“我當時又累又困,我求她給我一點兒吃的,她給了。然後我請求她,能不能在她家裡借宿……”
王明曦打斷了她的話,“這不合理,咱們當兵的,受過風紀教育。實在活不下去的時候找老鄉討點兒吃的,這無可厚非,補上合適的錢就行。但如果這一家隻有一個年輕女人在,那他絕不可能去借宿。”
王明曦又看了看周圍,發現左鄰右居其實都離得挺遠的。
他想了想,說道:“如果當時太困太累了,那麼他有可能帶著昭昭坐在……”王明曦的目光看向了堵住懸崖的那兩塊大石。
陳與舟發表不同意見,“不,他不會失足掉進水裡。雖然這裡有個懸崖,但水流的聲音很響,他一定知道這邊有危險……他還帶著孩子,絕不會以身犯險在這麼危險的地方休息。”
王雪照問道:“那陳叔叔會不會讓這個大嫂照顧孩子,他自己坐在院子外頭呢?”
陳與舟與王明曦同時搖頭:
“不可能,他是軍人,既然接受了這個任務,就一定會舍命完成。”
“事實上他也做到了寧願自己死,也要保護孩子周全……所以他不可能讓孩子離開他一步。”
王雪照沉默片刻,歸納總結了他倆的話,“所以,我吃過了一點東西後,就帶著孩子坐在了這戶人家的家門口,想著等到天亮以後再出發。”
“所以我們需要討論的下一個問題就是,劉叔缺失的手臂……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是被那位大嫂傷的,還是在跌進河裡以後受的傷。”王雪照說道。
王明曦說道:“這個我倒是可以解釋——劉叔缺失的手臂,是被利刃直接劈下的。雖然我們發現他的時候,他的傷口已經被泡壞了,但法醫說了,屬於利刃傷。”
王雪照紅了眼圈。
沉默良久,她才繼續推理:
“所以——”
“不知什麼原因,半夜時分,這位大嫂出來搶走了孩子。嗯,說不定她趁著戰士困極了、累極了,舉起了刀……”
王明曦的表情有瞬間的扭曲與痛苦。
妹妹的推理,讓他感覺既真實、又難受。
因為他和劉叔叔相處了幾年,是有記憶的。
——那是一個性格特彆活潑的年輕人,犧牲的時候年紀也不大,才二十出頭。他不執勤的時候最喜歡和明曦兄弟一起玩,爬樹捉鳥、上屋揭瓦、下河捉魚……
可以說,劉叔是明曦記憶裡快樂童年的一部分。
劉叔也很喜歡昭昭。
昭昭剛出生的時候體格孱弱,媽媽花在妹妹身上的時間和精力比較多。
其他的警衛員會因為昭昭是個嬌弱多病的小女嬰,不敢抱她,就怕一個不小心弄傷了她。
隻有劉叔敢。
他說他以前也幫媽媽帶過剛出生的妹妹,所以整個警衛班裡,隻有他敢抱昭昭。
有時媽媽和龍姨都沒空的時候,也都是劉叔在帶她。
是因為這樣,當初在分開時,湯叔和劉叔的共同默契,才會是由劉叔帶著昭昭跑。
而解放軍,號稱人民子弟兵。
十幾年前的人民子弟兵,誰不是出身窮苦呢?
可以想像得到,劉叔帶著昭昭逃命,幾天幾夜沒吃飯,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村落……
劉叔必定放下了所有的心防。
因為軍民魚水情。
可劉叔萬萬沒有想到,居然會有老鄉傷害穿著軍裝的他!
——他將後背交給了孫秀英,以為她是值得信賴的群眾,沒想到孫秀英卻乾出這樣的事!
王雪照已經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王明曦接過話題,一字一句地說道:“孫秀英砍傷了劉叔,奪走了孩子……”
“中間是否有博鬥,我們不清楚。但最後的結局,就是劉叔跳進了江裡,也有可能是他不熟悉地形,不得已墜了河。”
“總之,他掉進河裡以後拚命努力自救,但一直被河水衝到了二三百公裡外的南雄。”
“他好不容易才爬上岸,但此時他已經完全沒了體力。他隻好用僅剩的那隻手,抓住了枯枝,想留點線索給我們……”
說到這兒,王明曦也說不出話來了。
如今他也成了軍人。
他披上這身軍裝是為了保護國家、為了守護這個國家的老百姓。
他也一早就已經做好了時刻為國為民捐軀沙場的心理準備。
但如果他被用生命守護著的人背剌,
這是多大的譏諷!
這是多麼的痛苦!!!
陳與舟接過了王明曦的話,繼續往下說:
“劉叔的右臂已經沒了,他隻能用左手來寫,可他拚命全身的力氣,也隻來得及寫了一個‘十’字……”
“他是不是想寫‘大嫂搶走昭昭’?”陳與盤問道。
王雪照的情緒略為緩和了些,繼續參與討論,“他也有可能是想寫‘小河村大嫂搶走昭昭’……”
王明曦呆了一呆,擊掌,“應該八|九不離十了!”
王雪照說道:“但孫秀英不會承認。”
“我算是她的第一個養女。我雖然已經不記得小時候的事了,但我有過殘缺的記憶……從小到大,我總是做噩夢,夢到她是怎麼虐待我、毒打我的。”
“王細花是她的第二個養女,你們想想……王細花陪伴了她十幾年,然而她對王細花一點兒感情也沒有!王細花才十六歲,就被她賣給整個村子的男人!”
“花兒是孫秀英的第三個養女,你們是沒見著花兒身上的傷……”
——如果不是徐敏,王梓壽就不會逃婚,扔下她這個妻子不管。如果不是因為徐敏下山開會去了,她的婆母就不會因為無人救援而活活餓死!
偏偏徐敏還幫她申請到軍屬的身份,讓她有了倚仗,從此再不怕村裡人說她的閒話。
可落在孫秀英眼裡,這是徐敏在拿著國家的資源,給自己做人情!
呸!她孫秀英才不會感念這份情呢!
但現在,孫秀英的世界崩塌了。
她隱約感覺到,
她敬重了一輩子的婆母,可能不是她以為的慈愛善良,而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自私鬼!
她愛了一輩子的王梓壽,根本不愛她,甚至還很討厭她!他寧願死在戰場上,也不願意和她好好過日子。
而她恨了一輩子的徐敏,可能是這個世界上最善良、對她最好的人……
孫秀英突然失聲痛哭。
這時,秋嫂掌了一盞油燈,急匆匆從屋裡跑了過來,“孫秀英跑了!孫……”
“秀英?!”
秋嫂趕緊攙扶起孫秀英,“你怎麼在這兒啊!走走走,我領著你回房去!”
孫秀英回頭看看,這才發現院子裡空無一人,而且院門也是關得好好的!
她麵色慘白。
就這樣,先前還拘謹、沉悶的氣氛,漸漸變得熱烈歡快了起來。
付愛戎問王雪照,“雪照,剛你提出的模範標兵,還有109模式是可以被複刻的想法……你的意思,是不是想讓我們成為全國模範標兵集體?”
此言一出,熱鬨喧嘩的食堂再次鴉雀無聲。
人人都緊緊地盯著王雪照。
個個都有些緊張……
當全國模範標兵集體?
我去,這個夢想好大!
王雪照笑道:“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如果我們隻是想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裡撲楞,那麼我們走不出109農場!”
“如果我們隻是想改變大西北,那我們的表演舞台就隻在大西北。”
“想當全國模範標兵集體,就怕放眼全國……”
“我覺得,我們甚至可以考慮……將來要影響全世界!”
“我們國家地大物博,各種複雜的地貌地勢都有,如果從南到北,如果從東到西,我們全都實踐過,並且全國的土地和農場都能適應109模式的話,那為什麼不讓全世界都知道我們種花國大西北的109農場呢?”王雪照笑盈盈地問道。
眾人齊齊倒抽一口涼氣。
一個知青怯生生地問道:“雪照,109模式……到底是什麼模式啊?”
此言一出,頓時得到了很多人的響應。
“對對對,109模式到底是什麼?”
王雪照略一思忖,覺得確實應該給109模式一個官方說明。
她說道:“這樣吧,咱們109的領導班子,每人用一句話來說明一下什麼叫做109模式。”
“我先來。”
“109模式,是因地製宜。需要為集體尋找適合的發展路子。”
姚若男,“109模式,是以人為本。我們需要重視每一個職工的個人素質與優點。”
宋成粵,“109模式,是注重科學。閉門造車不可取,一定要聽從科技的勸告。”
秦宇新,“109模式,是人定勝天。沒有水,我們害怕了嗎?我們不怕,我們想辦法取到了水!沒有電……現在我們還沒辦法解決這個問題,但我們也可以慢慢想辦法解決嘛!”
林燈燈,“109模式是開源節流……哎,你們彆笑!我是農場會計,我的出發點就是這個嘛!你們想啊,從明年開始我們就要向國家糧庫繳糧了!再過兩年我們的口糧津貼就要取消,從此以後,我們不僅要養活自己,我們還要養活更多的國人,不開源節流,我們自己怎麼過上好日子呢?要是我們自己都過不上好日子,怎麼當模範標兵集體?大家又為什麼要去向一個又窮又沒有錢的集體學習啊?”
知青們哄堂大笑。
大家聊了好多好多。
敞開了聊。
一切都聊開了。
最終薑幗英說道:“我知道了,就是我們先過上好日子,再帶動其他的勞動集體也一塊兒過上好日子!”
“但咱們還不能光自己富,因為窮親戚會來拖後腿,對吧?”
“就像爬台階似的,我們先努力爬上三階,然後我們拉著窮親戚517,讓它跟著我們上兩階!它再拉著它的窮親戚上一階……”
“隻有這樣,咱們才能共同進步,最終一塊兒爬上致富的所有台階……是這麼回事兒吧?”薑幗英問道。
李楨急了,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雪照,你怎麼了?”
王雪照皺眉,“李楨同誌,你彆這樣……不要拉拉扯扯的行吧?”
李楨當即鬆了手,“對不起!”
他甚至還往後退了一步,朝她鞠了一躬,“真對不起……但是,你能多跟我說幾句話嗎?至少……讓我知道為什麼吧?”
王雪照揉著被他抓痛的手臂,想了想,轉過身說道:“好啊!”
李楨鬆了口氣,這一次,他不再躲閃她的眼神,而是緊緊地盯著她,“王雪照同誌,我、我……我我我對你有好感我喜歡你……所以我,我我我……我……”
青年語無倫次,俊臉緋紅。
第 18 章 第 18 章
李楨看著王雪照,俊臉越來越紅。他結巴了半天,聲音越來越小,“我沒有惡意的,我……就是想對你好一點,你……”
王雪照,“抱歉啊李楨同誌,我目前沒有談戀愛和處對象的想法。”
李楨愣住。
他也顧不上害羞了,急忙問道:“為什麼?你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嗎?”
“沒有。”王雪照如實答道。
李楨更著急了,“那……既然沒有,為什麼不考慮一下我呢?我、我的個人條件和基本家庭情況……讓你感到不滿意了嗎?”
“你很好,隻是我目前沒有談戀愛和處對象的想法。”王雪照耐著性子解釋。
良久,她才說道:“其實我很討厭王細花,我恨不得讓她死掉。”
公安一驚,忙問為什麼。
孫秀英說道:“因為她是徐敏養大的孩子!”
倆公安對視了一眼。
孫秀英低聲說了起來,“當初我想要證明,我不比徐敏差。可是,我確實處處不如徐敏……”
“後來我看徐敏抱養了一個孩子,那我也要抱養一個孩子……我比不過徐敏,那我養的孩子,也必須要把徐敏養的孩子比下去!”
“沒想到,我養的那個孩子……”
公安問道:“你抱養的那個孩子叫什麼?”
孫秀英答道:“我抱養的娃娃又漂亮又瘦,我喊她細花兒。徐敏的養女叫寶兒。”
她繼續說道:“細花兒確實聰明伶俐,還生得好看。可這孩子不服管教,小小年紀就跟我對著乾,我打了她幾次,她就記仇。會跑出去給老人家看她身上的傷,再拉著老人家來教訓我。不得已,我常把她關在家裡。”
“那時候我也不富裕,養了細花兒以後,日子就更加緊巴,她還這樣,我心情不好,打她打得更凶……”
“讓我覺得很難堪的是,徐敏從來不覺得我在和她比孩子!她的養女明明那麼醜、又蠢,她卻寶貝得像什麼一樣,一天到晚在外頭誇她女兒聰明、乖巧。”
“我很生氣。”
“直到五五年,徐敏生了病,覺得自己快不行了,才喊了她的戰友來……徐敏的養女就是這個戰友的,她想把孩子還回去。”
“我嫉妒徐敏,所以我不想讓她如願……”
說完這一句後,孫秀英陷入回憶。
良久,她才繼續說道:“那會兒是冬天,大半夜的,我把冰塊放進徐敏的被窩裡。她已經起不來,也動不了……第二天秋嫂她們去照顧徐敏的時候,冰塊全都化成了水。她們還以為徐敏尿床了呢!”
“我每天晚上都這麼乾,徐敏因此開始發高燒,整個人都是迷糊的。”
“我想,如果不是我這麼乾,她可能也不會死那麼早。”孫秀英笑著說道。
倆公安露麵慍色。王明曦說起了往事:
媽媽談露從懷了妹妹開始,就帶著大兒子王明曦、二兒子王明曜,養子宋明暄一直呆在贛省的娘家休養。
一九五零年五月,媽媽接到了好幾道召集令,必須回北京去主持工作。
可這時小妹昭昭才一歲,重病初愈,醫生建議再休養一段時間。
談露實在沒辦法,隻好把昭昭留給保姆和警衛員照顧,又讓長子王明曦也留下來,更是囑咐保姆,一個月以後帶著昭昭去醫院複診,醫生說可以長途坐車了,再讓警衛員和保姆帶著王明曦和昭昭回北京。
那一年,王明曦七歲。
談露帶著王明曜和宋明暄提前回京。
一個月後,保姆龍姨抱著昭昭去醫院複診,醫生告知昭昭恢複得不錯。
龍姨和兩個警衛員當即備好簡單的行李,帶著昭昭和王明曦北上。
結果吉普車開到半路時遇到炮擊。
水泥路麵被炸毀,山體滑坡。
警衛員劉叔背著行李、湯叔端槍警戒,龍姨用背帶將昭昭捆在身後,手裡牽著王明曦……
一眾五人急忙下車躲避,幾乎是剛剛躲避好,吉普車被山上滾下的亂石砸毀了。
大家雖然無事,但也被困住。
沒辦法,大家隻好步行前進,打算走到有人的地方再求助。
大家沿著公路走了很久……
意外再次發生。大家都確認,那天晚上來找裴霖的人,並不是丁書璉的手下。
丁書璉衝著譚自立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小譚,我一早說了,這事兒呢就是你的家務事兒,跟我可沒關係!你這火爆脾氣是該改一改了,以後呢……遇事先反省吧!”
說著,丁書璉帶著手下揚長而去。
譚自立麵色鐵青,質問裴霖,“你聽到了?根本就不是丁書璉派來的人……是你自己得罪了人,結果連累了我!”
“裴霖,人呢,就要敢作敢當!”
在這幾天裡,裴霖已經想了很多很多。
但他從來也沒有懷疑過姚若男……
畢竟姚若男是個弱女子。
所以他懷疑過任何人,甚至連陳嘉行都懷疑過……
他真的想不出來了啊!
裴霖隻好抱住譚自立的大腿,“真不是我!不是我!那些大字報真不是我寫的!你要是不信,拿了紙筆來,我當著你的麵再寫一次給你看看……你看了就知道了,那根本不是我的字跡!”
陳嘉行也為裴霖說好話。
譚自立看了陳嘉行一眼,“好吧,就看在你的麵子上。”
很快,紙筆就拿來了。
陳嘉行吩咐裴霖,“好好寫……就寫個‘大海航行靠舵手’吧!”
裴霖呆了半晌。
他提著筆,思緒突然回到了半夜捱打的那天……
半晌,神情恍惚的裴霖提筆寫下了“大海航行靠剁首”這一行字。
譚自立和陳嘉行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陳嘉行麵色慘白,渾身顫抖,驚恐萬分地衝著譚自立喊道:“表哥!”
譚自立冷笑。
陳嘉行立刻上前去,高高揚起了手,狠狠地朝著裴霖摑去,“你這個反動分子!”
裴霖捱了一記耳光才清醒過來……
他看著自己寫下的這句話,呆了半晌,尖叫了起來,“不是我!不是我!”
譚自立一字一句地說道:“是你自己要求當麵寫給我看的……我如了你的願,親眼看著你寫,可你看看……你寫的到底是什麼!你想剁的,是哪個領袖的首級?”
裴霖癱軟了下來,麵色灰白。
幾天後,裴霖被剃了個陰陽頭,雙手被繩索反綁在身後,脖子上還掛個著列出他長長罪名的紙牌,開始了遊街。
有人拿著大喇叭大肆宣傳他的罪名……
憤怒的群眾拿著爛菜幫子打他,將泔水潑在他身上。
他精神萎靡,腦子渾渾噩噩的也不會思考了。
他隻知道,現在他渾身上下都是傷痕……
他忍不住想起來,出事前他也曾遭受無妄之災,受了重傷躺在地上無人過問。
一個溫柔又美麗的善良女孩兒救了他。
她細心體貼地救治他,照顧看護了他整整一夜……
那是裴霖第一次體會到,原來陌生人也能對他這麼好。
他對那姑娘一見鐘情。
沒想到姑娘卻拒絕了他。
他一時惱怒,朝她放了狠話……
其實他就是想嚇唬嚇唬她。
他想逼她留下來,一輩子留在他身邊。
可第二天她就不見了。
還沒等他找到她……
他先出了事。
現在,他多麼希望那姑娘能再次出現,能再拯救他一次啊!
裴霖流下了痛苦的眼淚。
突然!
他好像看到了她?!
在群情激奮的人潮之外,三個漂亮女孩子遠遠地站在路邊,正朝著他這邊張望。
裴霖不會認錯,其中一個女孩正是溫柔善良的姚若男!
他怔怔地看著她,
他想起那一夜她為了照顧他,忙出一身汗,發絲貼在她潮紅可愛的麵龐上,她的表情認真又可愛;
第二天他送給她小禮物時,她露出驚訝羞澀的表情,還義正嚴辭一拒絕了他;
他還想起當時他威脅她時,她麵上害怕驚恐的模樣兒……
以及現在——
裴霖似乎能根據她身邊兩個漂亮女孩子的嘴型,判斷出她們說了什麼。
一人說,“反格命有什麼好看的,若男我們快走吧!”
一隊流寇迎麵而來,大約有三四十人左右!
劉叔湯叔連忙帶著龍姨、王明曦朝著山上跑去。
可是,對方大約看到了龍姨,便不要命地追了來。
王明曦跟著飛快地跑,可他是個小孩子,體力不支;
龍姨也硌傷了腳,跑不動了。
最終,龍姨提出了一個建議:
她把昭昭交給劉叔,把王明曦交給湯叔,然後說道:“你們體力好,帶著孩子分頭跑吧,不用管我,你們也能跑得更快。”
“我體力不行我就不跑了,山上樹多草多,我在這附近躲起來,等他們走了,我們再想辦法碰麵。”
劉叔湯叔沒同意。
可龍姨說,昭昭和曦曦是兩位首長的孩子!他們把孩子托付給我們,是對我們的信任!我們分開跑,各有各的活路……但我們在一起,那是一條妥妥的死路啊!
情況十分危急。
劉叔湯叔沒辦法,隻好先把受了傷的龍姨藏了起來,然後一人帶著一個孩子逃進了深山。
王明曦跟著湯叔,兩人在大山裡轉悠了三四天,靠吃野菜野果,也靠湯叔撈了點小魚烤來吃了……
最終,他倆雖然狼狽萬分,但好歹平平安安地來到了縣城。
當時的剿匪司令是王釗。
聽說王擎天首長的孩子丟了,王釗也很著急,立刻派人去找。
結果——
聽到這兒,王雪照急了,追問道:“結果怎麼了?”
王明曦低聲說道:“龍姨被找回來了,但因為耽誤得太久,她的腿傷得太厲害,截了肢。又因為傷口反複感染,熬了三年……實在太痛苦,她、她選擇了自儘。”
王雪照“啊”了一聲。
王明曦又道:“她丈夫是我們爸爸的部下,年輕紀紀犧牲了。她們夫妻感情好,龍姨不肯再嫁。媽媽看她可憐,留她在身邊當保姆。她脾氣好,做家務又細心,我們都很喜歡她。她又尤其喜歡你,因為你是家裡唯一的女孩子……她總是誇你乖,說你漂亮……”
王雪照紅了眼圈兒。
說到這兒,王明曦長歎了一口氣。
“當時龍姨雖然找回來了,可王釗怎麼也找不到你和劉叔。”
“半個月後,有老鄉來報案,說在靠近廣東南雄的孔江邊,發現了一具男屍……公安去看了,發現那人穿著軍裝,軍裝裡寫著部隊番號。”
“後來證實,那具男屍就是當初帶著你去逃命的警衛員劉叔劉堅強。”
王雪照愣了一下,說道:“這好像不太對……南雄距離小河村挺遠的,少說也有二三百公裡遠吧?”
——如果她五歲以前的真正養母是孫秀英,小河村交通不便,考慮到孫秀英的腳程,當時她應該是在小河村附近撿到王雪照的。
而劉叔卻被發現在二三百公裡外的南雄?
王明曦點頭,“所以他們當時以南雄孔江,發現劉叔屍體的地點為圓心,開始了半徑二十公裡的搜尋。又沿江而上,搜尋了一百多公裡……卻始終找不到你。”
王雪照突然想起了什麼,說道:“孫秀英家門口正好有條河!有沒有可能是劉叔帶著我逃到了小河村,然後劉叔出了意外,掉進了河裡,被衝到二三百公裡外的南雄?”
王明曦說道:“你的推測是合理的。不過,當時劉叔的屍體顯示,他不是被淹死的,而是死於失血過多。”
“什麼?劉叔的死因是失血過多?”王雪照詫異地說道。
王明曦點點頭,“劉叔少了一隻手。”
王雪照愣住。
“準確說來,劉叔少了一整條手臂。”王明曦解釋道。
王雪照陷入沉思。
所以這些迷團,必須得由孫秀英親自揭開。
可這人已經有些變態了。
孫秀英又道:“我說徐敏病著,沒辦法照顧寶兒,又說寶兒可以去我家和細花兒做伴。大家都沒意見,畢竟養一個孩子就得費糧食……”
“就這樣,我把寶兒帶回了家。”
“當天晚上,我就把寶兒和細花兒給扒乾淨了,把她倆扔進雪地裡,第二天早上才把她倆抱回屋。”
“就這樣,寶兒和細花兒全都發起了高燒,不省人事。”
“等到王釗兩口子趕到村裡接孩子的時候,徐敏也隻剩下最後一口氣了。”
“我把寶兒的衣裳套在細花兒身上,又在細花兒的臉上抹了些鍋灰……於是,細花兒就成為了寶兒。”
“我對王釗兩口子說,孩子淘氣,非要脫了鞋在雪地裡跑,所以發燒了。”
“當時徐敏屋裡的光線暗,徐敏也因為病著,隻能勉強看到細花兒身上穿著寶兒的衣裳,就對王釗兩口子說‘孩子你們帶回去,好好照顧’……就昏死了過去。”
“我怕換孩子的事兒敗露,就催王釗兩口子趕緊帶著孩子下山治病去。王釗兩口子也覺得細花兒的體溫燒得嚇人,不敢多停留,帶著孩子就走了。”
“他們一走,我一耳光打醒了徐敏……然後把我換孩子的事兒說了。我說這一切都是因為你!你要當好人,把人家病歪歪的孩子養好,還想著要把孩子還給人家,我偏不讓你得意,我告訴你,你戰友帶走的是我的女兒,你戰友的女兒……以後會被我活活整死!”
“當時徐敏就被我氣得吐了血,死了!”
倆公安聽了,拚命深呼吸,“你為什麼想要害死徐敏?”
孫秀英無所謂地說道:“我恨她奪走了我男人的心。我恨……所有人都愛戴她,卻視我為笑話。我恨她斷了一條腿,卻絲毫不把自己當成廢人……總之我就是恨她,她死了,我不知多開心呢!”
公安又問,“所以你換孩子,是為了氣死徐敏?”
孫秀英很爽快地點頭,“對!”
“王釗兩口子帶著假女兒回去以後,我開始虐待寶兒……當然了,從那時起,寶兒就改了名字叫細花啦!”
“我把她關在家裡,不讓她出去,畢竟她一出門,村裡人就會認出她是寶兒嘛!”
“我是真想弄死她,可我也不能馬上讓她死掉。所以我三不五時的扒光她的衣裳讓她躺在雪地裡……她也是命大,一整個冬天下來,她發高燒十來次,每次都能慢慢扛過來,一直到了第二年春天……”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燒了太多次,腦子越來越蠢,也似乎忘記了以前的事,會喊我媽媽了。我問了她一些關於徐敏的事,她已經完全不記得了。”
“我還是不能放心,因為她容貌不對嘛。”
“我把她關在家裡四五年,不允許她出門。她長大了,樣子完全變了樣,我才敢放心讓她出門。村裡人也好奇,說細花兒小時候很漂亮,怎麼現在變樣了,我說一般小時候漂亮長大都醜。所以,也沒露餡。”孫秀英說道。
說到這兒,孫秀英再次沉默。
良久,她笑了笑,說道:“如果細花沒想起來以前的事,可能我還不會想著要把她賣出去。”
“有一天細花兒去了徐敏的屋子,看到了徐敏屋裡的擺設和徐敏的照片以後,她好像想起了以前的事。她說徐敏才是她媽媽……她跑去找我對質,我知道壞了事兒。”
“我用擀麵杖打暈了她,把她捆了起來,然後去了石井村,問他們要不要娶我的女兒。”
“石井村窮得丁當響,沒人娶得起老婆。我跟他們說,給我一百塊,我給他們一個十六歲的黃花大姑娘……至於她到底嫁給誰,我不管。”
“就這樣,他們湊了一百塊錢給我,我把細花兒給了他們。村裡人問起,我說我把細花兒嫁到了徽省。他們又問我,為啥讓女兒嫁那麼遠……我說彩禮一百塊錢呢!”
“哈哈哈哈哈哈他們居然還說,是因為我青年守寡名聲好,我的女兒才能找到這麼好的婆家的!甚至還有人把她的親生女兒送到我身邊來鍍金!她是不是也想讓她的女兒嫁去石井村?”
公安又問,“那王釗夫婦有來找你問過孩子的事嗎?”
孫秀英笑道:“有!”
“王細花不知用了什麼法子,居然從石井村裡逃掉了……哼,那真是一群沒用的廢物!”
“然後,王細花居然還逃到了廣州,找到了王釗兩口子!所以王釗兩口子馬上就來找我麻煩了……我隻說了一句,你們想報警抓我,那就去啊!隻要你們不怕王細花的事兒被人知道就好。”
“他們居然就灰溜溜地走了!”
說到這兒,孫秀英喃喃說道:“倒是趙晴……不,王雪照!她確實聰明,之前我不知道她的身份,隻看了她一眼,我就知道她是個聰明人。”
“沒想到,她就是我當初收養的那個孩子。”
是啊,就大西北這環境,讓趙蓮姣回老家才是真正地便宜她了。
薑幗英的臉拉長得像條苦瓜,“我不管,我討厭趙蓮姣!我不想和她一個隊兒!”
眾女知青們紛紛說道:“對!就算她要回來,我們也不想和她一個隊!”
姚若男苦笑,不由自主看向王雪照。
王雪照倒是抿唇一笑,老神在在。
姚若男一怔,想起之前和王雪照的討論,突然就沒那麼沮喪了。
是啊,要是趙蓮姣想不開非要綁定王雪照的話……
那恐怕是要吃大苦頭了。
第 19 章 第 19 章
傍晚,知青隊找到了紮營處,安頓下來以後,宋成粵帶著人過來找王雪照詳談組團的事兒。
大家圍坐在一塊兒。
王雪照拿出小本本和鋼筆,和宋成粵討論了起來:
“來都來了,要去就去最合適的地方!哪怕就是偏僻一點兒也沒問題。”“進來吧!”王雪照揚聲說道。
有人推門而入。
是宋成粵。
他手裡還抱著一摞資料。
王雪照朝他笑道:“忙完手頭事了?”
宋成粵“嗯”了一聲,“雪照,我來……向你彙報一下春耕工作。”
“不用了。”王雪照笑道,“我看過了你們填的日誌數據,完成度還挺不錯,甚至縮短了原計劃的時間啊……”
她一邊說,一邊專注地整理著自己辦公桌上的幾大摞堆成半米高的各種資料。
宋成粵欲言又止。
王雪照覺察到,問他,“怎麼了?是不是還有其他的事兒?”
宋成粵猶豫片刻,拿著手裡的報告,低聲宣讀了起來。
王雪照歪著腦袋定定地看著他……
片刻,她不再理會宋成粵,繼續整理手邊的工作。
就這樣,兩人一個讀、一個乾活,辦公室裡安安靜靜的。
大約半小時後,宋成粵終於讀完了工作彙報。
他停下來,看著王雪照,目光複雜。
王雪照頭也不抬地說道:“合成複工那兒的數據有瑕疵,你再核準一下。另外工時數據也有些不正常……成粵,發生什麼事了?”她抬頭問他。
聽到王雪照開始挑刺了,宋成粵麵上忐忑不安的表情終於消失了。
他急切地說道:“雪照,你彆看我們現在……工作得還算順心吧!其實咱們農場已經開始人心不穩了!”
“人心不穩?”王雪照喃喃說道,“為什麼?”
一切都朝著好的方向轉變,不是嗎?
怎麼突然人心不穩了?
宋成粵說道:“可能是你離開農場太久了……要知道,咱們去年十月就離開,今年二月底才回來,你在農場呆了一個月不到,就去了517……”
說到這兒,他的聲音也低落了下來,“大家都在說,你不要109農場了。”
王雪照一怔。
開什麼玩笑!
她怎會不要109農場?
可宋成粵眼角泛紅的樣子,又不像在說笑。
“成粵,你跟我好好說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王雪照問道。
宋成粵說道:“我也說不好,總之,大家的情緒都有點不太對。你……最好想辦法安撫一下大家吧!”
王雪照點點頭,對宋成粵說道:“那你跟大家說說,咱們今晚開個會。”
宋成粵應喏了一聲,抱著資料剛出去——
姚若男風風火火地衝了進來,“雪照,你可總算回來了!”
王雪照直接問她,“快跟我說說,到底怎麼回事?”
姚若男歎氣,“你這一天天的不著家,家裡人都急了……你不在家也就算了,還跑去彆人家,幫著彆人建設彆人的家!”
“誒,幗英那小妮子啊,一聽說你讓魏鴻光建了個育秧棚還打多了一個水井的事兒以後,就一直哭,說你不要109了,說你嫌109體量、人還少……又說517大,人口是109的兩倍,你這是奔著好地方去了……”
王雪照扶額。第二場戲的台詞麼,其實也不用考慮和孫秀英對話什麼的,最重要是讓孫秀英聽懂王雪照想要表達的東西就行。
現在看來,王雪照的計謀好像還挺有效的。
至少孫秀英被第一場戲給嚇到失禁,並且承認當初就是她把戰士的手臂砍了下來,還埋到了她家旁邊的那棵柿子樹下;
第二場戲麼,也讓孫秀英明白,如果她不清清楚楚地交代,當初她是怎麼換孩子的,那麼徐敏的鬼魂就會一直跟著她!
這是一種威懾。
無神論者可以不相信。
但以守寡為“貞潔忠誠”的美德的孫秀英,可能會當真。
尤其是,徐敏的鬼魂天天跟著她,王梓壽的鬼魂又天天跟著徐敏……
對孫秀英來說,她會覺得徐敏和王梓壽會一直在她身邊秀恩愛。
這絕對是孫秀英無法忍受的!
此時,孫秀英確實已經忍不下去了。
她被秋嫂“扶”進屋裡……
她急急地問秋嫂,“秋嫂,你剛才真的什麼也沒看見?”
是的,秋嫂也是主演。
秋嫂能當選村裡的婦女主任,是專門學習過當年徐敏是如何為了村裡的鞠躬儘瘁的事跡的。
何況秋嫂今年三十六歲,是認識徐敏的。她家裡得過徐敏的幫扶,甚至當年她生孩子的時候,徐敏為她接生,她孩子生了病,也是徐敏衣帶不解地照顧了一段時間,才把孩子把閻王爺手裡搶回來的!
平時秋嫂就看不慣孫秀英“貞潔烈婦”的封建思想,隻是礙於孫秀英是烈屬,才給予她應有的尊重。
現在,她知道孫秀英是這樣的毒蛇……
她能給孫秀英好臉色看?!
“沒看見!”秋嫂不耐煩地說道,“我隻看到你想跑!”
“孫秀英,我說你跑什麼呢?難道說你心裡有鬼?”
孫秀英的臉色瞬間慘白,“秋嫂……真、真有鬼啊!”
秋嫂沒好聲氣地說道:“心裡有鬼就證明你做了虧心事!那就坦白從寬嘛!你要是不想說,還想瞞著,那就等著鬼上門唄!”
“咦?孫秀英你是不是拉了?怎麼這麼臭?”秋嫂露出嫌惡的表情。
孫秀英愣了一下,這才回過神來——是啊!剛才她見了鬼,被嚇得尿褲子了。
她漲紅了臉,下意識張嘴就喊,“花兒!燒水給我熱澡!”
無人應答。
孫秀英怒了,“花兒!小賤人!大半夜的你睡那麼死,連我喊你也聽不見了?是被男人草爛了?看我不揍死你——”
突然間,孫秀英清醒了。
啊……
花兒根本不在。
花兒應該在醫院裡搶救——因為她想殺了趙晴,可花兒撲在趙晴身上,替趙晴捱了她一下!那針其實不算太長,應該殺不了人,但當時那根針被她整根儘入紮進花兒背上,搞不好會傷到內臟……
這時,孫秀英聽到了秋嫂冷漠又鄙夷的聲音,“平時你就是這麼對待花兒的?”
“孫秀英,你簡直豬狗不如!”
“難道你真不怕報應?”
“你就沒為你的以後想過嗎?你老了以後病了、走不動路了……你怎麼辦?”
“如果你好好對待花兒,把她當成親生女兒來看,以後讓她招婿上門,你還能有個依靠!”
“你倒好,花兒娘把女兒過繼給你,你就當人是傻子,給你送了個丫鬟來使喚!”
“孫秀英!你啊……”
孫秀英咬著嘴唇說道:“秋嫂,麻煩你——”
“我可不會侍候你!”秋嫂打斷了她的話,“我不欠你,沒必要慣著你,你想洗澡換衣,你自己燒水去。你願意一直穿著沾染了屎尿的衣裳,那也與我無關,你自己覺得舒服就行!”
沒辦法,孫秀英隻好自己生火燒水。
可自打花兒在她身邊呆了兩年多……
她早已沒乾過家務活了。
生火、燒水、兌水這樣的活計,她居然折騰到天快亮,才終於洗完了澡,換上了乾淨的衣裳。
然後,她又看了看換下來的臟衣裳,一咬牙,把臟衣也洗了。
此時天已大亮。
徐秀英因為徹夜未眠,而顯得有些精神恍惚。
昨天那兩個公安又來了。
兩人一來,先遞給孫秀英一個饅頭,然後拿出筆記本和鋼筆,擺出了要詢問案件的架勢。
果然,公安先是問起了孫秀英,到底把王細花賣到哪兒去了。
孫秀英猶豫許久,閉了閉眼,終於有氣無力地開了口,“我……把她賣到石井村去了。”
倆公安對視一眼,均麵露喜色。
當下,兩人一人主問、一人主筆,慢慢的將孫秀英賣女兒的事兒弄清楚了。
案件並不複雜,就是孫秀英貪財,為了錢把女兒賣到了石井村的經過。
姚若男又道:“你去517的這一個月啊,頭半個月大家因為忙著春耕,倒還沒空想東想西的。後來春耕忙得差不多了,又聽說517建了新的育秧棚和水井,大家心裡就有些酸溜溜的了。”
“我們是有安撫大家,可是雪照,你才是我們109的靈魂人物和集體的大腦……你啊,還得找時間和大夥兒好好聊聊。”
王雪照連連點頭。
姚若男走後,王雪照又把付愛戎找來說了說話,大致明白了——
農場裡的人現在分成了三部分,
領導班子大多沒啥意見,按部就班的管理農場、分派工作;
意見比較大的是職工,大約是因為王雪照長期不在農場,而給他們造成了被遺棄的感覺,情緒問題不小;
教授們和他們帶來的學生們倒是情緒相當穩定。
王雪照心裡大約有數了。
晚飯時分,王雪照吃了久違的合口味的飯菜。
——小魚乾炒豆角、清炒大白菜,西紅柿濃湯浸豆腐,主食是大米飯!
另外還準備了適合重口味同學的乾辣椒炒醃菜和辣椒醬。
今天掌勺的人是薑幗英。
看得出來,小妮子雖然對王雪照意見很大,但還是做了王雪照喜歡的飯菜。
王雪照一邊大口扒著美味合口味的飯菜,一邊看著薑幗英笑。
氣得薑幗英把頭扭到一旁去。
可沒過一會兒,她又偷偷看了過來,觀察著王雪照都吃了哪些菜……
王雪照飽飽地吃了一大碗米飯,菜全吃光了,還喝了一大碗菜湯,這才放下了飯盒,說道:“同學們,我們來開個晚餐會議吧!”
知青們全都默默地不吭聲。
“咱們得按著自己的計劃來,在哪兒建農場,種植什麼作物……”
“團隊裡的所有人都享有知情權、投票權和否決權。”
“團隊裡的每一個人都應該詳儘地介紹自己,如果我們這個有20個人,那至少應該擁有20個不同的優點……”
“團隊的崗位構成也得早點兒劃分好。”
第 20 章 第 20 章
正好有同學趕著驢車過來送下午茶。
一人一大杯酸桔子水,一小份香辣涼粉,外加一人一個菜包子。
酸桔子是溫棚產品,早在溫棚建成的第一時間就已經種上了。
但品種可能不佳,去年結了一次果,成熟的果實隻有金桔大小,皮還厚,果肉隻有花生米大小還酸得不行!
除去氣味芳香之外,簡直一無是處。
同學們隻能摘下果實當成香薰,放在房間裡,倒還是散發出七八天的香氣。
去年下半年它又開花結果了。
這一次,同學們親自給桔子花授了粉,正兒八經按課本裡傳授的知識,想改良桔子的品質。
這批桔子的個頭大了很多,皮也薄,果肉的汁水很豐富……就是太酸。
但在物資匱乏的大西北,酸桔子也是很寶貴的。
最終,這批酸桔子被大家應用在烹飪上。
用它替代醋,涼拌冰草可好吃了,酸味兒十足還帶著濃鬱的果香。
當然用來泡水也好喝。
——將酸桔子洗淨,連皮碾壓成汁,兌上水。果汁微酸,帶著果皮的濃鬱,清爽解膩。
涼粉是109農場最受歡迎的小吃。
紅薯在109農場裡的地盤裡瘋長,大家會在農閒時間裡將紅薯磨漿做成澱粉收集起來,想吃涼粉的時候就直接燒開水煮、再晾涼,拌上佐料……
好吃的涼粉就做好了!王雪照揚起了下巴,神色倨傲地說道:“同誌你好。”
那人走了過來,打量王雪照一番,問道:“你們幾個是乾什麼的?麵生的很。”
王雪照輕蔑一笑,“我們是清華的。”
那人皺眉,“清華的來我們北大乾啥?”
王雪照斜睨了那人一眼,“我們主任讓我送資料給譚主任,你想知道為啥,問譚主任去啊!”
——這還得多虧了宋成粵,他和宏小兵住在同一個寢室裡,平時沒少聽他們說話。
有時工作之餘,宋成粵會跟王雪照聊天,大約說一說附近幾個高校的情況。
再加上劉老師也常常告誡王雪照和宋成粵……
所以王雪照還是知道這附近幾所高校裡的一些情況的。
譚主任,就是北京革委會的一個主任譚自立,目前負責分管北大。
果然,這人一聽“譚自立”這仨字,也就沒說什麼,揮揮手讓王雪照她們走了。
四人匆匆離開。
除了王雪照之外,大家的表情都不太好,十分惶恐,走得也很快。
大家一直回了清華實驗室,姚若男和秦宇新才無力地跌坐在椅子上,兩條腿抖得像上了發條的彈簧一樣,怎麼也停不下來。
就連宋成粵也覺得心跳加速,喘著粗氣說道:“雪照,還得是你膽子大……你都沒見過譚自立。”
王雪照笑道:“我確實沒見過譚自立,可那個人也不會有和譚自立說話的機會啊!”
眾人一怔。
王雪照笑道:“你們也不想想,這會兒正是飯點,有點兒實力的都坐在食堂吃飯呢!誰還會去看大門啊!”
“換言之,那個看大門的人,地位不高。”
“他甚至沒資格認識譚自立。”
大家想了想,終於明白了,連連點頭。
到了清華,環境熟悉了些,宋成粵的膽子也大了點兒,對大家說道:“我先去打飯吧!一會兒咱們邊說邊吃……要是去晚了咱們今晚就得捱餓了。”
王雪照點頭。
宋成粵去打飯,王雪照從實驗室外頭的辦公室那兒翻找出兩隻杯子洗乾淨了,給秦宇新和姚若男各倒了一杯涼白開。
二人咕咚咕咚喝了,這才覺得鬆快了些。
沒一會兒,宋成粵也捧著飯盒匆匆趕了過來。
飯菜並不豐盛。
米飯又冷又硬,隻有炒醃菜和素燜冬瓜這兩樣。
大家都有點兒食不下咽。
姚若男吃著吃著就哭了起來,“我們現在……怎麼辦啊!裴霖不會找到這兒來吧?我、我不會連累大家吧?”
王雪照認真吃著飯,頭也不抬地說道:“趕緊吃飯,吃完還得忙呢!”
“忙什麼?”姚若男問道。
王雪照衝著她一字一句地說道:“你先把飯吃完!”
這下子,哪怕大家再沒有胃口,也趕緊三下五除二地把飯菜給吃了個乾乾淨淨。
然後大家眼巴巴看著王雪照。
王雪照卻催宋成粵,“你回去吧!回宿舍去!”
宋成粵:???
王雪照說道:“裴霖傷得這麼嚴重,證明前幾天北大打的那場架……可能影響還挺大的。成粵,你回宿舍以後,好好打聽一下裴霖的具體情況,然後等他們睡了,你就過來,把情況告訴我們,我們來趕夜工,寫大字報!”
宋成粵奇道:“寫大字報?”
王雪照點頭,“寫大字報!”
宋成粵一臉的不可思議,“我、我們寫大字報乾啥?”
王雪照道:“你彆管,你隻管先去打聽,主要是打聽裴霖的優點和缺點。對了,要記得拿點兒白紙毛筆和墨水來。”
宋成粵覺得很不靠譜。
但現在這局麵……
他也沒辦法,隻好聽了王雪照的,回了宿舍。
如今所有的高校,基本都由三方勢力共同接管。
這三方人馬,誰也不服誰。
其實他們各有住處、各有辦公地點……
但也有些安排不過來的,就混住在一間大通鋪裡。
這些人,基本都是三方勢力裡的底層,全都是小嘍羅,對所有的事兒都是一知半解。
也恰恰因為這樣,他們更喜歡高談闊論。
宋成粵來自農場,脾氣溫和還特彆勤快,主動承擔起打掃大通鋪的責任。
他對誰來說都不是威脅,再加上他確實啥也不懂,就更加謙卑,不管這些小嘍羅說啥,他都聽得津津有味……
大家還挺喜歡和他聊天的。主要是雨季初來時,王雪照答應過周士允和秦宇新,將農場“分管”暫時改為“合管”,收獲季到來以後,再清算分產。
這事兒,周士允和秦宇新以前是讚成的。
但現在十分反對。
因為他倆已經不想再“分管”了。
以前呢,最反對王雪照的就是周士允。
他覺得王雪照體弱,覺得三組全是窩囊廢。
現在?
啥也不說了,就看看他帶著三十精銳們種出來的麥子……
那畝產量和王雪照帶頭種出來的菜一比,簡直就是個笑話!
這讓周士允更加放大了王雪照的優點,覺得她確實聰明,就應該成為知青農場的大腦!
周士允還覺得,秦宇新和宋成粵就應該成為知青農場的管理者。
因為他倆在安排考勤、調整工種這方麵好像有種天然的優勢。
他們似乎特彆了解農場裡的每一個知青,誰擅長乾什麼,誰不適合乾什麼……
隻要知青們在工作中覺得吃不消,向他倆反應一下情況,很快就能被調整到適合的崗位之中。
這一點,他倆能做到讓所有的知青挑不出刺來,是真的很難得。
周士允也覺得,姚若男就應該成為知青農場裡的思政宣傳和後勤保障。
誰生病了、誰心裡有什麼難過的事、誰想辦件什麼事兒又辦不成的,隻要告訴了姚若男,她都會儘心幫忙解決。就算姚若男解決不了,至少也安撫了對方的情緒。
這麼看來,好像農場的小領導裡,百無一用的就是他周士允啊!
剛愎自用的周士允,低下了他的頭顱。
他也曾低落過一段時間。
王雪照看出來了,特意找他談話,明白了他的心結是“我是個沒用的人”時,忍不住笑了。
她叫來了幾個小領導,連著周士允一起,開了一場小會議,內容是:誰才是這個農場最有用的人。
王雪照問周士允,“你現在覺得我才這個農場最有用的人嗎?”
周士允呆呆地點了點頭。
王雪照說道:“可我力氣小,一天最多隻能做三分工,一旦超出體能允許範圍,我就容易生病。”
“一生病,彆說乾農活了,我連飯也吃不下。”
“還得有人專門來照顧我,給我做病號餐,如果沒人理我,我隨時有可能會病死、甚至被餓死。”
“你還會覺得我很厲害嗎?”王雪照問道。
周士允愣住。
姚若男也問周士允,“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在農場裡人緣好?大家都挺信任我的?”
周士允用力點頭。
姚若男說道:“可我的體力也不太行,我一天最多隻能做六分工。”
“我沒有雪照的腦子,不懂得科技種田……”
“如果不是依賴這個集體,就算我活活累死,也不一定能填飽肚子。”
“當我吃不飽,穿不暖的時候,我哪來的精力去照顧彆人呢?”
“如果我沒有精力對彆人友好,那彆人又怎麼會信任我?”姚若男問道。
周士允呆若木雞。
宋成粵對周士允說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和宇新都特彆厲害,不管農場裡的誰在工作上發生了不愉快,我倆都能解決?”
周士允忍不住反問道:“難道不是這樣嗎?”
秦宇新笑了,“所以你不知道,大家都說我和成粵是農場裡的哼哈二將嗎?”
周士允迷惑地問道:“哼哈二將的意思,不就是……說你倆要好嗎?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
宋成粵和秦宇新齊齊笑了。
宋成粵說道:“大家給我們取這樣的綽號,其實是在笑話我們。”
“大家對工種、對崗位產生了不滿情緒的時候,會來找我。”
“可我做出的調整,未必能讓人滿意。”
秦宇新接過了宋成粵的話,“在這個這時候,當事人就會來找我。”
“我呢在聽了當事人的意見之後,會再去問成粵的意見……”
“所以在做二次調整時,基本能做到讓人滿意。”
“反過來,當我在做第一次調整的時候,當事人不滿意了,就會去找成粵,成粵也一樣會來聽取我的意見……”
周士允陷入沉思。
這個會議,讓周士允是深深地體會到一件事:
——每個人都是共產主義的一顆釘子,釘子不以長短論,都能發揮不同的作用!
那麼,他周士允的作用是什麼呢?
周士允陷入深深的迷茫。
對此,王雪照感到不可思議,“你這還叫對農場沒用?”
“周士允你不知道嗎?你就像個老黃牛一樣勤勤懇懇的!咱們三月來這兒,到現在十月底了,你沒請過一天假!整個農場,隻有你保持著全全勤紀錄!”
一聽到宋成粵問起幾天前的北大鬥械案,又問起了裴霖,小嘍羅們頓時激動不已,紛紛說了起來。
要說起裴霖來,就必須先說說譚自立。
譚自立之所以能當上革委會主任,是因為他夠狠,直接把他親爹給鬥垮了——他親爹可是民族企業家!
今天負責值日的同學知道酸桔子水和涼粉都不抵餓,所以還送了早上吃剩的菜包子來。
王雪照和薑幗英坐在一塊兒吃下午茶。
王雪照不愛吃辣,把她的那一份涼粉分給薑幗英和張春明,菜包子撕兩半分給了周士允和劉昌偉;
薑幗英則分了半杯酸桔子水給王雪照。
然後催道:“雪照,等你忙完了手頭事……趕緊再去扒拉一下咱家剩下的七個窮親戚吧,最少讓他們一個農場分配一個項目,咱們這兒的建設任務就沒那麼重了。”
眾人哈哈大笑。
王雪照也忍俊不禁。
她確有此意,而且已經有和109農場領導班子商議過此事。
大家一致同意——517農場的科研項目將由小領導們接手,王雪照則被大家派去開疆拓土。
日子就在緊張的工作中慢慢溜走。
秋收來臨時,王雪照還踏在為科研項目奔走的路上。
毫無疑問,109農場今年的秋收又是一場沒有懸念的勝仗!
就連517農場也因為在春耕的時候,聽從了王雪照的指導,雖然小麥畝產量沒有達到109農場那恐怖的均產五百八十斤……
但也達到了均產五百二十斤左右,位居第二。
這令623兵團轄下的所有農場全都集體沸騰了起來。
517農場春耕秋收的成績,足以名震大西北。
其他兵團轄下的農場負責人們連二接三給王雪照發函,想過來參觀109農場,向109農場學習。
王雪照大手一揮,同意了。
當年,109農場將一座倉庫收拾出來,改造成博物館,特意向來訪的單位展示109農場的春耕與秋收的整個過程……
一批又一批的參觀者來到這裡,在參觀109農場種植方式的同時,還參觀了農業科研項目的實驗田。
這令所有人都感到震驚!
大家一方麵想向109農場學習種植經驗,一方麵又想像109農場這樣引進科研項目……
對此,王雪照當然求之不得。
王雪照與這些農場達成了協議:
首先,這些農場先派管理層來109農場學習半年,明年春耕時分再回去主持春耕;
其次,明年春耕時,109農場與對方互換人手,109派人去對方指導,對方派出壯勞力來109農場幫忙春耕;
最後,109農場將幫助其他的農場開展其他的作物種植計劃。
由於來訪的客人太多,王雪照和109農場所有的知青們全都被忙成了停不下來的陀螺。
直到第一場雪洋洋灑灑地飄下時……
忙碌的日子才慢慢歇止。
今年過年,王雪照不打算回北京。
談露也沒這個想法。
所以北京那邊的一大家子……隻好轉移了陣地,齊齊趕到109農場,打算在這兒過年。
不過,大嫂風秀雅、三哥宋明暄和他的未婚妻胡芳君、四哥傅明時、五姐陶明暖已經早早趕在大雪封關前趕到了109農場。
王擎天、王明曦和王明曜則因為身居要職,沒辦法及時趕到。
但他們說過,一定會在年關前趕到的。
談露做主,花錢在109農場給兒女們繳了食宿費,一家子開開心心地在農場裡住了下來。
家人們本來還挺擔心在沒有自來水也不通電、還被大雪封關的109農場住上三個月會很悶、很無聊……
沒想來了以後,先被王雪照給抓了壯丁——幫著農場趕起了活。
也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睡著了的。
體弱美麗的她,哪怕睡著了也不願意倚靠彆人——她坐在緩慢前行的駝車上,雙臂環膝,將自己的臉擱在膝蓋間,露出恬淡安寧的睡顏。
陳與舟忍不住唇角微彎。
這一世啊,他會好好經營,至少他和昭昭會擁有一個好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