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即使把傷害過自己的人用更加殘忍的方式報複回去,可心裡依舊是空落落的一塊。
清彥所說的那些含混不清的話,卻讓愛推開了門,走進了一個新的世界。
“去找愛染,就是那個紅頭發的人,告訴他,你要去月輝商行。”
給女孩指明了一條路,清彥重新靠在了軟枕上,又恢複了鹹魚的模樣,“多看多想,不過我可以提前告訴你之前那問題的答案。”
“窮。”
當每家每戶都有了足夠的錢,即使土地欠收也不用擔心沒有過冬的口糧時,他們又為什麼要頂著同村人那仇恨的目光,去把好不容易養大的女孩獻給山神?
很多時候,那些愚昧的做法,細究深入都是些讓人感到無可奈何的原因。
“謝謝您。”
愛朝著清彥彎下了腰,認真的鞠躬,“我需要付出什麼?”
她還沒有忘記清彥不久前說過的話,“血……血的話,要怎麼給您。”
在這時,愛還不清楚那所謂的月輝商行是什麼,商行背後又有著怎樣的力量,她隻是單純的想要感謝對方,為清彥解答了她的困惑,還願意給她一個去改變現狀的機會。
“你這麼瘦,還是等成年以後再談這事吧。”
清彥招手,讓五虎退把女孩帶走。
在旁邊聽完了全程的五虎退,在回去的途中和女孩輕聲的說著話,“你選了一條極為困難的路。”
“是嗎。”
愛麵無表情,看上去極為平靜,“我會好好的走下去的。”
八年以後,將頭發梳成利落的模樣,穿搭也更像是男孩的愛從車上跳下,在眾目睽睽之下將村民們要獻祭給山神的女孩搶了下來。
村民們把愛團團圍住,質問她沒有了這女孩的話,山神發怒,讓他們的土地顆粒無收怎麼辦。
“我是月輝商行的人。”
將腰間掛著的木牌展示給村民看,愛不出意外的收獲了滿含敬畏的眼神,從她進入了月輝商行到現在的八年間,這家原本隻是開在了鎮上的商行,正努力的擴大著經營範圍,要將那一輪彎月的標誌,掛在有著人煙的任何地方。
“從現在開始,你們再也不需要靠著獻祭他人的生命來保證收成了。”
愛的手拍在了車廂上那屬於商行的標誌上,“我以月輝的名義向你們保證。”
她看了那麼多無法挽回的事,愈發能夠明白,獻祭是一種走投無路隻能這樣的選的唯一方式。正如清彥大人說的那樣,大部分的事情都可以用錢解決,她努力的踩著那麼多人爬到了現在的位置,就是為了這一刻。
“既然沒有異議的話,那就讓我們換個地方好好談談。”
把哭泣的女孩交還給她的父母,愛的背挺得筆直,和村長一起離開。
她看到了人群邊緣的仙太郎,相比於八年前,那臉上還帶著稚嫩與朝氣的少年相比,如今的他更像是普普通通的一個村民,與走在自己身邊的那些人沒有一點區彆。
他似乎也沒有認出自己來。
愛想,在她從仙太郎身邊走過時,這人還敬畏的低下了頭,不敢與她直視。
因為這一刻,他們的身份已然從八年前的平等變成了世人眼中的兩不相稱。
“閻魔大人?”
跟在了身後的秘書輕聲提醒著愛,“請放心,我們這些天都會小心的看著那孩子,不讓她受到其他的傷害。”
“我知道。”
為了和從前的自己區分開來,將名字改為了閻魔愛的人點點頭,她示意除了秘書外的其他人,可以去村子裡麵走走,看有沒有當地特色的產品能夠開發出來。
有著月輝照耀的地方,會有著幸福的味道。
她眯著眼看了看曾經住了六年的山上小廟所在的地方,隨意的勾起了嘴角,心中那深藏著的始終難以消除的仇恨,在這一刻變成了灰,被那和暖的風吹走,什麼都沒有留下。
閻魔愛,與過去的愛和解,再也不會被仇恨蒙住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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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到了下一個鎮子後,愛染和五虎退與前來換班的付喪神叮囑了兩句,重點是吃東西的時候不要避開清彥,不然會惹得審神者不開心。
小夜左文字的眼中出現了掙紮和迷茫。
他覺得自己是被耍了,這算什麼重要情報,還特意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小聲說。
“二哥。”
小夜看向了宗三,“我應該信他們的話嗎?”
“可能是清彥大人他遇到了什麼事?”宗三斟酌著說辭,他和弟弟的想法一致,那就是被清彥打擊到的愛染和五虎退,正在給他們兩個挖坑。
“那……”小夜躊躇了一下,“那我們還是先進去和清彥大人說一聲吧。”
他有些日子沒有見到審神者了,在藥研那未經同意給清彥喂血的事出現後,他們這些付喪神和審神者之間的氣氛變得異常僵硬,呆在一個屋子都能分出兩個世界,這讓本就不善言語的小夜甚是為難。
我要是能說會道就好了。
小夜在心裡歎氣,他有時候想要和清彥說上些什麼,但都折戟於自己的嘴笨。
“不要太緊張了。”
宗三拍著弟弟的肩,主動的向清彥走去——再糟糕的話,還能有之前那樣?大不了就把心思收好,徹底回歸上下級關係嘛。
清彥大人說實話是個好相處的上司,沒有什麼折騰下屬的壞毛病,遇到問題了隻會自己躲起來一個人生悶氣……
打刀對於這種狀態還是挺熟悉的。
為什麼,因為左文字家的大哥江雪就是這樣彆扭的性格,他那宛如海底針一般的心思,不是常人能夠猜出來的。宗三也是托了住在一起的福,才能夠準確的摸清江雪都在想些什麼。
比如這次出發前,江雪拿著一枝花在他門口等待了好久,直到宗三出門都還沒有把話說出口。
——大哥,你這樣的付喪神,不愧是遁入空門的好苗子。
宗三簡直能被江雪那鋸嘴葫蘆一般的表現給氣到,你想要讓我把花帶給清彥大人,開個口就行,何苦這麼為難你自己,也在為難我。
最後還是出了門的宗三原路返回,把被江雪那都要攥蔫巴的花給抽走,用水瓶裝起來,準備一會兒送給清彥。
拎起了花瓶,宗三斜眼看了弟弟一眼,“你再磨蹭下去,我們就該當成清彥大人的麵吃午飯了。”
“我沒有……”
小夜有些不好意思的挪開視線,跟在了兄長的身後,然後就見到了一個全新版本的審神者。
原來在清彥身上那幾乎都要凝成實體的鬱卒和戾氣消失不見,用個合適又恰當的比喻,那就是審神者仿佛被淨化了一般,驅散了身上的黑暗氣息。
小夜:所以……?
宗三:所以您是偷偷找了個廟去拜拜了嗎?
打刀把花瓶送到了清彥的手邊,告訴他這是江雪特意挑出來的開放得最為飽滿的一枝,希望他能夠喜歡。
清彥打量著那花瓣掉了近一半,花蕊也蜷縮起來的“飽滿”花朵,一言難儘。
“其實……”小夜弱弱的解釋,“其實在剛摘下來的時候,確實和二哥說的一樣。”
隻是生命力再頑強的話,也扛不住江雪那大力的攥,能夠撐到現在還有著一半的活力,都是他們兩人趕路趕得快。
“清彥大人,您是遇到了什麼開心的事嗎?”
在發現清彥的心態有所改變,並且還是朝著正麵那邊後,宗三大膽的問道:“我看到愛染他們要送那對夫妻去彆的地方,難道是和他們有關?”
“倒不是什麼開心的事。”
清彥微微一笑,正視了自己的黑曆史,並且作出了反省,他隻是有了這點小改變而已,“那對夫妻隻是順帶的而已,重點是他們的女兒。”
宗三恍然大悟,“沒有考慮到您的年齡實在抱歉。”
一般來說,像清彥這樣年齡的男孩,特彆還是藤原那種的貴族世家,都會給他安排上幾個侍女,然後再訂下哪家的貴女,隻等挑選好的日子到來後將人娶回來。
嘴角抽了一下,清彥的扇子衝著宗三的頭飛去,“不是你想的那樣。”
“願聞其詳。”
宗三端正了態度,示意小夜可以跟著一起聊,不要一個人僵在旁邊,一副沒有見過世麵的模樣。
——二哥,你給我點時間緩緩啊!
小夜心中對於清彥的印象還停留在那抗拒著付喪神的接近,讓他們所有人都離自己遠一些的畫麵裡。那個時候的小夜心中有著無窮的恐慌,他總覺得自己與清彥之間的距離格外的長,馬上就要看不見對方的身影。
可現在一看,清彥大人他又變得清晰起來了。
果然是清彥大人,就是厲害。
在心裡吹了審神者一波後,小夜開始認真的聽清彥講故事——類似於獻祭人命還獲得未來幾年安穩的事情在這個時代並不算少見,那女孩所在的山村還是屬於溫和的那派。
想想已經變成了他們月輝商會傀儡的草摩家,隻是一個小小的家族,就敢把妖怪扯進來,並且還牽扯到了自己的後代。
要知道輪回不止,十二生肖會長長久久的投生於草摩家。
再加上貓妖,那一代就會牽扯到十三個人。
這才隻是一代而已,要是生肖們的壽命短,可能百年內就要輪換上三代,加起來就是近四十條人命。
為了自己家族的繁榮,毫不猶豫的犧牲掉了他人的性命——平民們隻是為了讓收成變好,可以順利的奔向下一年,那知道得更多,對於人命更加漠視的貴族,則是有著更大的圖謀。
“那女孩似乎已經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清彥示意宗三把扇子給他撿回來,“她要麵對的,是這個時代的共同問題,她所要抗衡的,遠比她想象中的更為龐大和難以對付。”
“但是清彥大人,您願意給她一個機會。”
小夜有些欣喜於這樣的轉變,“您口中的女孩,就是即將在曆史中扇動起翅膀的那隻小小蝴蝶。”
她逃離了既死的命運,又找到了人生中的新方向。
這是一條足夠漫長的路,甚至於這一生都走不到儘頭——她會把和她有著同樣命運的女孩救下,改寫著那些死路一條的結局。
“也許很長一段時間裡都看不到有什麼具體的變化。”
露出了一個小小的微笑,小夜為他尚未知曉姓名的女孩送去了祝福,“但總有一天,這輕微扇起的風會變成狂風暴雨,將那些古老的腐朽的事物,徹底摧毀。”
“是這樣沒錯。”
清彥笑著點頭,“她的眼睛告訴我,她毫不後悔做出這樣的選擇,所以我讓愛染把她送進了月輝商行,能夠接觸到更多的人,更廣闊的世界。”
到了那時,她就會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遠大的夢想需要堅實的經濟基礎,有的時候,不是輕飄飄的一句話就能讓那些人主動認錯,進而改變。
足夠的利益擺在眼前,縱使還有人堅持著古舊的做法,也有一些渴望著過得更好的人,站在利益的這邊。
用銅臭味遮掩著的純潔理想,總有一天會綻放出美麗的花朵來。
“不過唯一可惜的是,那孩子太小了。”
清彥惋惜的歎氣,“她有提出要用血液來當作交換物,感謝我救了她,給了她機會——可她那副營養不良的樣子,哪裡是能夠抽血的人。”
這份報酬,注定隻能在未來收取了。
“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們。”
講完了自己的第一筆投資,清彥換了個正式點的姿勢,向宗三和小夜道歉,“最近這些日子讓你們擔心了。”
“……您這是說的什麼話?”
宗三不留痕跡的避開,“我們作為臣下的,關心您不是應該的嗎?”
況且您很少讓我們費心,我們可都期待著您能夠多依賴我們一些,不要事事都堅持著自己去做,顯得我們沒有一點用……
“清彥大人,我們也要向您說一聲抱歉。”
小夜很是耿直的說道:“在您離開後,我們有去反思自己錯在了什麼地方,發現您的生氣都是有原因的。”
宗三移開了視線,他這個弟弟哪裡都好,就是這過分誠懇上,偶爾會讓他覺得有些好氣,但同時又覺得這才是小夜左文字。
“您一直用著坦誠的態度和我們相處。偶爾做錯事時,您也會笑著包容。”
比如那吃一口就讓人懷疑人生的黑暗料理,付喪神自己後來品嘗過後,覺得清彥沒有直接把盤子扔他們臉上是脾氣好到爆炸的最好證明。
“沒有第一時間認錯,之後更是猶豫著不敢開口,一次又一次的與您錯過。”
抿了抿嘴,小夜鄭重的向清彥說了對不起。
宗三緊跟其上,他在道歉完後,還給清彥眨眼,拜托他不要為難自家的傻弟弟。
“那就讓這件事過去吧。”
清彥輕輕的搖了搖頭,為自己,也是為付喪神,“把對方看得過於重要時就會患得患失,進而思慮過重不敢言語。”
付喪神如此,他也是同樣。
在這件事上,大家都有錯,沒有一個人是無辜的。
不過想想自己到現在為止才和四位付喪神說開,本丸裡還有那麼多的刀劍,清彥感到了切實的頭疼。
“所以你們是約定好了每次隻出現兩位?”
這樣下去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您要是不介意的話,可以在抵達下一城時,將其他人都召集過來。”
宗三能夠體會到清彥的心情,看開和看不開是完全不同的兩邊,他也希望自家的大哥能夠早日走出自閉,不要動不動就對著他的兩個弟弟們麵無表情一言不發,試圖用腦電波交流。
……就算大家都是左文字,也沒有搭載這麼科幻的功能好嗎?
“我想他們一定非常期待與清彥大人您相見。”
小夜補充道:“如果您現在就想見的話,也沒有什麼問題。”
隻需要通過月輝商行給博多發上一封信,很快這個消息就會傳遍全本丸,到時候就算清彥臨時反悔也沒有用了。
“那還是等到之後再說吧。”
有著兩位付喪神在身邊守著,對於清彥來說剛剛好,他可不想現在就把一群人叫來,浩浩蕩蕩的一片。
這車上有我,車外駕車的人有宗三和小夜,還有車廂上那明晃晃的彎月標識……
光是這樣的配置,就足夠吸引目光。
“好的,清彥大人。”
小夜乖巧的回答,“還有就是,快到中午了,您要吃飯嗎?”
他的手搭在了腰間的小包上,微微偏過頭問清彥。
作者有話要說:我覺得單純的把愛救下來,讓她過上幸福快樂的生活,也不錯。
但是總覺得缺了點什麼……
——那就讓她變成一隻蝴蝶,去扇起狂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