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1 / 2)

50.春心萌動

夜幕降臨,一輛側麵繪製著彎月標識的牛車停在了月輝商行的後門。不同於人來人往的正門位置,在這個大多數時間都隻是用來裝貨和卸貨的地方,博多展示出了彆樣的重視態度。

通向後門的巷口是一道與兩邊屋簷齊平的木門,平日裡門鎖緊閉,防止閒雜人等從這裡混進去;每當車輛通過時,這裡還有專人看守,以防有人渾水摸魚,從這裡進了月輝商行的內部。

當然,這是對外的解釋。

真正的理由,則與坐在了牛車上的人有關。

從牛車駛過城池大門時,清彥就擺脫了渾渾噩噩的狀態,他頗為閒適的單手撐在矮桌的一角上,透過窗上掛著的那層薄紗向外看去。

他不是一個能夠享受熱鬨的人,但這不意味著清彥拒絕著煙火氣。

街邊店鋪那此起彼伏的叫賣聲,是有人站在了門口,帶著滿滿的笑意招攬路過行人走進自家消費;路人的臉上也是相似的表情,他們衣衫整潔,雖說有著打著補丁的地方,可精神樣貌遠超他人。

這座城的居民就像是被神保佑著一般,把災禍與痛苦擋在了外麵。

——有趣。

輕輕的搖動著手中的折扇,清彥垂下了眼眸,微微一笑,如果事實如表麵這般圓滿的話,那藏在了暗處的噬人眼神又是從何而來?

隻是這麼短短的一截路,就有不少惡意盯上了清彥所乘的牛車,但或許是有著彎月的守護,這些惡意一閃而過,從即將開鍋的沸騰,瞬間變回了冷靜的模樣,快得讓清彥以為那是自己的錯覺。

不過,這座城給人的感覺確實很矛盾。

腦海中閃過下午時瞥過的那張臉,清彥可不會覺得,那人的目的地剛好與自己相反。

“清彥大人,前麵就是我們的商行了。”

小夜的聲音從前麵傳來,把他準備多時的介紹一字一句的背了出來,那過於生硬的語氣,讓宗三有些不忍的捂住了臉。

弟弟啊,知道的人能夠看出你僵硬表麵下的用心良苦,但不知道的,絕對以為你是心生不滿,試圖用態度勸退。

“……接下來的部分交給我吧。”

宗三挑了個合適的時機打斷了小夜那說得越來越快的介紹,“城中有不少熱鬨的地方,您要是感興趣的話,等我們稍事休整後,就可以陪著您一起來逛逛。”

小夜跟著點頭,慢了半拍想起來,他坐在了外麵,車裡麵的清彥根本看不到。

接下來,就是屬於宗三的客串導遊時間,作為一心想要從籠子裡飛出去的“籠中鳥”,他是第一個響應了博多藤四郎計劃的人。

起初,付喪神們都以為那看似瘦弱、渾身上下都貼滿了病弱標簽的宗三堅持不下去,也許過了一段時間後就會喪著一張臉重新回來……可讓人想不到的是,他不止堅持了下來,並且做得極好。

作為天下之主的象征,宗三在高位者身邊呆得久了,自然是耳濡目染,看待事情的角度和處理麻煩的方式,那比一般人來得熟練和霸氣。

沒錯,霸氣這個形容,現在成了宗三身上那不可抹去的一部分,讓人為之側目。

他說起話來看似委婉又動聽,實則處處都埋著陷阱,稍有不慎就會被宗三坑得滿臉是血;想要反坑回去的人,會崩潰的發現,他們在話術上的研究與展現,根本比不上眼前這帶著病態的男人。

“這裡,這裡還有那裡,都是月輝商行所擁有的店鋪。”

宗三坐在了清彥的身邊,手指輕點,給清彥指出了幾家看上去與月輝商行沒有關係的店。

他把駕車的事情全權委托給了弟弟小夜。

低氣壓纏身的小夜默默的盯著拉車的牛,用著點點的殺意刺激著這辛苦的代步工具加快腳步,在不驚擾到彆人的前提下,用著最快的速度抵達終點。

“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裡,事實上,在這些年裡,眼饞著商行利潤,想要用各種手段將店鋪從我們手裡奪走的人很多。”

撫了一下垂至胸前的粉色長發,宗三眼角所帶出的笑意更加溫柔,“所以在吃了第一次的虧以後,我們就把‘狡兔三窟’運用到了現實之中。”

“就連在這些店裡工作的夥計,都不知道他們的背後其實站著的,就是自認為是競爭對手的月輝商行,有時候惹出的一些笑話,讓博多聽了都頭疼。”

在說到這些事時,清彥明顯察覺到從打刀身上所傳來的愉悅氣息,這是他在本丸時很少能夠看到的。

這麼說或許有些抱歉,可大部分的刀劍,對於戰鬥的興趣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大,斬殺溯行軍守護曆史對於他們而言是責任和義務,但如果某一天可以將這份重擔從肩上卸下的話,沒有人會堅持硬抗。

舉個最為直觀的例子,江雪左文字。

這振太刀可謂是把對於奪走他人生命的厭惡寫在了臉上,更是表現在了行動中的點點滴滴裡,在清彥還沒有變成鬼之前,他有時候在本丸散步的時候,就會看到坐在小花園一角的江雪。

這人的手裡會拿著半塊饅頭,然後把它搓著細碎的饅頭渣,喂給在地上辛苦的搬運著食物的螞蟻。

隻要接下來沒有事,江雪就能夠維持著這單調的動作,直到把饅頭全部喂完後才會心滿意足的離開。他麵無表情的喂螞蟻的樣子莫名治愈,讓人看了以後內心平靜,甚至還有和他一起喂螞蟻的衝動。

有時候,清彥還能看到江雪在給五虎退的那幾隻小老虎梳毛——不,在五虎退和清彥簽訂了契約後,他的小老虎們一夜長成了巨型大貓,隨便一個飛撲都能把瘦弱的清彥給壓個半死。

但對於江雪來說,老虎的那點重量還在他的可承受範圍內。

於是乎這些長大了也依舊熱愛撒嬌打滾的大貓們,就會把大半個身子都壓在江雪的膝蓋上,在梳子從頭頂滑到尾巴後,會舒服得腳爪抽一抽,再把尾巴卷成愛心的模樣。

光是看到那紛飛的虎毛,清彥就覺得鼻子發癢,拒絕了和大貓們的有愛互動。

江雪卻從來沒有表現出任何的一點不滿,後來五虎退變得忙碌起來,沒有太多的時間照顧老虎,也是江雪接手了這件麻煩事,把那五隻大貓喂得皮滑毛順。

清彥懷疑,江雪的大部分工資都變成了肉乾骨棒進了這些大貓的肚子裡。

所以隻要回想起這兩個畫麵,清彥就發自內心的覺得,把付喪神從戰場上解放出來的做法,實在是太有必要了。

否則誰會知道,那一天到晚沉默不語,手中總是轉動著佛珠的江雪,私下裡有著這般柔軟的內裡呢?

這是付喪神們幾乎不要暴露出來的一麵,或者說,相比於維護曆史的大義凜然,他們的個人愛好在這份責任麵前不值一提——在某些審神者看來,身為某人的刀劍竟然有著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那必須要進行處罰。

但這樣的付喪神,才更像是他們該有的樣子。

那些熱衷於在戰場上磨練自己,進而提升著能力的刀劍,清彥也沒有強行讓他們回到日常生活中的意思。

說到底,清彥就不是循規蹈矩的人,他厭煩著一成不變的風景,想著法的讓眼前畫卷上的顏色更加豐富多彩。

就算是反差極大也沒有關係,從無到有,從隻能按照他人的意願行動,到逐漸摸索出屬於自己的生存方式——清彥很是樂意見到這一幕。

不是為了他人活下去,而是為了自己。

在發現簽訂契約後的付喪神們,隱隱有著將一切都與審神者掛鉤的跡象後,清彥就主動把他們從身邊趕走,用著聽起來十分任性的理由,讓他們去做一些完成起來極為困難的事情。

月輝商行是刀劍們為了給清彥搜尋著“有趣的東西”而誕生,可沒有清彥的放權與主動驅趕,他們哪裡又會主動的邁出艱難的第一步,進而發現自己在戰鬥以外的事務上有著絕妙的天分。

因此,在宗三用帶著驕傲的口吻向他“顯擺”著這些年來的努力時,清彥始終是帶著笑意認真傾聽。

他覺得自己像是個不稱職的老板,過了這麼久才有機會和“員工”麵對麵的進行總結——但是做個甩手掌櫃真的是太快樂了,清彥不想改變。

鹹魚是人類的本質,想要與本質對抗……清彥想了一下,那估計得到自己被逼到了絕境,不得不奮起時才能有所改變。

現在嘛……

當個鹹魚不也挺好的嘛~

牛車走到某處時暫停了一小會兒,宗三低聲解釋說,後門開口處的木門得有店長的同意才能打開,不過博多就在這裡,不用等太久。

果不其然,在聽到一陣略顯急促的腳步聲後,清彥在窗口的位置看到了一張眼熟的臉,亂的眼中滿是欣喜,壓抑著激動的心情向清彥問好。

“清彥大人,您真的過來啦!”

這是一句標準的廢話,可亂那期期艾艾的小表情實在讓人不忍責備他。

清彥點點頭,將扇子伸出去敲了敲亂的頭,讓他不要攔在這裡,再磨蹭下去,博多就要親自出來找人了。

捂著被敲打的地方,亂的臉上出現了有些傻傻的笑,他能夠體會到退說的審神者變回了從前那樣到底是什麼意思了,確實,那曾經豎在了兩邊之間的高牆,正以著誇張的速度崩潰倒塌。

小夜從坐著的地方一躍而下,選擇了牽著牛往裡麵走。

亂的眼神焦點在離開了清彥的身上後瞬間變得冰涼冷漠,他勾了下嘴角,用著輕快的語氣說,自己還給清彥準備了禮物,要去取一下。

等到牛車駛進去,木門合上後,他盯住了剛才流淌出了惡意的地方。

“真是一點都不吃教訓啊。”

他略微的低下了頭,臉側垂下的發絲被夜風吹動,模糊了亂的視線。他的左手搭在了腰間的短刃上,指尖在刀柄上摩挲。

“一個人在這裡傻站著乾嘛呢。”

鯰尾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路邊,成為路人眼中瑰麗風景一部分的亂,他走過去輕拍了下亂的肩膀,被亂那倏然抬起頭的動作嚇了一跳。

還有這帶著殺意的雙眼……

“怎麼,又有不長眼的妖怪惹上你了?”想想剛接到的審神者已經抵達的消息,鯰尾大概明白了為什麼亂會如此生氣的原因,“該不會是有人盯上清彥大人了?”

“應該是說,隻要和月輝商行有關的,都屬於被盯上的目標。”

亂的嘴角極為快速的扯開一道血腥的弧度後又恢複了正常,“彆的也就算了,把心思放到了清彥大人身上,這可就不太好了。”

“今晚不行喲。”

鯰尾用手扣住了亂的手腕不讓他過去清場,“萬一清彥大人想要晚上出去逛逛呢,到時候一城的血腥味,那也太打我們的臉了。”

試著掙紮了一下發現毫無用處,亂隻能在被拽走前,朝著之前感覺最強烈的地方留下了一個警告的眼神。

沒辦法,鯰尾雖然看上去還是脅差沒有變化,可他的身高還有力氣,那是奔著薙刀而去,每每在這種時候,亂都會有些小生氣,因為這也太作弊了。

在兩人走進了月輝商行後,藏在了暗處的奴良滑瓢帶著微微的失落,看著牛車消失的地方留下了不舍的一聲歎息。

他清楚的記得,在車轉了彎,自己的眼神從車窗上劃過的那瞬,坐在車裡的人那準確捕捉到自己所在的位置,勾起的嘴角宛如鋒利的刀尖一般刺中了滑瓢的心。

果然,當時被看到的那一眼不是自己的錯覺。

奴良滑瓢靠在牆上,腳邊是某個奇形怪狀,被他用繩子隨意的捆起來的妖怪。他過來時,這妖怪正對著車廂甩舌頭,那滴滴答答的口水讓滑瓢倒足了胃口。

但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平日裡會乾脆利落斬下的動作在最後一刻暫停,他選擇把妖怪捆起來,而不是當場殺掉。

“我難不成是被下了咒?”

他帶著些許的崩潰揉著自己的頭發,難以相信這明擺著的事實。

——而且什麼時候多出了這麼一群進退有序的妖怪!

對於想要成為魑魅魍魎之主的奴良滑瓢來說,這件事的震驚不亞於他那點萌動的春心。更厲害的是,這群妖怪還和人類和平共處,商行開在了城裡麵最熱鬨的地方,都沒有人覺得不對勁。

媽的,輸了。

滑瓢一個重拳砸在了身旁的牆壁上,簌簌掉下的牆灰砸在了地上妖怪的頭上,讓這被捆起來的妖怪拚命的掙紮起來,想要儘快逃離。

“想逃?”

眉頭一挑,奴良滑瓢的嘴角向一邊勾起,露出一個放肆且囂張的笑來,“人都看不到了,我還會留你一命?”

刀光閃過,身上帶著濃重血腥氣的妖怪被劈成了兩半倒在地上。

滑瓢頗為無趣的收回了刀,在下一次與那位“輝夜姬”正式見麵之前,他決定要搞清楚這群妖怪的來曆。

誰能想到,在通向魑魅魍魎之主的道路上,還有這麼大一個阻礙。

心情莫名的沉重起來,滑頭鬼乘著月色,從小巷消失不見。

.

另一邊,載有清彥的車穩穩停下,宗三撩起簾子推開車門,站在了車廂的一邊等著清彥下來。

清彥:……倒也不必如此。

他早就不是藤原家的病弱孩子了好嗎,這種恨不得讓清彥從車上下來的瞬間就坐上轎子的貼心,屬實讓被如此對待的清彥感到了不適。

下午時散落的發還沒有紮起,清彥自己去束發時,總會出現這裡多出來一綹,那裡又支出來幾根的窘境。索性這周圍也沒有陌生人,他就披散著頭發走了出來。

博多掩在了袖子下的手一緊。

他剛給審神者買了用來束發的飾物,看來可以順利的送出去了。

“清彥大人,請這邊來。”

側過身給審神者引路,博多和清彥保持著略略落後的距離,在每個轉彎到來前都會提前開口提醒。他還給清彥介紹著附近那不同建築的作用,月輝商行所展露出來隻是水麵上的一小部分。

藏在了平靜表麵之下的,極為深沉。

“其他地方的布置,與這裡大同小異,但會根據各地的情況進行一些簡單的調整。”

推了下眼鏡,博多用著專業的態度向清彥彙報。

雖然審神者對這些毫無興趣,可人都來了,總不能乾巴巴的領著清彥去他們準備好的地方休息——據愛染和五虎退的說法,審神者到了夜晚時會格外的清醒,可以的話要帶著清彥多逛一逛。

畢竟那麼長的一個白天,清彥隻能呆在曬不到太陽的地方……

“真厲害啊。”

清彥毫不吝嗇自己的誇獎,在這方麵,他從不帶著扭捏的心情,該誇就誇。

這些事讓清彥自己來,怕是忙活上一段時間後覺得頭大扔在了一旁;與他這種三分熱度的人不同,付喪神們從無到有,一步一個腳印,踏踏實實的走了過來。

衝著這份毅力,那必須要多誇幾句。

而且讓清彥有所觸動的是,博多他們始終沒有將月輝商行,還有他們這些相比於普通人來說更加強大的付喪神擺在高位。

他們以著平等的態度去和村民交易,給出的價格也是市場上最為公道的一家。他們從不為背後站著月輝商行就趾高氣昂,反而帶著互助的心態,幫著那些在底層艱難生活的人逐漸變好。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