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 致愛麗絲(七)
王宮。
今日議事時,執政官西洛翡稱病未到——實際上,這也不是西洛翡第一次這樣做了。
西洛翡這個人,從來就隨性之至,像議事這樣的活動,他可是以各種理由缺席過許多次了。
這對王國的大臣們來說,是一件司空見慣的事,甚至連王後,都習慣了沒有執政官的會議。
更何況執政官西洛翡權勢滔天,誰又管得著他呢——就算是那個老國王還活著,坐在這兒,都是管不著這個人的。
不過,雖說西洛翡人不在這兒,可這個地方,到處都是這人的眼線。
就說這些個大臣吧,起碼有一半,都是西洛翡的擁躉。
更彆提那些女官侍從了……每一個在這個大殿之中站著的,看似恭敬而規矩的侍者,都有可能是西洛翡的眼線。
西洛翡這個人呐,就是這樣,看似什麼也不放在心上,實際上卻什麼都想掌控在手中。
黑裙的王後坐在長椅上,俯瞰著下邊的諸多大臣,而後微微冷笑。
縱然是執政官不在其中,她也能夠感受得到,自己正在被注視著——滿懷惡意的,陰毒的注視。
多年以來,自她來到這個王宮開始,這種滿懷惡意的視線,便如影隨形。
叫她感覺如芒在背。
她知道,這些視線,來自那個肮臟的,藏在暗處的毒蟲們。
這些毒蟲躲在暗處,隱匿了身形,替西洛翡這個瘋子監視著所有的人。
當然,也不隻是監視,對於西洛翡而言,這些毒蟲,是眼線,亦是手足。
他要是想做什麼的話,這群毒蟲便會蜂擁而上,癲狂地踐行他的意願。
王後冰冷的視線落在了一眾大臣身上。
麵上的黑紗遮擋住了她的眼神,叫眾人隻能看清她美麗的唇瓣。
也許,這些站在明處的大臣中,也有毒蟲隱匿其中也說不定。
良久,她諷刺般地扯了扯嘴角,而後,低下頭來。
再抬頭時,她的麵上,便是一副端莊而靜美的模樣了。
她優雅地笑著,一如一個教養良好的大家閨秀。
“今日議事,我是想告訴大家一件事。”她微微笑著,手指無意識地捏著裙擺,雖是局促不安的動作,卻仍舊優雅而端莊,“神使已經降臨了。”
“神使?”一個身著白服的年輕人微微冷笑,“怕是王後殿下安排的,用以謀求私利的道具吧!”
這個身著白服的年輕人,正是西洛翡麾下的走狗,素來便將西洛翡的話奉為圭臬,而王後這個意圖與執政官爭權奪利的政敵,便成了此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平日裡,這人數次挑釁王後,讓她在眾目睽睽之下難堪。
而王後,對這個不知禮數的年輕人,早就心生厭惡了。
然而此人到底是西洛翡麾下的狗,她不便出手。
世人皆知,她權侵朝野,可誰又知道,她這個王後,始終活在西洛翡那個看似溫柔和緩的執政官的,陰影之下呢。
從清晨到夜晚,從春,到冬,她每一時每一刻,都在害怕——害怕西洛翡哪天忽然覺得她這個王後礙眼,而後便殺死她。
西洛翡,西洛翡……她遲早有一天,要殺死他!
不殺此人,她寢食難安啊。
可是,現在卻不是翻臉的時候。
是以,哪怕此刻她心下再恨,再厭煩,也隻得露出一抹靜美端莊的笑容,“大人這話說的,便有些偏頗了。”
“不過大人既不喜歡談論神使一事,那我們先談談彆的也無妨。”王後露出虛偽的微笑,假作大度。
“哼。”這個穿著白服的年輕人露出了傲慢的神色,他雄赳赳氣昂昂地站著,像是一個戰勝的大公雞。
愚蠢。
王後冷眼看著這人,心下嗤笑。
“不如便來談談立儲之事吧。”一道蒼老的,舒緩的聲音響徹殿中。
王後抬眼望去——這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此人穿著舊時的衣裳,已經老態龍鐘了。
不過,沒有任何人會因此而看輕他,因為,他是一個,活了很多很多年的老臣了。
這個人在如今的議會當中,算得上是一股清流。
因為現如今,其他的大臣,不是王後的擁躉,便是西洛翡的走狗。
在這種兩廂對立的情況之下,這個老臣,隻忠於那個早就死了的國王。
“立儲可是大事呢。”王後掩唇,遮住麵上的譏諷之色——立儲之事,不僅是她不願意,西洛翡也沒有這個意願。
不然,如今哪裡還輪得到她坐在這裡。
這個老臣提過許多次立儲之事了,但每一次,都被她用各種理由駁回了。
“更何況。”她微微笑著,姿態典雅端莊,她這般儀態,堪稱貴族中的魁首,“王國有兩位王子,而兩位王子都是極其優秀的人物,那麼,這個儲君之位,該給誰呢。”
“自然該由國王聖裁。”老臣立馬開口。
“可是國王早已經去了天國。”王後露出了哀愁的神色,她這般作態,仿佛國王死了,她便痛不欲生一般。
“聽聞王後的家鄉,有一異術。”這個老臣緊緊地盯著王後,而後,緩緩開口,“這個術法,可令死者暫時複蘇……”
“無稽之談!”王後麵上的笑容消失了,她還未等老臣將話說完,便已然開口打斷了他。
她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似乎是意識到了,自己不該如此失態,她調整好麵上的表情,強行扯出一抹笑來,“王儲之事,事關重大——國王不在,不如便由神使裁決吧。”
“哪位王子能夠討得神使的歡心,誰便是王國的儲君。”
那個穿著白服的年輕人正要反駁,卻見他身邊的同伴扯住了他的衣裳,而後搖了搖頭。
也就是說,西洛翡對此,沒有異議。
“……”
這下,老臣沒話說了。
實際上,他很意外,王後居然會同意立儲。
先前他提過那麼多次,王後皆置若罔聞,如今卻同意了他的提議,還扯出了一個神使來,也不知這人,到底打的什麼主意.
對於大臣們的事情,如今的陳宴是一概不知的。
畢竟他現在隻是一個袖珍小人,袖珍小人又懂什麼呢。
攤手.jpg
不過有一件事,倒是頗為奇怪。
上次那個遊吟詩人,這幾天頻繁地來煩他,並且還是用各種各樣的理由來煩他。
一會兒說什麼得到一件稀奇古怪的東西要跟他一起品鑒一下,一會兒又說什麼自己半夜做了個噩夢夢見他死在了王後手裡……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就是要賴在這裡不走。
堪稱沒臉沒皮的典範。
毫不意外的是,今天這個名為“蘭斯”的遊吟詩人,又來了。
詩人今天穿著一件白色的風衣,長發依舊飄散,隻不過鬢邊多了一縷銀色的卷發。
他右耳戴著一道小巧精細的紅寶石耳墜,這道墜子上的紅寶石在陽光的照耀之下,顯得格外地璀璨。
隻不過,不論這珠寶再怎麼璀璨,也都比不過他這張堪稱是完美無瑕的麵容。
他倚在書桌前,笑吟吟地望著陳宴,“你可知,今天發生了一件大事。”
見陳宴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他於是又補充了一句,“與你有關的。”
與他有關?陳宴一臉懵逼地指了指自己,他身上能有什麼大事啊。
他這幾天都沒這麼出門誒,怎麼可能會發生什麼大事。
除非是那個地精複活了,而後在法庭上控訴他的“暴行”。
不過地精死得透透的,應該是不可能再活過來了。
陳宴慢吞吞地瞅他一眼,不說話。
他的視線落在眼前這個長發青年身上後,有片刻的失神。
其實,不得不說,這個人的外貌,那叫一個賞心悅目。
不論是穿什麼戴什麼,都能夠很容易地吸引路人的視線。
這麼好的臉,長在這麼一個黑心的人身上,實在是太過可惜了。
陳宴如是感歎道。
“……不知道,你快說。”陳宴移開自己的視線,心不在焉地回應道。
“你不如猜猜?”長發青年眨了眨眼,故作俏皮——他如今這般神色,若是放在楚沂身上,便顯得過於造作了。
畢竟楚沂可不是這種半大少年的形象,而蘭斯雖然也是青年模樣,可不論是一舉一動之間,還是自己的穿著打扮,都顯得格外青春。
但楚沂這個老狐狸就不一樣的,這個狗東西,不論陳宴怎麼看,都見不著一點青春的氣息。
像一潭麵上清澈,底下卻藏汙納垢的死水——深不見底。
不過說起楚沂,他到現在都還不明白,麵前的“蘭斯”,究竟是楚沂分身呢,還是隻是他暫且失憶。
不過最終不論是哪種答案,陳宴都無所謂——反正隻是個副本而已,他做完任務就會走。
“……”
“不猜。”陳宴翻了個白眼,叉腰。
“好吧。”蘭斯頗為遺憾,他悠悠地歎了口氣,而後告訴了陳宴答案,“王後決定,兩位王子之中,哪位王子能夠迎得你的歡心,便是王儲。”
陳宴:“……”
不是,哥們,這麼草率的嗎?
陳宴滿腦子問號。
“那我可真榮幸。”陳宴嘴角抽搐,又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202 致愛麗絲(八)
“二王子聽說了這個消息後,已經啟程返回王宮了。”
陳宴感覺,這青年的臉上,不論是橫看還是豎看,都寫著這四個字:幸災樂禍。
最絕的是,這人說到最後,還要特意問他一句,“你有什麼想法麼?”
想法?嗬嗬。
陳宴狠狠地翻了個白眼,想刀人的想法算嗎。
很好,這給本就不太好的局勢,又增加了一個變數。
他表示無話可說。
“沒什麼想法。”他這美好的摸魚生活就快要結束了,他還能有什麼想法。
青年聳了聳肩,麵上笑容更深了幾分,“兩位王子都在宮中,到時候,可就有得你忙的了。”
畢竟兩位王子都是極具野心的人物,先前有王後壓著,這二人翻不出什麼風浪,可如今王後鬆了口,那麼,他們便必定會拚儘全力地來討得陳宴的歡心。
陳宴:“……”
要應付兩個心懷不軌的家夥,想想都覺得窒息。
雖然局勢亂點,對他的任務有利,但是,他完全不想被迫上工的好嗎!!!
所以他一個鹹魚,為什麼要承受這麼多啊?
都怪那個狗屎係統,給他安排了一個這樣離譜的副本。
他磨了磨牙,心底想刀係統的心情,達到了巔峰。
“你看起來並不是很樂意啊。”長發青年微微一笑,坐在書桌前,而後托腮,望著正坐在花盆上的陳宴,“要不,你跟我一起偷偷逃走,怎麼樣?”
陳宴翻了個白眼,“那我還真是謝謝你啊。”還偷偷逃走,他看這人就是想拐賣人口!
當他是傻子麼,他才不會上當受騙呢。
如是想著,他扯了扯嘴角,“不過我想,你還是自己跑路吧,我就不奉陪了。”
“噗嗤。”長發青年卻笑了,他兀自笑了很久,“你回答得這麼果斷做什麼,確定不好好考慮一下我的提議嗎?”
“很確定,不考慮。”陳宴沒好氣地道。
在他的認知中,楚沂這個人,最是老奸巨猾,向來是個什麼虧也不肯吃的性子,如今這人提出這樣的提議來,定然不懷好意。
哪怕這人失憶了或者麵前這個青年隻是楚沂造出來的分身或是幻影……他始終相信,一個人的本性,是怎麼著都不會改變的。
“你在想什麼?”陳宴正出神,卻見麵前的長發青年眯了眯眼,伸出手來,在他麵前晃了晃,這人臉上的笑容雖然尤在,但怎麼看怎麼感覺怪怪的。
陳宴回過神來,正要說話,卻聽麵前這人開口了。
“你好像在透過我,思念彆的什麼人。”青年語氣平淡。
“!”
不是,哥們,你這用詞能不能嚴謹點啊!!!
什麼叫“思念”?!他這明明是在心裡偷偷蛐蛐人好不好!!!
說得他跟暗戀楚沂這個狗東西似的。
如此一想,陳宴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他搓了搓胳膊,一臉的嫌棄之色,“你就不能好好說話麼。”
思念你個大頭鬼,他這明明是蛐蛐,蛐蛐好不好!!!
陳宴在心底,發出了尖銳的爆鳴聲。
“……”長發青年的麵上的笑容,似乎有一瞬間的扭曲。
然而等陳宴凝神細看時,青年卻仍舊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樣了,這讓他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他正心下嘀咕著呢,卻見青年伸出手來,輕輕的撫弄著花盆裡栽種著的薔薇花。
這株薔薇開得正盛,它迎著陽光,極力舒展著自己的枝葉。
它的花瓣是殷紅色的,而青年的手指是極為白皙的,在陽光的照耀之下,顯得這紅的更紅,白的更白。
青年微笑著折下了這枝薔薇花,而後放在眼前,細細端詳。
“這樣嬌豔的花朵,還是要精心地飼養在花盆裡,才最為美麗。”青年笑吟吟地,隨手翻開了一本詩集,而後漫不經心地將這枝薔薇夾在了書頁之中,“若是被人折去,便失了這一分濃豔的美。”
“……那你還摘它乾嘛。”
陳宴翻了個白眼,已經無力吐槽了。
“喜歡啊,就摘了。”青年聳肩,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
“好好好。”陳宴嘴角抽搐,“不過你可彆怪我沒提醒你——這可是王後的花。”
“到時候王後怪罪下來,可有得你受的。”
“那又有什麼辦法啊。”長發青年合上了手中的詩集,笑吟吟地,“誰讓我喜歡呢。”
“……”陳宴表示沒話說了。
“我要睡了,你自便吧。”這就是要送客的意思了。
畢竟他說不過麵前的長發青年,說不過,便不想再說了。
打不過,我還不會跑路嗎。
忿忿不平的陳宴如是想。
“好吧。”青年站起身來,“那我就不打擾你休息了。”
他離開了王後的寢宮。
行至花圃,他卻忍不住駐足了片刻。
花圃之中,種著那殷紅的薔薇花。
這些花朵在陽光之下怒放,它們一簇一簇地,似乎看不見儘頭。
王宮裡種了很多薔薇——王後是極為喜歡薔薇花的,而那個昏庸的國王,為了討得王後的歡心,便在王宮之中,種下了許多薔薇花。
他纖長白皙的手指,微微拂過這嬌豔欲滴的花朵。
其實剛才,他的情緒,曾有一瞬間的失控。
也不知,這樣的失控,是因何而起,又是好是壞。
這種失控的感覺,於他而言,很是陌生,不過不知為何,他卻並不反感這樣的感受。
也許是因為,這樣的感受,是那個少年給他帶來的吧。
思及這個人,他的麵上,真真切切地露出了幾分盈盈的笑意來。
其實,從第一次見麵,見到這人的那一瞬間,他的內心,竟有一種雀躍之感,仿佛他與這人,已經相識了很多年,並許久未見一般。
這樣的雀躍之感,是他多年以來,從未有過的。
這樣的感覺,很新奇。
他摁住胸膛,能夠感受得到,自己胸腔之中,那一顆鮮活的心臟,正“砰砰砰”地跳動著。
其實有時候,失序,也是一種不可多得的樂趣。
更何況自己這如一潭死水一般的心境,已然持續了許多年了。
若能讓死水暫時變得鮮活,令他得以體驗這種熾熱的情感,放縱自己,又有何不好呢。
放縱與克製。
這一次,他選擇了放縱——哪怕打破秩序,哪怕清醒著沉溺。
不過,他們二人之間的關係,隻能由他來掌控。
他微微笑著,笑容雖溫柔,卻總叫人覺得毛骨悚然。
……
沒過幾天,二王子以加列便回到了王宮。
他這樣的速度,叫陳宴感覺措手不及。
他隻感覺自己還沒準備好迎難而上,這個“困難”便自己來了。
雖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二王子以加列的回歸,對他的任務有利,但是,不論怎麼說,他都不想上工。
不想跟人勾心鬥角,也不想完成這狗屎一般的任務。
痛苦麵具.jpg
今夜,為慶祝二王子的回歸,王後在王宮中,舉辦了一場盛大的舞會。
今夜,她邀請了許多權貴的子女,當然,還有王國的所有大臣。
也就是說,今晚,幾乎王國裡所有的有頭有臉的貴族,都會來參加這個舞會。
也不僅僅是權貴,王後邀請得更多的,還是一群正值適婚年齡的名媛貴女們。
邀請這麼多的適齡少女,王後的心思,昭然若揭——她要為二位王子牽橋搭線,好讓二人娶妃。
大王子沙秋文俊美無鑄,儀表堂堂,二王子以加列陰柔秀麗,憂鬱仁慈……更何況兩位王子都未娶妻,又相貌出眾,這怎麼不叫一眾貴女們趨之若鶩呢。
這些,原本與陳宴是沒什麼關係的,畢竟他從來就不打算參加這勞什子舞會。
但王後開了口,親自邀請他到場,更是讓手下的女巫為他專門配置了魔藥,好令他可以以正常的體型參加這個舞會。
陳宴:“……”謝謝,但是並不想參加呢。
死亡微笑.jpg
望著手中那小巧的魔藥,他幽幽地歎了口氣。
看來,這下,這個工,他是一定得上了。
摸魚摸不成嘍。
為他的清閒時默哀三秒鐘,阿門。
他一臉生無可戀地喝下了手中這顏色豔麗的魔藥。
而後,他隻感覺自己的身軀在無限地拉長,拉長拉長……
很快,他便恢複到了正常的體型。
隨即,身旁的侍女為他奉上了早就準備好的衣物。
衣服飾品之類的,應當也是王後為他準備的,不過陳宴對於這種穿著打扮之類的東西,向來就不上心,是以,他默默地將衣服換好,而後在侍女小姐姐的幫助下,佩戴好了各種各樣的飾物。
他身上的衣物倒不怎麼繁瑣,還挺簡約的,就一件款式簡單的白袍子(雖然袍子上嵌著各種各樣的珠玉寶石之類的),真正繁瑣的,是他身上戴著的,各種各樣的飾品。
像項鏈啦,扳指啦,額飾啦……應有儘有。
他戴著這些東西,隻感覺自己成了一道行走的首飾架子。
“大人的容貌,倒也不俗呢。”侍女笑意清淺,替他將衣服上的褶皺整理好。
侍女這話,倒也不假,陳宴平日裡不修邊幅,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形象,是以,就算容貌還不錯,但也被他自己給硬生生地折騰成了平平無奇的路人甲。
不過陳宴自詡是個頂天立地的大男兒,對侍女小姐姐的誇獎,完全不在意。
——於他而言,誇他臉好看,還不如誇他威武霸氣。
(雖然他並不怎麼威武霸氣。)
203 致愛麗絲(九)
很快,他便來到了舞會現場。
現場是一片富麗堂皇,人潮洶湧的景象。
到處都是衣著華麗的年輕男女,他們言笑晏晏,互相舉杯,一派觥籌交錯之景。
這個時間王後還沒有到場,是以,現場的氣氛才如此地鬆弛,如此地熱鬨。
若是王後到了,想必大家便不會這般隨意了。
畢竟王後此人,最是遵守這些外在的禮儀,她的一舉一動,都將“禮儀”刻到了骨子裡,仿佛是用尺子丈量出來的一般。
而如今,在場眾人的一舉一動,雖然也算不上失禮,但也絕對不算守禮。
是以,他們也隻敢在王後未到場時,這般動作了。
“……”
作為一個社畜,陳宴從來便對這種熱鬨的社交活動不感興趣,他於是默默地拉上了身上披著的白色鬥篷,用這鬥篷遮擋住了自己的臉。
而後,他默默地找了個偏僻的地方坐下,繼而默默發呆。
這個時間,上菜的侍女還沒來,是以,他就隻好發呆了。
總之,不論怎麼說,他都是不會主動去上工的。
能多摸一刻的魚,就多摸一刻,摸到就是賺到——他陳宴發誓,他這輩子,絕對不主動做資本家的牛馬。
不過,在發呆的間隙,他的餘光,瞥見了人群的中心。
這個最熱鬨的地方,正是二位王子的所在。
大王子身著禮服,儀態不凡,隻見他有著一頭耀眼的金發,皮膚白皙,雙目深邃……這樣的他,倒是很有一種古時騎士的氣質。
他容貌俊美,臉上也總帶著三分笑意,似乎半點身為王子的架子都不曾有,隻讓人感覺到親切。
他的身邊,圍著一群容貌美麗,身材窈窕的貴女,這些貴女們巧笑倩兮,含情般地目光,時不時落在他的身上。
而在大王子沙秋文的對麵,則站著一個銀發的少年。
這個少年亦是穿著一身華貴的禮服,容貌陰柔秀氣,氣質憂鬱而慈悲,很有一種文藝感,不像宮廷中的王子,倒像是個多愁善感的遊吟詩人。
雖然他的身邊,亦有貴女,但單看數量,還是遠不如大王子沙秋文那邊的。
畢竟二王子憂鬱歸憂鬱,但論起情調與浪漫來,還是差了大王子很多。
更何況二王子身材瘦削,大王子卻英武不凡呢。
若是單純地談談愛情,王國中的貴女們還是更願意與大王子這樣的人在一起,但若是嫁人的話……嗬嗬,兩位王子都是很好的人選啊。
陳宴看著這二人“左擁右抱”的樣子,酸了三秒鐘。
說實話,這種待遇,他都從來沒有遇見過。
他再看看沙秋文身上那裸/露出來的,緊實的皮肉,又酸了。
——他都沒有肌肉,憑什麼這個人有。
可惡啊。
吃檸檬.jpg
他默默地移開了視線——眼不見為淨。
不過,他不想看見這人,這人卻直奔他而來。
隻見這個俊美無鑄,熱情和煦的大王子撇開了一眾美麗的貴女,走到了他的身邊,低下頭來,用一種自以為很性感的聲音開口道:“噢~神使大人怎麼獨自一人在此啊。”
陳宴:“……”
服了怎麼是氣泡音啊。
受不了了真的。
還有,哥們,你知道你自己很油嗎。
他一臉仿佛是吞了蒼蠅般的表情,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陳宴這邊沉默了。
大王子這邊卻以為陳宴是拜倒在了自己的西裝褲下,被自己這該死的魅力給征服了。
他於是歪嘴一笑,自以為非常邪魅,自以為眼中有三分涼薄兩分漫不經心兩分熱情外加兩分深情,哦還有一分蠱惑。
大王子“深情款款”地望著他,“一見到你,我就感覺我的這顆心,都要停止跳動了。”
陳宴:“???”
陳宴:“……”
陳宴:“-_-||”
不是,哥們,我是核武器嗎還能憑空刀人?
還有,哥們,你能不能收收你身上那一股子下了油鍋一般的味兒。
陳宴的表情,更加難看了。
此時此刻,他實在是不明白,為什麼大王子這種渾身上下都宛如裹了層油脂的男的,會有女孩子喜歡。
還有,為什麼這種人還會有肌肉,簡直就是不合常理好嗎。
不理解,真的很不理解。
其實從客觀上來說,大王子相貌不凡,但陳宴是個男子,更何況平常看楚沂那種女媧畢設般的美男子看多了,是以,對於大王子的這邊微薄的姿色,他是完全get不到的。
所以如今的他,以一種“地鐵老爺爺看手機”的表情,盯著這位油炸般的大王子。
大王子的臉,微微一紅。
陳宴目瞪口呆。
不是,哥們,你臉紅什麼!!!
“神使大人……”大王子心中一喜,感覺自己有戲,他正準備加足火力爭取奪下陳宴的“芳心”,但就在這關鍵的時刻,二王子,來了。
“大哥行事莽撞,沒有衝撞到神使大人吧?”銀發的二王子歎了口氣,一副憂鬱深沉的模樣,“若大哥叫神使大人不快,我替大哥道個歉。”
大王子目瞪口呆,他緩緩地打出了一個問號,以一種不敢置信的眼神,看著二王子以加列。
而後,隻見二王子迎著大王子這不可置信的眼神,拍了拍這人的肩膀,又歎了口氣,眉目之間,滿是憂心忡忡之色,很是叫人憐惜。
“哥,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要得罪神使大人的——這是打娘胎裡來的病症了,我們都不會怪你的。”
二王子再次歎了口氣,憐憫般地望著大王子,“這病也治不好……哥你以後可怎麼辦啊。”
大王子:“???”不是,我怎麼感覺你在罵我?!
你是不是在暗戳戳地說我是智/障?!
“不是……”大王子瞪大了雙眼,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二王子,“我……你……他……”
“你看看,這連話都不會說了。”二王子重重地歎了口氣,轉而看向陳宴,“神使大人,你可千萬不要怪罪他。”
而此時此刻的陳宴,正揣著袖子,津津有味地看戲呢,聽二王子說到他,他還沒反應過來。
“啊?——哦哦我不會怪他的。”他揣著袖子,眼睛亮晶晶的。
怎麼說呢,感覺這個二王子,就是個男版的綠茶,而這個大王子,就是個油膩版的渣男,而綠茶男和渣男的巔峰對決……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
這樣的戲,可是很難看到的,他還是且看且珍惜吧。
如是想著,他也歎了口氣,以一種期待的眼神,看著二人。
這下,大王子徹底說不出話來了。
“我真是沒想到,你,竟然是這樣的以加列。”大王子一臉的複雜之色,“終究還是我錯付了,我親愛的弟弟。”
“這樣的你,讓我感覺到惡心。”
兩位王子作為競爭對手,縱然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但私底下的關係可實在算不上好,平日裡針尖對麥芒的,不是你給我找點麻煩,就是我給你使點絆子。
但不論怎麼說,二人的對立都是體現在明麵上的,而那些針對對方的小手段,也是光明正大地使出來的。
從來都不會像今天一樣,裝模作樣地裝作關係很好但是暗地裡卻拚命抹黑他。
隻能說,男大十八變,當年那個坦率的以加列,也變得虛偽了。
這下,沉默的人變成以加列了,他眉頭一皺,一臉的嫌棄之色,仿佛是一個正常人在嫌棄自己那智/障弟弟,“你說話怎麼都亂七八糟的。”
沙秋文捂住胸口,作受傷之色,表情很是誇張,“噢我的弟弟~你怎麼能這麼說我呢嚶嚶嚶。”
以加列:“???”神他喵的嚶嚶嚶。
無敵了,沙秋文你真的無敵了。
以加列嘴角抽搐,“……你敢不敢裝得再假一點。”
“哦很假嗎?”大王子一秒正常,麵上的表情堪稱教科書式地變臉,他聳了聳肩,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不過能夠惡心到你,我就開心了。”
以加列:“……”你也變了,哥,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陳宴站在二人身邊,看戲看得津津有味地。
他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而後,眨了眨眼,一臉的期待之色,仿佛在說“繼續啊,怎麼不繼續了”。
沙秋文:“……”
以加列:“……”
感情您老是把我們當猴戲看啊。
“咳咳。”陳宴眼神飄忽,心底有那麼一丟丟的心虛,他默默地避開了二人宛如譴責般的視線,“啊哈哈哈,今天天氣真不錯啊。”
沙秋文/以加列:啊哈哈哈,這話題轉得真生硬啊。
二人一臉黑線,正要開口,卻聽見了一陣輕盈的腳步聲。
刹那間,整個大殿,都徹底地安靜了下來。
——王後來了。
在看見那抹黑色倩影的一瞬間,二人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噤,而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找了個位置坐好,並且,坐姿還十分地端正。
陳宴環視四周——剛才還言笑晏晏的貴女們,都坐得端莊優雅,麵上的笑容,都典雅而含蓄。
完全沒有剛才那副肆意調笑的模樣。
看來,大家的速度都挺快的啊。
為了保持隊形,陳宴於是也坐下了。
204 致愛麗絲(十)
王後於上首落座,而後,微笑著說了一段長長的開場白。
王後都說了些什麼,陳宴並不怎麼在意,他百無聊賴地托著下巴,發呆。
王後說完以後,舞會才算是正式開場。
昏黃曖昧的燈光打在眾人的身上,而後落下一片寂靜的影。
陳宴坐在原地,隻覺得坐如針氈。
——時不時有人偷偷瞄一眼他,又時不時裝作不經意的樣子,從他的身邊路過。
若是隻有一個兩個人這樣,倒也就算了,他也能夠裝作沒看見這些人的小動作,但問題是,TMD一群人都這樣啊!!!
不僅如此,就連舞池那邊正跳舞的人,也都時不時偷瞄他兩眼。
更離譜的是,這群人的眼神,還非常地豐富,有羨慕的有嫉妒的還有眼冒綠光仿若餓死鬼投胎的……總之,應有儘有。
他:“……”不是兄弟們,我是長了三頭六臂嗎要被你們這樣來圍觀。
陳宴表示這事情的發展莫名其妙的,他摸了摸腦袋,隻覺得自己這社恐都要犯了。
他於是沉默了片刻,而後默默地離開了現場。
——這群人在王後發表過將話後,這麼關注他,很難不讓人懷疑,是王後剛才說了些什麼呢。
他倚在花樹旁,摘下遮住麵容的兜帽,而後望著天邊那一輪明月,幽幽地歎了口氣。
他想讓眾人注意到他的時候反而像個透明人,如今他不想讓其他人注意到他了,反而一堆莫名其妙的人來關注他。
真是,天不遂人願啊。
紛紛揚揚的花瓣如花雨般落下,落在他的發上,衣上。
他皺著眉頭拂去衣上的花瓣,而後默默地換了個地方。
他從倚在花樹旁,換作了倚在欄杆旁。
新換的這個地方很好,既可以看見天上的月亮,又可以看見旁邊的花樹而不被花瓣所擾……簡直就是個絕佳的好地方。
不得不說,他真是個大聰明。
他默默地在心底給自己點了個讚。
現下氣氛正好,他正要趁此機會發表一番文藝範的演講,然而清了清嗓子後,卻發現自己什麼也說不出來。
#努力了,但傷感不起來#
於是,他的嘴角,耷拉了下去。
他低著頭,正默默地出神呢,卻忽而感覺有什麼東西落在了他的頭上。
“?”
他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地摸了摸頭頂,什麼也沒摸著,摸了摸鬥篷上的兜帽,卻在兜帽裡摸出一朵花來。
這是一朵殷紅的,嬌豔欲滴的玫瑰花。
不是,哪來的花?
還有,這花樹也不是玫瑰花樹啊,哪來的玫瑰花。
他眨了眨眼,正要環視四周,找出罪魁禍首,卻聽這“罪魁禍首”主動開口說話了。
“好巧,你也出來透氣?”
這聲音悅耳至極,溫和至極,熟悉至極。
他抬頭望去,隻見欄外,那花樹上,躺著一個人。
這人一身白服,懶洋洋地躺在花樹的枝乾上,正抬眸,笑吟吟地望著他。
柔軟的長發落下,而後被那樹上細小的枝椏給勾住了,他的麵容依然美得不似凡人,半張臉都隱沒在嬌豔的花朵中,不過,這些花朵非但沒有奪走他應有的風華,反而被他這張宛如建模般的麵龐襯得黯淡無光了。
長發青年微微笑著,耳邊的紅玉墜子晃來晃去,在這枝葉扶疏的花樹上若隱若現。
陳宴的視線,有一瞬間的飄忽。
“……”
青年漫不經心地,隨手摘下一支嬌豔的花朵,而後往下一擲——花朵飄飄悠悠地落下,最後精準地落在了他的兜帽裡。
“手邊沒有玫瑰了,你將就著看吧。”青年的言語之中,滿是愉悅之意。
很明顯,這人純純的就是閒的。
陳宴:“……”
陳宴無語了,“你這什麼毛病。”隨手糟踐花朵,還非要拋進他的兜帽裡,簡直就是有病。
“你不喜歡嗎?”青年笑吟吟地,“那我下次換種花。”
謝謝,但是不用了。
陳宴忍住翻白眼的衝動,露出一抹不失禮貌的笑容,“您老留著自己享用吧。”
“好吧,看來你不喜歡。”青年露出了遺憾的神色。
“不過……”長發青年依舊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樣,他伸手,漫不經心地將自己那被枝椏纏住的長發解了下來,“今夜的王宮太過無聊——你想跟我一起出去找樂子嗎?”
還未等陳宴回答。
下一刻。
“呼——”
破空聲傳來,而後,衣袂翻飛!
搖落了一地的花瓣。
他隻看見了一道輕盈的,宛如飛鳥般的影子自眼前閃過,而後,便見青年依然站在了他的身前。
……像是一道飄忽的風,或是一個旖旎的夢。
青年笑吟吟地抖落了自己衣上的花瓣,一舉一動之間,俱是風雅。
“噓。”他伸出食指來,作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笑眯眯地道,“不用回答。”
他的聲音溫柔而繾綣,像是對情人的絮語。
陳宴眨了眨眼,沒說話。
“你不回答——”長發青年一勾嘴唇,露出一抹得意的笑來,“我就當你默認了——”
下一刻,還未等陳宴反應過來,便聽見了一陣呼嘯的風聲!
風吹起了他的兜帽,衣衫獵獵作響!
啊啊啊啊啊啊啊——
巨大的失重感,傾倒般地襲來!
他瞪大了雙眼,不由得呆在了原地。
隻見他的身下踏著的,赫然是一隻巨大的雙翼黑龍!
長發青年望著他,眼中盈滿了笑意。
陳宴:“……”
我走過的最深的路,就是你小子的套路。
陳宴狠狠地翻了個白眼,“你才默認,你全家都默認了!”
“噗嗤。”長發青年莞爾一笑,慢條斯理地為他理好了身上的兜帽,“帶你出去玩,你還不樂意?”
“……嗬嗬。”又是一道大大的白眼。
“哎呀,真叫人傷心呢。”長發青年捂住了胸口,而後裝模作樣地蹙眉,作委屈狀,語氣幽怨,“居然辜負了我這麼好的心意。”
陳宴:“……”
不是,哥們,你怎麼變得茶茶的。
你這是……找了個茶藝班進修?
你無敵了真的。
陳宴表示無言以對。
他睜著一對死魚眼,就這樣靜靜地看著麵前的青年,也不說話。
仿佛在說,演,你繼續演。
長發青年輕咳了一聲,竟然罕見地感受到了一種道德上的譴責。
他視線略微遊移,掩飾自己麵上的笑意,“不逗你了……彆生氣。”
這麼點小事,陳宴又怎麼會生氣,他才不是這種小肚雞腸的人。
他於是撇過臉去,哼了一聲,佯裝氣惱,沒有說話。
雖然不生氣,但是他也想逗一逗麵前這個青年——畢竟若過了這個副本,可就見不著這般“青春稚嫩”的楚沂了。
噢,雖然“青春稚嫩”這個詞放在楚沂身上,怎麼聽怎麼違和,但是,比起現實世界裡那個心眼子多到無處安放的狗東西,麵前這個遊吟詩人版的楚沂,那確實算得上是青春稚嫩了。
若此刻是現實世界裡的楚沂站在他麵前,與他對話,想必此時此刻,他被這人賣了都還要為這人數錢呢。
若是那個楚沂……
陳宴思緒翻飛,正想得入神呢,卻見麵前的長發青年伸出手來,在他麵前晃了晃,“想什麼,這麼入神?”
青年眯了眯眼,麵上的笑容,又變得虛偽了。
“我怎麼感覺……”青年分明是笑著,語氣卻怎麼聽怎麼陰寒,“你在看著我,腦子裡想著彆的什麼人?”
——這不是他第一次這樣說了。
陳宴心虛地移開了視線,輕咳一聲,“沒有,你想多了。”
直覺告訴他,這個時候如果說出真相,會發生一些不太美好的事情,於是他選擇了善意的謊言。
“最好是這樣。”長發青年眼神落在陳宴身上,這個眼神,絕對算不上溫柔,然而他麵上卻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樣,仿佛什麼也沒有發生,“走吧,我帶你去看看王都的繁華景象。”
似乎是為了讓背上的二人看風景看得更清晰,這個巨大的黑龍始終在半空之中盤旋著,速度稱得上慢悠悠的,更何況,王宮實在算不上小。
是以,這個時候,他們才剛剛出了王宮。
王宮四周戒嚴,是以,雖然是坐落在王都的中心處,但離“熱鬨”二字,還差了很遠很遠。
畢竟這個世界上,既有像精靈這種溫和光明的長生種,也有像黑巫師那種亦正亦邪的反派種族,當然,像地精之類的妖精,也不少。
而王宮作為整個王國的政治中樞,時時刻刻都要防範著那些心懷不軌的人,自然守衛森嚴,規矩眾多。
是以王都真正熱鬨的地方,是在一個離王宮較遠的,卻離郊區很近的地方。
這個地方魚龍混雜,什麼種族都有,不過,若要進去,則必須要遵守那方主人的規則,哪怕是血海深仇,也不得在其中鬨事。
就連像海妖那種渾身上下都是寶物,行事又專橫恣睢的種族,都不允許其餘的種族在此地擊殺。
不論是什麼樣的仇怨,怎麼樣的苦衷,都不能在此地出手,若是違反了這一規則,便會被此間主人的手下擊殺。
嗯,隻能說這個地方的主人,是個很有性格的人。
陳宴如是想。
205 致愛麗絲(十一)
巨龍飛過房屋,飛過街道,而後,飛到了一處燈火通明之地。
底下,街道上。
到處皆是一片人山人海之景,在這裡行走的人,有精靈,有穿著黑兜帽的黑巫師,甚至還有王宮的騎士。
而在這個很有古西歐建築風格的街道上,林立著許許多多的商鋪。
這些鋪子裡,想必什麼東西都有。
半空中,一個巴掌大的小精靈撲騰著翅膀,好奇地湊到了陳宴身邊。
這個精靈長得稚嫩可愛,它手裡提著一盞煤油燈,正圍著陳宴飛來飛去。
而在這半空之中,還有許多隻像這樣的小精靈,它們都提著一盞煤油燈,成群結隊地在天上飛。
陳宴眨了眨眼,情不自禁地伸出手來,那小精靈卻“咻”地一下飛遠了。
……這真是一副瑰麗而迷幻的場景。
像童話,也像一場夢。
巨龍撲騰著翅膀飛遠了。
陳宴眨了眨眼,有些疑惑,“不是說要帶我去見見王都的繁華景象嗎?怎麼這就走了?”
“嗯哼。”長發青年微微一笑,“這不就見過了嗎。”
好像還真是,在半空中遠遠地看過了,也算是見識過。
陳宴表示無力反駁,他睜著一對死魚眼,不說話,就這樣靜靜地看著麵前的長發青年。
這是一種無聲地控訴。
“噗嗤。”青年忍不住笑了,“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王都的繁華,實在不算是什麼,今夜,我是要帶你逃出王都,去看看其他的景色。”
青年俏皮地眨了眨眼,“你不是也早就厭煩了壓抑的王宮了麼。”
他確實不喜歡這個規矩眾多的王宮。
陳宴於是沒有反駁。
“可是……”一個晚上,真能在看過了其他的景色後,在回到王宮?
我看你這小子,就是想拐/帶人口吧。
陳宴欲言又止。
青年像是知道他想什麼一般,莞爾一笑,“不必擔心,到時,你必定會準時回到王宮的。”
“這樣最好。”陳宴冷哼一聲,倒也沒說彆的。
“啟程吧。”長發青年拍了拍黑龍的腦袋,而後望向陳宴,微微一笑,“今夜,我隻希望你能夠拋去一切,儘情地享受這山水之樂。”
拋去一切?
陳宴微微一怔,而後,便是良久的沉默。
如果真的能夠拋去一切……可惜,他始終都做不到。
“不問過往,不看將來。”長發青年走近了些,低下頭來,輕聲道:“我隻希望你今夜,能夠儘興。”
“你總是這樣一副被什麼東西禁錮住的模樣。”見陳宴疑惑地望著他,青年眨了眨眼,“噢我不是指軀體上的禁錮——我說的是精神上的。”
果然,不論在什麼時候,楚沂這個人,都有著這樣叫人訝異的,敏銳的感知力。
陳宴扯了扯嘴角,“你猜錯了,我很自由,身上沒有什麼禁錮。”
“是麼。”青年不置可否,仍舊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樣,“那就當是我猜錯了吧。”
“不過不論如何,今晚,你都得陪在我身邊。”
青年眨了眨眼,“不許反駁。”
“……”
陳宴沒有說話,他站在巨龍的背上,感受到溫柔的風吹起了他的衣衫。
衣衫獵獵作響。
他轉過身去,背對著青年,低下頭來,看著底下那或繁華,或冷清,或迷幻,或真實的場景。
這些景象像是放電影一般,在他的眼前一一掠過。
他沒有說話。
心底卻像是被投入了一顆小小的石子,而後蕩起陣陣漣漪,連綿不絕。
說不清楚此刻是什麼感覺。
他微微閉上雙眼,聲音微不可微,“隻可惜,這些都是假的……”
他的聲音很微弱,剛一說出口,便消散在了風中。
“什麼?”風吹起青年的長發,他眨了眨眼,湊近了些。
“……沒什麼。”
算了,他想。
假的就假的吧,就當作,是自己做了一個,旖旎的夢。
巨龍載著二人,漸漸地飛遠了,它翱翔在曠遠的天地之間。
輕風溫柔,細雨亦和煦。
…………
……
“王後。”
巨大的穹頂之下,王座之上,坐著一個黑袍人。
這個黑袍人懶散地端著一個高腳杯,杯中,則是殷紅色的酒液。
他漫不經心地抿了一口,殷紅的酒液沾在他猩紅的唇角,使得他的唇看起來更紅了幾分。
“這麼簡單的事,都要來問我嗎。”
寬鬆的兜帽擋住了他的大半張臉,他沒有抬頭,“殺了便是——以後這樣的問題,不要再問。”
他手腕一動,將酒杯隨手遞給了隨侍的白袍人,動作間,他手上那枚漆黑而詭秘的扳指,在昏黃的燈光下,散發出陰寒的光。
……叫人無端覺得,這並非死物,而是擁有生命的活物。
王後跪在光潔而華麗的地麵上,層層疊疊的裙擺落下,像是一朵怒放的花。
靜美而端莊。
“她”烏黑的長發壓住裙擺,單薄的脊背微微彎曲,顯得極度恭敬。
“是,冕下。”黑紗遮住了“她”秀美的麵容,叫人看不清楚“她”麵上的表情。
黑紗之下,“她”的笑容,冷酷而殘忍。
“我會謹遵冕下的法旨,將他們……清洗乾淨的。”
“很好。”L滿意地笑了,他站起身來,走下王座,行至王後身旁,而後,他伸出手來,輕輕地撫摸著王後那柔軟的發頂,而王後微微垂首,細弱的脖頸暴露在他的麵前。
“我知道,你一直都是我最忠誠,最鋒利的劍刃。”
“這些時日,辛苦你了。”他放輕了聲音,整個人顯得沒那麼冷酷了,不過,下一刻,他卻又冷漠地收回了手。
他隻在王後的身邊停留了一瞬。
“為冕下效力,不算辛苦。”王後深深垂首,姿態謙卑而典雅。
“……”
黑袍人離開了。
步過幽深的長廊,行過昏暗的小徑,他來到了一處神秘之地。
周遭皆是一片黑暗,唯有眼前的微型投影儀,正閃爍著,幽幽的藍光。
“你來了。”
隨著這道溫柔的女聲落下,一個穿著白色長裙的女子,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這個女子留著一頭如瀑般地長發,她穿著一件完美無瑕的白色長裙,耳邊,還帶著兩道珍珠耳墜。
她麵上的笑容,溫柔而慈悲,標準到了極致,像是提前設定好的程序一般。
——這,就是初始AI。
“我等你很久了。”她頓了頓,眼神溫柔,言語亦溫柔,像是一個無私的母親,“小宴。”
黑袍人卻皺了皺眉頭,冷冷道:“彆這麼叫我。”
“——你這樣,隻會叫我犯惡心。”
“唉。”女子歎了口氣,蹙著眉頭,一副很是叫人憐惜的模樣,“你總是這麼冷漠。”
“嗬。”黑袍人扯了扯嘴角,隻是冷笑。
“你是覺得,女人不夠溫柔,不夠親切嗎?”初始AI憐愛而惋惜地摸了摸自己這美麗的麵龐,“如果你喜歡的話,我也可以是男人。”
她的姿態,始終溫柔而慈悲,像是一個,對自己叛逆的兒子萬般包容的母親。
一語落下,下一刻,“她”的身軀開始變幻。
最後,成了男人的模樣。
麵前的男子容貌精致,五官的每一處都標準到了極致,甚至連皮膚的紋路,皮下的骨骼,都像是真實存在的一般,它皮膚白皙,骨相也很標準。
不過,不變的是,它仍舊是一頭長發。
它穿著一件寬大的白袍,柔軟的衣擺落在了地麵上。
“這樣呢。”初始AI微笑著走上前來,微微垂首,目光寵溺地望著L,“你會覺得更親切麼?”
“嗬嗬。”黑袍人微微抬頭,露出了緊致的下頜線,而後,冷笑道,“虛偽。”
“我的孩子——雖然你和小楚都是我最完美作品。”初始AI微笑著將手放在他的頭上,刹那間,他渾身上下,都充斥著抗拒之意。
“……”他死死地咬住了唇,沒說話。
“但是,我私心裡,還是最偏心你的。”初始AI半是歎息,半是愛憐,它輕輕地撫摸著他的頭顱,而後,溫柔地揭下了他的兜帽,露出了他那張,人不人,鬼不鬼的麵龐來。
他原本光潔清秀的臉上,竟生長了數道大大小小的嘴唇!
這些嘴唇艱難地開開合合,露出了銳利的獠牙,與猩紅的舌頭。
“你看看你如今這副模樣,除了我,還有誰能接受呢。”
初始AI的手指遊曳在他的麵龐上,像是毒蛇吐出的信子,雖是虛擬的投影,卻也給他帶來了一陣,冰冷的,惡寒的觸感。
他沒有說話,臉色,卻瞬間便蒼白了下來。
“小宴啊……”它為他戴上了兜帽,冰冷的手掌,卻落在了他蒼白的脖頸之間。
它的指尖,摩挲著他脖頸上的皮肉,帶來一陣戰栗般的觸感。
“我對你的這一腔拳拳之心,你怎麼就不懂呢。”
它的語氣依然溫柔,依然寵溺,隻是手指,卻漸漸收攏了。
“唔……”
他隻覺得窒息,他的手無力地抓住初始AI的手臂,隻感覺無法動彈。
“那些戰利品,該怎麼處置?”初始AI不疾不徐地欣賞著他痛苦的麵容,而後憐愛地歎了口氣,“回答我——彆讓我問第二遍。”
“該……讓他們……成為‘武器’……”他艱難地回答。
“那麼,你是不是該告訴你的王後,讓‘她’做點什麼呢?”
它循循善誘。
“是……”L咬牙答道。
“看來你明白了。”初始AI終於滿意地笑了,它鬆開手,“就算是戰俘,也不該就這般讓他們死亡——該讓他們物儘其用才是。”
“這一次就算了,若是下一次還讓我聽見你下令讓你的王後殺死這些寶貴的戰利品……”
“不會有下一次了。”L微微喘息,閉上雙眼,語氣微弱。
“你瞧瞧你,多疼啊。”初始AI憐愛而輕柔地摸了摸他脖頸間的掐痕,“回去,記得擦藥。”
“……”L被迫揚起頭來,咬唇不語。
“在所有的作品裡,我最喜歡的,就是你了。”
“隻可惜。”它歎了口氣,為他整理好雜亂的衣領,冰涼的手指觸及他身上的皮肉,叫他打了個寒噤。
“你太鋒利了,還需要打磨。”
“……”
206 致愛麗絲(十二)
“你是我最為完美,也最為偏愛的作品。”它歎了口氣,語氣溫柔,“你不該有那些多餘的憐憫之心。”
“曾經,零號也是我最完美的作品。”它頓了頓,“隻可惜,如今已然是個廢棄物了……我希望你,不要步他的後塵。”
曾經的零號有多麼驚豔,有多麼叫它喜愛,那麼如今,便有多麼叫它憎惡。
它寧願零號從未出現過。
一個合格的作品,應當摒棄內心所有的情感,然而零號卻始終都做不到。
所以,他成了廢棄品。
初始AI轉過身去,投影漸漸消散,然而,它沒有看見的是,L麵上的痛苦之色,頃刻之間便消失在了麵龐上。
他盯著初始AI離開的地方,眼神陰冷至極。
“……”
冷汗涔涔。
他猛然睜開雙眼,劇烈地喘息著。
心緒難平。
今夜,他居然又夢見了這些往事。
他捂住臉頰,心中卻傳來一陣一陣的,連綿不絕的驚懼之感。
初始AI已經死了很久了,然而它的陰影,卻始終如附骨之疽一般,籠罩著他。
到底還是無法忘卻這些,不堪的往事。
他閉上了雙眼,極力平複心緒。
良久。
他睜開了雙眼,站起身來,行至窗前。
夢醒之後,此刻再也無法入睡。
原本今夜回來得便很晚,他睡下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如今不過睡了片刻,就做了這樣的夢。
看來,今晚這覺,他是睡不成了。
他推開窗,而那輕柔的風,便混合這柔軟細碎的花瓣,迎麵而來。
一朵花落在了他的頭上。
他仰頭望去,卻見那花樹上,長發青年慵懶地半躺在枝椏上。
青年纖細的手腕垂下,手邊似乎還沾了星星點點的花瓣。
“玩得不開心嗎?”青年笑吟吟地望過來,“這麼晚了,不去休息?”
陳宴隻覺得心臟漏了半拍,他沉默半晌,“……睡不著。”
“唔。”青年作沉思狀,而後,他眨了眨眼,“難不成,你做噩夢了?”
陳宴沒有反駁,“……差不多吧。”
“好吧。”青年摸著下巴,笑了,“既然如此,那我就隻好屈尊陪你了。”
下一刻,長發青年縱身一躍!
衣袂翻飛,長發飛揚!
陳宴隻見白影一閃,而後,那長發青年,便已然站在了窗前。
“再出去一次,如何?”青年垂首,如瀑般的長發落下,而他笑吟吟地伸出手來,一雙清澈剔透的眼,溫柔地凝視著他。
陳宴忽然有點不知所措。
他沉默了良久,而在這沉默的間隙,他感受到了輕柔的夜風,還有那夜風之中傳來的,香甜的氣息。
良久。
他輕輕地“嗯”了一聲。
“對了。”他不自在地移開了視線,覺得有些無所適從,“這麼晚了,你怎麼還在樹上。”
“這麼晚了,我當然隻能在樹上將就一晚了。”青年歎了口氣,而後含笑道:“王後珍視你,為你準備了各式各樣的房間——我可不一樣,於王後而言,我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遊吟詩人罷了。”
“?”陳宴有些疑惑,正要開口,卻聽青年道:“所以,你要多對我好一些。”
青年裝模作樣地露出委屈,脆弱的神色,不過,這表情,怎麼看怎麼假。
陳宴:“……”
好家夥,原來在這兒等著他呢。
他有片刻的無語,而後,他一言難儘地望著青年,“你能不能正經點。”
“哎呀,不過開個玩笑而已。”青年莞爾一笑,“彆當真嘛。”
陳宴表示無話可說。
他默默地跳上窗戶,蹲在窗沿上,低下頭來,望著長發青年,“不走嗎?”
“當然走。”青年笑吟吟地勾住了他的手指,而後,手腕一動。
下一刻。
“喂……你!”
猝不及防間,青年握住他的手腕,將他帶入懷中,而後,足尖一點,躍上了黑龍的脊背!
“你……”陳宴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最終,他還是什麼也沒說。
‘算了。’
他輕輕地閉上雙眼,‘就當是做了一場夢吧。’
他麵上,波瀾不驚。
然而心中,卻好似蕩開了無數道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