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瑾奇怪地回答:“我為什麼要約人看燈?哥哥, 你不是本來也隻是留在鳳凰宮裡嗎?”
“……我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
靈瑾微微偏頭,困惑地看著兄長。
不過,見兄長不回答, 她想了想,還是進一步解釋道:“比翼節是情人互訴衷腸的日子吧?我還沒有這樣的對象。更何況,機關弓還沒有完成,我想儘量再改進一下……”
說到這裡, 靈瑾稍稍停頓, 麵上浮現出一絲愁容。
這樣的表情, 尋瑜剛才在機關術道室, 也見她露出來過。
尋瑜問:“怎麼了?”
靈瑾回過神, 微笑著搖頭:“沒什麼。”
“說謊。”
驟然間,尋瑜驀地逼近。
他將身體棲在她上方, 眉間擰緊。
靈瑾怔怔地望著兄長忽然逼近的臉。
靈瑾的原形白雀屬於小型翼族, 而尋瑜是鳳凰,是大型翼族。尋瑜年齡又比她大些, 從小到大,兩人身高都很懸殊。
但這是第一次,靈瑾猛然意識到, 兄長已經比她高這麼多了。他的個子, 已經幾乎與大祭司一般,完全是個成年男子。
這時,兄長蹙著眉說:“你眉峰比平時低五分之一,眼梢下落,嘴唇抿了兩次, 微笑之前嘴角卻先下落,而且輕輕揪了兩次衣角。你根本不是沒事。”
他頓了頓。尋瑜語氣驟然凶肅:“為什麼有事卻不願意說……有人欺負你?和學堂裡的人有關嗎?”
靈瑾呆了。
她沒想到兄長居然觀察得這麼細。
她不由自主地調整了一下表情, 摸了摸自己的眉毛和眼梢。
她的神情真的表現得那麼明顯嗎?和平時差那麼多?
但見兄長表情認真,靈瑾連忙說道:“沒有,和其他人沒關係,是我自己。”
奇怪地,在兄長麵前,靈瑾的心防逐漸卸了下來。
今夜有種奇怪的氛圍,感覺可以打開她內心脆弱的地方。
靈瑾想了想,問:“哥哥,我可不可以也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
靈瑾說:“你會不會偶爾擔心,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其實有可能永遠也做不成?”
“……”
尋瑜沉了沉聲。
過了片刻,他語氣放緩,問她:“機關弓?”
“對。”
靈瑾微微垂眸。
心思逐漸飄遠。
這些年裡,靈瑾聽到了很多關於她的評價。
無論是在大學堂裡,還是在鳳凰宮,乃至整個鳳凰城,其他人討論關於她的話,都會不斷傳入靈瑾耳中。
――他們說她,是“奇跡”,是“小型翼族的希望”。
她身上,仿佛被賦予了一種特殊的意義。
其他小型翼族看她的視線,總是充滿了向往和崇敬。而大型翼族與她碰麵時,也常常會對她另眼相待。
得到這樣高的評價,對靈瑾來說,絕對不是什麼壞事。
但有時候,麵對這樣的特殊待遇,靈瑾會感到壓力。
她說:“機關弓乍一看的確和靈弓效果相似,但現階段我用的機關弓和真正的靈弓相比,力量還很弱。雖然足以通過高級修業的考試,但其實現在實際在課上,我經常會感到吃力,很多用靈弓可以正常完成的事情,用機關會非常困難。如果真的是在戰場上,現階段的機關弓……其實無法發揮和靈弓一樣的作用。”
說到這裡,靈瑾停頓了一下。
她繼續輕輕地說:“我覺得很多人對我的評價,其實高出了實際太多。我現在名不副實,而且,將來也未必能做得更好了。”
要做出“真正的機關弓”,無疑會是一個漫長的任務。
有可能要花上十年、幾十年、上百年。
甚至,是不是真正能夠做出來,目前而言也是未知。
靈瑾目前還是在大學堂內修煉的弟子,尚且可以承受這樣的光環。
可是將來,幾年後、十幾年後、百年後,她擔心,自己遲早有一日無法與其他人的期望相配,會讓對她懷有期待的人失望。
靈瑾說:“我擔心,我做不出母親所說的那種機關弓。我也擔心,我在小型翼族眼中的那種希望,僅僅是曇花一現。雖然我沒有對很多人說過機關弓的事,但雲沐、小芝他們都知道,我……”
尋瑜在一旁靜靜地聽著,聽靈瑾一句一句敘述她的心緒。
忽然,尋瑜伸出一隻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
“……哥哥?”
靈瑾抬眸去看他。
在忽明忽暗的煙火光耀中,兄長的側臉如畫像一般。
他鳳目狹長,鼻梁修挺,氣若灼華,一身赤衣瑰然似火。
與靈瑾相比,他的眼神總是自信而堅定,就像從未有過什麼疑慮。
他問靈瑾:“如果將來所有人都質疑你,你會放棄繼續改進機關弓嗎?”
靈瑾愣了愣。
然後她思慮片刻,回答:“不會。”
“那如果日後果然讓所有人都失望了,或者發現機關弓其實是個死胡同,是根本不可能做成的,你會不會後悔曾經進入竹依上君的石室,從裡麵得到木靈術和第一把機關弓,會不會後悔用機關弓通過高級射藝的考試,後悔自己曾經在機關弓上花費大量的時間?”
靈瑾的思路漸漸清晰起來。
她再度回答道:“不會。”
尋瑜頷首,又摸了摸她的腦袋。
隻聽兄長道:“儘人事,聽天命。如何評價是他人的事,唯有想要怎麼做、想要做什麼,是自己的事。”
尋瑜的眼神,就像從不會有猶豫一般,堅定不移。
他說:“路一步一步走,將來無論彆人如何評價,自己但求竭儘全力、無愧於心即可。”
莫名地,靈瑾被兄長的樣子晃了下神。
她不由對兄長笑起來,回答道:“好。”
不知怎麼的,待在兄長身邊,她總會有種安心的感覺。
靈瑾一口氣將藏在心底不為人道的話說了出來,頓時輕鬆許多。
她在鳴鳳台地上坐下來,揉了揉眼睛,有些困了。
尋瑜見狀,也陪她在地上坐下。
靈瑾不禁說:“哥哥真厲害。”
“……厲害什麼?”
“哥哥感覺總是很自信,從來不會被其他人的意見乾擾,就像母親一樣。”
尋瑜不以為然。
他說:“這不是我的問題。是其他人太容易被彆人的想法乾擾,他們太奇怪。”
靈瑾忍不住問:“哥哥,你難道就不會有什麼迷惑的事嗎?”
靈瑾望著兄長的臉。
她雖然問了這樣一個問題,但其實並不好奇問題的答案。以兄長的性情,一定很少會被俗事困擾吧。
然而,出乎意料的,聽到靈瑾的話,尋瑜很長時間沒有說話。
良久,他憋了一會兒,才吐出一個字道:“有。”
靈瑾驚訝:“什麼?”
尋瑜扭開頭:“你房間裡的那些紙……是跟彆人寫的信嗎?”
“誒?”
尋瑜懊惱:“沒聽清算了。”
“啊,不是,我聽清了。”
靈瑾看著兄長的側臉,還有些呆呆的。
她沒想到兄長的表情剛才那麼糾結,結果居然是在糾結這個。
靈瑾一直以為自己瞞得很好,沒想到兄長其實早已注意到了,她此時才發現自己露餡,不覺麵上一紅,有些窘迫。
靈瑾說:“哥哥,你果然還是看到了?”
“……嗯。”
尋瑜目光微閃。
他問:“那些的確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