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淵說到這裡,好似停頓了一下,像是很遲疑這些話要不要說。
但最後,他還是艱難地道:“……我現在稍微能走幾步路了,一個人練習還是有點危險。如果公主能夠過來幫忙的話,我會安心許多。”
說完這些,他略一沉聲,語氣壓低幾分,又鎮定地補充道:“當然,若是公主沒空的話,就不必麻煩了。”
靈瑾聽得錯神。
相識這麼多年來,臨淵一向極少向外人求助。他看似安靜,其實自尊心甚高,在雨中跌倒都不願出聲求救讓幫人助他,平常又怎麼會輕易開口?
不過,正因為臨淵一向倔強,他難得願意向她求助,才顯得彌足珍貴。
靈瑾隻稍作考慮,便應承道:“好。正好手上機關弓的改進告一段落了,這段時間我可以抽空過來。”
臨淵眼前一亮。
但大約是怕自己情緒太明顯,他很快壓下了這點激動。
臨淵略略定神,道:“那就多謝公主了。”
*
從臨淵那裡告辭,靈瑾便回了鳳凰宮。
轉過一個彎,走在路上,遠遠地,靈瑾便瞧見了兄長那赤金色的身影。
尋瑜徐步獨行,側顏如雲般沉靜,如風般不羈,他目不斜視,似在思索些什麼。
在看見兄長的一霎,靈瑾心底一揪,一股強烈的喜意忽然從心底湧出。
不知怎麼的,明明昨日才見過,她卻覺得自己又好長時間沒有見到兄長了。
靈瑾提起裙角,邁開步子,歡快地追過去。
她跑得輕快,簡直想要一下子衝到尋瑜身後,拉他的手,喚他兄長,向他撒嬌。
但快要衝到的時候,靈瑾又定了定神,收斂地慢下步子。
她猛然想起,兄長素來莊重嚴格,在他麵前不能太沒規矩,要不然兄長又該皺眉頭了。
這樣一想,靈瑾深呼吸幾口,讓自己沉著下來,這才矜持地走到尋瑜身後,喚道:“哥哥!”
尋瑜正在思索木靈破裂有關的線索,微微走神,沒有注意周圍的動向,忽然聽到靈瑾的聲音,才回過神來。
他轉過身,就見靈瑾端莊地站在他身後,她抬頭望著他,烏眸明澈動人,如含繁星。
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尋瑜一頓。
他彆開目光,淡淡應道:“……嗯。”
尋瑜又問靈瑾:“你在這裡做什麼?”
靈瑾說:“我剛從臨淵那裡回來,正要回房。”
聽到“臨淵”這個名字,尋瑜眉頭動了一下。
他說:“你最近,好像經常和臨淵在一起。”
靈瑾想了想,頷首:“最近是去了藥廬幾次。”
尋瑜內心深處莫名生出幾絲古怪的情緒,聽靈瑾最近多與彆的男子相處,他好像不太高興。
但眼下他正在思索木靈被破壞的事,無暇分心,於是迅速自行將那幾縷會讓他分心的思緒壓下,繼續凝思。
靈瑾注意到兄長的心不在焉,問:“哥哥,你在做什麼?”
“在想事情。”
尋瑜隨口回答。
他頓了頓,問:“瑾兒,三天前的大學堂,你知道有哪些人午夜還留在學堂裡嗎?”
靈瑾不解兄長為什麼問這個,但她想了想,還是回答道:“不知道,我沒有特彆留意。不過,多半就是駐校先生、留校弟子,還有一些平時就住在大學堂內的雜事官吧。午夜大學堂裡人很少了,不過,哥哥要是想知道的話,我可以改天去問問同窗,看他們知不知道那天有沒有留校……但是,兄長問這個,是做什麼?”
尋瑜說:“之前,我用木靈術做了一隻木鷹。我派他去調查我們之前撿到的那枚水族鱗片,但還沒過多少時日,木鷹就被人為破壞了,與我之前完全失去了感應。我覺得這有古怪,或許正與一直沒找到的水族鱗片的主人有關。
“所以這兩天,我正在找有沒有木鷹留下的殘骸,想看看能不能有更進一步的線索。但奇怪的是……連木鷹一起不見了。”
說到此處,尋瑜蹙眉凝神,神情嚴肅。
靈瑾聽得一愣。
她與兄長一樣,儘管已經過去很長時間了,但仍然一直很在意那鱗片的事。
她問:“哥哥,木靈是在什麼時候、在哪裡失去感應的?”
尋瑜回答:“三天前,午夜時分,大學堂內。感應消失的位置和當初撿到鱗片的位置一致,在三口井旁邊。”
尋瑜頓了頓,又說:“我現在正在排查。這個地點倒是無所謂,我覺得關鍵是時間。午夜時分還在大學堂內的人……若是外部之人,就要考慮他是怎麼進去的;若是內部之人,那麼數量……其實不多。
“考慮到那片魚鱗是數年前撿到的,而如今可能又有動靜,除非有特殊原因,否則外部來人很少有在同一個地方逗留這麼久或者反複前來的。我更傾向於後者。”
午夜,還逗留在大學堂中的人。
靈瑾也仔細地順著尋瑜的思路想起來……
――臨淵。
這個名字在腦內一閃而過的時候,靈瑾愣了一下。
臨淵多年來住在藥廬中,是肯定不會離開大學堂的。
但這個念頭隻是閃過了一瞬,靈瑾就將它排除了。
臨淵不良於行,行動如此不便,且年紀尚小,比她也大不了多少,怎麼會有問題呢?
更何況,能毀掉兄長木靈的人,修為想必不低吧。
臨淵雖然精通醫術,但依望梅先生所言,他術法修為並不高超,似乎不太有天賦。
然而,想是這樣想,靈瑾的精神卻沒法完全放鬆下來了。
不知怎麼的,她又想到,臨淵白天給她看的那本書。
文鰩魚,鳥翼魚尾,形似雨燕。
臨淵的原形據說是燕子,可他站起來的身高卻遠遠高於正常的小型翼族。
水族天生生活在水中,雖然也能化為人身上岸,但卻不熟悉陸地上的環境,需要進行適應和學習。
臨淵不良於行,可雙腿卻沒有外表上的問題,甚至他現在還忽然開始嘗試行走。
當初遇到小鯉魚年年時,臨淵懂得怎麼通過水麵,和水下的水族交流。
臨淵是五歲時被望梅先生帶回來的,沒有父母,也從未找到……
這麼多異常的情況,難道是巧合嗎?
靈瑾的理智覺得這樣懷疑自己的同窗不好,更何況臨淵還算是她的朋友,他很信任她。
可這些古怪的揣測,就像藤蔓一般盤踞在她腦海中,輕易難以揮去。
但同時,另一個念頭也從腦海中冒出來――
如果臨淵真的是水族,而且就是他所說的文鰩魚,那他為什麼還要特意在她麵前提起水族有這麼一個罕見的種族?
若是擔心有人會懷疑他頭上,這樣的舉動,不是無異於自報家門嗎?
靈瑾想得出神。
尋瑜見她狀態不大對勁,不由出聲問:“瑾兒,怎麼了?”
靈瑾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心不在焉地回答:“我在想臨淵。”
尋瑜:“……”
又來了,那種隱約不愉快的感覺又來了。
尋瑜的鳳眸神采略淡了幾分,連帶著他整個人都弱了些許氣勢,就像一盆火被人澆了許多水,遠不如往日張揚驕傲。
尋瑜的語調忽然冷了下來,道:“你這時想他做什麼?他有什麼可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