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首先,她想到的是當初的年年。
她希望自己儘量保持冷靜,微微凝神,正色問道:“臨淵,我曾經真心將你當作朋友,所以如果你願意解釋的話,我希望你能如實地回答我……你身為水族,當初為什麼會到翼國來?是有什麼理由嗎?難道跟年年一樣……是意外?可若是如此,你為什麼還要隱藏身份?”
靈瑾百思不得其解。
其實靈瑾能感覺到,臨淵的情況和年年很不一樣,他在翼國住了太久,還有意地隱瞞身份,甚至連望梅先生也自以為能瞞過去。
就算臨淵被望梅先生撿到的時候,翼族和水族的關係緊張,有無法袒露身份的特殊原因,但一直這樣隱瞞,時間未免也太長了。這讓人感覺有一定目的性。
可是,如果說臨淵有什麼特彆大的惡意,靈瑾也沒有感覺到。
這些年來,臨淵就是被望梅先生收養一個醫術學徒,他救治過很多與他年紀相仿的翼族弟子,看過很多書。而且,靈瑾也曾經真心將他當作朋友。
她直覺臨淵不對勁,可要真要說有什麼問題,又說不上來。
臨淵漆黑的眼睛看向靈瑾。
他似有遲疑,但開口卻又艱難,說:“公主,我……”
但過了一會兒,他好像又不知從何開口,低垂眼瞼。
尋瑜的眼神始終銳利,他對靈瑾道:“瑾兒,這個人沒有那麼簡單。”
然後,他轉向臨淵,忽然肅聲道:“你是水族派來翼國的暗探,而且這些年來,一直通過錯綜複雜的水道在與水國聯係,沒錯吧?”
臨淵:“……”
臨淵沒有直接說話,但可以算作是默認。
靈瑾詫異地看向臨淵。
“這幾日,我查了大學堂的曆年記錄和鳳凰宮中存留的檔案。”
尋瑜淡淡地說道。
他手中一晃,便出現了幾張紙。尋瑜將這些紙遞過去,道:“你自己看吧,看看是不是與你的情況吻合。”
臨淵接過,垂眸翻動起來。
靈瑾見狀也有些好奇,等臨淵看完,她就把他看完的部分拿過來,自己接著看。
資料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尋瑜手寫的,靈瑾一眼就認得出兄長的字跡。他字體蒼勁端正,且整理得很整齊――
驚鴻曆715年,臨淵被望梅先生撿到,測得破殼後年齡應在五歲左右。
驚鴻曆717年夏,因為水族和翼族關係持續緊張,女君出征邊疆。
驚鴻曆718年秋,翼族大勝,女君製服老龍君,龍君結下水國不可再進犯翼國之魂契。
驚鴻曆719年,戰後事宜處理時,水國承認曾在驚鴻曆710年到715年期間,陸續通過四通八達的水路,往翼國各地派出暗探一百三十餘人。其中有八十餘名經過特殊訓練的童探,還有數名便於隱藏真實身份的水族特殊種族。
靈瑾又往後翻,發現兄長居然還調查了水族中的特殊種族,之前臨淵告訴她的文鰩魚、蠃魚、`父魚,兄長幾乎都調查過了。其中文鰩魚的特點被寫得特彆詳細,名字上還畫了個圈,應該是重點懷疑的意思。
靈瑾讀了讀兄長搜集的關於文鰩魚的資料。
出乎意料的是,文鰩魚一族,在水國隻剩下一支家族,且屬於貴族家族,在水國地位頗高。
這時,尋瑜的鳳目沉靜地注視著臨淵的細微表情,進一步解釋道:“根據水國仙官當年所說的供詞,這些暗探一經派出,名單和過往資料立即銷毀,因此可以查到的內容非常模糊。甚至於,過後翼族的仙官發現,由於水族內部體製非常陳舊混亂,在人員幾經變動之後,連水族負責的仙官都說不出他們到底派出去了哪些人。”
尋瑜頓了頓,說:“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應該就屬於這些暗探之一,對嗎?”
臨淵對尋瑜居然找到了這麼多資料,似乎也感到吃驚。
他閉了閉眼,終於回答道:“是。”
尋瑜說:“在處理戰後各項事宜時,翼族曾勒令水族召回他們派出的所有暗探。那個時候,你是可以合法回國的,為什麼你沒有回去?”
臨淵聽到這話,微微一怔。
他遲疑地說:“……我不知道有這回事,我從未接到過召回的命令。”
尋瑜頓了一下。
他蹙眉說:“大概是因為水族當時內部體製太亂,戰爭期間人員又不斷死傷更換,中間將你的資料丟失,所以遺漏了。”
臨淵不置可否。
他沒有過多地與尋瑜對話,手指無意識地撫摸著輪椅的扶手,而雙目反而不斷看向靈瑾,似乎是從靈瑾的麵容上,看出她對自己的想法。
靈瑾此時相當震驚。
說實話,她不是沒有想過臨淵有可能是細作,但當確認他真的是時,靈瑾仍然感到不可置信。
當她看向臨淵時,臨淵不自覺地避開了她的目光。
靈瑾有很多很多問題想問,問他是怎麼徹底偽裝成翼族的,問他傳了什麼消息給水國,問他是什麼渠道和水國聯係的,問他到翼國來到底是想乾什麼……
但最終開口的時候,靈瑾脫口而出的卻是:“你剛到翼國的時候,才五歲大,你是自願的嗎?”
臨淵做好了準備,卻沒想到靈瑾一開口會是這種問題,不由愣了愣。
“公主……”
臨淵不禁對靈瑾無奈地笑了一下。
“你真是……”
靈瑾不解:“我怎麼了?”
“沒事。”
臨淵頓了頓,卻又搖了搖頭。
“隻是覺得,公主果真如我想象中一樣。”
說完這句話,臨淵略微思索,又認真地回答道:“最初是怎麼開始的,這是太久以前的事了,我記得不是太清楚。”
他對靈瑾對視。
靈瑾的眼神乾淨、清澈,她一身正氣,目光中卻沒有絲毫鄙薄和厭惡,隻是在認真聽他說。
不知怎麼的,她這樣的眼神,給了臨淵儘量多說一些的衝動。
臨淵回憶了一番,把他記得的事情大致都說了出來,道:“我屬於童探,童探的年齡雖然比正常暗探小,但也不可能直接把什麼都不懂的小孩直接扔到翼國來。所以在我們被正式送來之前,還要經曆一段時間的訓練,大概兩三年。這樣算起來的話,我應該兩三歲就開始接受暗探教育了……甚至可能是從出生開始的也說不定,我記不清了。”
尋瑜蹙眉道:“他們讓你來,你就來了嗎?”
臨淵笑了一下,說:“在接受教育的時候,長輩告訴我們說,翼族都是殺人不眨眼的野獸。哪怕身份沒有暴露的時候,有些人可能看上去對我們不錯,但一旦身份暴露,昔日的感情就會全部化作泡影,我們會被毫不留情地殺掉。所以,首先,絕對不能暴露。
“其次,翼族無一例外都非常野蠻,而且邪惡。他們無法長期在水下呼吸生活,不受水域神女的眷顧,這些都是落後的體現。然而,在千百年的戰爭中,無論是獸族還是翼族,都給水族帶來了非常大的困境。這兩族,就像是貪婪的蟲子,占據了水族曾經生活過的陸地,讓水族隻擁有現在的零落幾座島嶼,絕大多數水族一生都沒有機會上岸,如果戰勝他們,水族就能重新走上陸地。
“所以,如果我們前往翼國獲取情報,就可以讓水族在戰場上占據優勢,就可以殺掉更多翼族、保護更多水族,是非常榮耀的事。
“正因如此,離開水國的時候,雖然知道前途艱難,但我們都非常驕傲,我們知道我們將要做的事,是正確的。
“在當時,我雖然從未到過我將要去的地方,卻認為自己對它已經十分了解,並且對此毫不懷疑。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真正生活在翼國是什麼意思,我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說到這裡,臨淵自嘲地笑了一下,似是感慨,似是懷念。
靈瑾卻聽得倒吸一口冷氣。
她沒想到臨淵小時候接受的是這樣的教育,這樣一來,也難怪臨淵在翼族活動時會如此謹慎。
不過臨淵頓了頓,又道:“不過現在想來,這應該是針對童探的特殊教育。在水國,應該不是人人都被這麼教的。前幾年,那條小鯉魚被衝到後山的時候,她看上去對翼族,雖然也有點害怕,但好像就沒有我們當年那麼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