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回到房間後,尋瑜並未熄燈休息,而是拿出刻刀和木塊,做起木雕來。
燈色昏黃,尋瑜低低垂眸,神情清冷,麵容猶如神刻。
這麼多年來,他始終保持著做木雕的習慣,技藝日益精湛。如今見過一次的東西,他就能原原本本地刻出來,他甚至可以閉上眼睛,隻讓刻刀刀鋒在手間轉動,也絕不會傷及自己的皮膚。
尋瑜一邊雕著,一邊思索。
如果要將某種生靈混入獸國,應該選什麼才好?
飛鳥自然是不合適的。
雖說獸國應該也有未開靈智的普通鳥類,但太容易和翼國聯係起來,而且一般的野獸如果要融入市井,也不太容易。
這種生靈,應該靈活、輕巧而聰穎,最好習慣出沒於常人難以想象、難以行走的地方,有一點點神出鬼沒,但不能引起其他人的反感。
這種生靈數量要多,要常見,這樣才不會引人注目。
速度要快,但體型不能太大,這樣行動的餘地也會更大一些。
最好舉止偶爾稍稍超出常理一些,也不會讓他人覺得奇怪……
想著想著,尋瑜內心已經有了思路。
手隨心動,不多時,手裡的木雕形態亦逐漸明朗起來。
尖翹的耳朵,輕盈的四肢,優雅的身體曲線,還有細而長的尾巴……
尋瑜做完一個木雕,用木靈術注入靈氣,不多時,一隻小小的生物悄然落地。
“喵。”
橘色花紋貓慢悠悠地在地上走了兩圈,然後輕盈地跳上尋瑜的桌子,身體一顫,又重新化為一枚印章大小的木雕,安靜地躺在桌邊上。
*
再度見到靈瑾,是次日清晨。
靈瑾通常卯時會起床,然後到校場上射箭。
尋瑜自是知道這個,所以這個時間點外出時,總會特意走這條路,甚至什麼都不做,隻是路過一下。
今日亦是如此。
尋瑜經過時,靈瑾正將機關弓拉滿。
她射箭的姿態一向很好看,身直如竹,弓開如滿月,身姿清麗,如霜如雪。
但今日,靈箭“嗖”得一下飛出去,卻偏了一寸,沒落在靶心上。
尋瑜一怔,步伐不禁停下。
這時,靈瑾的肩膀仍舊平直如尺,她調整了一下弓臂,又準備開第二箭。
然而,弓剛剛拉滿,她仿佛心不在焉似的,歎了口氣,卻又將弓弦緩緩安回,放了下來。
她將弓垂在身側,低頭瞧著腳尖,眼睫垂下,麵露不安愁緒。
此刻的靈瑾,居然像個迷路的小女孩,無助地在原地打轉,卻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尋瑜微微一滯。
對妹妹的情緒,他最是熟悉。
最近幾年,已經很少見她這樣的神情。
沒有遲疑,他調轉方向,朝靈瑾走去。
“你……”
尋瑜將手放在靈瑾的肩膀,話還沒說出口,靈瑾聽到他的聲音,竟像受了驚的小鳥,整個人顫了一下。
“哥、哥哥。”
靈瑾慌亂得異乎尋常。
她那雙烏亮的明眸眸光閃爍,像清風驚碎了水中的月影。
然後,靈瑾白皙的皮膚迅速染上霞色,紅得可愛。
尋瑜被她這樣不經意流露的明麗晃了下眼。
但回過神來,又覺得靈瑾這樣的反應不對勁。
尋瑜問:“怎麼了?怎麼嚇成這樣?”
“沒有。”
靈瑾低下頭,似乎在借此笨拙地掩飾自己的無措。
她外表給人的印象多是清冷,可實際上思維純直,十分不擅長說謊。
她說:“我、我一直將哥哥當作兄長,沒有彆的,怎麼會怕見到哥哥。”
話一說完,她耳羽下雪白的耳尖已紅得愈豔。
尋瑜鎖起眉心。
靈瑾這樣說,反倒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倒不如不說,他或許還不會多想。
而且,靈瑾這般已不是第一次了。自從她打開竹依上君和鶴將軍留下的盒子以後,她似乎就總有意無意地回避他這個兄長。
那盒子裡,究竟是有什麼?
尋瑜心如貓撓,然而麵上卻還裝作一點不在意的雲淡風輕樣子。
尋瑜麵容淡定,高傲地說:“沒有受到驚嚇就好。我今日有事要出鳳凰宮,也隻是正好經過這裡,但我看到你剛才射了兩箭,好像都不在狀態。”
他克製不住地想各種可能性――
會不會是竹依上君和鶴將軍的回憶太殘酷,才讓妹妹心神不寧?畢竟竹依上君和鶴將軍所處的年代尚是亂世,如果裡麵有戰亂的場麵的話,衝擊必然非常大。
如果妹妹看了這些,她會不會害怕?會不會做了噩夢?
尋瑜說:“其實你為何會如此,我並不在意。”
他心煩意亂地想――
如果妹妹晚上做了噩夢的話,今日得提前叮囑侍官一聲,晚上不要將靈瑾廊上的燈籠全部熄滅。她小時候有點怕黑,如果醒來什麼都看不見,會覺得害怕。
從靈瑾屋子到他屋子一路上的燈或許也還是點亮得好,說不定靈瑾心慌,會半夜過去敲門。
不,這樣還是不保險,瑾兒大了,越來越獨立了,也不再常像幼時那樣會像他求助。
乾脆他親自過去守夜吧。這樣廊燈就可以熄滅,不影響她睡覺;萬一她真的醒了,也可以及時用鳳凰火幫她把燈籠點上。
尋瑜板著臉,冷冰冰地道:“但你如今對翼國十分重要,也有許多人記掛你的情況。你要是心裡有什麼煩惱卻自己一個人憋著,其他人可能會擔心。若你真遇到什麼麻煩,可以及時向父母傾吐……如果要對我說,也勉強可以。
“你現在大了,我定不會時時在你身邊幫你。但你若將煩惱一直憋在心裡,也不是上策。”
靈瑾聽得愣愣的。
她覺得哥哥可能是在關心自己,但又不太確定。
靈瑾乖乖地說:“我明白了,謝謝哥哥。”
“嗯。”
兩人麵對麵安靜了一會兒,誰都沒有再說話。
半晌,尋瑜生硬地道:“所以,你要是不介意的話,現在可以跟我說。爹娘今日定然繁忙,我還有一點時間。”
誰知,這句話話音剛落,靈瑾剛剛恢複一些的麵色,頓時又變得通紅!
尋瑜甚至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
卻聽靈瑾慌慌張張地道:“不、不用了。彆的無所謂,唯有這件事,哪怕對其他人說,我也不能對哥哥……”
靈瑾話還沒說完,就已慌亂地彆開了臉。
她連東西都來不及從容地收拾,迅速將機關弓和其他帶來的東西抱在懷裡,匆忙道:“我先回去了。哥哥,下次再見。”
說完,靈瑾還穿著弓射服,便頭也不回地跑了。
留著尋瑜一個人在原地,愈發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