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彆逢君與長子彆燕東匆匆趕了回來。
單朝鳳是因為潘大嫂給她打了電話,所以她也回來了。芃芃本來跑找大嫂,可是撲了個空,就乾脆把二嫂也喊了回來……
她想著人多力量大,才可以保護妹妹嘛!
眾人一進門,就看到應雨時和彆梔梔坐在沙發上……應雨時滿麵淚痕、梔梔一臉的討好。
“怎麼了?”彆逢君推了推眼鏡,身上還穿著來不及換下的藍色工裝。
應雨時瞪了梔梔一眼,對丈夫說道:“老彆,你過來看看!”
梔梔乖乖站起身,把位置讓給爸爸。
彆逢君過去坐在妻子身過,接過她遞來的一迭資料,剛看了兩眼他就震驚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梔梔。
應雨時吸了吸鼻子,說道:“這就是你寶貝女兒!這麼大的事兒,她招呼也不打就自己一個人決定了……最離譜的是,這事兒居然還讓她給辦成了!”
彆燕東忍不住也上前去,接過父親手裡的資料一看,瞬間目瞪口呆。
彆燕南也湊過去看了一眼,吃驚地說道:“……這是老三的崗位指標通知書?這是……欠條?譚春雨寫的?我的天她寫了這麼多張?”
單朝鳳和王宗秀也湊過去看了。
彆逢君問道:“梔梔,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梔梔小小聲把她和譚春雨的“交易”說了,又道:“我覺得這麼做挺劃算的。”
應雨時的眼淚就淌了下來,“可那個指標不應該給你自己嗎?”
梔梔說道:“我一直都被三哥保護得很好,我身體素質那麼差,被三哥救上來以後,我一點事兒都沒有,可是三哥他、他本來身體很好的,卻遭了那麼多的罪……”
“爸、媽,我和三哥誰留城,對你們來說,根本就是手心手背都是肉!既然你們難以抉擇,那就由我來做決定啊!諒解信必須由我親筆書寫才有效力,那當然是……我想要譚春雨怎麼賠償,她就怎麼賠償。現在,我對這個局麵很滿意。”梔梔說道。
家裡人麵麵相覷。
王宗秀小小聲問道:“梔梔,那你把這指標讓給你三哥了,你怎麼辦啊?”
梔梔無所謂地答道:“羅建華不還有一個指標嗎?”
單朝鳳皺眉,“可是梔梔,前些天你還不同意嫁給他的……”
梔梔又道:“和羅建華結婚隻是下下策,我手裡還有譚春雨的欠條呢!這距離報名下鄉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萬一運氣好,還能遇上一個賣指標的呢?”
然後她又義正辭嚴地說道:“爸、媽!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四姐……在這個節骨眼上我們應該團結才對!然後好好打聽哪兒還有過剩的指標……”
家裡孩子多,讓誰留城、讓誰下鄉,確實讓應雨時和彆逢君感到難以選擇。
但梔梔不能下鄉,這是他倆的共識,也是底線。
現在好不容易有個指標……
梔梔卻把這個指標讓給了老三。
孩子們之間互親互愛固然讓人欣慰,也更讓彆逢君和應雨時感到愧疚、難受。
彆逢君沉默不語,應雨時紅了眼圈兒。
梔
梔笑眯眯地說道:“好啦,我不管……這事兒我已經辦了。後麵的事兒我可就不管了!媽媽我中午想吃好吃的!還有呀,三哥什麼時候回家?媽媽我想要三哥回家……”
應雨時吸了吸鼻子,“你三哥這幾天就能出院,明天星期六,我們就去把他接回來……說吧你想吃什麼好吃的?”
梔梔挖空心思想了想,“想吃嫩嫩的涼拌筍尖,還要吃二嫂做的蒸水蛋!還要……還要紅棗紅糖粥!”
家裡人都笑了。
——小妮子可太招人疼了,想吃的這些東西確實都是當季生鮮,未必找得到,可也都是便宜不貴的。
王宗秀笑道:“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下了班兒我就去外頭看看還有沒有春筍賣。”
這會兒才是上午十點多,家人們又匆匆返回崗位上去了。
家裡就隻剩下梔梔和芃芃兩個人。
梔梔邀請芃芃去逛街,芃芃猶豫了一會兒,答應了。
姐妹倆各挎了一隻菜籃子出了門。
鋼鐵廠正式職工超過五千人,連家屬在內整個片區不少於二萬人口,在家屬大院的斜對麵的小巷子裡,隱藏著一條不長的市場,有不少老百姓在這兒擺個小攤賣點兒手工什麼的。
其實鋼鐵廠家屬大院後頭有座矮山,大多數家庭都在那兒開了荒,自己種菜改善夥食、也節約生活成本。梔梔家也一樣,家人還做了個矮矮的圍欄把自家菜地圈了起來,甚至還養了七八隻雞,十來隻鴨子和兩隻鵝。
廠子裡的其他家庭也一樣,所以大家很少出來買菜。
這就造成了,在這個小巷子裡雖然也有人攤擺賣菜,但這樣的攤位特彆少。反倒是賣鹵菜的,賣各種小吃的,賣自己做的袖套罩衣的特彆多,以及批發了小日用品比如說肥皂、針線、勞工手套、碎布頭什麼的來賣的,還有賣雞仔兒鴨仔兒鵝仔的……
還真有人賣鮮筍!
芃芃掏錢稱了三斤鮮筍,然後梔梔買了一大包碎布頭,最後在梔梔的要求下,芃芃又買了稱了一斤敲敲糖,讓小販把硬邦邦的敲敲糖用鐵錘給打得碎碎的,用桐葉包了兩大包。
回到家屬大院,時間還早,姐妹倆就坐在操場那兒吃敲敲糖。
這種敲敲糖,前世的梔梔連見也沒見過。
但在這個時代,敲敲糖是最常見、也是最受歡迎的糖塊——它是乳白色的,應該是麥芽糖做的,質量很硬,含在嘴裡一會兒就開始發軟,非常黏牙。
梔梔含著甜津津的糖塊,心裡盤算著下一步她要怎麼做。
——要怎樣,才能說服家人同意她下鄉插隊去?
“……梔梔你說呢?”
梔梔猛然聽到身旁的四姐來了這麼一句?
“什麼?”梔梔趕緊問道。
芃芃紅了眼圈,又說了一遍,“我是說,我真的好笨啊……人人都為家裡做貢獻,就我笨我什麼也不會……”
梔梔笑著摸摸她的頭,“沒事沒事,你就算再笨呀那也是我們家的人,沒辦法嘛!”
芃芃一呆。
她怎麼會聽不出妹妹話語裡的寵溺呢?
可是她就更想哭了。
“梔梔,有什麼辦法可以讓我們……全家人都齊齊整整的在一起嗎?現
在三哥有了留城指標,小妹自己也有留城指標,那是不是、是不是我……要下鄉去了?”芃芃不安的問道。
梔梔笑著看她,“你那麼害怕乾什麼呀?天塌下來也有爸媽在前頭著,梔梔將一小塊敲敲糖塞進芃芃嘴裡。
芃芃含著甜津津的糖塊,陷入沉默。
星期六,應雨時請了假,帶著芃芃和梔梔去了醫院,把老三彆燕西從醫院裡接了回來。
一回到家,彆燕西就從家人們的嘴裡得知,梔梔利用寫給譚春雨的諒解書,給他弄了個留指標……
他又感動又生氣,掙紮著非要起身,去人事科辦手續,把這個名額讓給梔梔;梔梔花了整整一天的時間,安慰他很久很久,他才紅著眼眶默許了。
星期天,在梔梔的強烈要求下,一大家子熱熱鬨鬨地上國營飯店吃了頓飯。
這還是梔梔來到這個世界以來第一次下館子。
其實在國營飯店吃飯,論菜肴味道,還不如二嫂王宗秀的手藝;論環境麼,因為家人省錢沒去包廂,坐在大廳裡,跟單位飯堂也沒差多少,亂哄哄的一片;論服務態度呢,基本沒有,跟現代完全沒得比,甚至國營飯店裡的服務員派頭比食客還大,鼻孔朝天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
梔梔真的體驗到了,並且決定以後少來國營飯店吃飯。
星期一,是譚春雨案件開庭的日子。應雨時請了假,帶著梔梔去法庭旁聽。庭審的場麵很嚴肅,梔梔旁聽得很認真。
據說譚春雨的辯護律師是吳琴特意上省城去請回來的,確實很有水平。譚春雨的案子,案情比較簡單,而且譚春雨認罪態度特彆好,庭審過程也就比較順利。
後來梔梔作為當事人,出庭作證她寫給譚春雨的諒解信是她親筆所書、也是心中所想。
最終,譚春雨的刑罰判決下來了:判一緩一。
譚春雨鬆了口氣,感激地看向梔梔。
吳琴則一直用疑惑的目光掃視著應雨時和彆梔梔母女倆。
庭審結束,應雨時和彆梔梔回了家。
芃芃已經在家裡做好了飯菜,一大家子剛吃過午飯……
吳琴就找上門來了。
她為啥來,應雨時心裡有數。
“好了好了你們吃好了就帶著孩子回去吧!”應雨時吩咐兒媳們。
單朝鳳和王宗秀應了一聲,帶著自己的兒女們出了門。臨出門前,單朝鳳還把芃芃和梔梔也喊了出去。
家裡就隻剩下了應雨時和吳琴,以及躺在小房間裡的彆燕西。
不過,吳琴並不知道彆燕西也在。
她單刀直入,“那三千五百塊錢的事兒,你想好了麼?”吳琴的態度並不客氣。
——她甚至沒有說建華和梔梔的婚事,而是直接用“三千五百塊錢”來指代,這根本就帶著滿滿的侮辱性質。彆說應雨時心裡窩著火,就連躺在裡屋死命忍著咳嗽的彆燕西也被氣得滿麵通紅。
可應雨時還忌憚著吳琴能不能再給羅建華弄個指標出來,以及梔梔雖然是一副不上心的樣子,但好像也不是很排斥和羅建華結婚?
應雨時隻好答道:“我們家還在籌錢。”
吳琴周五去了外地,昨天周日晚上才趕
回來,今天周一又直接去看譚春雨庭審去了……
她覺得不對頭。
在吳琴的計劃裡,譚春雨是一枚非常重要的棋子。
她要靠譚春雨掙來大錢,好去給羅建華買留城指標。同時她也知道譚春雨的心思,並且堅決不能讓譚春雨如願成為她的兒媳婦……
最好的辦法,就是哄著譚春雨掙到了錢以後,譚春雨就乖乖坐牢去。
於是當上周五譚春雨說有筆款子必須要吳琴親自去取的時候,吳琴毫不猶豫的答應了,而且還帶上了譚春雨。
為的就是:讓譚春雨沒時間去找彆梔梔要諒解信。
但為什麼今天譚春雨拿出了諒解信?為什麼彆梔梔會主動出庭作證,證實那諒解信是她親筆所寫?
現在譚春雨被判一緩一,也就是說……
譚春雨不必去坐牢了。
吳琴越想就越覺得,好像事情已經脫離了她的控製。
是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的事嗎?
這就是吳琴今天上彆家來打探消息的真實目的。
這會兒聽了應雨時的話,吳琴既得意又鄙夷。
得意的是,彆家在大院裡一向風光無限,居然連三千五百塊錢都拿不出!她就不一樣了,這個周末她可是去提了一千多塊錢的款子!連著譚春雨手頭上的那些錢……想必再過一段時間她家就是萬元戶了!
鄙夷的是,應雨時這個女人真差勁,一點兒也不懂經營,當初彆逢君瞎了眼才會娶她呢!
“對了,梔梔為啥要給譚春雨寫諒解信啊?”吳琴問道。
應雨時,“因為譚春雨寫了道歉信,給貼在家屬大院門口了,你沒看見?”
吳琴嗤笑了一聲。
——這彆家也太清高了吧,一封道歉信換一封諒解信?傻了吧嘰的!
“你們就……沒再提點兒彆的條件?”吳琴又問。
應雨時,“梔梔自己和譚春雨談的,我們沒乾涉。”
“你是不是傻!”
吳琴毫不留情麵地說道:“梔梔才多大?她懂個屁啊……這麼好的拿捏機會你不好好把握,真是活該你一輩子連三千五百塊錢都拿不出來!”
應雨時愣住。
吳琴又歎氣,“唉,我也是不懂,逢君一個月一百塊錢的工資,你至少也有六十多吧?你家老大也已經評了職稱,一個五十塊錢肯定有!你家老二在采購科,那可是肥差呀!還有你倆兒媳,是不中用了點兒可一個月怎麼也有三十多吧……你自個兒算算,你這一家子一個月就有三四百塊錢的進項!這麼多年了,你連三千塊錢都沒攢下來?應雨時,你好好反省一下這些錢你都弄哪兒去了?”
在整個大院裡,吳琴最嫉妒的就是應雨時。應雨時年輕時可是鋼鐵廠一枝花,向她求愛的男青年海了去了,要不彆逢君也不會喜歡她。直到現在應雨時也是廠子裡最優雅端莊的存在,無論男女老少,無論潑皮流氓,見了她總是十分收斂,溫和親切地與她打招呼……
就連吳琴的丈夫老羅也對應雨時讚譽有加,吳琴每每不服氣,就總拿自家和彆家比較。
現在她手裡有錢,頓覺自己高過應雨時一等……
應雨時大怒,她杏眼圓瞪,努力控製自己的情緒,
沉著臉說道:“吳主任,我要休息了,請你回去吧!”
說著,她就走到大門邊,把門打開,對吳琴說道:“我們家不歡迎你!請你以後再也不要上我們家來了!”
“喲,說得好像我願意上你家來似的!”吳琴手裡有錢,心裡得意,語氣裡帶著掩蓋不住的趾高氣昂,“應雨時我可把話撂這兒了……今天可是你趕我走的,以後可彆哭著去求我啊!”
“你!”應雨時被氣得渾身發抖。
——之前她還覺得,吳琴是吳琴,羅建華是羅建華。吳琴再怎麼不好,將來梔梔和羅建華結了婚,隻要小兩口不和公婆一塊兒住就行了。
可現在看來,吳琴對自己都是這麼一副不客氣的樣子,要是梔梔真嫁給羅建華了,還不知道要受什麼樣的氣呢!
這親,不結也罷!
雖是這樣,應雨時還是被氣到兩眼發紅。
卻說吳琴被應雨時趕出來後,仍有些不甘心,索性在樓下轉悠了兩圈,攔住了正準備回家的梔梔和芃芃。
“梔梔啊你過來,阿姨問你件事兒,”吳琴拉著彆梔梔往旁邊走了幾步,壓低聲音問道,“你什麼時候給譚春雨寫的諒解信?怎麼不提前跟阿姨說一聲?你有沒有找她要點兒好處?”
梔梔,“那門口貼著譚春雨親筆寫的滿滿三大張紙道歉信,您沒看見?”
“就這?”吳琴像看傻子似的看著漂亮少女。
彆梔梔清脆嘹亮地說道:“當然了!知錯就改這是人類的美德!何況我們都是社會主義的接班人嘛!”
一句話噎得吳琴啞口無言。
下午上班的時候,吳琴總覺得心神不寧。
她突然意識到什麼,於是拿過下鄉知識青年名冊,翻看了一番……突然瞪大了眼睛。
——彆老三的名字呢?
怎麼劃掉了?
吳琴大怒,“啪”的一拍桌子,質問道:“小潘,彆燕西的名字怎麼被劃掉了?”她下意識就覺得是小潘(潘大嫂)篡改了名冊。
潘大嫂一臉的委屈站起身,“主任,這可不關我的事啊!”
吳琴怒道:“你還說不是你?你和單朝鳳好得就像雙胞胎姐妹一樣……怎麼,她來求你劃掉她小叔的名字,你就這麼乾了?你知道問題的嚴重性嗎?這可是要追究你的責任的!”
旁邊一個辦事員怯生生地說道:“主任,這事兒和小潘無關,是、是我辦的。”
吳琴轉頭看向了這個辦事員。
十分鐘後,吳琴查看完彆燕西上交的資料。各項材料都是完整的、而且手續齊全,完全符合政策規定。
她心裡的不安越來越甚。
就這麼巧?
她去了外地一趟,彆家就多了一個崗位指標?
思前想後,吳琴索性趕到了人事科去,開口就說要看彆燕西的勞動崗位調入材料。
人事科長跟吳琴向來不對付,硬邦邦的來了句,“彆燕西的勞動崗位轉入材料已經上交到上級那兒蓋章去了,現在不在我們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