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5-260(2 / 2)

“小彆同誌,謝謝你!”李自強朝著梔梔深深一鞠躬,拎著兩袋糯米離開了。

他回到廠子裡,換上了工作服,然後將兩隻布袋打開。

一股濃鬱的糯米清香頓時撲麵而來!

李自強愣住。

傳統糕點七成以上都由糯米製成,這些年來,李自強也算是見識到全國各地、大江南北不同生產集體送來的糯米……但從來也沒有哪一家的糯米,像海鷗島的糯米這樣,顆粒飽滿,色如白玉,清香誘人!

他忍不住從一號糯的米袋子裡拈起幾粒糯米,放入嘴裡。

那清新的米香轉為濃鬱,使他的口鼻間完全被糯米濃香所籠罩;再輕輕地咬碎米粒兒……嗯?這糯米質地較軟,米漿濃稠,質地絕佳到讓他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李自強越來越激動!

他又試了一下三號糯,發現三號糯雖然在香氣上略輸一號糯少許,但它在口感上卻完美的超過了一號糯……它的甜度很高,他隻咀嚼了幾粒,就能嘗到清甜,如是高溫蒸煮,肯定還能激發出更高的甜度!

李自強伸手抄了一捧糯米,盯著掌心裡的糯米,熱淚橫流。

蘭香糕點廠之所以經濟效益越來越差,除去內鬥的因素,也是由於經營不善的結果——廠子沒有錢買上好的糯米,所以隻能買陳米,買回來以後要花大力氣去陳、磨香,大部分生產力全都消耗在這一方麵上,以至於產量提不上來,味道還很一般。

又因為味道不好,供銷社很難賣得出去,造成蘭香廠回款慢……就更加沒有錢買上好的原料了!

這是一個惡性循環。

現在,他有了質量這麼好的糯米……

他可以讓這個瀕臨破產的廠子起死回生嗎?

李自強的腦海裡又想起了恩師尚在世時,那會兒條件那麼差,師父帶著他們天天起早貪黑的乾活,那時候生活過得多少純樸啊,雖然很清苦,但人人有盼頭。

現在呢?

師父沒了,師兄們走了,張旺根本就……

光靠他一個人,有那力挽狂瀾的能力嗎?

“李副科長?”

有人站在研發室門口輕喚。

李自強淚眼模糊,看到門口站著一個年輕人?

他趕緊擦了把眼淚,說道:“哎,我在呢,快請進來。”

來人是小朱。

糕點廠車間的普通工人。

今天中午,就是小朱的媽媽告訴李自強,說李母一大早捱家捱戶的四處敲人家的門,讓大家集資湊雲片糕……

小朱一進門就看到李自強滿麵淚痕,不由得被嚇了一跳,問道:“李副科長,你這是……怎麼了?”

李自強強笑道:“我沒事,對了……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兒嗎?”

小朱猶豫了一會兒,說道:“我、我也不知道。”

李自強愣住。

小朱解釋道:“李副科長是這樣的,今天一早啊,你媽上我們家敲門來借雲片糕了,然後我就在想,李副科長你不是廠長、也不是負責催收款式的業務員……但也是你,一向不計得失、不顧辛勞的管理著這家廠子,所以我……想來問問,有沒有什麼事,是我可以幫得上忙的?”

李自強吃驚地看著小朱,久久說不出話來。

不是他善於以惡意揣測人心,而是這些年來……吃得虧太多太多,以至於當他得知,愚善的母親將他的意圖昭告世人以後,第一反應就是:完了,肯定會有人舉報他的。

沒想到——

小朱居然跑過來問他,說有沒有什麼幫得上忙的?

要是放在過去,李自強無論如何也不敢勞動彆人幫忙,因為廠子裡的職工都有編製,開了工、就要計工時,是要付工資的!他李自強又不是廠子裡的誰,沒權利做主開不開工……何況現在一張訂單也沒有,萬一他讓小朱幫了忙,又付不出工錢……

但是現在,李自強知道,光靠他一個人的力量是不行的。

十餘年前的師父也很厲害,可師父也需要幫手;十餘年後,在蘭香糕點廠門口擺攤賣雲片糕、以打擂方式找上門來欲行推銷之事的彆梔梔,她也是有幫手的……

所以,他還在矯情什麼?

廠子都快要倒閉了,他還在害怕什麼?計較什麼???

“小朱,現在情況是這樣的……”

李自強將他下午在商業局經曆的事兒說了一遍,又道:“我現在需要用這些品質上好的糯米,製作成為新的雲片糕,拿去給那些領導們,他們明天一早就要回省城去了……到時候會把我們的雲片糕送到省城迎賓館去。”

“有了領導們的牽線,隻要我們的雲片糕能讓省城迎賓館負責人滿意,那麼我們就可以和對方簽訂長期供銷合同,我們會有新的收入……不僅僅隻是依靠全國各地的供銷社了!”

“放在短期而言,隻要上級批準了我們和省城迎賓館的供銷合同,那我們可以要求省城迎賓館的給付部分定金,我們就有錢過年了!不過……應該也分不了太多,一個職工能到十幾到二十塊錢左右……”

小朱高興地大叫,“李副科長!這也太好了吧,那、那我去叫大家來!我們一起趕夜班兒,把雲片糕做出來不就得了?”

說著,小朱轉身就跑!

“等一下!”李自強叫住了小朱。

小朱站定,回頭看向了李自強。

李自強躊躇半日,說道:“小朱,你家裡人……應該是希望你能儘快調離糕點廠的吧?”

小朱愣了一下,明白了,“李副科長,我今年二十二歲,十九歲招工進來的,在咱糕點廠工作已經滿三年了。不瞞你說……我是既愛這個地方,又恨這個地方啊。愛的是,我對這份工作其實挺喜歡的。恨的是,這麼好的廠子,為什麼有的領導會把這裡當成眼中釘呢?說實話,我很不理解……”

“但是……李副科長,你還不知道吧?其實我們大家都知道,你的專業水平、業務能力、管理能力……遠超現在廠子裡的一切領導!所以我們都不愛聽他們的,就聽你的。但你這人吧,也太低調了。我們工人不是傻子,誰真心實意希望這個廠子好、誰隻是想當領導耍威風……我們都知道!”

“現在,廠子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候,我們要是再不團結起來好好革命……這廠子就要倒閉了!是,我是正式編製,哪怕廠子倒閉了,國家也會安排我去彆的國營廠子。可那未必就是我喜歡的工作了!李副科長,我們大多數都是這樣的想法……好了,我去叫人了!”

說著,小朱繼續往外跑。

李自強心下感動,但還是再一次叫住了他,“小朱!再等一下……那請你告訴大家,這一次的加班不計工時,沒有報酬,如果大家有空,就來幫忙。沒空的話,可以不來……”

小朱已經跑遠了,“好!我知道啦!”

大約十來分鐘以後,十來個職工氣喘籲籲地趕到了。

“李副科長,是需要我們加班嗎?”

“自強啊你早該這樣領著我們找出路了……”

“李副科長我先去換工衣,呆會兒你想讓我們乾什麼,直說就好!”

“自強啊,小朱跟我們說了這次加班沒有加班費,嗐,你啊就是太見外了,廠子都快倒閉了你還顧慮這個乾啥!沒有加班費就沒有加班費!要是能讓這廠子起死回生……我、我免費加班一個月都可以!”

“哈哈哈哈哈我也可以!”

李自強激動得熱淚盈眶。

結果——

職工們一批又一批地聞訊趕到。

最後,幾乎八成以上的職工全都複崗了!

李自強感動得不行。

他一直以為廠子裡的人冷漠、自私又無情。他從來都不知道,原來大家也可以這麼熱忱、這麼不計個人得失的想要拯救這個瀕臨倒閉的廠子……

可他隻有四十斤糯米,隻需要用研發室裡的小鍋來做上十來份雲片糕就可以了,真用不上這多人。

李自強不得不對大家說道:“同誌們!同誌們……請大家安靜一下聽我說。”

群情激奮的職工們安靜了下來。

李自強如實說道:“同誌們,我手裡的糯米不多,隻有四十斤,目前我們的任務就是做出十份雲片糕來,其實……真不需要太多的人手,大約留上四五個人就足夠了……”

職工們齊齊說道——

“李副科長,我力氣大,讓我留下來吧!”

“我們也想為廠子出把力!你彆趕我們走,讓我們也參與吧!”

“我們也想幫忙呀!”

“廠子是大家的!讓我們一起出力吧!”

“李副科長,我們可以乾點彆的活計啊!”

“那你說說,隻留四五個人乾活,剩下的人乾啥?”

“嘶……你問到我了!”

在這一刻,李自強腦子裡靈光一閃!

他突然想起了彆梔梔這小丫頭問過他的一句話——

【為什麼蘭香廠隻有雲片糕這一種糕點啊?】

所以,劉科長和其他的領導願意幫他向省迎賓館推銷雲片糕,那當然很好。但領導們之所以隻推銷雲片糕,恐怕也和彆梔梔一樣,以為蘭香廠隻會做雲片糕這一種糕點?

不如他把看家本領全都拿出來,多製作幾款糕點,讓領導們一塊兒帶去省城迎賓館!

等等!

對了,供貨給省城迎賓館,又跟供貨給全國供銷社不一樣。

供貨給供銷社,要求保質期時間長,幾乎都在一年左右,所以能做的糕點隻有雲片糕、燈芯糕那麼幾樣;但是供貨給省城迎賓館的話,保質期可控一個月之內,那選擇性可就太多啦!

反正做雲片糕是一種嘗試,做其他的糕點……也是嘗試,不如多做一點兒,選擇性更廣,中選的機會更大!

李自強抬手、又緩緩壓下。

剛才還議論紛紛的職工們漸漸停止了交談。

李自強說道:“同誌們,我的想法是這樣的……”他將自己想要多做些不同品種的糕點的想法說了。

然後說道:“咱們做了,不一定會被選中,但還是有一定可能性的。但咱們不做,就肯定不可能有機會……”

職工們齊齊說道——

“那我們就做!”

“是啊我們多做一點嘛,萬一訂單多呢?那廠子不就盤活了?”

“這是一個好辦法!不然啊,彆人都以為我們蘭香廠隻會做雲片糕這一種呢!”

“我們的豆酥、油棗也都是很好吃的呀!不比雲片糕差!”

“玫瑰豆沙卷和紅糖糯米酥也好吃!這兩樣吧我們也一塊兒做了吧!”

……

接下來,李自強先讓職工們去徹查了一下倉庫,看看倉庫裡還剩些什麼材料,然後根據材料種類,確定了要做些什麼糕點。

跟著,李自強又把職工們分成了幾個組,每個組負責兩到三樣糕點。同時還要求大家,因為優質糯米的量很少,讓大家先用倉庫裡現有的糯米先試做一遍,等到熟手了,再用優質糯米做……

大夥兒風風火火的忙碌了起來。

職工們這麼一忙,就忙到了晚上。

其間,家屬們來車間外頭看了看,就回去了。

廠長張旺也過來看了一看,冷笑幾聲,離開了。

一直到深夜,職工們才結束了勞作。

李自強欣喜地看著眼前共計二十餘種點心,心中興奮不已。

——雲片糕當然是重頭戲,還有燈芯糕、三甜二鹹的葉榭軟糕,以及三種餡料的青團、栗子糯米糕等等。這些全都是保質期可達六個月左右的。

——另外還有甜鹹口味的糯米煎卷餅,紅糖糯米餅,廣式糯米雞,糯米蛋皮卷等等。這些點心是需要進行二次蒸、煮、煎等工序的,保質期大約在一個月左右。

李自強和職工們做的最後一道工序,就是將這些點心用包裝紙盒一一包好。

然後李自強又一一寫清楚每一款產品的名字,食用方法,保質期以及保存方法、二次加工的辦法和注意事項等等。

忙完這一切,天都快亮了。

李自強再次看了看這些糕點……

足有好幾十盒呢,一個人可拿不完。

於是他吩咐道:“小朱、老沈,你倆有自行車,呆會兒你倆陪著我一塊兒把東西送到商業局去吧!”

小朱和老沈點頭。

不過——

李自強忙了一整夜,雖然隆冬臘月的,這會兒卻聞到了從自己身上飄出來的汗酸味兒。

“同誌們,辛苦你們把這些點心筐子裝起來,留一個人在這兒等一等……小朱、老沈,我們仨先各回各家,洗個澡換身衣裳再去,免得身上的汗臭味兒把糕點都給汙染了,領導們還以為我們的雲片糕是汗臭味兒的呢!”李自強揶揄道。

職工們哈哈大笑。

於是李自強和小朱、老沈各回各家,洗澡換衣。

隻是,李自強一回家,就看到母親和妻子依舊在家?

“美鳳,我不是說過讓你先帶著媽回去嗎?”李自強詫異地問道。

杜美鳳一臉的錯愕,“沒有啊!”

李母怯生生地說道:“自強,我不回去……你不喜歡我和你小姨來往,以後我都聽你的,我不跟她來往就是了。”

李自強瞪了母親一眼。

但母親昨天沒走,已成既定事實。那就等他把糕點送到商業局以後,回來再把母親送回老家去!

這麼一想,他也不再理會母親了,而是吩咐妻子,“你趕緊燒點兒熱水,讓我洗個澡。昨晚忙了個通宵做糕點,我洗完澡就得送東西去商業局,免得一身汗臭薰壞了人……”

杜美鳳應喏,拎開煤爐子燒起了開水,然後又問了李自強幾句,為什麼昨晚要忙通宵、為什麼又要送糕點去商業局。

李自強正要回答——

他眼睛的餘光看到母親正垂首捱在一旁,一副很想聽又害怕他生氣的樣子……李自強不由得想起了母親乾過的蠢事,腦子裡靈光一閃,三言兩語簡單地說了幾句。

杜美鳳“哦”了一聲,又問,“以前咱們廠子裡的糕點都不太好銷,這次確實能銷出去麼?”

李自強又看了母親一眼,對妻子說道:“這次和以前不一樣,這次用的是上好的糯米……以前我們廠子裡的糕點越來越不好銷,是因為廠子效益不好,買不起上好的糯米。”

杜美鳳好奇地問道:“那這一次的糯米,你是從哪兒得來的?”

李自強再次看了母親一眼,發現她還在聚精會神地聽著?

他輕輕哂笑,“我特意去秦水橋,找一個叫吳宗友的人買的。”

——秦水橋附近有個黑市,如今快要過年了,集市熱鬨得很,賣什麼的都有。

杜美鳳點點頭,跑去廚房去看熱水,又招呼李自強洗澡。

李自強洗完澡換了衣裳下了樓,不一會兒就和小朱、老沈彙合了,三人騎著自行車,一人載了一大筐的點心,齊齊去了商業局。

結果三人剛踩著自行車來到商業局門口,就看到廠長張旺穿著筆挺的褲子、鋥亮的皮鞋,手裡還拿著個公文包?

張旺的表情一如既往的親切,“李副科長啊,小朱、老沈,你們怎麼現在才來,讓領導們都久等了!好了好了我們快進去吧!”

說著,張旺一馬當先朝著商業局裡頭走去。

李自強和小朱、老沈對視了一眼。

嗬嗬,全廠職工加夜班兒趕通宵的時候,廠長大人可沒有出現過呢!

現在趕過來摘桃子了。

小朱和老沈看向了李自強。

李自強朝他二人搖搖頭:彆鬨事。

他選擇了忍氣吞聲。

因為一來張旺的調令已經下來了,隻是為了穩定人心,現在還沒告訴廠子裡的人。二來呢,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安全地把糕點送出去,要是在這個節骨眼上鬨起來……張旺馬上就要調走了,他根本什麼無所謂,受到傷害的,隻會是蘭香糕點廠的利益。

於是,張旺把公文包夾在胳肢窩下,昂首挺胸的在前頭走;李自強和小朱、老沈則吭哧吭哧地扛著個大筐跟在後頭……

一眾人去了劉科長的辦公室。

劉科長一見張旺,驚詫極了,“你怎麼來了?”

張旺的笑容謙遜而富含深意,“前頭您大張其鼓上我們廠子要雲片糕,我有事兒沒能親自給您送來……這回您要的東西更多了,我這不是怕他們擔待不起麼,所以親自送過來。”

劉科長皺眉,“你有話可以直說,用不著含沙射影、指桑罵槐的。”

張旺深恨劉科長。

不為彆的,就為了……蘭香廠效益不好,他早不想呆了,這三年來他不知打了多少報告,申請想調離,但這個劉科長死活不同意!後來張旺托關係,找到了商業局的另外一位領導,才在他的調令上簽了字。現在就等著時間一到,張旺就會調離蘭香廠了。

所以,今天張旺就是過來刺激劉科長的。

“瞧您說的,什麼含沙射影啊指桑罵槐的,”張旺笑嘻嘻地說道,“我今天來啊,其實並不是為了給您送禮……我啊,是來找魏處長反應情況的!反應商業局某些領導打著公家的幌子,來中飽私囊呢!”

劉科長冷笑,“你趕緊的吧,魏處長今天要下鄉,去晚了就怕他走了……快走快走!”

最後幾個字,赫然成了逐客令。

張旺焉能聽不出?

他的一張胖臉紅了又青、白了又黑的,最後冷笑著離開了劉科長的辦公室。

劉科長這才轉頭看向了李自強。

李自強特彆愧疚,“劉科長,我……我是不是連累你了?”

“沒事兒,”劉科長語氣輕鬆地說道,“幸好你昨天跟我說了這事兒……昨天你走了以後,我已經向我們局長彙報過。局長還當著老魏的麵表揚我了呢,說咱們思縣的幾個困難企業裡,蘭香廠是老大難問題了,要是這一次我能幫著你們拉到訂單的話……明年績效考核我也能再升一級!”

李自強這才轉憂為喜,“感謝您啊劉科長,如果這次真能拿到訂單的話,我、我們以後一定會好好乾,爭取早日讓廠子扭虧為盈。”

然後劉科長引著李自強他們把三大筐糕點扛去給省城來的領導們看。

省城商業局的領導們看到李自強居然拿了那麼多的糕點過來,雖說大家都很理解李自強想要推銷蘭香廠糕點的心情,但看到了那麼多東西……而且每一款糕點上還細心地貼了紙條,說明了糕點的各種情況?

省城來的領導對李自強說道:“小李啊,不如你們仨就跟著我們一塊兒回省城好了!由我們來組織,給你們和省城迎賓館的人開個見麵會,你們親自去,現場展示給大家看你們的糕點,二次加工又需要怎麼個加工法……你說,怎麼樣?”

李自強聽了,又驚又喜,“可以!可以的!謝謝領導給我們這次機會!”

這是多好的機會啊!

當下,李自強請劉科長幫忙給家裡遞個信兒,然後帶著小朱、老沈一塊兒扛著裝滿了各式糕點的大竹筐,上了領導們坐的二十六座客車,離開了思縣。

那一邊,李自強和小朱、老沈坐上了領導們坐的車,心裡又驚又喜……

這一邊,躲在一旁的張旺,目光陰毒地看著李朱沈三人坐上領導們的車,和領導們說話聊天,嶄新漂亮的小型客車揚長而去。

剛才他去找了魏處長,想告劉科長的狀——李自強用八盒雲片糕賄那個賂了劉科長。

不曾想,他卻被魏處長狠狠地罵了一頓!

魏處長說,昨天劉科長就已經在例行會議上將此事上報給局長了,局長還誇劉科長有謀略有膽識,說劉科長要是能幫蘭香廠引薦成功,說李自強他們做出來的糕點如果能被省城迎賓館接納……一個瀕臨破產的困難企業即將綻發出新的生機,總好過某些人在任上不作為,單位出現經營危機,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解決困難而是逃避、調離,這種不作為的人要接受批評雲雲……

這不就是衝著張旺來的嗎?

魏處長劈頭蓋臉地罵了張旺一頓,然後說,張旺的調令雖然已經下來了,但局長的這番話……他已經沒辦法讓張旺調職上思縣第二供銷社去當一把手了。要麼就是留在第二供銷社當普通職工,要麼就是上鄉鎮供銷社去當倉管,二者選其一。

張旺被氣壞了。

他陰沉著臉往回走,突然看到了……李自強的母親正挎著菜籃子出來買菜?

張旺眼珠子一轉,朝著李母走了過去,熱情親切地向她打招呼,“大媽,出來買菜呀?”

李母見是廠長張旺,十分惶恐,“張廠長您好!”

“嗐,大媽你也太見外了,怎麼說,我和自強也是師兄弟……對了,自強他上省城辦事兒去了你知道嗎?”張旺問道。

李母,“啊?是、是嘛?沒聽他說呀!”

張旺親切地說道:“事情是這樣兒的,我讓他們昨晚上通宵趕製了些糕點出來,讓送給省城的領導們去,看看能不能銷到省城去……這也是盤活這家廠子的唯一辦法吧,大媽,你說是吧?”

從未有人和李母談及過這麼大場麵的事。

李母有些誠惶誠恐,說了一聲是。

張旺又道:“說起來啊,還是自強厲害,也不知他用了什麼法子,竟然能把糕點做得那麼好吃……可比原來強萬倍呢!可惜啊,我問了自強,自強還對我藏私呢,唉,怎麼說,我和自強也是跟著一個師父學來的手藝,而且這些年來,隻剩我和他相依為命……他對我卻越來越見外啦……”

此言一出,李母更是局促不安,“不不不!張廠長,並不是自強藏了私,您是廠長,又是他的師兄,他怎麼可能瞞著您呢,其實啊配方也沒什麼不一樣,主要就是他用了上好的糯米!這原材料好,做出來糕點就好……”

張旺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啊!大媽,那你知道……自強是在哪兒得來的上好的糯米?不如我去多買一點兒回來,放在廠子裡備用,萬一以後接到了訂單,上好的糯米又已經人搶光了那就不好了……大媽,你說呢?”

李母毫無保留地說道:“聽說自強是在秦水橋那附近,找一個叫吳宗友的人買的!”

張旺陰冷一笑,然而對李母說話的聲音卻是無比溫和,“大媽,你可是幫了我的大忙啦!等自強回來了,連他也要感謝你啊!”

李母心中一喜,“那就好,那就好……”

“那我就不耽誤大媽買菜了,大媽再見!”

“張廠長您走好。”

張旺看著李母離去的身影,冷笑。

——原來李自強所有的底氣,全都來自於上好的糯米。那好,那他就去舉報秦水橋的這個吳宗友,就說吳宗友投機倒把!隻要吳宗友被抓……就算李自強接到了訂單又怎麼樣?他根本就找不到上好的糯米,到時候合同簽了,卻交不了貨。蘭香糕點廠會因為李自強的操作而虧得一臉血,就連中間牽線人劉科長也會受處分!

哼,誰讓他張旺不好過,他張旺就讓所有的人全都過不下去!

卻說梔梔已經在頭一天和李自強挑明了講——

所以今天,大家也沒有必要再在蘭香糕點廠門口擺攤了。

梔梔和大家一塊兒舒舒服服睡了個懶覺,然後就帶著申書華、姚叔兩口子和羅叔兩口子逛街去了。

聽說秦水橋是思縣最大的黑市……

當然了,臨近年關,所有的集市都是允許開放的。但主要是為了方便老百姓們以物換物,如果有人以錢易物的話,也不是不可以,彆太囂張就行。

梔梔和夥伴們到了秦水橋以後,先是逛了一圈兒,想先看看這裡的老百姓們平時都賣些什麼……結果她還沒買東西呢,突然看到有一隊帶著紅袖章的人,圍在米麵雜糧那一堆擺攤的老百姓那兒大聲問道:

“你,你叫什麼名?”

“我叫張三。”

“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狗蛋!”

“問你大名兒!”

“王狗蛋!”

“你叫啥?”

“張桂花……同誌,你們這是在乾啥?”

那些帶著紅袖章的人逐一問向賣米、賣麵粉的人叫什麼名字,但似乎沒有得到想要的結果。

最終,這些人索性大聲問老百姓:“同誌們,請問你們有沒有見過、或者認識一個叫做吳宗友的人?這個人啊,他昨天在這兒擺攤賣糯米的……”

梔梔愣住。

——吳宗友?

無中生有???

第259章

梔梔並沒有等李自強太久。

當天晚上,黎恕就搭乘火車找了來。

第二天,梔梔交代了申書華他們一番,就和黎恕一塊兒踏上了前往奉縣七木糕點廠的火車。

此時已經進入春運期間。

這個年代的春運規模遠不如後世,但也能看出遷徙大軍已初具規模。

火車站人滿為患,混亂不堪。

大多數人搭乘火車的旅客,有下鄉返家探親的知青,有在外辛苦工作了一年、拖兒帶女返回老家的小家庭……

也有聚集在火車站附近趁著人流量大做點兒小生意的膽大小販,與各方不懷好意想要趁機拐孩子拐婦女的壞蛋。

所以火車站附近所有的路口都有軍警看守。

梔梔和黎恕沒啥行李,兩人輕裝上陣。

但在排隊進站準備上車的時候,還是發生了擁擠事件。

梔梔幾乎整個人都被黎恕抱在懷裡、雙腳淩離了地麵,被他護在懷裡……進了站、上了月台。

到了月台,四周一片哀嚎怒罵聲。

有的鞋子被擠掉了,有的行李少了一包,有的背包被扒手劃破丟失了錢財……

梔梔綁著兩條麻花辮,其中一隻辮梢的發繩不知何時被擠沒了,頭發也被擠得亂七八糟,這會兒她到處找找看看,最後在黎恕上衣的紐扣上發現了她的發繩。

就是不知道為什麼,那發繩掛在他上衣的紐扣處,死死地纏繞著,怎麼取也取不下來……

梔梔將雙手扒在他胸膛上,仔細拆解著。

由於極度靠近,黎恕能感覺到從她手掌處泄出的溫熱,被源源不絕地渡入他的胸膛。

黎恕低頭凝視著她。

她皮膚真白,細嫩得看不見一丁點毛孔。她睫毛真長,由於皮膚過於白皙,睫毛和眉頭呈現出深褐色……睫毛濃密翹卷,隨著她時不時的眨眼,微微顫著;她的眉毛秀雅淺淡,給人溫柔美好的感覺。

她突然歡呼了一聲,“好啦!”

黎恕就看到了她的笑靨。

她那飽滿的菱唇輕輕一抿,嘴角邊就浮現出一粒淺淺的梨渦。她仰起頭,用明亮、且帶著小雀躍的得意眼神看著他,還獻寶似的剛將從他紐扣上拆下來的發繩托在手裡,興奮地讓他看。

黎恕就看了一眼。

一隻很特彆的發繩靜靜地躺在她纖瘦秀氣的掌心裡。

鬆緊橡膠圈上纏繞著漂亮嫩黃色毛線,穿進一枚樣式簡單的木扣子裡,使這發繩的一頭連著那枚好看的木扣。

黎恕挑眉,又看向了她係在另外一隻發梢處的發繩。

嗯?

梔梔的發繩怎麼這麼奇怪?這要怎麼綁?

接下來,他就看到了梔梔的表演。

梔梔先是將已經被擠得亂蓬蓬的一隻辮子拆下,用纖秀的手指梳理了一下柔順細密的長發。

她發量濃密,向來留著長發,而且一直綁著辮子,以至於頭發被拆下時,濃密的栗子色長發呈波浪狀彎曲,顯得她漂亮、大氣又好看。

她雖發量多,但發質細密柔軟,沒有用梳子,僅靠手指就能將蓬鬆的卷發給攏得整整齊齊……

然後黎恕看到她纖秀的手指靈巧地開始編起了辮子,編至發尾處時,再將嫩黃色的發繩直接在發梢處繞了幾圈,最後將發繩的一頭套在了木扣子上。

黎恕覺得有些驚奇,心想這樣的係發繩方式可真特彆。

然後他又目不轉睛地看著梔梔將另外一隻麻花辮給重新綁了一下。

剛才還蓬頭垢麵的小可憐,瞬間變成精致美麗的洋娃娃。

“要是剛才發繩弄丟了的話……怎麼辦?”黎恕問道。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問出這樣的話題。

梔梔一怔,說道:“我有備用的啊,不過,放在包包裡頭,很難拿出來。”

黎恕說道:“呆會上車以後,拿出來給我看看。”

梔梔歪著腦袋看向他,露出奇怪的眼神。

黎恕沒說話,把臉轉到一旁去,避開她好奇的眼神,也不想讓她看到他微微泛紅發燙的臉。

不多時,列車呼嘯而來。

黎恕護著梔梔上了車,找到座位坐下來,又去排隊打了兩杯開水回來,這才算安定了下來。

他找她要發繩看。

梔梔覺得他奇怪極了,但還是從斜挎包裡翻出了一個小布包,裡頭裝著幾枚發圈、一把小小的梳子、幾個彆針、幾個按扣和一團卷好的細繩線圈。

黎恕還是第一次看到女孩子隨身攜帶的這些小東西,不由得有些好奇。

發圈和梳子的作用,他是知道的,彆針、按扣麼,應該也是處理突發事件的。

那一團卷好的細繩線圈是用來乾什麼的?

黎恕拿了起來,看了看,奇道:“這團線圈……有啥用?”

梔梔的臉蛋慢慢地紅了。

這團線圈是她隨身攜帶著,以防……大姨媽突然造訪時,沒有備用月事帶,就用這團細繩自己編織一個,用來應急的。

雖說這團細麻繩是全新的,但被黎恕托在手心裡這樣近距離觀察、研究……

她的臉紅得都快要滴血了!

偏偏黎恕見她不答,便又問了一遍,“這線團用來乾啥的?”

梔梔紅著臉兒從他手裡奪過線團,和其他的東西一塊兒塞進了小布包裡,收好。

可世上就是有那麼多的巧合。

下午時分,梔梔就覺得小腹隱隱作痛,一股熱流往處一滑……

她趕緊掏出了那卷線團,又翻找出衛生線,悄悄藏在衣服口袋裡,匆匆去車廂處的廁所裡收拾好了。

讓她感到有些不放心的是:這臨時做成的月事帶,會有側漏或者浸透的可能性。而且這又是在火車站,她帶著的衛生紙也不多,要是火車準點抵達,問題不大。

萬一晚點了……

千萬彆讓她在黎恕麵前出醜呀!

她剛回到座位,就看到黎恕買了一網兜蘋果?

“哪兒買的?”梔梔問道。

黎恕說道:“列車員推個小車來,我看這蘋果挺新鮮的……我去洗兩個,我倆一人一個。”說著,他把網兜一扯——

網兜質量太差,被他輕輕一扯就扯破了?!

這……

一袋蘋果足有七八個,沒有網兜裝可不行。

黎恕呆了三秒鐘,對梔梔說道:“你那兒不是有卷線團嗎?正好拿出來捆一捆這網兜吧。”

梔梔漲紅了臉。

黎恕拿了兩個蘋果,“我去洗蘋果了啊!”

梔梔趕緊說道:“你洗你自己的,我不吃!”

黎恕愣住。

他肯定、確定、篤定梔梔是喜歡吃蘋果的。

不然他也不會買。

但為什麼她又不吃了呢?

梔梔如實說道:“冷冰冰的我不想吃,你就洗一個你自己吃就好。”

也有道理。

不過,黎恕還是拿著兩個蘋果去車廂連結處那兒的洗手池洗蘋果去了。

梔梔趁機從小布包裡拿出兩枚彆針,將破掉的網兜用彆針給縫補好。

黎恕拿著蘋果回來了,又問了一次,確定她是真的不想吃,他才悶悶不樂的自己啃起了蘋果。

大姨媽作妖,梔梔又冷又不舒服,就閉上眼睛眯覺,腦袋先是靠向車窗那邊,迷迷糊糊的卻又貪戀黎恕身上的熱源,就朝他靠了過來。

她好像落進一個安全又溫暖的懷抱,就無意識地往他那邊靠了靠,舒舒服服地睡著了。

等到她睡醒,發現天黑了、火車也停了?

小腹處好像疼得更厲害了些。

梔梔站起身匆匆去了一次廁所,回來的時候得知一個特彆不好的消息:列車晚點。

啟程時間不詳。

梔梔有些焦慮了。

黎恕又問她,要不要吃蘋果。

梔梔搖頭。

黎恕便又問她,要不要買飯吃。

梔梔看了看窗外——列車並沒有停在站台裡,而是停在荒郊野外。想要買飯吃,就隻能買列車員小推車裡的。

她又搖了搖頭。

這下子,黎恕覺察出不妥了,關切地問道:“你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沒有不舒服。”梔梔悶悶地說道。

黎恕又問,“那是心情不好?”

“我沒事。”梔梔歎氣。

黎恕看著她病怏怏也沒啥精氣神的樣子,眉頭緊緊地擰了起來。

沒一會兒,梔梔又覺得下腹一陣熱流湧出。

她沒辦法,隻好又去了一次廁所。

黎恕盯著梔梔的背影,心想這小妮子明顯精神不太好,困倦,都睡一下午了……而且她最喜歡吃的蘋果也不想吃了,還沒胃口吃飯,頻頻上廁所……

這時他的目光又落在那個裝蘋果的網兜那兒。

——她是用彆針彆的,沒用細麻繩綁起來?

黎恕腦子裡靈光一閃!

聽說女同誌每個月都會來那個……

所以梔梔她?

沒一會兒,梔梔匆匆回來了。

黎恕有心想問她,但又不好意思。

他發現,她好像挺焦慮的?還頻頻朝著前後車廂張望?找誰呢這是?

很快——

“讓一讓!讓一讓啦!蘋果桔子水煮花生,餅乾米飯饅頭包子……有需要的乘客快來買了啊……”

列車員推著小車過來了。

黎恕發現梔梔一下子就興奮了,可張望了一下會兒列車員的小推車後,梔梔明顯又泄了氣,情緒一下子就恢複到焦慮、不快活的狀態。

黎恕嘗試著猜測,如果梔梔真是來了女同誌每個月都要來造訪的那個的話,那她需要些什麼呢?

他身邊都是單身漢,沒啥經驗。

唯一的經驗,就是他還在特種部隊的時候,有一次上級喊他去辦公室談話,結果中途有事離開,那會兒正好來了個內線電話,黎恕就接了。

打電話過來的是上級的妻子,可能是黎恕就“喂”了一聲,對方也沒聽出來,有氣無力氣地就在電話裡痛罵了上級一頓……嚇得黎恕沒敢吭聲,然後女的說“限你十分鐘之內送二刀衛生紙回家,不然我跟你沒完”就撂了電話。

上級回來後,黎恕戰戰兢兢地轉達了電話內容。上級就用特彆雲淡風輕的語氣說了句,“沒事兒,女人嘛,每個月總有幾天特彆凶、又特彆可憐……小黎你再等一會兒,我送點兒東西回去,馬上就來。”

所以?

在女人的每個月特彆凶、又特彆可憐的那幾天裡,是不是需要大量的衛生紙???

剛才梔梔就是在找衛生紙吧?

黎恕的行動力超強。

既然不好問,那就直接做!去彆的車廂看看有沒有衛生紙賣,有的話直接買回來……反正這玩意怎麼都用得上。

他站起身,突然又想起一件事,說道:“梔梔,你把飯盒給我,我上餐車車廂去給你買份熱湯回來好不好?”

熱湯?

梔梔立刻把她和他的飯盒都拿了出來,遞給他。

黎恕一笑,接過了飯盒。

——看嘛,她不吃蘋果是因為蘋果生冷,也不是她沒有胃口,而是她想吃點熱乎的湯水。

他捧著飯盒先去了餐車車廂,把飯盒交給工作人員,說要買一份番茄雞蛋湯,一份土豆燜臘肉和一份白菜粉絲……

然後就去彆的車廂找推小車售貨的列車員了。

總算被他給攔住了列車員,買了一刀衛生紙——在這個時候,衛生紙論斤賣,一刀就是一斤,厚厚一大摞。

黎恕將這一刀衛生紙塞在他的茄克衫裡,回到餐車取了飯菜,這才回到了他和梔梔的座位上。

平時梔梔也沒這麼怕冷,但今天……一來是因為她正處理姨媽期,二來是她已經有大半天沒吃過東西了,這會兒被冷得直哆嗦。

黎恕看著她慘白的小臉兒,冷得渾身直哆嗦的模樣兒,心疼得不得了,趕緊把沉甸甸的飯盒放在小桌上,坐下,然後解開茄克衫的扣子,先將那一刀衛生紙拿給她……

梔梔看著這厚厚一刀的衛生紙,愣住。

她俏臉暈紅。

心想,他……

是不是知道了啊?

不過,她還真為了這衛生紙而發愁呢!剛才一連過了好幾個推小車賣東西的列車員,都說沒有衛生紙,把她給急得不行。

於是她紅著臉把衛生紙給收好了。

然後黎恕又除下了他的茄克外套,披在她身上???

本來梔梔不想看他的,這下子不由自主地朝他看去……

兩人的視線就碰撞在一塊兒了。

梔梔,“我……”

黎恕,“你穿著吧,這馬上就要吃飯了,我嫌熱。”

車廂裡其實挺冷的,但帶著黎恕體溫的外套很誘人,梔梔舍不得拒絕。

梔梔就把他的外套裹緊了一點兒。

再等到黎恕揭開了飯盒蓋子,梔梔看到了滿滿一飯盒內容十足、又熱氣騰騰的番茄雞湯……不禁眼睛一亮,驚喜地“哇”了一聲。

黎恕笑了。

他還是更喜歡表情鮮活、生機勃勃的梔梔。

梔梔一口飯都不肯吃,但是將大半盒番茄雞蛋湯給吃了個七七八八。

黎恕估計了一下,覺得依著她的飯量,能吃下那麼多的番茄雞蛋湯也算是奇跡了……所以他沒勸她吃飯,就著她吃剩下的小半飯殘湯泡著米飯,將所有的飯菜全都一掃而光!

梔梔吃得飽飽的,又穿著黎恕的衣裳,整個人都暖和舒爽了,先前還慘白的小臉蛋兒這會兒恢複了紅潤……

她倒是想把外套還給黎恕,但黎恕不願意。

梔梔還怕他冷,但從她和他捱著的半邊身體來看,似乎還是他的溫度更高一些?

她也就不再矯情。

兩人就聊了一會兒的天。

聊天內容是半個月以後黎恕父母來到海鷗島的吃住情況。

“我們知青站雖然有單人房,可讓他們擠一擠,但是沒有鋪蓋誒。南陵又不產棉花,隻有木棉……這隆冬臘月的,就怕南陵也沒有木棉賣,不如趁這幾天我們在奉縣和思縣的時候,添兩副鋪蓋帶回去,反正回程也是搭你們部隊的車,行李多帶一點也無妨。”

“嗯,聽你的。”

“這快過年了,總得買點兒零嘴回去吧,瓜子花生上南陵買就成,思縣蘭香那邊也沒看到有啥好吃的糕點。這回去了奉縣七木那兒,咱們看看有沒有土特產和糕點,有的話帶點兒回去……”

“嗯,聽你的。”

“我還沒見過你爸呢!你媽……我也好久沒見了,這次他們來,我要準備點什麼禮物嗎?”梔梔又問。

聽到這兒,黎恕“嗯”了一聲,說道:“你準備一個口袋就行……米袋子那麼大的就好,呃,最好多準備一個,以防不時之需。”

“啊?”梔梔詫異地看向他。

——黎恕的爸爸媽媽喜歡米袋子???

黎恕說道:“是他們給你捎禮物來,你拿著米袋子準備收禮物就好了。”

梔梔呆了一呆才明白過來,這是黎恕的揶揄呢!

霎時間,她漲紅了臉,呸了他一聲。

黎恕嘻嘻笑。

他好喜歡和梔梔單獨在一起的感覺啊!

火車突然咣且咣且地啟動了。

車廂裡頓時一片歡呼——

“我去,終於開車了!這停了差不多四小時了吧?”

“所以就得晚點四小時!原計劃明早六點到奉縣,現在啊……起碼得中午才能到了!”

“嗐,隻要這車能動,我就高興了!”

“千萬彆再停四小時啊……”

“呸你個烏鴉嘴!”

梔梔和黎恕也高興。

而這火車一駛動起來,當然也算平穩,但還是就有著輕微的失重感。沒一會兒梔梔就覺得頭暈暈的,索性閉上了眼睛,靠在黎恕寬厚的肩頭。

黎恕看著她小小一團依偎在自己身邊,心裡又憐惜又溫暖,忍不住說道:“你就是太瘦了才會這麼怕冷的,以後得多吃點肉蛋奶……長胖一點身體才能好。”

梔梔嗯了一聲,閉著眼睛要脫外套……

黎恕連忙製止,“穿著吧彆感冒了。”

梔梔不聽,把外套脫了下來……然後又他的外套當成被子,蓋在她和黎恕的身上。

——這麼一來,黎恕也不用捱凍了。

梔梔頭暈,全程沒有睜眼。

所以她不知道黎恕已經笑成了一個傻子。

兩人相依相偎地坐在二人座位上,共蓋一件寬大的男式外套……一看就是正處於熱戀期的情侶!

黎恕本來一動也不敢動。

直到他確認梔梔已經睡著了,這才小心翼翼地張開手臂,將她整個人都撈進他懷裡……

她紅撲撲的臉兒靠在他的心房,讓他感到無比滿足。

他東張西望一會兒,確定周圍的乘客已經全都進入了夢鄉……這才大著膽子,在她的頭頂處輕輕地吻了一下。

她的發頂柔軟、還散發出洗頭膏的清新香氣,發絲細膩柔滑,溫暖而又秀氣。

黎恕傻笑了一會兒,也閉上眼睛和她一塊兒休息。

梔梔窩在一個軟硬合適、溫度正好的極度舒服的環境裡,睡得香噴噴的。

要不是小腹處傳來的墜疼,她都不想醒。

結果剛一睜眼,她就發現……她被某人緊緊地抱在懷裡?

她的大部□□體都靠在他的胸膛上,他的手臂穿過她的腰,輕輕撣在她的手臂處……正好奪在那件完全蓋住她身體的男式外套上。

梔梔有些麵紅,連忙坐直了身子。

黎恕倒是睡得正香,閉著眼睛感覺到她在動,便輕輕抬起手臂、放她自由。過了一會兒,他的手臂又探了過來,輕柔地再次把她攬進他懷裡,還體貼地把外套拉了拉,確認她整個人都被外套包住……

黎恕這才不動了。

梔梔紅著臉兒歪過腦袋看著他。

青年五官俊美,此刻垂首闔目而眠,原本淩厲的雪眸斂去鋒芒,增添了他的溫潤氣質。

有一說一,黎恕長得是真好看。

光從麵相上來看,他屬於有肌肉的小鮮肉。

不僅僅隻是顏好看,就他這胸大肌就……

梔梔忍不住就看了一眼。

好吧,現在看不到,但她把他的胸大肌當成枕頭枕了一夜……真的是非常舒服!就是不知道手感怎麼樣……

黎恕突然睜開了眼,看向了梔梔。

梔梔可沒想到和他看了個對眼,霎時間有些慌亂,連忙把目光扭到了一旁去。

其實黎恕還沒完全清醒。

可是梔梔的動靜很大,他怔怔地看著她,看到她的耳背和脖根慢慢紅透……

他的大手還扶在她的纖腰上。

一個用力——

她就倒在他懷裡。

他……

自然而然地又在她的發頂輕吻了一下。

梔梔被嚇住。

她全身僵硬,一動不動。

然後聽到黎恕輕笑了一聲,說道:“趁現在人少,趕緊去洗漱。不然呆會兒人一多,車上的水會被用完。”

說著,他鬆開了扶住她纖腰的手。

梔梔立刻紅著臉蛋翻出牙膏牙刷洗臉巾,又抓了一把衛生紙塞在衣裳口袋裡,急匆匆站起身、越過黎恕,逃似的跑了。

黎恕看著梔梔落荒而逃的背影,陷入沉思。

——梔梔以前對他沒啥好臉色,對他、和對陶容冶那小子沒啥區彆。一直都是他單方麵追求她……現在這小妮子的表情這麼異常,是不是有一點點喜歡上他了?

雖然不知道她是從什麼時候起,對他改觀了,但這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黎恕咧嘴傻笑。

梔梔跑去上完廁所,洗臉刷牙,回到座位上又在黎恕的照顧下喝了杯熱熱的甜牛奶,吃了一碗餐車車廂出品的熱湯麵……

大姨媽帶來的痛苦似乎也被冬日暖意所驅除。

上午十一點半,列車終於抵達奉縣。

黎恕又帶著梔梔轉了兩趟公共汽車,終於抵達了七木糕點廠附近。

之所以說是在附近,是因為最後一段路不通車。

兩人走了半小時左右才到。

不過,黎恕帶著梔梔來到……據說是,方麗娟和陳躍進應該在這兒擺攤的地方,卻發現這裡根本空無一人?

於是黎恕又把梔梔帶到了陳躍進事先安排好的落腳點去。

梔梔一到,見叔叔嬸嬸們倒是齊齊整整的全都在,但方麗娟和陳躍進不在。

叔叔嬸嬸們立刻熱情地和梔梔聊天,把這三天以來發生的事情告訴了梔梔。

其實策略安排得都差不多。

方麗娟她們也是一樣,直接在七木糕點廠支了個攤子賣雲片糕。

但人家七木廠的廠風就很不一樣。

方麗娟一大早去擺攤兒,大約就有趕去上班的職工和廠子領導說了。中午時分,七木廠的廠領導就來找方麗娟了。

人家扮成顧客,先找方麗娟稱了半斤雲片糕,試吃以後對海鷗島的雲片糕驚為天人,就拉著方麗娟問東問西……

殊不知,陳躍進提前好幾天趕過來,已經摸清楚了七木廠的基本情況,更是暗示方麗娟,眼前這人就是七木廠的廠長王進寶!

方麗娟見自家的雲片糕(糯米)已經征服了王進寶,也就不再藏著掖著的,直接說明自己的來意。

王進寶當即看過方麗娟她們隨身帶的糯米,見品質如此上佳,二話不說就同意和海鷗島簽訂協議!不過,公章全都在梔梔那兒,要等梔梔過來才能簽。

今天麼,方麗娟和陳躍進應廠長王進寶之約,去七木廠參觀去了。

也正是因為方麗娟和王廠長已經達成共識,叔叔嬸嬸她們也不需要再去擺攤兒了。

梔梔忍不住心想:王進寶???

這個名字好熟悉呀……

思忖片刻,梔梔終於想起來了!

——思縣蘭香糕點廠的李自強,他師父老董一共有五個徒弟,據說儘得真傳的大徒弟就叫王進寶!

那麼此王進寶,是否就是彼王進寶呢?

正這麼想著,方麗娟和陳躍進結伴回來了。

見梔梔回來了,方陳二人很高興,就說不如到了下午的上班時間,他倆陪著梔梔再去一趟七木廠找王廠長,先把供銷合同先簽了。

梔梔應下。

在奉縣這個地方呢,是大家自己煮飯吃。

據叔叔嬸嬸們的說法:七木糕點廠的名字,起源於……它座落在七木鎮上,圍隻有這麼一家廠子,而且這鎮子也不大。所以不可能像在思縣似的,還能上紗廠食堂去蹭個飯啥的。

叔叔嬸嬸們做的飯菜也相當簡單:燒一鍋清水,上麵架蒸籠,蒸籠上是泡過兩小時水的大米,大米上鋪著泡發好的香菇乾和鹹魚乾……當然了,香菇乾和鹹魚乾事先用薑蔥醬油鹽醃製過。與此同時,再將一隻白蘿卜削皮切絲、一顆大白菜也切絲,一塊兒扔進蒸籠下的清水裡……

等到飯蒸熟了,香菇乾燜鹹魚也好了,還同時燒了一鍋蘿卜白菜湯。

最後再往湯裡打散四隻雞蛋,再攪成蛋花,灑鹽淋點兒清油,這鍋湯也是有滋有味的了。

和大家一塊兒吃完飯,梔梔略休息了一會兒,就跟著方麗娟和陳躍進去了七木糕點廠。

廠長王進寶是一位中年微胖、滿麵紅光的漢子。

他聽說海鷗島負責人彆梔梔來了,很是詫異,連忙趕出來迎接。然後看到方麗娟和陳躍進簇擁著一對男俊女俏的青年過來了?

一時間,王進寶有點兒懵。

——方麗娟和陳躍進已經告訴過他,他倆的上級名叫彆梔梔。這彆梔梔仨字兒啊,一聽就是個女孩子的名字。

可現在……

方麗娟和陳躍進將一個年輕美麗嬌小的女孩子護在最中間???

能種植出品質如此上乘的糯米的海鷗島負責人,有可能會是眼前的這個……看上去隻有十七八歲的年輕姑娘?

“王廠長你好,我是海鷗島的彆梔梔!”梔梔含笑朝著王進寶伸出了手。

王進寶心情複雜,伸手與梔梔握手,“哎呀小彆同誌,原來你這麼年輕啊!”

梔梔笑道:“上山下鄉懷壯誌,戰天鬥地繪新圖嘛!彆看我們知青年輕小,我們的野心可不小……我們要種出全世界最優質的莊稼,讓全國人民都吃飽,吃上品質最好的糧食!”

王進寶呆了一呆,笑了,“是我的不對,我啊……不應該覺得著你們太年輕了,就古板地認為你們不可能比地頭老把式還厲害,種出那麼好品質的糧食。”

“因為我們有科學技術的支持嘛!”梔梔笑道。

王進寶見識到梔梔的談吐與氣度,疑心頓消,兩人寒暄了一番,直接進入了簽訂糯米供銷合同的各種細節。

糯米的價格、供應的數量與時間、定金的交付、尾款的支付,以及運輸方式等等……其實方麗娟和陳躍進全都已經和王進寶商談妥當,甚至連合同都已經擬好。

梔梔和再跟王進寶確認了一次,雙方都沒有意見,就直接在一式四份的合同上蓋了章。

接下來,也是要走同樣的程序——四份合同要拿到七木糕點廠的上級,奉縣商業局那裡去蓋章,然後四份同時交給梔梔,再拿去南陵商業局蓋局。四個公zhang齊全了以後,奉縣商業局、七木糕點廠,南陵商業局、海鷗島各保留一份。

兩家企業的合同與經濟往來均受上級監管,將來如發生糾紛,先由雙方上級出麵協調,達不成一致協議的,再提交法院訴訟……

辦完正事兒,梔梔把目光投向了王進寶辦公室裡的一張……被掛在窗上的黑白合影。

那是一張陳年舊照,照片□□有六人,一個中年瘦削的男人,外加四個青年少年,還有一個年輕最小的,看上去大約隻有十二三歲的樣子。

照片下方寫著幾個字:

【紀念恩師董初宏】

看到董初宏這幾個字,梔梔心裡有數了。她走到牆邊,上前仔細查看那張照片……其他人她也不認識,就盯著照片上年紀最小的那人看,果然認出了李自強的模樣兒。

王進寶見梔梔對這張照片感興趣,便介紹道:“董初宏老師是我的恩師,他老人家在解放前曾經擔任過宮庭禦廚,後來又在大總統府當主廚,我是他的大徒弟……”

梔梔指著照片上的李自強,笑道:“這人我認識……他就是思縣蘭香糕點廠的研發科副科長李自強!”

此言一出,王進寶驚詫地瞪視著梔梔,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你、你……你怎麼認識自強的?”王進寶急切地問道。

“是這樣的王廠長,這一次啊我們為了推銷我們的海鷗島的糯米,一共兵分三路,麗娟和躍進負責你們廠,我就去了思縣的蘭香糕點廠……”梔梔也沒瞞著王進寶,一五一十地把她在思縣蘭香糕點廠的經曆說了。

王進寶目瞪口呆。

他的眼圈迅速泛紅,喃喃說道:“蘭香廠……快倒閉了?那、那可是師父的心血啊!張旺到底什麼意思……當初費儘心機逼師父讓他當了繼任廠長,那他為什麼不好好珍惜?為什麼不好好的把蘭香廠發揚光大?”

這些麼,梔梔就不知道了。

王進寶難過極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平複心情,又問,“那自強還好嗎?”

梔梔苦笑,“依我看來,似乎在工作上和生活上都不太如意……不過,據我的觀察,蘭香廠子裡的人,似乎都不怎麼服氣廠長張旺,他們好像更願意聽李逼科長的話。”

王進寶長長歎氣。

“王廠長,當年董老爺子為什麼會讓張旺接任廠長呢?是在那個時候,老爺子還沒有看穿張旺真實的性格與為人嗎?”梔梔問道。

梔梔為王進寶帶來了故人的消息,在王進寶眼前,她已經不是外人了。

於是王進寶便說道:“反正已經過去了那麼多年,現在奉縣思縣又隔得老遠……我說給你們聽也沒關係,就是彆在外頭說太多……”

說著,王進寶說起了當年的事兒。

師父老董當年當成宮庭禦廚,改朝換代後就在大總統府當主廚了,家底頗豐。解放後在土改運動中,老董聰明的將所有家產全部上繳,換來全家安康。但他老娘舍不得,留下了一顆夜明珠,不過,當時老太太瞞得緊,就連師父也不知道。

十年後,也就是六零年代初的時候,有一次董小軍上街的時候,發現路邊一幢房子著了火,大家圍著房子焦急大喊,說屋裡有人。董小軍見義勇為衝進火海,救出了一家四口,但他自己也被燒傷。

治療燒傷的費用不菲,董小軍在病床上奄奄一息躺了幾天,眼看著就快要不行了。師母才拿出了那顆夜明珠,哭著師父去兌成錢,拿來救兒子。可時下這個環境,就算師父手裡有夜明珠,又上哪兒去找誰來兌成錢?

最後那顆夜明珠也沒有兌出去。

但董小軍還是好了——他從火海裡救出來的那一家四口,是一對中年夫婦和一對姐弟。那對姐弟日夜殷勤仔細照顧董小軍的傷情,中年夫婦就輪流在外頭四處求醫,最後他們找到了一位擅長治燒傷的大夫,小心翼翼地把董小軍轉去這位醫生所在的醫院。三年後,董小軍終於康複。

但在這三年之中,師父手裡有顆夜明珠的事,徒弟們心知肚明。

就在董小軍傷好回家後的第二個月,師父突然宣布退休,並且要讓張旺接任他的位置,成為蘭香廠的新任廠長!

董小軍驚呆了。

王進寶和其他的師弟們也驚呆了……

因為張旺不思進取,既比不上十項全能的大徒弟王進寶,也比不上有點偏科但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董小軍和四徒弟,甚至連本事還沒學全但為人勤奮大有前途的小師弟李自強都比不過!

憑什麼呢?

當初師父之所以收他當弟子,是因為可憐他的身世——張旺的父親與師父當年在宮裡是同僚,後來在改朝換代戰爭中不幸死去,留下張旺這根獨苗。

董小軍怒極,質問父親,但父親完全不解釋,他一怒之下就又離開了思縣……

王進寶和其他的師弟們也忿忿不平,卻因為師父的打壓,選擇了忍氣吞聲。師父在臨終前,董小軍也沒有音訊,王進寶侍候在病榻前時聽師父提了一嘴,說起當年董小軍病重那顆夜明珠的事兒……後來師父交代他,那顆夜明珠現在在師母那兒,將來小軍回來,讓師母留給小軍。他又說如果小軍一直不回來,就讓王進寶多照顧師母。

為著師父的囑托,王進寶領著師弟們受儘張旺的刁難,也咬牙忍了下來。

兩年後師母重病,王進寶去問她,那夜明珠在哪,說當初師父有命,如果小軍一直不回來,那顆珠子就由他來保管,直到小軍回來,再交給小軍……

可師母已經病得迷迷糊糊的不認人了,隻說拿走了拿走了。

具體是誰拿走了?

師母還沒來得及說話,就撒手人寰。

後來王進寶和師弟們商量,都覺得可能被張旺拿走了。

可這也是沒影兒的事,真追究起來對誰都不好。王進寶和四師弟忍受不了張旺,想辦法調離,小師弟李自重因為娶了本地媳婦兒,不得不繼續留在那兒。

梔梔聽了,也覺得有些唏噓,問道:“直到現在……也沒有董小軍的下落嗎?”

王進寶搖頭。

梔梔又問,“那這麼多年了,你一直沒跟李自強聯係?”

“那倒是年年都聯係的,”王進寶說道,“過年的時候匆匆見上一麵……但這家夥呀,估計是一直報喜不報憂……我也常常在供銷社裡看到有蘭香雲片糕賣,真不知道蘭香廠已經淪落到快要倒閉的程度了。”

梔梔說道:“李自強人挺好的。”

王進寶點頭,“我以前是不知道,現在知道了……肯定不能坐視不理,我絕不能讓師父的心血就這麼被張旺給霍霍了!過幾天我就找自強問問去……”

說著,王進寶突然問梔梔,“對了小彆,我記得你說,這次你們來,一共兵分三路?除了我們七木糕點廠和蘭香糕點廠,你還打著什麼樣的主意?你們海鷗島的那點兒糯米到底夠不夠分啊?”

梔梔笑了,“還有一家叫做巧嫂糕點廠,因為是在我們界南省內的,所以打算明年開了年再去拜訪。至於我們海鷗島的糯米嘛,王廠長你放心好了……我們在接下來的一年時間裡,屬於試探性合作,大家都彼此熟悉一下對方。如果沒問題啊,下一年我們的合作可以擴大十倍……”

王進寶倒抽一口涼氣!

第260章

梔梔這次帶隊出來,一共有三個攻略目標:

——思縣蘭香糕點廠、奉縣七木糕點廠和界南省路城的巧嫂糕點廠。

思縣蘭香糕點廠目前正麵臨著經營的問題,暫時沒能推銷成功;但奉縣七木糕點廠的訂單已經拿到……

雖然還沒去巧嫂糕點廠,但此次出差已經達成了目標。

算是比較圓滿了。

梔梔將這次方麗娟她們帶著的三百斤糯米交給七木糕點廠王進寶,就張羅著要回去了。

回程與來時的路一樣。

由黎恕來聯係軍方的運輸車輛。

叔叔嬸嬸們先花了一天的時間門在奉縣逛了逛,買了不少年貨;當天晚上,陳躍進把租來的房子退了,大夥兒扛著、挑著、背著各種各樣的行李,來到黎恕指定的路邊等著。

夜裡十點多,一列軍用運輸車呼嘯而至。

大家在黎恕的示意下,翻上了其中一輛車的車鬥。

這輛卡車裡已經裝了半車鬥的袋裝水泥。叔叔嬸嬸們飛快地將這些水泥全都壘高、壘實,清出一塊空地,然後把行李全都放上車,最後大夥兒齊齊上了車。

叔叔嬸嬸們來時也是坐這種車,被狠狠地顛了兩三天,骨頭都散了架。回程時他們有了準備,人人都掏出了一個草繩編的網兜,把網兜掛在車鬥壁上的鋼鉤上,再調整好草繩網兜的長度,就是一個個的單人網椅。

坐在網椅裡,背靠著車鬥圍板,當然還是很顛簸,但已經比直接坐在車鬥底強太多了。

等到梔梔一眾爬上運輸車的車鬥,整支車隊頓時呼嘯著朝遠方駛去。

一直到第二天清晨六點多,運輸車抵達某縣城郊的軍用營地,黎恕招呼著大家下了車,在營地裡吃了早飯……梔梔將自己在奉縣采購的年貨分了一些給大兵,跟著就跟著另一支軍車運輸隊繼續出發。

下午四點左右,車隊抵達思縣附近的軍營基地。

黎恕留在軍營裡安排轉運,梔梔和李愛國借了軍營裡的自行車,騎行至蘭香糕點廠附近。

梔梔和方麗娟一塊兒趕過去,一是為了招呼申書華和姚叔、羅叔他們趕緊把房子退了,行李搬到路邊來;二是為了再去找一趟李自強,問問他,有沒有意願和海鷗島簽訂糯米供銷合同。

退房子搬行李的事兒好說,申書華他們一早就已經做好了準備,也早早和房主梁大嬸打過招呼。這幾天申書華他們也有去買采了不少年貨,再加上之前申書華七拚八湊回來的那輛三輪車……大家都舍不得扔,想著反正有軍車、大家人又多,可以一塊兒轉運,就把三輪車和木桶啥的全都帶上了。

大夥兒一塊兒把行李啥的全都搬到了外頭的馬路邊,申書華對梔梔說道:“李自強昨天過來找了你一次,今天上午又來問了一次你有沒有回來……他把他家的門牌號說了,說讓你回來一定要去他家,他有事兒要跟你談。”

頓了一頓,申書華又說道:“我猜應該就是糯米簽訂合同,他昨天過來的時候我問過他,他說他去省城接了不少訂單……這有了訂單啊就有了盤活廠子的可能性!不過他沒跟我說糯米供應的事兒。”

梔梔心裡有了數。

“書華,那我和麗娟一塊兒過去看看,這邊兒的事兒就交給你。對了,現在是下午五點半,黎恕他們是晚上九點半到,你們自己解決晚飯,知道嗎?”

她吩咐了申書華一句,就帶著方麗娟一塊兒找去了蘭香糕點廠家屬大院。

殊不知,這會兒家屬大院正熱鬨著呢!

蘭香糕點廠人不多,筒子樓也少,一共隻有三幢。

又恰好是李自強住的那一幢樓,樓下就被人圍了個水泄不通,還隱隱傳來了叫罵聲。

梔梔帶著方麗娟擠了過去,然後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好像是李自強和他母親憤怒的說話聲音,與另外一男一女正在吵鬨。

走近了一看,還真是!

對仗陣營是李自強、他妻子杜鳳美、他母親;對家是一男一女兩個滿麵怒容的中年人;以及,還有兩個穿製服的公安。

梔梔心念一動——有公安在,就證明著有糾紛。李自強出了什麼事,怎麼還驚動公安了?

然後她又聽到周圍的職工們紛紛在勸,好像衝著對家的那個肥胖男人叫“張廠長”……

所以?

那胖子就是張旺?李自強和張旺起了衝突?

梔梔打量著張旺。

這人生得肥頭大耳又獐眉鼠目的,一看就不是好人!

此刻五人正鬨成一團——

張旺指著李自強的鼻子,怒罵道:“……你還說不是你?就是你!李自強,你膽兒肥了是吧?敢擺我一道?!”

李自強向來不願意與張旺起衝突,此刻還算克製,便說道:“你一來就罵人,也不說情由,我實在不知道哪裡又得罪了你。”

張旺氣得直跳腳,“你還裝傻?公安同誌都來了你還在裝不知道?”

李自強看了看那兩位公安,問道:“公安同誌,請問……我到底犯了什麼法?”

公安看了李自強一眼,沒說話,隻是對張旺說道:“張旺同誌,請你老實一點兒,跟著我們走一趟吧!”

圍觀的職工們瞬間門一片嘩然。

梔梔也明白了,原來犯法的人是張旺呀!

張旺老婆連忙把丈夫護在身後,尖聲說道:“公安同誌,你們可要講道理啊!這可不是我們在造謠,謠言就是從李自強這兒來的……我們老張也是聽到李自強這麼說,才會想著去向你們反映情況……誰知道李自強根本就是在說謊呢?”

公安皺眉。

李自強忍不住問道:“請問,我究竟造什麼謠了?”

張旺老婆狠狠地瞪視著李自強,尖叫道:“你自己心裡有數!”

然後又迅速換了一副麵孔,可憐巴巴地對那兩位公安說道:“公安同誌,我們老張可是奉公守法的人哪,要不然,他也不會一得到有人違紀犯法的線索,就馬上向你們彙了情況了對不對?公安同誌,我們老張可是蘭香糕點廠的廠長,我們絕對不會主動去乾犯法的事……這事兒全是李自強的錯,你們要抓、就把李自強抓起來吧!”

杜美鳳也忍不住問道:“請問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公安同誌,張廠長到底犯了什麼法?”

張旺老婆氣得揮起了爪子,上前就要撓杜美鳳的臉,“你放屁!你男人才犯法!”

杜美鳳往旁邊一閃,躲到了李自強身後。

李自強護住妻子,怒道:“請你有話就說,動手動腳像什麼樣子?”

張旺老婆尖叫道:“李自強你還有臉說?你摸著良心問問你自己……這些年我們老張對你有多麼看重!廠子裡的大事小事全都交給你,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居然還故意挖了個坑來坑我們老張!李自強,你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

李自強深呼吸,轉頭對公安說道:“公安同誌,現在已經是下班時間門,如果沒事兒那我們就先回去了。”

公安還沒說話——

張旺老婆衝上去,“你想得美!你犯了法還想跑……公安同誌你們趕緊把這個犯罪分子抓起來啊!”

杜美鳳生氣地說道:“你能不能講文明,有點兒素質?怎麼就隻瘋……”

李自強冷靜地打斷了妻子的話,朗聲說道:“美鳳,咱們彆理她。她一直這麼無理取鬨,其實就是在故意激怒我們。你看,當著這麼多人的麵,公安同誌也在,可她就是一直不說理由,就是一直在罵人……她的目的就是要讓現場這麼多的人和公安同誌做證,我們說了什麼或者做了什麼……”

張旺老婆被當眾拆穿心思,不由得愣住。

杜美鳳則恍然大悟。

梔梔也在心裡給李自強豎起了大拇指——李自強這個人,在過去他一直不作為,但不代表這個人不聰明。事實上,在麵對危機和突發事件的時候,他還是挺冷靜的。

就從性格上來說,李自強確實是個可以合作的夥伴。

李自強則繼續說道:“美鳳,隻要咱們不理會她,不跟她說話、不回答她任何問題就行。除了公安同誌的問話,其餘咱們全都不理,好了咱們趕緊上樓回家吧!”

他說完就走。

杜美鳳應答了一聲,也準備跟著一塊兒上樓。

張旺老婆沒法子,轉頭看向她男人。

張旺冷笑,高聲叫嚷道:“自強媽媽,請留步啊!”

李母本來跟在杜美鳳身後,也準備進入筒子樓的……

可張旺喊了這麼一聲,李母被嚇住,腳步一頓。

李自強覺察到,立刻回頭低喝,“媽,你彆理他,快跟上來,咱們回家。”

張旺冷冷地說道:“自強媽媽,說謊話……死了以後可是要入阿鼻地獄的!你也不想被厲鬼糾纏,被拔去舌、被熱油灌耳吧?”

李母瞬間門麵白如紙。

梔梔躲在人群中,捏尖了嗓子喊了一句,“大家可全都聽到了,現在已經是新社會,要破四舊了!張廠長居然還在用封建迷信來嚇唬人!”

圍觀的職工們瞬間門炸了鍋——

“就是啊,到現在為止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反倒是看到張旺紅口白牙的把那什麼阿鼻……”

“當心!彆說那個……”

“哎呀幸好你提醒我了!”

“我也聽到張旺把封建迷信的東西掛在嘴上了!”

“對對我也聽到了,公安同誌也聽到了!”

……

張旺又驚又怒,舉目四望,“誰?剛才誰在說話?”

圍觀群眾也四處轉頭看。

梔梔也裝模作樣地跟著轉頭到處看……

方麗娟憋住了笑,但麵上也扮出了探究的表情,跟著一塊兒四處看看。

張旺根本找不出人。

公安同誌喝斥道:“張旺,大庭廣眾之下你不要亂講話!好了好了你跟著我們走一趟吧,有什麼話到了我們派出所再說。”

張旺急道:“不是,公安同誌,你們找我也沒用啊,我不是已經跟你們說過了嗎?我、我是上了李自強的當!你們抓我沒用,得抓他……”

這時,李自強站在樓道裡,又喊了他媽一聲,“媽?你快過來啊!”

可李母已經被張旺的話給嚇得癱軟在地。

李自強就走了過去,想把母親扶起來,帶她上樓。

這時張旺見李母癱軟在地,便道:“自強媽媽,我就問你一句話……是不是你告訴我的,說李自強在秦水橋找一個叫吳宗友的人買來了糯米?”

李母頓時麵如白紙,兩眼發直,渾身都顫抖了起來。

好半天,她才嗚咽了一聲,“我、我這一輩子……與人為善,可、可從來也沒有……害過人哪!我、我……”

李自強皺眉,“媽,咱們走!”

張旺一看到李母的狀態,當即暴喝一聲,“你要是敢說謊,老天爺不會放過你!你日夜都會被惡鬼糾纏……”

梔梔躲在人群裡尖聲尖氣地說道:“張旺第二次當眾公然宣傳四舊思想!”

張旺氣得半死,但為了不被公安抓住,讓自己前途儘毀,他選擇飲鳩止渴,“……投不了好胎,修不了來世,隻能生生世世輪回畜牲道,不得好死!”

癱軟在地的李母聽了這樣惡毒的話,“哇”一聲大哭了起來,“我、我也是聽到自強和美鳳這麼說的啊……不關我的事!這不關我的事!我、我沒有說謊!”

四周一片寂靜。

張旺開心至極,萬分得意地對公安說道:“公安同誌們你們聽!你們聽啊……對不對?我沒有說錯吧?這就是李自強說的,是李自強在撒謊!”

然後他又得意地對圍觀的職工們說道:“你們也都聽到了吧?這可不是我說的,是李自強說的!他媽親口講的……”

四周仍然是死一般的寂靜。

而李自強看著跌坐於地、滿麵淚痕的母親,眼神冰冷。

他鬆開了扶住母親的雙手,往後退了幾步。

李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自強!自強你是在騙人嗎?你為什麼要騙人啊?嗚嗚……我是你媽,他是你的領導,你、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李自強失望地看著母親,久久不語。

公安上前問道:“李自強,是你說的……秦水橋那兒有個叫吳宗友的人,他在投機倒把倒賣糯米嗎?”

李自強心如死灰。

“對。”他淡淡地說道。

李母急於澄清自己,連忙衝著眾人喊道“你們都聽到了吧!是、是自強說的!我沒有說謊……我真的沒有說謊!”

但不知為何,圍觀的職工們看向她的眼神……卻十分不善?

李母呆住。

她隱約覺察到不對,但又不知道自己錯在哪兒,不由得噫噫悲泣了起來,“真的不關我的事……我什麼也不知道嗚嗚……”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