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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章

在接下來的兩天時間裡,嬸子們苦練雲片糕的製作與各種技巧。

梔梔則提前一天去了一趟鎮上,在知青辦坐了一上午,等到了李愛國、申書華和陳躍進的電話。

他們已經按照梔梔的要求,分彆在不同省市的三家糕點廠附近安頓好了。現在也已經做好了接應的準備,海鷗島隨時可以派人抵達。

梔梔為李、申、陳三人所在的位置定了個先後抵達的順序,並且和他們約定好時間,這才回了海鷗島。

梔梔直接去軍營找黎恕。

沒錯,這一次她依舊需要黎恕陪著她一塊兒出門。

——由於需要推銷糯米,糯米可不比香菇乾。一百斤的香菇乾,看起來體型特彆龐大,但其實不重。糯米就是實打實的特彆特彆重了,再加上做雲片糕呢還得研磨,所以梔梔她們還得帶上兩個石磨。

帶上這麼沉重的東西去趕火車……

明顯不現實。

因為現在已經臨近春節,搭乘火車回老家過年的群眾越來越多。如果梔梔帶著大家帶著沉重的行李坐火車數次中轉,那也太辛苦了!

所以梔梔的計劃,這一次大家乘坐部隊的運輸卡車中轉。

那當然是黎恕隨行比較方便。

梔梔覺得挺難為情的。

但這是她能想到的、對海鷗島最有利的一個辦法。

她試著和黎恕說起這事兒,黎恕滿口應下。

梔梔就……

更加覺得有些愧疚了。

——她有工作、他也有工作呀!現在為了她的工作,耽誤到他的工作了……就,很不好意思。

黎恕倒是很坦然,“沒事兒,我就當休探親假唄!反正今年過年我也不回去,是我爸媽上海鷗島來探親!”

說著,他眼珠子一轉,表情有些嚴肅,“隻不過呢,咱們才去完省城,回來沒到半個月又要請假,哎呀孫營長對我很有意見啊!你也不是不知道,孫營長他是新來的領導,對部下的要求很嚴格。”

梔梔咬唇,“那……怎麼辦啊?”

她本來不想使這一招的,但現在——

“黎恕,你還是彆去了,我和嬸子們坐火車去。不管這一路有多難……我都會好好照顧她們的。就是遇上拐子佬、扒手什麼的,我、我也不會害怕,我……我會很勇敢保護嬸子們的!”

梔梔不惜動用了茶能力。

黎恕的嘴角抽了抽。

——憑她聰明的腦瓜子和叔叔嬸子們的武力值,出遠門也隻有她們欺彆人的,萬萬沒有她們吃虧的。

——就憑著那幾位叔叔們身上的煞氣,拐子佬和小偷才不敢找梔梔麻煩呢!就算遇上了,需要她這小胳膊小腿的去保護叔叔嬸嬸們?

不過,雖然知道她這麼說,是在耍心機……

但黎恕還是很高興!

這至少證明了他的存在對她來說,是個助力,對吧?

再說了,梔梔現在做的事,將來會惠澤整個南陵鎮……假以時日,還會影響到更多的人!

他能幫得上她的忙,這是他的榮幸。

“梔梔,這一次你要出省,我肯定放心不下的,我會陪著你去……探親假我都已經請好了。不過,我又不是你們雙橋社隊的人,你可不能這麼心安理得的使喚我。”黎恕認真說道。

梔梔的臉兒紅了。

黎恕趁機說道:“除非你答應我兩件事,我才就心甘情願地陪著你去……”

“哪兩件事?”梔梔問道。

黎恕正色說道:“第一件事,我爸媽來了以後,你至少得陪他們去國營飯店吃頓飯。”

梔梔的臉色又紅了。

——黎恕的媽媽還是梔梔的乾媽呢!在梔梔的記憶裡,黎媽媽確實對她很好。如果黎媽媽來了,她請乾媽吃頓飯是必須的。

但問題就是,現在黎恕正在追求她……

黎家父母在這個節骨眼上來海鷗島探親,真就很曖昧!

難免會讓梔梔生出一種“其實他們就是來看她彆梔梔”這樣的感覺。

“梔梔,我要你做的第二件事,就是……你必須送給我一份新年禮物。不能是花錢買的,必須是你親手做的。你在路邊撿個石子兒,或是去後山摘個野果子都行。”黎恕說道。

梔梔把腦袋偏到了一旁去。

“這第三件事情麼……”說到這兒,黎恕故意把尾音拖得長長的。

梔梔又轉過頭來看向了他,眼裡盛著滿滿的疑惑:剛才不是說好了二件事的嗎?怎麼現在又多了一件?

黎恕吊兒郎當地說道:“第三件事情就是衝著我笑一笑。”

梔梔下意識就抿嘴一笑。

嘴邊的笑意剛綻開,她便不由得一怔,心想:我是不是傻了,為什麼要笑呢?

黎恕見她笑了,也跟著笑了,“好了,你已經辦到了一件事,所以三選二,前麵我要求的兩件事,隨便你選哪一個都成。”

梔梔咬住下唇,歪著腦袋看著黎恕。

不得不說,他這麼調皮又體貼的做法,讓她覺得特彆舒服。

——他很聰明地提出他要她做的事,直接而又簡潔;但他又很怕她反感,所以他用開玩笑的方法留有餘地,即使她想拒絕,也不會讓大家麵上不好看。

梔梔並不想拒絕。

她朝著黎恕輕輕地點了點頭。

這回變成黎恕發愣了。

這小妮子是……答應了???

真的?她答應在春節期間,陪他和他的父母吃一頓飯?同時她還答應了,要送給他一份新年禮物???

黎恕喜上眉梢。

他不禁有些後悔:剛才提要求的時候就應該問問她,對他是個什麼樣的看法……

這問題一浮上腦海,黎恕又狠狠地擊打了一下自己的腦門!

他要是問出這樣的問題,那才是真傻!

梔梔現在明顯就是一心撲在工作上,要真問了這問題……那他也就到頭了!

算了算了,還是徐徐圖之吧,反正現在他已經和她呆在一個島上,每天不是抬頭見、就是低頭見的,本不必這樣著急慌張。

梔梔見他突然拍打他自己的腦門,被嚇一跳,問道:“你怎麼了?”

黎恕痞痞地說道:“我後悔了!”

“後悔什麼?”梔梔又問。

黎恕,“我後悔提的要求太少了……能再加一個要求嗎?”

“什麼要求啊?”梔梔好奇地問道。

黎恕的表情逐漸嚴肅起來,“這個要求就是……你能不能再答應我一百個要求?”

梔梔啐了一聲,“呸!你想得美!”

“得美是誰?”黎恕大為不解,“我又不認識她,為什麼要想她?”然後他又賤兮兮地問梔梔,“得美……該不會是你的小名吧?彆得美?”

——彆得美?

梔梔“卟哧”一聲笑了,“喂你不要胡說八道!”

黎恕又把她給逗笑,目的已達到,便說道:“得美,快回去收拾行李吧!明天還要早起呢!”

梔梔一聽到那句“得美”,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轉身朝著半山知青站走去。

走了百十步,突然聽到黎恕在她身後大喊,“梔梔!我想得美!”

梔梔啼笑皆非。

她迅速收起了笑意,板起了臉兒轉過頭狠狠瞪了他一眼,又轉過臉去,這才笑眯眯、腳步輕快地上了山。

不得不說,在這個幾乎沒有任何娛樂的時代,黎恕詼諧活潑的性格,令她的生活不至於無聊到極點。

可梔梔不知道的是,黎恕對著彆人的時候並沒有這樣的耐心。

於他而言,她是最特彆的,隻有和她相處的時候,才是他最放鬆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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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還沒亮,半山知青站裡所有人全都起來了。

這次要跟隨梔梔出差的,分彆是五對叔嬸夫妻,以及方麗娟和於露。至於男知青們麼,申書華、陳躍進和李愛國他們已經提前抵達了。

這一次的行動不同於上一次。

上次是在省城裡機動尋找合適的攻略對象,具有隨機性。

這次梔梔有著明確的攻略目標。

於是在出發前,梔梔再次向叔叔嬸嬸們重申這次出差的主要原因。

“這次咱們的目標是三家糕點廠,咱們本省的巧嫂糕點廠暫時放棄,我和姚叔、春芽嬸子,以及羅叔、金梅嬸子組成一個團隊,我們的目標是思縣的蘭香糕點廠。”

“……其他的叔叔嬸嬸們和麗娟組隊,目標是奉縣的七木糕點廠。咱們分頭行事,爭取拿到這兩家廠子的糯米供銷合同。”

“這一次我們在外麵逗留的時間不能超過七天,等我們在思縣安頓好了以後,會抽空先去一趟奉縣。麗娟,要是有什麼問題,一定要儘早讓我知道……”

方麗娟連連點頭。

接下來,梔梔又將申書華、陳躍進、李愛國他們已經布置好的臨時落腳點地址寫好,要求所有人全都背下來(其實前一天下午已經安排大家背誦了),同時梔梔還讓大家把南陵鎮知青辦、南陵岸防部隊的電話號碼給背了下來……她還親自一一讓大家背誦給她聽,確認大家全都記清楚了,這才又給大家一人發了十一塊錢,囑咐他們這錢隻能是在緊急情況下(比如說和同伴走失了之類的)才能用於上郵電局去打電話聯係。

上一回李晴玉走失,就是吃虧在一不記得電話號碼、二沒錢打電話上……

所以吃一塹長一智吧!

安排好這些,大家這才帶上隨身的行李,匆匆下山去了碼頭。

這次大家要帶的東西很多,已於昨晚就提前拿到碼頭附近的倉庫裡堆著了。大夥兒分乘四艘小船兒,載著沉重的貨物到了南陵鎮,然後男人們和嬸子們又吭哧吭哧地將這些東西挑到了軍營……

上午十點左右,梔梔和夥伴們在黎恕的安排下,搭乘一輛軍用運輸卡車離開了南陵鎮,開始了她們的新征程。

第256章

搭乘火車出行,和搭乘軍用運輸卡車出行,是兩種完全不同的體驗。

坐火車呢,總體說來比較平穩,但環境極其惡劣。車廂會徹夜嘈雜吵鬨,人員構成魚龍混雜,會讓人時刻擔心、身邊是不是有壞人。此外還會被周圍人的不良生活習慣所乾擾,比如說臭襪子味兒、喝酒吵架什麼的。

搭乘軍用動輸卡車呢,環境安全、人員構成簡單、車鬥乾淨衛生。缺點隻有一個:過於顛簸,而且噪音過大。

人坐在裡頭,簡直快要被顛死了好嘛!

春芽嬸子她們平時也沒啥機會坐車,生平第一次坐上這種……開得飛快、轟鳴聲震天,還行駛在坑坑窪窪砂土路上的軍車,不但被顛得七葷八素,而且還因為暈車、嘔得不像樣子。

不過,大家全都趴在車鬥邊沿,將嘔吐物吐到車鬥外,所以車鬥裡頭的環境尚可。

梔梔也被顛得整個人都暈暈沉沉的,一點兒精神都沒有。

幸好黎恕早有安排。

他拿出了草繩結成的……吊床,是他自己編織的,一頭掛在車鬥這邊、一頭掛在車鬥那邊兒,然後讓梔梔坐進吊床裡去。

這吊床就變成了一架秋千,梔梔坐在上麵,會隨著車況路況的顛簸搖來搖去,但不會坐在硬綁綁的車鬥裡、像一粒在鐵鍋裡被炒熟的豆子那樣,隨著顛簸而蹦來蹦去。

梔梔好受了些,躺在“吊床”上沉沉睡了一小時,覺得精神好多了,就從“吊床”上下來了,讓暈車最厲害的金梅嬸子坐上去。

就這樣,大家輪流上吊床休息,於天黑時分,軍運運輸車隊抵達了另外一處正在搞基建的地方,大家一塊兒下了車。

黎恕拿出工作證,去找新軍營的領導說明了一下情況,然後請求幫助明天的轉運。

問清楚了以後,黎恕回來招呼著大家,將車鬥裡沉重的行李轉移到其他的卡車的車鬥上。然後他又帶著大家去蹭飯……

當然了,梔梔這一方人數眾多,足有十來個人呢,而且還都是飯量超大的叔叔嬸嬸們,她不好意思吃人家那麼多飯菜,就讓黎恕拿了她們隨身帶著的二十斤大米和一條八斤重的鹹魚去,交給了炊事班。

吃完晚飯就要休息了。

這個軍營還在建設之中,大兵們自己都沒有地方睡。也像當初梔梔她們剛上海鷗島、就搭了個簡易的竹棚,三四十個工兵擠一個大通鋪。

黎恕讓大家分成兩組,男的一組、女的一組,分彆睡在兩輛軍用卡車的車鬥裡。

睡在車鬥裡的感覺肯定不會太好。

車廂底**的,還總能聞到隱隱約約的汽油味兒,再加上此處是遠離城市的荒郊野外,所以軍營裡養了幾隻狗用來防野獸,也不知道這些狗大半夜的看到了啥,幾乎吠叫了一整夜……

第二天一早,人人掛著倆黑眼圈起來,吃過了軍營提供的早飯,大家按照黎恕的要求再次爬上新的運輸車車鬥,開始了新征程。

就這樣,辛苦換了兩夜三天的車,黎恕終於成功地帶著大家率先抵達了梔梔要去的目的地:思縣。

梔梔和姚叔兩口子、羅叔兩口子帶著大批的行李下了車……

黎恕則要繼續護送方麗娟和其他的叔叔嬸嬸們上奉縣去。

雙方人馬即將在這兒分道揚鑣。

臨彆時,黎恕交代梔梔,“我知道你在思縣安頓好了以後還要去奉縣……你彆著急,等我把麗娟她們送到奉縣以後,我會回思縣來接你。記著,我沒到、你彆走啊!”

梔梔點頭。

她又不是傻子,臨近年關了,火車站是最混亂的地方,她才不會一個人出遠門呢。

黎恕和方麗娟他們又爬上了車鬥,軍車啟動,車隊漸漸遠去。

梔梔讓叔叔嬸嬸們在原地守著行李不要走開,她則一路問著人,找到了申書華暫時租下來的民房那兒。

申書華在蘭香糕點廠附近的紗廠家屬大樓那兒,找到一位姓梁的大嬸,花五元錢十天的代價,暫租下她家的兩間地下室;又花五角錢一天、十天就是五元錢的代價,找梁大嬸借來她家的二八大杠自行車。

這會兒梔梔找到了他,他十分高興,連忙蹬上自行車,載著梔梔就去找叔叔嬸嬸們了。

當下,申書華用自行車馱著小石磨,四位叔叔嬸嬸挑著沉重的擔子,跟著申書華來到了紗廠家屬大院,來到了他暫租的地下室。

這兩間地下室,是分配給家屬們堆放雜物的。

房子不大,每間十平方米左右,沒有窗戶、沒有廁所,但是梁大嬸從她家樓上扯了一條電線下來,可以為這兩間雜物房增添照明。

申書達來到這兒已經三天了。

在這三天裡,他也乾了不少的事情。

首先他騎著自行車在縣城裡逛遍了所有的廢品收購站,湊齊了三隻二八大杠自行車的車輪,然後花了點錢請廢品收購站的一個工作人員和他一塊兒找來木板、車頭等材料,七拚八湊起來一輛三輪車。

有了這輛自行車,大家就能順利每天拉著爐子、小石磨、糯米、蒸鍋、盛滿清水的木桶等笨重家夥往返於紗廠家屬大院和蘭香糕點廠之間了。

其次,申書華還解決了小夥伴們的居住問題:

思縣距離界南省林市,一共隔了兩個省,和海鷗島冬天也炎熱的氣候完全不同。當然這裡也不至於冬天就冷到下雪這樣,但確實非常冷,白天的氣溫大約在十幾度,晚上偶爾會降到零度。

所以申書華騎著自行車數次往返於城郊處,在山頭上收集了不少茅草,就地割了、當場曬乾,再捆好了運回來……

申書華跟著梔梔,親手把海鷗島打造成現在這樣的。

他動手編織的能力很強。

他在兩個地下室裡各收拾出一間大通鋪,先在水泥地板上鋪上一屋乾樹枝,用茅草搓成草繩暫時固定住乾樹枝,再在樹枝上鋪厚厚的乾茅草,每鋪上十厘米左右,就用細草繩固定一下草層,一共鋪上了三層……草床的高度足有三十多厘米!

最上麵一層鋪著竹席——是他在郊外砍來野生的竹子,剖成竹篾編織而成。

梔梔和大夥兒看了看這兩間被收拾得乾淨整潔的地下室,再摸一摸柔軟厚實的大通鋪茅草床墊,感到十分滿意。

有了床,最大的問題就解決了。

地下室裡沒有廁所,大家上廁所隻能去家屬大院裡的公共廁所,需要從地下室這兒步行五分鐘抵達,這個問題不大,因為院子裡有路燈,男人們沒啥關係,梔梔和兩位嬸子也可以結伴去上廁所。

洗漱也沒有大問題,公共廁所旁邊就有洗漱台。

洗澡有些麻煩,紗廠家屬大院裡的也有集體宿舍,青年職工們也沒地兒洗澡,所以單位有公共澡堂。

申書華搞不到浴票……

但這也不是不能解決的問題——實在不行,可以去紗廠食堂打來開水,就在地下室關門洗澡擦身也是一樣。

思縣天冷,梔梔和嬸子們一路舟車勞頓,到地兒了以後當天還是要洗個澡的,後麵幾天洗洗小澡泡泡腳就好。

申書華除了給大家弄好了茅草床墊之外,本來還嘗試著想買幾個桶,可供銷社裡的錫桶太貴,老百姓自己箍的全新木桶也不便宜,他沒舍得錢,最後去紗廠食堂蹲了一天,買了四隻半舊的木桶回來,又買來砂紙狠狠的刮擦過,刷洗得乾乾淨淨。

梔梔和嬸子們要了一個木桶,拿了一個木勺,拎了一桶熱水,再搬上兩塊磚,三人一塊兒去了公共廁所女廁所的最裡頭……兩位嬸子一個幫著站在中間位置堵人,不讓人走到最裡頭去;一個充當屏風,背對著梔梔、擋著梔梔不讓人看到梔梔,然後幫著梔梔拿衣裳。

梔梔則用兩個磚塊墊了腳,快速除了衣裳,用木勺舀水飛快地擦洗了一下,穿上換洗的衣裳……

兩位嬸子也像她一樣,輪流洗了澡。

洗頭就簡單了,三人輪流去飯堂後麵的輿洗台那兒,一人蹲著垂首洗頭,一人幫著用木勺澆水什麼。

折騰了兩三個小時,大家終於洗完頭洗完澡,渾身清爽。

申書華去紗廠食堂打了飯端過來,大家一起坐在男宿舍這邊,一邊吃飯一邊開了個簡短的會議。

申書華把這些天來,他能打聽到的蘭香廠的基本情況給說了一遍。

彆看蘭香糕點生產的雲片糕遠銷全國,實際上這廠子的規模並不大,一共也就一百個工人不到,聽說經濟效益也不好。

具體怎麼個不好法呢?

申書華收拾收集到以下三種說法:

一是說蘭香廠隻生產雲片糕這一種產品,但在供銷社的銷路並不好。據說供銷社和蘭香廠的供銷合同約定:蘭香廠供貨給各地供銷社,要等到供銷社賣完了以後、供銷社才會回款給蘭香廠,這就造成了款子的積壓。

一是說,蘭香糕點廠裡的內鬥情況很嚴重。蘭香糕點廠原來的負責人叫董初宏,據說他本人曾是禦膳房主理點心的大廚。解放後,董初宏就來到蘭香糕點廠當廠長,以前這廠子紅紅火火的,出產的糕點足有四五十種……

董初宏在世時收了四個徒弟,連著他兒子董小軍在內,這五個人做糕點都挺厲害的。老董臨退休前,卻堅持不讓他兒子董小軍當繼任廠長,而是要讓他的二徒弟張旺來當接班人。

這究竟是為什麼,至今沒人說得出來。

但據說,正是因為老董的這個決定,讓本來很要好的師兄弟五人,由此生出了罅隙。張旺接任廠長以後,其他四人屢屢不服,老董時常出麵調解。董小軍一怒之下辦理了工作調離,去了其他城市……連老董死的時候都沒有回來。

其他幾位師兄弟也陸續離開,蘭香廠的糕點就越來越少,最後隻剩下張旺主理的雲片糕這一款產品了。

還有一種說法是,因為供銷社那邊回款慢,導致蘭香廠無法及時付款給下遊供應企業,所以下遊供貨企業也不願意再供貨給蘭香廠糯米、白砂糖等物,就算給,也是用陳年糯米應付一下。

聽了申書華的話,梔梔點點頭。

這時,大家基本已經吃完了飯,申書華又問梔梔,“梔梔,咱們是明天歇一天,後天開始呢,還是明天就開始?”

梔梔沉吟片刻,說道:“雖然這天快黑了,但縣城裡有電、有路燈,咱們吃完飯散散步,先去一趟蘭香糕點廠,認認地形,然後咱們再回來做準備功夫,儘量做到明天開張吧!”

眾人齊齊點頭。

於是,大夥兒一塊兒先去洗了碗,就結伴出門去蘭香廠那兒了。

梔梔打量著這個……看起來又破又舊,絲毫不起眼的灰樸樸的廠子。

——因為蘭香廠小、人數少,廠家也隻有三幢灰樸樸的大平房,辦公室是一幢二層的矮樓,就連家屬區也一共隻有三棟不大的筒子樓組成。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廠子效益不太好的原因,家屬大院裡連路燈也沒亮幾盞,看起來黯淡得很,就連偶爾進出的人們,麵上的表情也是不悅的、麻木的。

梔梔站在蘭香廠門口觀察了一會兒,最後指了一塊地,對夥伴們說道:“明天我們就在這兒擺攤!”

眾人齊齊點頭。

==

李自強匆匆走蘭香糕點廠家屬大院,又快步走進其中一棟筒子樓,上了樓,掏出鑰匙擰開門鎖,門一推開——

“……大姐啊你可彆忘了噢!”

小姨羅芳的聲音響起。

李自強皺起了眉頭。

此刻他家裡亮著電燈,溫馨客廳裡的飯桌上擺放著熱氣騰騰的飯菜……一切都是他喜歡的樣子。

但為什麼,小姨羅芳會在他的家裡?

李自強冷冷地掃視了一眼大大剌剌坐在他家沙發上的羅芳。

羅芳和她姐姐、也就是李自強的母親羅芬被齊齊嚇了一跳,姐妹倆一塊兒跳了起來!

李母訕訕地說道:“自強啊你、你今天怎麼這麼早回來?”

李自強瞪視著羅芳,冷冷地對母親說道:“媽,我以前是怎麼跟你說的?要是你還跟這種人來往,那你就給我回老家去!”

羅芳頓時有些惱怒,“李自強有你這麼跟長輩說話的嘛!”

李母趕緊對妹妹,“好了好了你快回去吧!”

羅芳嘟嚷道:“大姐!你拿出點當娘的骨氣來好不好……”

李母推著妹妹朝門邊走去。

羅芳叫嚷了一聲,“誒我的東西!”說著,她還伸手指向了擺放在沙發旁的一個大包袱。

李母扭頭看去,連忙走過去,拎起那個包袱又匆匆走到羅芳身邊,將包袱塞給妹妹——

羅芳飛快地接過,緊緊抱在懷裡。

李自強出聲問道:“媽,你給她的包袱裡裝著啥?”

羅芳頓時一臉戒備。

李母向兒子解釋,“是我的兩件舊棉衣……這不是變了天麼,你小姨沒有棉衣穿,正好有兩件我不要了就送給她……”

李自強問母親,“你把你的棉衣給了她,那你自己怎麼辦?”

李母訕訕地說道:“我、我還有一件毛衣和一件毛背心嘛,沒問題的。”

羅芬抱著個大包袱,“大姐我走了啊,你要記得……”

說到這兒,她又陡然壓低了聲音,“記得明天可要……”

“明天什麼?我媽明天沒空,有空也不會給你任何一樣東西、一分錢。我告訴你羅芳,你給我馬上滾!不然我大掃帚拍你出去你相信嗎?”李自強怒道。

羅芳哼了一聲,抱著大包袱準備出門。

李自強又道:“等等……你給我站住!你手裡那包袱給我留下,我媽的棉衣也不能給你……快還回來!”

羅芳,“憑什麼?她是我大姐,她給了我的就是我的!”

說著,她噔噔噔的抱著大包袱跑了。

家裡,李自強看著他媽,“媽,你怎麼又跟她來往了?她是什麼人你還不知道?當初在老家的時候,你就愛貼補她,家裡但凡有一丁點兒的東西你都拿去給她霍霍……當初我爸多會乾活啊,既是種田的一把好手,還會做木匠活,給咱們掙來多少家底,你自己應該清楚!”

“結果呢,你那麼無條件無底限的幫扶她,把我們整個家的家底全都掏空了給她……要不是這樣,我爸也不會被你氣出病來!我爸生了病,按照當初我們的家底,拿錢給他治病也根本不在話下……可是,家裡所有的錢全被你拿去貼補給羅芳,等到我爸要看病的時候……整個家裡一分錢也沒有!!”

李母垂下了頭。

李自強越說就越氣憤,“我爸他是活活被病痛給折磨死的!”

李母輕輕啜泣了起來,“是,是我不好……”

李自強氣憤地說道:“我爸死的時候我才十一歲,家裡實在沒吃的我隻好出來打零工,四處流浪了好幾年才認識了老廠長,他可憐我讓我當了個學徒,後來找到機會轉了正。今天我李自強是完完全全的靠我自己才走到這一步的!”

“彆人的家庭,父母都是兒女的依靠,我爸他做到了,可你呢?我、我……本來我一想起我爸是怎麼被活活痛死的,我就不能原諒你!是你的兒媳婦心地善良,不忍心看著你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鄉下等死,才讓我把你接過來……”

“你來之前,我是怎麼跟你說的?啊?你全忘了?”李自強質問母親道。

李母難堪地說道:“自強你不要生氣,我、我以後不跟她來往就好了……”

李自強冷笑,“這句話,我已經聽你說過無數遍!你從來都是說完就忘!依我看,你還是走吧,回鄉下去,我明天……明天不行我得出差去辦重要的事兒。後天吧,後天我親自送你回老家去!”

李母下意識說道:“不!不不不……我不走,我不回去!”

“哢嚓——”

“吱呀——”

有人擰動門鎖,推門而入。

進來的是李自強的妻子杜美鳳、以及杜美鳳剛從幼兒園接回來的女兒李夢恬。

杜美鳳見丈夫和婆母像鬥雞似的對峙著,又想起剛才在家屬大院門口抱著大包袱落荒而逃的羅芳……

杜美鳳明白了。

——丈夫之所以恨透了小姨羅芳,是因為婆母這人是個妹控,隻要小姨一開口,婆母可以把自己的命都拿給她的那種。據說早逝的公公勤勞又能乾,曾經掙下一份不小的家業。結果全被婆母扒拉出去給了小妹,後來把公公給氣出了病,活活病死而無錢醫治。

現在婆母來到了城裡,小姨居然也跟著摸了來……而且剛才還在家屬大院門口遇上了,這說明婆母沒有聽從丈夫的勸告。

她又和小姨呆在一塊兒了。

剛才小姨抱著的那個大包袱,搞不好就是從自家順出去的。

杜美鳳心裡也有些不高興。

要放在平時,如果李自強和婆婆發生了什麼矛盾,杜美鳳都會勸一勸。

可今天?

杜美鳳不想勸,甚至第一反應就衝進了自己屋裡,想檢查一下,小姨是不是順走了她的什麼東西。

不過,房間裡堆的東西也多。猛的一看,杜美鳳也沒覺得少了啥。女兒在客廳大喊“媽媽媽媽快吃飯”,杜美鳳才又去了客廳。

結果,李自強坐在飯桌那兒發脾氣,“今天這夥食就這樣?媽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恬恬是長身體的時候,每天晚飯都必須要有個帶肉的菜。如果我沒給你肉票,那你就上食堂去打一個帶肉的葷菜回來就好……怎麼今天全是素?”

杜美鳳走過去一看,好嘛,桌上一共放著三個菜,一盤子炒胡蘿卜、一盤子炒青菜和一碗炒醃菜?

最最重要的是,那一盤子胡蘿卜有明顯的被人翻動過的痕跡!而且可以從配菜看出來,這其實是一盤子胡蘿卜炒肉……

很明顯,應該是小姨把這一盤子胡羅卜炒肉裡的肉給翻找出來,全吃完了!

杜美鳳也有些生氣。

——她和李自強的女兒恬恬是個早產兒,已經四歲多了,個頭和彆人家兩歲多的小孩兒差不離兒。所以丈夫向來要求,每天必須要給女兒吃肉蛋奶。

婆婆來家已經一段時間了,一直很嚴格的按照丈夫的要求做家務、做飯菜什麼的。隻要小姨不出現……一旦出現呀,這個家就要地震!

李自強忍住怒氣,先是溫柔地摸了摸女兒的腦袋,又對妻子說道:“美鳳,家裡應該還有雞蛋,你去給恬恬滾個蛋花湯吧!”

杜美鳳應喏,轉身去了廚房。

李母看著兒媳的背影,欲言又止。

沒一會兒,杜美鳳就麵色鐵青地出來了,質問李母,“媽,我們家裡的雞蛋呢?早上明明看到還有五六個的!”

李母有些驚慌失措,“我、我……”

李自強一聽,頓時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

他忍不住心頭火起,“啪”一聲就把筷子重重頓在桌上。

小恬恬有所覺察,怯生生喊了一聲“爸爸”……

李自強立刻收斂怒火,站起身把女兒抱了起來,溫柔的搖了搖,安撫一下女兒,然後吩咐妻子,“美鳳,你先喂恬恬吃飯,然後你倆下樓去逛逛,看看外頭有沒有帶肉的小吃……自己帶個飯盒去,要保證衛生。”

杜美鳳還是有點兒心疼錢的,“算了不出門了,素點兒就素點兒吧,一會兒晚上給恬恬衝杯牛奶也成。”

李母顫顫巍巍地說道:“奶、奶粉……也被芳兒拿走了,她、她說她還沒吃過奶粉。”

李自強拚命壓製怒火,先將女兒安撫好,才把女兒遞到妻子懷裡,平靜地對妻子說道:“美風,你先帶著恬恬吃。”

然後他冷冷地瞪了他媽一眼,“媽,你到我房間來一下。”

李母哆嗦了一下,朝著兒媳投以求救的目光。

杜美鳳理也不理她,隻是照顧女兒吃飯。

那邊李自強又站在房間門口喊了母親幾聲,李母實在沒法子,隻得一步三挪地走進了兒子的房間。

李自強關上了門。

母子倆從一開始的小小聲嘀咕,到後來李自強單方麵的怒吼與咆哮……

杜美鳳也隻能按住心底的不高興,輕言細語地陪著女兒吃完了晚飯,又帶著女兒看了一會兒書、說了一會兒故事……

夜裡,杜美鳳洗完澡正準備抹點兒雪花膏時,才發現她的雪花膏也不見了。

恐怕還是被小姨給順了去。

杜美鳳衝著丈夫抱怨了幾句,李自強將她抱在懷裡,滿懷歉意地說道:“美鳳,對不起……明天我就去供銷社給你重新買一瓶。”

“得了吧,先彆買了。”

杜美鳳從衣櫃裡拿出一盒蛤蜊油,揭開蓋子塗了一點兒在掌心,暈開以後又開始塗臉,說道,“你們廠子現在經濟效益又不好,這才已經三個月發不出工資了……”

“這馬上就要年底了,咱們的年貨還沒著落呢!到時候過年走親戚、回我娘家,給親戚家的孩子們發紅包……樣樣都要錢!”

說到這兒,杜美鳳問丈夫,“你們廠子在年底前,還能不能補發一點兒工資啊?要是實在不行,靠我的工資也撐不下去啊,不如……把我爺爺送給我們的開國大典郵票賣了吧?”

——李自強是糕點廠骨乾技術人員,一個月工資四十六塊;杜美鳳是紡織廠普通職工,一個月工資二十七塊三。李自強今年三十歲,杜美鳳二十七,如果不是糕點廠效益不好,常常發不出工資來,那夫妻倆帶著女兒還是可以過得很好的。

“不行!”

聽了妻子的話,李自強強烈反對,“那可是你爺爺留給你的唯一紀念品了,我們還沒到過不下去的時候,絕不能禍害這個。”

杜美鳳憂心忡忡,“那可怎麼辦啊?”

李自強疲倦地揉了揉眉心,說道:“我明天跑一趟商業局,但願能說服劉科長,能幫著我們找供銷社回款。隻要供銷社能回款,廠子裡的職工就能補發一部分工資了。”

在這個時代,兩個企業簽訂的供銷合同,由雙方企業所在地的上級、也就是商業局主管。遇上了糾紛,也是先報請上級(商業局)來協調、調解,調解不成功才能上法院走訴訟的路子。

杜美鳳有些不滿,說道:“為啥是你去啊?你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技術員兒,連業務員都不是。你去找劉科長,人家根本不睬你!讓你們廠長張旺出麵啊!”

李自強哂笑,輕輕地在妻子耳邊說了幾句。

杜美鳳震驚地瞪大了眼睛,“什麼?張旺已經申請了調離?而且……他過完年就要走?”

李自強點頭。

杜美鳳很是生氣,“所以他把這廠子折騰成這樣……他不想著救一救,帶著你們好好乾,讓這廠子起死回生,他想著的,是趕調離這兒?他這人品也太差了吧?當初老廠長眼瞎嗎?親生兒子不傳位,非要傳給這麼個白眼狼!”

李自強長歎了一口氣,“就是說啊……看在老廠長當年幫扶我的份上,我也不能輕易讓這廠子倒了!我從十三歲起就一直呆在這兒,今年我三十了……不知不覺已經在這兒呆了十七年了。所以明天呢,我是肯定要試一試的。”

說到這兒,李自強突然想起了什麼,先是一驚,然後鬆開了妻子,飛快地衝出房間門,走到母親和女兒同住的房間那兒,輕輕地敲了敲門,叫道:“——媽?”

李母在晚飯時分被兒子訓了一頓,這會兒孫女兒已經睡熟,她則躺在床上眼淚汪汪,聽到兒子敲門,她不敢怠慢,連忙起來了,披了件衣裳去開了門,問道:“什麼事?”

李自強板著臉兒問他媽,“我昨天拿回家的那幾盒雲片糕……我跟你反複強調過,那幾盒雲片糕很重要,我要拿去給領導送禮的……今天羅芳過來,你沒有把那幾盒雲片糕給她吧?”

李母心裡“咯噔”了一聲。

完了!

她當然不敢告訴兒子,那八盒雲片糕已經被小妹拿走——

因為今天兒子真的已經很生氣,晚飯時分已經嚴厲警告她,如果再讓他發現她還把家裡的東西再拿出去給小妹的話,他就和她斷絕母子關係、把她趕走、永世也不再和她相見!

情急之下,李母說道:“沒有!沒有……既然你都跟我說了,我、我當然會保管好,絕對不可能讓小妹拿走的!”

“真的?”李自強有些懷疑。

李母急道:“那要不我現在就去拿來給你看?”

天哪,兒子可彆真的要她拿出來啊!

李自強還就真的叫住了她,“媽,好了好了你彆去拿了,一開燈、一翻找東西,恬恬肯定會被你吵醒!算了,你明天一早拿到客廳去就好,我吃完早飯就要帶走的。”

“沒問題!”李母說道。

李自強轉身離開。

李母掩上門,全身虛脫。

她慢吞吞走回到床邊,上床躺好了,卻始終睡不著,腦子裡想:怎麼辦?怎麼辦啊?上哪兒去變出八盒雲片糕來?

轉念一想,蘭香糕點廠主要生產雲片糕,廠子裡應該家家戶戶都有。所以隻要她明天早點兒起來,捱家捱戶的去借……應該能借到。

李母這才放了心,安然入夢。

第二天一早,李母早早起來,洗漱好了就往樓下跑——她不敢在兒子家的這棟筒子樓裡敲門找人借雲片糕,就怕被兒子兒媳聽到、發現。

李母吭哧吭哧地將另外兩棟筒子裡的人家全都敲了一遍門。

但讓她感到驚恐的是:居然沒有一家拿得出雲片糕???

大家告訴李母,由於廠子長期收不到供銷社的款子,導致下遊供應企業根本不願意再給蘭香廠供貨。所以蘭香廠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開過工了……既然沒有生產,又哪來的雲片糕?如今又臨近年關,就算大家手裡有雲片糕,也不願意借給李母呀!

——糕點廠已經很久沒發工資了,如果人手裡有雲片糕,就可以當成年貨來用啊!

李母都快絕望了!

她傻傻地站在家屬大院裡,茫然得很,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這時,她突然聽到有人吆喝,“雲片糕!好吃不貴的雲片糕……請大家走過路過,不要錯過!上好的雲片糕,一塊五一斤!半斤隻要八角錢……”

李母眼睛一亮!

她急忙衝出了家屬大院,看到幾個人推著一輛板車,板車上還架著爐子和蒸鍋啥的……看這樣子,這些人是準備現場蒸雲片糕來賣?

為首的年輕姑娘美麗無雙,正大大方方的熱情叫賣。她聲音甜潤,笑容可愛,路過的行人們都忍不住朝她頻頻側目。

李母忍不住跑了過去,朝著那個漂亮姑娘急切地說道:“同誌,請給我稱二斤雲片糕!”

梔梔也是覺得很詫異。

她和申書華、姚叔兩口子、羅叔兩口子於清晨六點半來到糕點廠門口,叔叔嬸嬸們還沒卸完貨、架好爐子呢,結果就有個老太太衝過來,說要稱二斤雲片糕?

這倒是好事兒!

於是梔梔拿出了前一天晚上大家連夜趕製出來的一批雲片糕,稱了二斤給李母。

在這過程中,一直有好奇的群眾圍觀打量,還議論紛紛,

“哎這小姑娘不簡單喲,她來專門生產雲片糕的廠家門口,叫賣雲片糕?這可是挑釁啊!”

“可能她是外地人,不知道這家糕點廠是專門生產雲片糕的吧?”

“哎喲這味兒挺香甜的,這麼香……應該很好吃吧?”

“她們這是準備現做現賣?”

“現做現賣可以喲,那我也買一點兒嘛!”

就在眾人的圍觀中,李母拎著二斤雲片糕,匆匆走了。

李母也是個聰明人。

她知道,梔梔賣的雲片糕,是用牛皮紙來包裝的;而她兒子工作的廠子裡,雲片糕是用紙盒來包裝的。

二者的包裝不一樣,很容易穿幫。

於是李母直接去了糕點廠的倉庫,正好看到倉庫門口放著一捆摞得扁平的雲片糕盒子。

她飛快地抽出八隻紙盒,打好,又把從梔梔那兒買來的雲片糕分裝進蘭香雲片糕的紙盒裡,這才拎著八盒雲片糕回了家。

李母知道,現在已經七點多了,兒子兒媳肯定已經起來了。她這會兒可不能把這八盒雲片糕拿進去,不然可不好圓……

於是她將八盒雲片糕放在家門口,這才推門而入。

果然,兒子兒媳都起來了。

李自強上下打量她一番,問她,“媽,你上哪去了?早飯呢?”

李母急中生智,“我、我這不是白跑了一趟嗎?哈哈哈哈我……我都已經走到了食堂了結果忘記拿缽子去裝粥了。我、我這就拿了缽子去啊……你們再等一會兒,我、我很快的。”

她拿了缽子正要出門,又被兒子叫住。

李自強,“媽,我不是讓你把那八盒雲片糕拿到客廳裡的嗎?”

李母裝糊塗,“啊?你不是說……讓我放在家門口嗎?哦,有可能是我聽錯了。”

李自強走到門口一看,果然發現自家門口放著一摞漂亮整齊的用紙盒裝著的雲片糕。他沒說什麼,直接拎進客廳裡放著了。

吃完早飯,李自強拎著八盒雲片糕出了門。

剛一出院子,李自強就發現,廠子門口有人在……賣雲片糕???

一個漂亮可愛的年輕姑娘正在大聲叫賣,“好吃不貴的雲片糕!大家快來買呀!現做現賣啦!乾淨又衛生,選用優質糯米和白砂糖!大家快來買呀……”

李自強很不高興。

他早就已經把蘭香糕點廠當成了家。

現在有人來家門口挑釁了,還指望他給這些人什麼好臉色!

不過,李自強還是不動聲色地凝神觀看著這個年輕姑娘的同伴們是怎麼做雲片糕的。

隻盯著這些人的動作看了一小兒,李自強就斷定,這些人根本就不是專門的糕點師,做起糕點來毫無章法、毫無技巧……

但不可否認的是,空氣裡彌漫著濃鬱的糕點香甜。

這是李自強已經一個多月都沒有聞到過的熟悉香氣……

他又看了看這幾跑來糕點廠門口打擂的年輕姑娘和她的小夥伴們。

李自強拎著這八盒糕點匆匆離開。

第257章

梔梔和夥伴們在蘭香糕點廠擺攤賣起了雲片糕。

是個人都看出來,梔梔她們就是來打糕點廠的臉的。

但出乎梔梔意料的是……

一上午過去了,來找她買雲片糕的人不少,一大半兒都是蘭香糕點廠裡的人?!

這就好比,梔梔做好了萬全之策,摩拳擦掌地過來打擂,結果人家態度很好的說:來、往我左邊臉打!打完了嗎?再往我右邊臉這邊兒來呀……

就,鐵拳打進棉絮裡,

一點反應都沒有。

中午時分,大家全都回家午休,梔梔的糕點攤終於寂靜了下來。

羅叔和金梅嬸子去紗廠食堂打了飯來,梔梔和夥伴們就坐在糕點攤前吃飯。紗廠食堂出產的飯菜味道一般,勝在實惠。一角錢能買到四兩米飯、一份半葷菜和一份素菜。

梔梔連一半都吃不完,揭開飯盒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將吃不完的飯菜一一分給其他的夥伴們……

她眼角餘光瞟到一個三十出頭的男青年站在不遠處,怔怔地看著她、申書華和叔叔嬸嬸們?

思城和四季如夏的海鷗島不一樣。

這裡的冬天氣候寒冷乾燥,街麵上馬路兩邊都種植著綠化樹。但此時喬木葉落,枝頭光禿禿的,有種蕭條冷寂的意味。

男青年身材單瘦,穿著件舊茄克衫,明明麵容英俊,卻有種從骨子透出來的頹廢與憔悴。他怔怔地看向梔梔等人,眼圈有些微微泛紅,目光中透出濃重的懷念,似乎看著梔梔和夥伴們,想到了他想要懷念的人。

他就是李自強。

從商業局出來以後,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好像覺得……這天氣越來越冷了。

是因為劉科長的冷漠態度?還是……為了快要過年了,可糕點廠一百多個職工發不出工資來,這個年要怎麼過而感到無助與茫然?

李自強歎氣。

——如果師父還在,他會怎麼解決這個問題呢?

李自強情不自禁又看向了這幾個在糕點廠門口結伴賣雲片糕的這群老小。

——父親死後,他怨恨母親,獨自一人在外流浪了兩年,終於來到思縣,被師父收留了。那時糕點廠剛建成,各方麵條件都很差但又急需人手。

那會兒全國人民可比現在窮太多了,連飯都吃不飽,哪兒有餘糧做點心?

但是師父很有耐心的四處去找有關部門,要求調糧、調錢、搞設備、買各種糧食和原料;還沒日沒夜地教徒弟們做點心……

李自強跟著師父的時候才十三歲、未成年,不能招工。

師父就供他一日三餐,十天半個月的給他三角五角的零花錢。

糕點廠是有食堂的,所有職工全在食堂吃飯,可李自強不是糕點廠的職工,沒資格吃**集體大鍋飯。

所以每到吃飯的時候,師父就將自己的飯菜勻出一半兒來給他吃。

其他的師兄們見了,也跟著效仿。

這種情形,一直持續到後來李自強十八歲時,師父給他辦了招工手續,他才正式成為糕點廠一員,端上了鐵飯碗。

後來糕點廠流傳起流言蜚語來,說師父徇私才會讓李自強轉正。

為此,師父召開了糕點廠職工大會,把當初和李自強一塊兒乾臨時工的幾個人全都找來,當眾說明為什麼七個臨時工裡,隻招工了李自強一個人。

“自強年紀小小卻已經在我們廠子裡當了五年臨時工,這五年來他沒拿過廠子一分錢工資!可他每天第一個到車間,最後一個離開車間……我不講彆的,就問你們一句,這五年來你們誰打掃過一次廠區衛生?誰?是自強這個臨時工,幫你們這些正式工打掃的啊!”

“在他們七個臨時工裡,隻有自強一個人識字!廠子裡的設備說明書,是自強幫你們看!你們發工資,是自強給你們念名單!你們說我偏心,格外關照自強……但是在這裡,我要告訴你們……我老董可從來也沒有偏袒過自強!”

“是,我是喊他去上夜校學習了,他去了。我也喊他沒事就搞搞廠子裡的衛生,他搞了。我還喊他有空的時候要把心思放在新式糕點的研發上,他也嘗試著創新了……可是同誌們哪,我沒有喊你們做過這些事嗎?我也一樣天天喊吧?但是最終……又有幾個人願意聽我的呢?”

“這一批的轉正指標隻有一個,你們是我的話,你們選誰?”老廠長擲地有聲的拋出了最後一句。

最終,糕點廠所有的職工對於李自強的招工轉正一事,人人心服口服。

而現在,眼前這個年輕姑娘和她的年老長輩們圍坐在一塊兒,親親熱熱的分飯而食……

這熟悉的場景,令李自強情不自禁又想起了自己的恩師。

他忍不住熱淚盈眶。

梔梔盯著李自強看了很久了。

“大哥,你要不要買點兒我們的雲片糕?”梔梔放下飯盒,招呼李自強,“我們做的雲片糕可是真材實料的,絕對比廠子裡做的好吃!”

李自強回過神來。

他失笑,“你就直說唄!說你們做的雲片糕,比蘭香糕點廠做的雲片糕更好吃!”

“那我要這麼說了,大哥你買嗎?”梔梔也含笑說道。

“買!”

“好嘞!大哥要多少?”

“稱半斤吧!”

梔梔快手快腳地給李自強稱了半斤雲片糕,用漂亮的牛皮紙包好,再用細麻繩捆上蝴蝶結……因見李自強提前拈了小半塊塞進嘴裡吃了起來,她又笑問,“大哥,好吃嗎?”

李自強點頭,“好吃。”

“比起蘭香廠的雲片糕來說呢?”

“那差得遠了。”

“是蘭香廠的雲片糕差得遠嗎?”

“是你們做的雲片糕……味道差遠了!”李自強仔細品著嘴裡的雲片糕,說道,“你們這雲片糕啊,首先炒米的火候就不對,火勢太猛了導致糯米外頭微焦裡頭還夾生……糖稀的甜度也不對,它不是一個特彆適合的度……另外啊,你們蒸糕的時間也沒有把握好……”

說起這個來,李自強可以滔滔不絕地說上一整天。

叔叔嬸嬸們捧著飯盒,張大了嘴震驚得連飯都不想吃了。

梔梔卻眼睛一亮!

——她都在這兒釣了一上午的魚了,現在……魚兒終於上鉤了呢!

“大哥!你可真是個行家!”梔梔稱讚道。

李自強一笑,給出了總結,“你們這雲片糕啊,口感好吃全靠原料糯米的支持!這可用的是上好的糯米吧?”

梔梔高興得直點頭。

——可不就是想把海鷗島的優質糯米賣給你們呢!

結果李自強朝著梔梔笑了笑,掏出錢遞過去,拎著半斤雲片糕轉身就走!

梔梔呆住,“哎”了一聲,“大哥!”

李自強轉頭看她。

梔梔問道:“大哥,我向你打聽個事兒噢,為啥蘭香廠隻做雲片糕這一種點心呢?它不是糕點廠嗎?按說應該會做很多種糕點才對吧?”

這個問題讓李自強覺得難以回答。

蘭香糕點廠當然不是隻會做雲片糕這一種點心。

實際上,蘭香廠沒落至今,主要原因是內鬥造成的。

但這些事兒並不光彩,既沒必要說給外人聽,而且說了人也聽不懂,何必呢?

李自強搖搖頭,轉身離開。

隻是,他剛一轉身,就遇上同一個單位的的朱大媽。

朱大媽的兒子也是糕點廠職工,和李自強是同事。兩家都住在糕點廠家屬大院,但分彆住在不同的筒子樓裡。

李朱一人打了個招呼——

然後朱大媽關切地問道:“自強啊,你上商業局去了?事兒辦成了嗎?”

李自強愣住。

他心想,朱大媽怎麼知道他去了商業局。

梔梔立刻豎著耳朵在一旁聽。

朱大媽對李自強說道:“你媽一早就去敲我們的門,說讓我們集資……誰家有雲片糕的就捐出來,說你要拎去商業局找劉科長,問問我們廠裡的款子什麼時候到位……自強啊,劉科長怎麼說來著?”

李自強漲紅了臉。

他深呼吸,說道:“大媽,情況是這樣的……我呢,一不是廠子裡的領導、一來說話也沒分量,劉科長他……也就是讓我回來等消息這樣。”

朱大媽歎氣,“不瞞你說,你媽一大早就來捱家捱戶的敲門,她跟我們說的時候啊,我就已經猜到會是這樣了!自強啊你還是很負責任的,但這廠子裡的領導不爭氣,咱們也沒辦法!”

李自強含笑不語。

他的眼神已經陰鷙了下來。

——他媽一早就去院子裡捱家捱戶地敲門、找人討要雲片糕?還告訴彆人他要去商業局找劉科長?

那是不是也去了張旺家???

“大媽,我還有事兒我先走了啊!”說著,李自強匆匆離開。

朱大媽是趕來買雲片糕的。

怎麼說呢,就以前廠子還開工、有活兒乾的時候,職工們隔三岔五的總能分到一點兒切糕切剩下的邊角餘料,所以以前大家都不稀罕這玩意兒。

可也因為長年累月的吃,雲片糕的味道已經讓廠子裡的人們離不開了。

現在,廠子停工一個多月,朱大媽家裡懷了孕的兒媳想得不得了!

上午的時候朱大媽看到廠子門口有人擺攤賣雲片糕,高興壞了,稱了半斤回去給兒媳……她那被孕吐折磨得死去活來的兒媳一吃,不但停不住嘴,而且吃了完全不吐。

朱大媽趕緊衝下樓又找梔梔稱了一斤雲片糕。

梔梔一邊手腳麻利地幫朱大媽稱糕、打包,一邊好奇地問道:“大媽,你們廠子的經濟效益不好嗎?”

那要說起這個來,朱大媽可就不困了。

她乾脆一屁股坐在梔梔身邊,嘰嘰呱呱地把蘭香廠那點兒陳年舊事給叨叨了個底朝天。

梔梔聽了一出大戲。

概括說來,就是老廠長有五個親傳子弟(包括兒子在內),結果退休時,既沒有讓儘得真傳的大徒弟王進寶接任廠長,也沒讓他親兒子董小軍接任……這繼任廠長的寶座,也不知怎麼回事,落在不顯山、不露水的一徒弟張旺的頭上了。

張旺這人呢,簡單說來就是德不配位、技不如人。

當初老廠長隻是擇定了張旺為繼承人以後,親兒子董小軍被氣走,老廠長也鬱鬱寡歡,不久便故去了。老廠長剛一沒了,張旺就打發大師兄擔糞、三師弟燒鍋爐,年紀最小的小師弟李自強拉煤……

這位幾位師兄弟們為了侍奉年邁的師母,忍氣吞聲的服從張旺的安排。

兩年後,師母也故去了。

大師兄和三師兄就離開了,李自強是因為娶了本地的媳婦兒,不可能離開這兒,就一直被張旺打壓。說是說,李自強擔任著研發實驗科副科長的稱號,實際上正科長是張旺的妻弟,李自強根本就是個擺設,什麼做不了主。隻有在張旺的妻弟需要背黑禍的時候,才會被拉出來打靶。

聽到這兒,梔梔小小聲問朱大媽,“大媽,俗話說得好,這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既然領導不好,你們……就沒個人向上級反應一下情況?”

朱大媽看看左右,見四下無人,才小小聲說道:“不敢咧!”然後豎起食指,戳了戳天。

梔梔懂了。

——那張旺上麵有人。

朱大媽繼續說道:“多虧了廠子裡有自強在!他一個邊緣人啊,倒是把廠子管理井井有條。平時張旺都亂來的……誒,大約也就隻有他一個人,對這個廠子有感情吧!”

梔梔笑道:“瞧您這麼說,難道您家孩子對廠子就沒有感情了嗎?”

朱大媽也笑道:“不瞞你說,我家小朱啊……其實還盼著這廠子趕緊倒閉了算了!”然後壓低了聲音,“你說說,都已經三個月發不出工資來,還強撐個啥?不如早點兒解散了算了,然後再被重新分配過……工資高低沒什麼緊要的,緊要的是,得找個發工資穩定一點兒的單位,你說是不是啊?”

梔梔含笑稱是。

==

卻說李自強從朱大媽那兒得知,他媽一大早就捱家捱戶的去敲開所有人的門,一一向人討要雲片糕,還把他要去商業局找劉科長的事兒廣而告之?

他差點兒炸了!

三步並作兩步走……

可他剛走進家屬大院,迎麵就看到了張旺夫妻正準備出去。

雙方碰了個正著。

李自強深呼吸,佯裝鎮定地和張旺打招呼,“張廠長,吃了嗎?”

張旺微微一笑,“吃了,你呢?”

“我、我也吃了。”李自強說道。

“和商業局的劉科長一塊兒吃的啊?”張旺笑道,“李副科長就是跟我們不一樣啊,我們呢隻能吃集體的大鍋飯!李副科長啊……還能越級和上級領導一塊兒……下館子了?”

李自強的臉瞬間漲得通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張旺又親切地拍了拍李自強的肩膀,“我就是開個玩笑!”然後對他老婆說道,“……走吧!彆耽誤了你的正事兒。”

張旺老婆白了李自強一眼,一邊跟著丈夫往前走,一邊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說道:“哎,我表嫂她們單位有個人,也是一門心思的想升官兒,一天到晚就越過領導,去和上級吃吃喝喝……最後你猜猜,那人怎麼樣了?嗬嗬,倒是被上級給記住了臉,後來廠子出事故的時候啊,被上級當成典型給點名批評了!這就叫哇,偷雞不成蝕把米!”

張旺笑道:“行了你怎麼就那麼多話呢!”

李自強攥緊了拳頭。

他氣得飛奔上樓,推開家門一看——

好嘛,他小姨羅芳居然又翹著一郎腿坐在他家的沙發上?!

羅芳和李母被突然破門而入的李自強給嚇一跳。

李自強崩潰了,吼他媽,“我跟你說過什麼來著?”

李母急了,“我、我沒有……是、是她自己來的!”

“滾!”李自強吼道,“你現在給我滾!馬上滾!”

李母,“自強,你……”

羅芳直接跳起來,一巴掌就扇在李自強臉上,“你跟誰說話呢?”

“啪!”

李自強被這一巴掌給打醒了。

他赤紅著眼,看著羅芳,輕聲問道:“你打我?”

羅芳有點兒怵他,但還是梗著脖子說道:“我打你怎麼了?你怎麼跟你媽說話的?”

李自強咬著牙,高高地舉起了巴掌——

千鈞一發時刻,杜美鳳回來了。

看到丈夫鐵青著臉、赤紅著臉,還高舉起巴掌要打羅芳?

杜美鳳衝上去,“自強,你冷靜一點!你冷靜一點!”

李自強瞪著羅芳,竭斯底裡地狂吼,“我爸就是死在這個女人手裡!她利用我媽,害死了我爸!現在她又想利用我媽來害死我!我就隻能自認倒黴嗎???”

然後他一把推開妻子,衝著李母吼道:“反正你的最終目的就是想逼死我!我現在就去死!我死了以後……你就滿意了!你就再也害不了人了對不對?”

李母被嚇得連連擺手,“我、我不是!我沒有……”

“我現在就死給你看!”

說著,李自強衝向了客廳的窗戶。

——窗戶外頭就是筒子樓的外牆,他家住三樓,要真跳下去了……那後果不堪設想!

李母被嚇得尖叫了一聲,軟軟倒地。

羅芳見勢不妙,起身就跑!

她剛跑出李家沒一會兒,又跑了回來,飛快地抄起一個包袱……突然看到李自強捎回來的用精美牛皮紙包好的糕點?羅芳迅速一把抓在手裡,又飛快地跑了。

杜美鳳急忙衝上去抱住李自強,苦苦哀求道:“自強!你這麼做,是親者痛、仇者害啊!你跳下去……你一了百了,我和恬恬怎麼辦?她還那麼小……我、我一個人要怎麼才能養大她啊!自強,你冷靜一點好不好,你是不是在外頭遇到什麼委屈了?你說給我聽……我們是夫妻,理應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妻子溫軟的懷抱和溫柔的語氣,讓李自強慢慢冷靜了下來。

他看向了癱坐在地的母親,低聲說道:“美鳳,你馬上回娘家一趟,托嶽母這幾天幫我們照看一下恬恬,我倆這就把我媽送走,送回鄉下去。”

李母原本癱坐在地,聽了這話,她大哭了起來,“自強,你、你為什麼這麼狠心?我年紀大了又下不了地,你讓我一個人回鄉下去,我、我怎麼活啊!”

李自強冷冷地說道:“你隻是提前過上了丈夫兒子全都被你害死的日子,有什麼接受不了的?”

李母,“我知道你不待見你小姨,可也不是我讓她來的,她自己來的……”

杜美鳳聽不下去了,“媽,那照你這麼說,是她自己找來的,那你也可以不開門啊!”

李母,“她畢竟是我的小妹,她來看我、我怎麼可能不開門啊?”

李自立心頭火起,“所以隻要你走了,她就不可能再來我這兒!”

杜美鳳拍了拍丈夫的胳膊,示意他不要說話,然後對婆母說道:“那就算你開了門,讓她進來了……那為什麼她每次來我們家,都會順走那麼多的東西?不是你給她的,難道還是她偷的?如果是她偷的,那我可是要去報警的……”

李母低泣了兩聲,“她拿走的東西……又不值錢!再說了,我們有房子住、有衣裳穿、有大米飯吃……我們已經過得比她好多了,親戚之間幫扶一下不是應該的嗎?今天我們幫了她,以後她也會幫我們的!”

杜美鳳說道:“首先,家裡的財物不管值不值錢,那是我們家的東西!是我和自強的東西,我倆才是這個家的主人,我們才有權利決定財物的分配和去留!”

“要不然,昨天她順走一大包東西,今天又順走一大包東西的……媽,你是不是覺得,一定要我和自強連房子都沒有了,帶著恬恬去蹲橋洞,你才不能再貼補羅芳?”

“其次,剛你說‘今天我們幫了她,以後她也會幫我們’?媽,你摸著你的良心問一問你自己……羅芳會是一個幫彆人的人嗎?”杜美鳳說道。

李母啞口無言。

這時,李自強開了口,“美鳳,你知道昨天羅芳來咱家的時候,把什麼東西順走了嗎?”

“是什麼?”

李自強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前一天拿回來的雲片糕,準備送去給劉科長的雲片糕……被那個賤人拿走了!”

杜美鳳愣住,“什麼?可是、可是……今早上你不是拎著那八盒雲片糕……”

李自強轉過頭,恨恨地看向了李母,“說!今早那八盒雲片糕……你是從哪兒得來的?從你早上一起床開始……把你去了哪兒、找了誰、做了什麼、說了什麼……全都給我一五一十地說出來!”

李母訕訕地說道:“昨天你是晚上才問我的,可雲片糕……下午就已經被小妹拿走了……”

“快說!!!”

李自強怒喝。

李母被嚇一跳,哭哭啼啼地說了起來,“……我、我那不是……也是被你給逼的嘛!你要雲片糕,可昨天下午就已經被小妹拿走了,你又那麼生氣,所以我就……今天一早起來,就出門雲找彆人要。可大家都不願意給……”

“我尋思著,你這也是做好事啊!要是人家以為是我們自己要的,肯定不給我們,所以我就跟他們說了,說這雲片糕不是我們自己想吃,是我們家自強為了廠子的款項,準備拎去給商業局的劉科長……”李母抽抽噎噎地說道。

杜美鳳吃驚地瞪視著李母。

李母見兒媳這副模樣,被嚇住,“美、美鳳,你……你這是……我、我……”

見兒子滿臉鐵青、兒媳一副驚懼到了極點的樣子,李母明白過來,是不是她把這事兒給辦砸了?

於是她害怕地縮了縮脖子,“我、我沒拿他們的雲片糕!真沒有!今天……正好外頭有人賣雲片糕,所以我上外頭雲稱了一斤,拿回來自己改裝好,用咱們廠子的紙盒子裝了……”

杜美鳳臉色煞白,捂著心口無力地跌坐在地上。

李母更是害怕,“自強、美鳳,我、我真沒有用他們的雲片糕,我、我自己上外頭買的……”

杜美鳳沒理她,弱弱地對李自強說道:“自強,先讓我歇一歇,緩口氣兒,然後咱倆帶著你媽馬上去火車站,馬上送她走!”

李母尖叫,“為什麼啊?我、我哪裡不對了?自強!自強……”

李自強也沒理會母親,對杜美鳳說道:“剛我回來的時候,遇上廠長了。”

杜美鳳頓時倒抽了一口涼氣,“他有沒有說什麼?”

“他說什麼我都接受,”李自強心如死灰一般說道,“但我現在害怕的是,劉科長那邊……我親媽這麼大張其鼓地告訴全天下的人,說我越級給劉科長送禮了……萬一傳到風紀科的耳朵裡,劉科長就被我連累,就連我……也是要去蹲大牢的。”

李母終於變了臉色,“這、這怎麼可能呢?自強,你這是在做好事!怎、怎麼可能……哎喲,要是不能給劉科長送禮的話,你、你早點兒跟我說啊!”

“你給我閉嘴!”李自強怒吼。

他扶著妻子站起身,吩咐道:“你先趕緊回你娘家去,把事兒跟嶽母說說,再上幼兒園去交代一下老師,晚上嶽母去接恬恬的時候,讓老師放人……呆會兒我們在公共汽車站那兒等。”

杜美鳳應下,急匆匆走了。

李自強也不跟母親說話,徑直進入母親和女兒的房間,找來一塊包袱布,胡亂收拾了幾件母親的衣裳,就捆成了一個小包袱,然後將包袱挎在胳膊上,半扶半拉著母親出了門,下樓走去。

李母泣道:“自強,我真不知道這樣會害了你……真不知道呀!你彆讓我回鄉下去,你逼我回去,和逼我去死有什麼區彆啊!”

李自強已經對母親完全失望,不再多說,隻是半扶半拖著她下了樓、離開家屬大院,朝著不遠處的公共汽車站走去。

正好梔梔閒著無事,遠遠看到李自強,便熱情地和他打招呼,“大哥,下午好呀!”

她見李自強的胳膊上挎著包袱,手裡還扶著老太太,便說道:“大哥你這是要出遠門呀?要不要買點兒好吃的雲片糕回去……”

說到後來,梔梔看清楚了李自強麵上的怒意、以及被他扶著的老太太滿麵淚痕?

梔梔聰明地閉了嘴。

好死不死的,正好這時有個男人溜著自行車就過來了,揚聲喊道:“哎,李副科長!你好你好……哎呀你這是要出遠門?”

李自強一見這人,頓時緊張了——來人正是商業局的劉科長!

在這一刻,李自強心裡七上八下的。

劉科長怎麼來了這兒?

又是為何而來?

早上他去拜訪劉科長的時候,劉科長的態度是非常敷衍的,甚至不願意和他多說一句話,也不想讓他多呆一會兒,現在怎麼這麼熱情?

又及,會不會是……

有人去風紀科告狀,說他李自強向劉科長行那個賄?

李自強連忙賠上了笑臉,說道:“劉科長你好你好!我、我……她是我媽,想老家過年去,我這不是……想送她去火車站嘛!啊,對了,劉科長……有何貴乾哪?”

劉科長已經下了自行車,說道:“那我可來得正是時候哇!我是特意過來找你的……你看,你要是有時間啊,我倆……一塊兒回商業局去談一談?”

聽到這兒,李自強心裡咯噔了一下。

正事兒當前。

李自強連忙說道:“有!有時間!”

他想了想,對母親說道:“媽,你就在這兒等一等……一會兒美鳳過來了,你跟她說一聲,讓她先和你一塊兒回去,明後天我請了假我也回老家去。”

李母抱著包袱,扁著嘴兒不吭聲。

李自強又看了梔梔一眼。

梔梔很上道地說道:“李科長,你讓大娘在我這兒坐一坐吧,我這兒有板凳。”

李自強朝梔梔說了聲“謝謝”,然後又請李科長等一等,他轉身回廠子去拿了自行車,這才騎了出來,和商業科的劉科長一塊兒離開。

李自強一走,梔梔並不知道他和母親關係不好呀,但梔梔還是很想和李自強套個近乎的,就和顏悅色地和李母聊起天來。

這會兒李母傷心又脆弱,和梔梔聊了一會兒天後,就一五一十地將自己和兒子之間的矛盾、以及兒子對她唯一親妹妹有偏見一事說了。

梔梔聽了這麼一出家庭倫理劇,都不知道要說些什麼才好了。

換作是她,這樣的媽早就已經塞到鄉下去不管不問、任她和小妹相親相愛去了。也就是李自強兩口子的性格和脾氣太好了才能忍到現在的……

大約過了快一小時,杜美鳳在前頭的公共汽車站等久了,一直不見人,這才往回走,然後在廠子門口的糕點攤這兒看到了婆母。

但這一回,李母顯然聰明多了。

她一看到兒媳就說道:“美鳳啊,自強剛才被商業局的劉科長叫走了……臨走前,他讓你領著我回去,說等他辦完正事兒回來再說。”

梔梔似笑非笑地看向了李母。

李母有些不自在。

杜美鳳卻急了,“什麼?自強他、他被商業局的劉科長叫走了?”

完了完了!

李母趁機扶著六神無主的杜美鳳,又回了糕點廠家屬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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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李自強跟著劉科長來到了商業局,兩人將自行車停在商業局的院子裡,劉科長這帶著李自強往辦公樓的方向走,又笑道:“小李啊,這次你可一定抓住機會啊!”

“什麼機會?”李自強忐忑不安地說道。

劉科長笑道:“你早上不是送了幾盒雲片糕過來麼?正好今天呢,省裡有領導過來開會,結果錯過了用餐時間,我說我那邊兒有些糕點,是我們思縣的傳統食品……然後我就把你送來的那些雲片糕分給領導們吃……”

李自強陡然瞪大了眼睛。

劉科長繼續道:“結果領導們吃了你送來的雲片糕以後,那是讚不絕口啊!大家都說,怎麼現在的雲片糕和以前的味道不一樣了……要是雲片糕都是這味道啊,那有多少就能銷多少!你還擔心你們的回款不及時?”

“我跟你說呀小李,這可是我給你找來的好機會……我跟領導們說了,問咱們的雲片糕能不能進駐省城迎賓館去,領導們說可以,但是想先見一見你,再去你們廠子裡參觀參觀……所以我才趕緊過去找你。呆會兒呢領導怎麼問,你就怎麼答,記著,一定要機靈一點兒啊!”

李自強呆了一呆,問道:“劉科長,這事兒……讓我們張廠長來比較好吧?”

劉科長一聽,冷笑了一聲,“找他?你覺得找他有用嗎?三年打了十四次報告想要調離的人……他根本就不想管你們蘭香糕點廠了!”

李自強欲言又止。

他倒是想把雲片糕的秘密告訴劉科長,可辦公大樓裡人來人往的……

劉科廠又壓低了聲音說道:“記著啊呆會一定要表現好……你們堆壓的那些訂單,受合同條款限製,款子是拿不到的。但如果你能趁這機會,拿到省迎賓館的訂單的話,省迎賓館向來財大氣粗,你態度好一點兒找他們要點定金……這麼一來,你廠子一百多個人,好歹也能一人分幾十塊錢過個年!”

這番話,讓李自強感動得熱淚盈眶,他拉住了劉科長的手,哽咽著說道:“劉科長,我、我有要緊的事向你彙報!”

劉科長愣住。

“很重要?”劉科長問道,“比我剛說的省迎賓館的事兒更重要?”

李自強點頭。

劉科長看看左右,把李自強帶到了一間無人的會議室,“你說吧!”

李自強一五一十地將他母親的愚蠢作為說了。

劉科長扶額,“把老太太送回鄉下去吧!讓你其他的兄弟姊妹來照顧……”

李自強沒敢說自己沒有兄弟姐妹,隻是點頭。

劉科長考慮了三分鐘,“這事兒也好解決,明天我讓人把八盒雲片糕的錢送到蘭香廠去給你,搞得大張其鼓一點兒就好了。行了,這也是機緣湊巧……對了現在最重要的問題是,如果那八盒雲片糕不是你們廠做的,那你……能做出一模一樣的味道來嗎?”

李自強想了想,記得梔梔她們好像是現場蒸糕、切糕、賣糕的。

也就是說,她們有糯米、有原料。

李自強點頭,“我能做得比領導們吃過的還要更好吃一些!”

劉科長放下了心,“那就不枉費我替你誇下的海口了,走,咱們趕緊去見領導去!你就說,那是你們不成熟的實驗品,因為款項遲遲不到,所以想要改進一下口味,才拿來給我試味道的……”

李自強連連點頭。

一小時以後,李自強滿臉喜色地離開了商業局。

他賣力地蹬著自行車,飛快地回到了蘭香糕點廠家屬大院的門口那兒,停下自行車,匆匆走到梔梔的糕點攤前,急切又興奮地問道:“小姑娘!請問……你可不可以把你的糯米賣給我?”

梔梔:???

得來全不費功夫啊!

^_^

第258章

梔梔笑眯眯地對李自強說道:“當然可以了!李科長需要多少糯米呢?”

李自強呆住。

是啊,他需要多少糯米呢?

今天他可以隻買十斤、二十斤糯米,拿回廠子做成雲片糕,送給領導們吃了就成……可一旦蘭香糕點廠和省迎賓館簽訂了供銷合同以後,這十斤、二十斤的糯米,抵啥用?

一時間,李自強不知要說些什麼才好了。

半晌,李自強乾巴巴地問了句,“小姑娘……你們用來做雲片糕的糯米,是……在哪兒買的啊?”

這話一說出口,李自強自己心裡就七上八下的。

——看,他又不買人家的東西,還向人家打聽這糯米是從哪兒買的。這種不讓人家做生意賺錢還挖人牆角的事兒……人家肯定是不願意回答的吧?

果然,他看到這個漂亮姑娘笑眯眯地說道:“這糯米啊,是我們自己種的啊!”

李自強心下一涼。

看吧,這小姑娘果然不願意說實話。她說這糯米是她種的?現在的生產集體,種地種糧都是有指標的,國家讓種多少地,人民公社成員們就得掄起袖子乾!隻有當完成了國家既定的繳糧任務以後,有多餘的勞動力和田地,才能種點兒彆的、例如糯米、紅豆綠豆小米高粱這樣的糧食。

不過,人家這也算是回答了他的問題,於是李自強硬著頭皮問道:“哦,原來是……你們自己種的啊?那,請問你們手頭……一共有多少糯米呢?”

梔梔答道:“李科長,不瞞你說,我們一共種植了四種品質不同的糯米,現在你吃到的這些雲片糕,是我們用一號糯米和三號糯米混合而成的……這四種糯米麼,量不多,主要是我們還沒有開始量化種植,目前每一種大約有六七百斤左右。”

李自強驚呆了。

這小姑娘的手裡一共有四種糯米?每一種足有六七百斤?!

天哪!

那應該夠至少一個季度的花用了……

這是上天在眷顧他嗎???

李自強激動極了,問道:“小姑娘,你、你們手裡怎麼會有這麼多的糯米呢?”

梔梔笑著指向……她拿來包雲片糕的牛皮紙,示意李自強看。

李自強看到了牛皮紙上印著的“雙島社隊”四個字。

他想起來,中午時分他在小姑娘這兒買了一包雲片糕,可惜還沒來得及讓妻女試一試,就被羅芳順走了……

“雙島社隊?”李自強喃喃自語。

梔梔大大方方地伸出手,向李自強介紹自己,“李科長你好,我叫彆梔梔,是界南省林市南陵鎮海鷗島的負責人,同時也是雙島社隊的負責人……”

李自強稀裡糊塗地伸手,和梔梔握手,“小彆同誌你好,我、我是蘭香糕點廠研發科副科長李自強。”

申書華適時遞了兩張小板凳過來,梔梔邀請李自強坐下,“李科長,請坐,我們好好聊聊天吧!對了,我先來介紹一下,為什麼我會來這兒擺攤賣雲片糕吧……”

李自強剛坐下,就聽到梔梔說,“李科長,不瞞你說……我們這次來打擂啊,本來就是想和你們蘭香糕點廠合作,想把我們海鷗島的優質糯米賣給你們的……”

李自強愣住。

梔梔繼續說道:“誰想到啊,你們蘭香廠……一個二個都是一副不太願意為集體出力的樣子,人心都是散的,誒,本來我都已經想放棄你們廠,準備去奉縣的七木糕點廠尋找機會,沒想到……”

李自強呆住。

讓他感到十分難堪的是,梔梔才來一天,而且還是在廠子外頭賣點兒雲片糕,居然就已經把蘭香糕點廠的情況給摸了個七七八八。

說得還挺準。

——蘭香糕點廠確實人心渙散,大家對這個廠子已經失望透頂。大多數人都盼著廠子趕緊倒閉,然後重新洗牌重新被分配到其他能穩定發工資的國營廠子裡去……

所以,就算他能爭取到省城迎賓館的訂單,廠子裡還會有人願意和他一起奮鬥,再次從零開始嗎?

李自強突然又站起身,衝著梔梔說了聲“對不起”,匆匆走了。

申書華愣住,看著李自強的背影,問梔梔道:“他怎麼走了?”

梔梔也看著李自強的背影,歎氣,“在某種意義上,他和我很像……但他的境遇遠不如我。至少我還有你們這些願意相信我,和我一起奮鬥的小夥伴。而他,什麼也沒有。”

大約十分鐘以後,李自強又急匆匆地回來了,“小彆,麻煩你……那兩種糯米,給我各稱二十斤糯米好嗎?然後……能不能麻煩你把不同糯米的混合配方給我。”

梔梔爽快地說道:“成啊!”

她回頭吩咐道,“春芽嬸子,辛苦你各稱二十斤的一號糯、三號糯給李科長!”

春芽嬸子爽利地說道:“好咧!一號糯、三號糯各二十斤!”

梔梔又回頭對李自強說道:“李科長,你要記住了,混和比例是一號糯三成、三號糯七成……另外,我隻能等你三天時間。三天以後如果你這邊兒還沒動靜,那我就必須要放棄了。”

李自強沒吭聲。

春芽嬸子將兩袋糯米遞給了李自強,交代道:“李科長你記著啊,這口袋頭上綁了一根麻繩的,是一號糯;綁了三根麻繩的,是三號糯,彆搞錯了。”

李自強說了一聲謝謝,接過兩隻沉甸甸的米袋子,又問梔梔,“小彆,這兩袋糯米……多少錢啊?”

梔梔笑道:“不收你的錢……這樣吧,三天後,如果你確定不想努力了,就上紗廠門口找我去,把這四十斤糯米的錢還給我……一斤二角六,四十斤就是十塊四角錢。”

李自強吃驚地看著梔梔,“你、你就不怕我拿走了糯米不認賬了嗎?”

梔梔輕鬆地說道:“我一向信任自己的合作夥伴。如果你覺得這次可行,那我無條件支持你……歡迎你成為海鷗島的供銷合作夥伴!”

“如果這一次你覺得不行,那就是在及時止損,我也信任你。將來你去了彆的糕點廠,我也依舊支持你,歡迎未來的你,成為海鷗島的供銷合作夥伴!”梔梔擲地有聲地說道。

李自強打量著梔梔,突然有點兒明白過來……這看上去隻有十七八歲的年輕姑娘,為什麼會在做自我介紹的時候,說她是海鷗島負責人、以及雙島社隊的負責人了。

因為這個年輕姑娘的內心充滿了力量!

李自強微微點頭。

他想了想自己如今的處境,以及囊中羞澀的窘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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