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發十三天前。
李雪梅兩天前早上打過電話來,問了家裡有沒有暴雨,問了樓下的菜乾有沒有收好,問了薑暮的一日三餐情況,薑暮都說好,態度是極其冷漠和平靜的,李雪梅還問了薑暮有沒有遇到困難,薑暮矢口否定。
李雪梅說這次在市裡還要耽擱一段時間,姥姥要做手術。
薑暮十分擔心,但李雪梅說隻是個小手術,讓她安心在家學習,不要分心,還囑咐她要聽李奶奶的話,過去吃飯時,要懂禮貌。
可是這天半夜,門卻被啪啪啪拍得響,薑暮猛然驚醒。
她跳下床,躡手躡腳來到房門前,門還在劇烈地被砸響。
薑暮光腳站在地板上,汗毛豎起。
“薑暮,薑暮。”是李雪梅的聲音。
薑暮渾身的緊張被瞬間驅散,心也落了地。
她看著門口堆著的茶幾,椅子,桌子,有些不知所措。
她慌張且快速地把家具挪回原位,才打開房門。
李雪梅和薑源一身黑衣,渾身蕭索地走進屋,帶進夜裡的涼氣。
薑源神色疲倦,李雪梅眼皮腫得像核桃,她們一進屋就直奔客廳,把行李放在茶幾上,掃向屋內,問,“怎麼回事,動作慢吞吞。”
“姥姥都好了?”薑暮手指掐著門框問。
薑源沒說什麼,徑直往屋裡走,薑暮看了眼薑源,又回頭看李雪梅。
李雪梅神色閃躲,往洗手間去,薑暮趴在洗手間的門框上看她,道:“媽,我姥姥什麼病?”
李雪梅擰開水龍頭洗臉,掩蓋住神色。
薑暮要再問,卻被裡屋的薑源喝住了,“彆煩你媽。”
薑源又問,“這幾天你自己在家怎麼樣??”
薑暮臉色蒼白,她猶豫片刻,話到嘴邊,又拐了彎,道:“還行。”
“時間太晚,早點睡吧,你媽一路上暈車得厲害。”薑源一邊說一邊脫外套,李雪梅也直接回房間睡覺了。
夜裡,薑暮偶爾聽見李雪梅和薑源的說話聲,幽幽咽咽,斷斷續續。
她臉頰周遭還傳來蚊子的嗡嗡聲,像開著一架時刻準備偷襲的戰鬥機。
薑暮起身,點了盤蚊香。
再用衛生紙團成球,塞進耳孔。
……
翌日清晨,陽光明媚,天上的積雨雲漸漸舒卷消散。
可小雙山卻越來越熱,天空要被太陽燙出個窟窿似的。
薑暮早起便給脖子腋下前胸大腿根等等有褶皺的地方都塗了厚厚的痱子粉,眼看著疹子麵積越來越大,越來越密實,擔心過幾天三伏天恐怕要更加受罪了。
“我們離開這段時間,你有沒有去你李叔叔家裡住?”李雪梅穿一身黑色紗裙,似乎嗓子發了炎,啞了,眼睛也腫著,眼白霧蒙蒙的,還有血絲,說話也像沒有精氣神似的,絲毫提不起氣力。
她在陽台上支起了一個木架子,擺上黃色小方桌,地板上放了一個鐵皮盆,裡麵裝滿了土豆。
她將切好的土豆片整齊地碼在小方桌上,陽光透過紗裙勾勒出她的影影綽綽的身形,肩膀斜斜向下,腰窩明顯,薑暮發現,幾日不見,她竟瘦了一大圈,連發梢也似失去營養一般,乾枯地蜷著。
前日聽樓下李奶奶議論說,醫院是個沒法去的地方,尤其腦出血這個病,陪護是最要命的,陪護在床前,隻有一個小板凳,點滴十分鐘一瓶,是一分鐘也不能合眼睡覺的,如果在醫院陪護半個月,自己也要倒下的。
薑暮梳理了頭發,搖頭道:“沒有。”
薑暮抓了把魚食投進魚缸,搬來小板凳,圍在鐵盆前幫忙,她學著大人的模樣,嫻熟地將土豆一顆顆扒皮,切片,濃濃的蒸土豆的熱蒸汽撲麵而來。
“你李奶奶說你一直在外麵吃,說什麼都不去她家裡吃飯,為什麼?”李雪梅放下刀,手在圍裙上蹭了蹭。
薑暮手一抖,差點切到手指。
沙發上的薑源抖了抖報紙,翻到另一麵,沒說話。
李雪梅不高興地繼續教育她,道:“跟你李奶奶、李叔叔之間有什麼可害羞的?大家越是互相麻煩才越是好,鄰裡之間的感情都是這麼相處下來的,懂嗎?這叫人情味,你也太獨了些。”
薑暮被滾燙的土豆燙了一下,身上冒出汗,悶悶不樂,不說話。
“可我記得,你小時候也是總纏著人家轉的。”李雪梅更不開心了,嫌棄地抱怨,“這孩子,越長大越沒出息,還不如小時候。”
薑暮梗著脖子,羞憤得臉頰通紅,像小雙山上那些抬不起頭的紅高粱穗兒,她快速切著土豆。
“薑暮小時候多活潑啊,小嘴巴整天說個不停,閒不住,認識的不認識的朋友都誇讚她,說她就是個小機靈鬼,這幾年卻說變就變,人說小時了了,大未必佳,我看都是有道理的。”李雪梅朝薑源絮叨。
薑暮猛地摔了土豆和刀,盆裡的熱水濺出,灑在李雪梅的腳背上。
李雪梅被嚇了一跳。
“我還要去上學。”薑暮丟下一句,起身在毛巾上擦了擦手,拎起書包飛快出門。
李雪梅和薑源麵麵相覷。
“這孩子!”李雪梅感歎,“一句也說不得了。”
“學習成績好就行了。”薑源再次抖了抖報紙。
李雪梅拽了拽裙角,把裙擺攏到一起,掖在兩腿間夾住,自言自語道,“這孩子總有些不正常。”
薑源合上報紙,撫平褲腿道:“在市裡耽擱了這麼久,聽說廠裡已經確定半月後開會,票選副主任。”
李雪梅悵然,道:“總算定下來了,不然我這心裡總惦記這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