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茜拿著審訊記錄緩慢地穿過走廊,走廊儘頭滲進來一條一條的陽光。
在這個看似乾淨的世界裡,陽光照射到的地方,到處都鋥亮反光,而灰塵,反而隻有在光線漸漸弱下去的時候才容易被發現。
安茜和謝東站在審訊室門口。
安茜說,“人有時候真矛盾,我一方麵希望她快點招供,我們就能快點結案,為死者伸張正義,一方麵我又希望她不是凶手,希望她沒有毀掉自己的一生。”
“同情犯罪,是身為警察的最大禁忌。”謝東冷淡地說,他目光凜冽,直接推開審訊室的門。
少女正襟危坐在桌子後邊,身體繃直,看他們進來,兔子一樣通紅的眼睛用力瞪著、警惕著。
送來的早餐被擱在桌邊,薑暮一口都沒動,屋裡飄蕩著複雜的氣味。
安茜注意到薑暮麵前的水已經喝完,於是又從紙箱裡拿出一瓶放到她麵前。
室內很安靜,沒開窗,沒開門,十分悶熱。
薑暮還穿著那件藍色校服,出了不少汗,額前一片狼藉,少女從兜裡掏出蝴蝶形狀的發卡,彆住頭發,露出鋪天蓋地的紅疹子,疹子又嚴重了,像紅透的荔枝殼。
安茜不禁心口一窒,她知道,少女的陰私,全裝在她的校服裡。
“看看這個。”謝東把一張紙放在桌上,薑暮心臟狂跳。
“熟悉嗎?”謝東問。
薑暮看清那紙上的字跡,心跳快到眼前發黑,恐懼徹底將眼底撕裂。
謝東問,“為什麼做這項檢查?”
薑暮血液上湧。
“因為什麼?”他厲聲。
薑暮道,“因為……因為……生病了。”
謝東道,“生了什麼樣的病需要做這項特殊的檢查?”
她驚恐萬狀,看向安茜,眼神濕漉漉,在求助,但麵前的兩位警察,絲毫沒有給她一絲憐憫,他們正義威嚴,權威的麵孔下,是對案件真相的索求,是對被害者的絕對尊重。
薑暮搖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為什麼要檢查這一項,都是醫生要求的,你去問醫生。”
“你被侵犯過。”謝東不是詢問,而是用了斬釘截鐵的語氣。
薑暮血液上湧,瞪著的雙眼模糊不清,她抬手用力撓著疹子,緊張恐懼到疹子出了血也沒有停手,她的心臟快跳出去,她的五官皺在一起,如同膠在一起。
這一刻,她覺得眼前眩暈,她覺得眼前的世界是血淋淋的。
那些因年代久遠而被折疊、被重述、被重新偽裝而失真的記憶,再次被提醒。
她想起醫院複雜的、令人作嘔的、令人渾身起雞皮疙瘩的味道,想起女護士的觸摸,還有李雪梅對她痛恨的眼神。
她看到麵前的世界快速顛倒過來,她的耳朵嗡鳴,她像是被裝進了真空罐子,她無法呼吸。
“你被侵犯過。”安茜重複謝東的話。
薑暮看著安茜,幾乎用一種求饒的語氣說,“我沒有……我沒有……沒有被張叔叔侵犯,我隻是跳舞導致局部拉傷。”
“因為被侵犯,所以你殺了他。”謝東說。
薑暮雙眼猩紅,“我沒有……沒有被張叔叔侵犯,從未有過……我也沒有殺他。”
“把證人帶進來。”謝東麵容冷酷。
年輕警官陳立榮拽著當晚在山上打更的老頭的肩膀,老人手臂用力往後扽,雙腳往前支,綠色解放鞋的膠皮鞋底摩擦地麵,發出吱吱的抵抗聲。
陳立榮按著老人的頭,迫使他抬頭,“看看這個人是不是那個當晚在山上穿著畫著大便的校服和死者吵架的人。”
薑暮抬頭,跟老頭渾濁的雙眼猝不及防地對上,薑暮下意識縮了縮肩膀,渾身像過敏一樣,劍拔弩張起來。
老頭臉色陡變,急忙甩開謝東往外走。
薑暮嚇得臉色像窗戶紙一樣煞白,腦袋裡的血管像要爆開一樣刺疼,手腳卻異常冰涼。
她渾身上下過電似的發抖。
“我什麼都不知道。”老頭喊著。
陳立榮掐死煙蒂上的火星,前麵的警察控製住老頭,問,“你認出她了?”
老頭點頭,忙又搖頭,“沒有,沒有。”
審訊室內,薑暮陷入了掙紮和恐懼的深淵中。
她呼吸急促,渾身發抖,頭暈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