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廚房裡傳來的水流聲叫醒了薑暮。
薑暮坐起身,順手撓了撓腋窩和脖頸的熱痱子,痛癢感傳至四肢百骸,連著小腿肚也癢了起來,低頭看時,才發現自己腿肚上不知什麼時候鼓出了幾個杏梅大的蚊子包。
門外灶聲轟隆隆,隻聽李雪梅扯著嗓子說,“這孩子,睡得可真夠死性的,昨兒晚上下夜班,我敲了半小時的門她都沒聽見,我還以為出了什麼事,最後還是隔壁張主任叫人幫忙撬開了門鎖。我進屋一看,這姑娘躺在床上睡得可穩當了,連衣服都不脫。”
客廳裡,薑源站在魚缸前端著搪瓷盆給魚缸一盆盆換水,他指著兩條翻著白肚皮的金魚惋惜,“也不知道這魚從什麼時候起竟然爛尾巴了,咱們也沒及時發現。”
“一個女孩子,睡得這麼死,也不知道隨誰。”李雪梅抱怨。
“還沒死,換水後還是能再長出尾巴來的。”薑源悠然說。
兩個人各說各的,完全不在一個頻道上。
李雪梅有氣無力地把鍋蓋合上,放棄了烙餅的想法,還是熬藥要緊。
她打從市裡回來就生了病,前後足足跑了幾趟醫院,又跑了幾趟中藥房,人家說她體內“生了火毒”,於是配了些草藥在家裡煎,煎了兩天也不見成效,心裡便焦躁起來,又不知從哪搞來一副坊間配方涼茶,在家早晚各煎一次,弄得家裡哪哪都是她熬製的涼茶和中草藥的味道。
可是病情仍然無好轉,白天倍感精神不佳,她又要強,堅持上了幾天夜班,人都熬透了,脾氣性子都暴躁了起來,看誰都不順眼,對薑暮的容忍度自然而然也下降了許多。
她把砂鍋騰挪出來,扔在灶上,將一大包中藥倒進去,鍋裡冒起一團褐色的藥渣沉屑。
她見薑暮房間沒動靜,走進客廳喊了一嗓子,“這丫頭片子,還不起床,等著我去請你嗎?”
發泄完,又照了照鏡子,鏡子裡呈現出一張憔悴的黃臉,脖子上和額頭上紅一塊紫一塊,她順手又揪了揪脖子。
這不前一陣子,聽了鄰居說揪痧去火,她很相信。她開始隻是把嗓子揪出了沙,脖子上搞得紫紅一片,後來覺得頭痛,又把額頭揪出了沙,從上到下,皮膚青一片、白一片、紫一片,很嚇人。
不止如此,整個人的精神也被她折騰得像塌了架子一樣,脊椎骨堆在一起,乾起活來肩膀和脖頸往前探,胸口窩著,情緒更加抑鬱。
李雪梅看見自己這幅樣子,又氣不打一處來,朝客廳裡悠然喂魚的薑源抱怨了句,“大的小的都不讓人省心。”
李雪梅忙個不停,終於燉上了菜,又來收拾茶幾,看到茶幾上放著一本毛選,翻開一看,裡麵的兩萬塊錢用皮筋綁著,一動未動過,一股邪火又竄上來,她問,“李艦怎麼說?”
薑源學著李艦的語氣沉聲說:“咱們辦廠子是為職工謀福利,不是為了個人私利,副廠長的選任必然是要任賢任能的。”
話說的婉轉又有格局,意思是,廠裡從來沒有走後門的“規矩”,他們之間也從來沒有可以拿錢辦事的交情。
李雪梅感到詫異,氣惱道:“你又是怎麼說?”
薑源鬱悶,埋怨道:“我還能怎麼說,都是你出的餿主意。”
一向好強的李雪梅有些生氣,心裡也猜到了七八分,想必是薑源沒有給李艦收下這禮的台階,否則李艦怎麼會拒之門外,這兩萬塊也不少了,還是她借的,難道還會嫌棄她吝嗇?
一時間,氣血上湧,臉憋的紅漲起來,她揪起喉嚨上的皮拎了拎,猛咳了幾聲。
她起身把幾件衣服掏了口袋,扔進洗衣盆裡,強迫自己緩和情緒。
她又坐到薑源身邊,拍拍他的後背,安慰道:“我知道你最是瞧不起走後門這種事情的人,可是為了家庭,為了薑暮,咱們也要努力試試。”
“這個我當然知道。”薑源道。
李雪梅輕輕搓著他的手,常年乾活的粗糙指腹磨礪著薑源的皮膚,也磨礪著男人的心。
李雪梅繼續道:“家裡的經濟狀況不好,她姥姥入院花了多少錢你也心裡有數,自從進了那個重症監護病房,那半個月幾乎耗儘了咱們這十年攢下的這點工資,我知道你都是為家裡的生活才肯去低頭的,我和薑暮都知道的,我們隻會引以為傲。”
李雪梅雖然沒念過書,也沒有文化,可最摸得準薑源的想法,薑源脾氣不好,性格急躁,凡事需要正向激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