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順著小路一直往山下走。
小路兩側草長半人高,中間鋪出一條彎彎曲曲的石子路,狹窄隻容一人通過,是水廠職工鋪出來的,為了下雨天好走。
小雙山顧名思義,就是兩座小山相連,兩座山中間自然形成一處百米高的山坳,有許多泉眼,礦泉水廠依此而生。
廠子就坐落在小雙山南,家屬樓在山北,平時職工們想從大路回家,要繞過一座山那麼遠,走回去要一個多小時,如果從山坳裡穿過去,用不上十五分鐘。
這個時間廠裡職工都在上班,山上沒人,很清靜。舉目望去,都是水廠的一個個蓄水池和水泵站。
蓄水池和水泵站的作用不容小覷,山坳裡雖有不少噴泉,但需要蓄水池蓄水,再用水泵抽水從管道輸送到山下的工廠,才能過濾,殺菌,消毒,罐裝。
罐裝後的礦泉水就可以裝箱銷售了,通過廠裡的鐵軌運輸到各個縣市。
在山上順著小路往山下看,就能看到那道鐵軌,它穿過廠子,繞到山後麵,火車車廂相撞,發出“咣啷咣啷”的巨響。
程慧芳便是被壓死在這樣的地方,那地方充滿鐵器的碰撞聲,不知血肉之軀碾碎在冰冷的車輪下會是什麼感覺。
薑暮看了看,便走了。
大乖本要看小瀑布,但要爬到山頂才看得到,幾個人便往山下走了,臉上的蜂毒爆發,越腫越大,大乖已經變成了一個豬頭。
上午的太陽很毒,大乖有些暈,幾個人走一段路便去水泵房躲太陽,他們倚在泵站的水泥牆麵上,本以為會很涼爽,卻發現牆麵竟也是溫突突的熱,但泉水溫度似乎很低,涼意還是撲麵而來。
他們麵前是正在工作中的水泵,從一個四四方方的水井一樣的深洞中間挺上來,下麵是巨大的蓄水池,水泵四周被一米多高的鐵皮圍著,鐵皮中央有個小門,被一個藍色鎖頭鎖著,但仍然能從縫隙裡看到泉水。
張朝看著泵站下麵黑幽幽的水潭,問:“你知道這裡麵有多深嗎?”
他跳起,往裡探頭,薑暮卻拽了他一下,擔驚受怕地說,“如果有人掉進去,是無論如何也爬不上來的。”
張朝說,“沒人會掉下去,這裡的鑰匙隻有我爸有。”
薑暮沒回答,反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因為張朝的眼睛已經腫成了一個包子,嘴巴像香腸嘴。
她一邊心疼,一邊卻又忍不住笑得前仰後合。
……
下山後,他們立即趕往火車站。
這個時候的火車站最熱鬨,冒著黑煙尾氣的公交車開得飛快,裡麵的人隨著慣性左右搖擺,電三驢子滿街亂竄。
張朝的眼睛已經腫成一個大饅頭,他感到前所未有的頭暈和視力模糊。
大乖和張朝先去了衛生站,護士一看他們那熊樣,先笑了兩分鐘,又教訓了兩分鐘,才拿了工具,給兩人拔了蜂針,又塗了些藥膏,便說無礙了。
可大乖還是直呼頭暈目眩,畢竟,他被蟄得最嚴重。
薑暮去了火車站,買了站台票。
從市裡來的火車隻有一趟,薑暮找了個陰涼地方,一邊疊幸運星,一邊坐等。
大乖他們出了診所也閒不住,都來陪薑暮,幾個人坐在站台上,餓得肚子咕咕直叫。
大乖拿著薑暮的小鏡子,一直照,護士給塗的藥似乎沒什麼作用,臉還在不斷膨脹。
棍哥學著薑暮的手法幫薑暮疊幸運星,但他的手又笨又大,疊不成型,即便好不容易疊好的也鬆鬆散散,形狀十分勉強,隻好讓大乖拿來墊石子一樣墊著玩兒。
轟隆隆一趟趟進來的火車從薑暮麵前穿梭,熙熙攘攘的人群從車門梯子擠下來,與家人們相擁在一起,每每此刻,薑暮都會露出羨慕的神色。
等從市裡來的火車抵達時,她站起身,望著站台,卻沒有幾個人下車,站台空蕩蕩的,更沒看到姥姥。
她一個門一個門跑過去,沒有,沒有,還是沒有,直到站台上一個人都沒有了,才罷休。
薑暮小小的背影仿佛在縮小,在縮小,張朝有些心疼。
火車站上方的大鐘到整點就響,已經十二點多了,大乖拍拍屁股,道,“走吧,今天沒車了。”
……
薑暮失魂落魄地跟著他們一路走著,神情恍惚,始終沒察覺到他們離成衣店越來越近。
武芝華的成衣店離火車站不遠,隻隔著兩道街,門敞開著,烤得發黃發軟的塑料門簾在風中蕩著。頭頂的牌匾斜著,搖搖欲墜。
張朝撩開門簾,手指一縮,被燙了一下,人已經進了屋。正午的太陽熾烈,透明門簾被太陽烤化了一樣燙手,散發著濃烈的塑料味。
武芝華從裡屋鑽出來,手裡拿著一把成衣剪刀,正往剪刀手柄上纏白色布條,抬頭見到幾個孩子,招呼他們進屋坐下。
大乖這幾個孩子她都見慣了,可是見到薑暮,卻先怔住了。
薑暮局促,有些閃躲,她拉了拉張朝的衣角,小聲道:“我把你送到了,先走了。”
大乖卻不客氣道:“武阿姨做的打鹵麵最有排麵了,你吃過飯再走。”
棍哥扯過凳子,道,“我也特意來吃武阿姨的打鹵麵。”
張朝掀開門簾子,進了裡間。
武芝華道,“對,薑暮一定要留下吃午飯。”
薑暮搖頭,神色凝重,眼神躲避著武芝華,忍不住看了看張朝去的方向。
武芝華和藹而親切地放下手裡的剪刀,走上前,拉過薑暮,上下打量,道:“薑暮好久沒來了,自從你姥姥去市裡住,就沒見你來過。”
薑暮不自然地微笑起來,把手推開,道:“最近學習比較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