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發前一天。
沙發裡,剛剛下夜班回來的李雪梅正在打毛衣,隻聽房門被推開,“嘭”地一聲又被摔上。
進屋的兩人都沒說話,氣氛卻似乎不太對勁。
李雪梅放下毛衣針,起身走出客廳,就見薑源臉色鐵青,眉目淩厲,薑暮則瑟縮著,低垂著頭,小臉煞白。
一大早回來,她就聽說了昨晚的事,可好在張文斌先到家通知過她,孩子找回來了。
薑源把鑰匙扔在鞋架上,回手就抄起雞毛撣子,朝薑暮手臂抽了過去。
李雪梅嚇得變了臉色,急吼道:“你做什麼?”
薑暮縮起肩膀,攥緊校服褲子,害怕、怯弱地站在門口。
那種疼痛,初時凜冽,而後便火辣辣的,從後脊梁沿著傷口一路竄上去,連著脖子和耳根,細致深入地灼痛起來。
她屏住呼吸,像一隻小烏龜一樣縮在原地,想要反抗,但卻不想逃跑,因為隻要她站在這裡就是最好的反抗。
李雪梅反應過來,立即把薑暮拉到身後,警惕地看著薑源,再次質問:“你這是乾什麼?”
薑源指著薑暮的鼻子,發狠道:“我要是不打她,以後還能管得了她?”
薑源把薑暮硬拉回客廳,把薑暮推到牆角,又朝薑暮身上狠抽下去,少女白皙到透明的手臂頓時掀起一道道紅痕,鼓起,破皮,流血。
李雪梅心痛地抱住薑暮肩膀,急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怎麼回事?”
薑源想回答,憋了半晌竟覺得難以啟齒,憤恨之下,揮舞著手中的雞毛撣子,又抽下來。
李雪梅道:“不是去給李煊赫補課了嗎?到底發生什麼了?和李煊赫吵架了?怎麼會跑丟了?”
李雪梅關切地看著薑暮,捧著她的小臉溫柔地詢問著,薑暮忍不住哭了起來,卻不說話。
薑源道:“她長大了,膽子也大了,敢撒謊了,李廠長說這幾天她都沒去補課,連人影都沒見到。”
李雪梅驚訝,隨即冷聲質問薑暮,“為什麼,你乾什麼去了?”
薑暮忍住眼淚,她目光死死地戳著地板,隻是咬著牙哭泣。
那種沉默更像是一種無聲的叛逆,是固執、不知悔改。
這徹底惹怒了薑源,薑源顫抖道:“你說,你這些天是不是都跟那個張朝在一起?”
薑暮哭得更厲害。
李雪梅的臉色徹底變冷了,她用力搖晃薑暮,“你倒是說話啊。”
薑源道:“你居然敢跟那群小混混在一起混了,你有沒有想過你跟那些人在一起,今後你會變成什麼樣?”
說著,薑源竟然顫抖起來,“你說……你昨天晚上……你跟張朝……你們……你們……”
薑源用雞毛撣子的竹竿硬節用力懟薑暮的肩膀。
薑暮肩胛骨疼得縮起,踉蹌不穩,撞在牆上。
從小到大,薑源從沒打過她,薑暮眼睛發紅,抽噎一下,哽住,“我們……我們什麼都乾了。”
薑源震驚,腎上腺素在體內狂湧,他視線模糊,耳膜嗡鳴,他難以置信地凝視著薑暮,露出憤怒且茫然的表情。
他從未想過,乖巧到仿佛沒有過青春期的少女如今竟然也叛逆了,她的叛逆如此突如其來,讓沉浸在錯覺中的薑源措手不及,無法接受。
他看著麵前這個瑟縮、低眉順眼的女孩,容顏未變,眼神卻變得異常冷硬和尖銳,他覺得陌生,難以理解。
一瞬間的激怒令這個父親難以控製自己的情緒,他揚起雞毛撣子狠狠朝薑暮抽了過去,劈頭蓋臉,毫不顧忌,毫不留情。
父女倆的情分在這一刻成仇成恨,她沒有躲,反而仰起頭,以正臉迎接,一道血痕從她的額頭延伸到嘴角、下頜、鎖骨,她仰著她那古怪的臉,瞪著薑源,令薑源疼痛難忍。
憤怒使他失去理智,他握緊了手裡的雞毛撣子,他顫抖著手朝薑暮身上一下下抽下去,恨道:“你知不知……知不知道廉恥?你害不害臊?”
薑暮怔腫地看著菱形地磚,她委屈地咬住後槽牙,忍住疼痛。
這一次,她不再懷疑父親對她的愛,她可以肯定薑源不愛她。
他之所以從未打過她,不是因為他好,而是因為她自己一直沒有把犯過的錯展露在他麵前。
在一旁聽得雲裡霧裡的李雪梅忙把薑源拉開,卻也不敢說話了。
薑暮的皮肉一寸寸裂開,一張一縮的疼。
李雪梅把薑暮推出客廳,薑源道,“她瘋了,她真是瘋了。”
他又大步追來,雞毛撣子再次抽來,道:“讓你一個小姑娘不學好,讓你跟不三不四的學生混在一起,讓你不檢點,去做那些不要臉的事……”
“怎麼就不要臉了?”薑暮縮著脖子背對著薑源大吼,“憑什麼……憑什麼我就是不要臉?”
她閉上眼睛,頭腦發脹,不管不顧了,她大吼:“難道……難道那些不要臉的事你們就不做嗎?”
薑源和李雪梅雙雙呆住。
薑暮吼道,“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每天晚上都做些什麼,你們憋著不叫出來的聲音聽起來更讓人難受,以後你們想叫就大點聲叫……”
“啪——”雞毛撣子甩在薑暮的耳根上,力氣大了兩倍,薑暮眼前黑成一片,耳朵開始哄鳴。
整張臉,頓時鼓起,尖銳的疼痛夾雜著熱辣腫脹,清晰地傳來。
李雪梅被薑源這一動作嚇得幾乎停止了呼吸。
平靜了,一切都平靜了。
廚房的開水壺咕嘟咕嘟冒著熱氣。
薑暮不哭不鬨,反倒平靜地說:“我不想去補課,可你們隻知道自己的利益,你巴結李艦不成,隻能讓我去送人情,我看不起你,不要臉的是你。”
“啪”一聲,薑暮的臉再次火辣辣。
這一次,揮手過來的,是李雪梅。
薑暮瞪著李雪梅,李雪梅壓抑著怒氣紅著眼睛看著薑暮。
震驚、責怪、愧疚、矛盾、懷疑、不解、不知所措,在李雪梅的臉上風雲一樣變換,使她的臉在一瞬間變得極其難看。
李雪梅從前總是盼著孩子長大,可是長大有什麼好,她們有了自己的想法,隻會跟父母作對。
薑暮從前也總是盼著長大,可是長大又有什麼好,長大了就和父母之間畫出一道牆,他們在牆那邊,她在牆這邊,彼此畫地為牢。
最傷人的便是,你會突然發現,他們對你的愛,是有條件的。
如果你犯錯了,愛就消失了。
“你真的瘋了。”李雪梅咬牙切齒地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