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漸漸升起,晨光斜進窗口。
薑源始終坐在客廳的軍綠色小馬紮裡抽煙,一根接著一根。發生這樣猝不及防的事,他心裡十分憂慮,很多陳年舊事又重現心頭。
“一直害怕的事還是發生了。”李雪梅恍然。
那種宿命感讓她窒息,咳嗽似乎也越來越嚴重了,她兀自坐著,拄著胸膛咳嗽,像是要把腔子裡的空氣都咳出來,把肺裡的黏液、血液也都咳出來。
薑源聞言臉色更加陰沉了,道,“都過去這麼多年了,她一直成長得很好,文文靜靜,乖巧懂事,沒任何出格的事,怎麼就突然這樣了呢。”
李雪梅說,“這幾年大夜班,加班,太忙了,我們平時對她關注太少了,我們以為她像普通孩子一樣單純可愛,所以放鬆了警惕,她做什麼我們都不管也不問。”
薑源委屈道,“可是我們還要怎麼做呢?這麼多年,我們都小心翼翼。”
李雪梅也很無奈,道,“是我們大意了,其實,你看她,早已經發育得跟十七八歲的姑娘似的。我們總以為沒事,沒事……”
薑源不服,“我們家裡人都是正經人,怎麼會遇到這樣的事。”
李雪梅歎口氣說,“都是命。我們以為是大人在哄小孩,其實是孩子在哄我們,我猜她早就什麼都懂,隻是假裝不懂而已。”
薑源道,“前段時間我還要給她買裙子,我真是後悔,這樣一來,以後再也彆穿裙子了,買些男孩子的衣服給她穿,頭發也剪短。”
李雪梅道,“已經夠短了。”
薑源道,“那就再剪短些,彆讓她覺得自己漂亮。”
李雪梅道,“教育可以,但也不能做得太極端。她隻不過長得漂亮些,發育的早些,她有什麼錯。”
這時,防盜門突然被撞了一下,好像打架聲,隨即傳來趔趄聲。
李雪梅站起身,道:“一定是李廠長回來了。”
“你給我滾出去道歉。”薑源立在薑暮房間門口嗬斥。
薑暮拒絕:“我不。”
李雪梅道,“聽媽媽話,去跟隔壁李叔叔道歉,你是個好孩子,要懂禮貌,你答應了人家的事沒有辦到,是不是應該道歉?”
薑暮搖頭,吼道,“我不要道歉。”
是你們答應的,不是我——
李雪梅說:“不要再惹爸爸生氣了,隻要你道歉,或許爸爸就不追究了,這是爸爸唯一能做的妥協。”
可是薑暮聽著,卻不覺得這是妥協,更像是一種威脅,恐怖至極。
李雪梅和薑暮的談話僵持了幾分鐘,可在李雪梅看來,這幾分鐘很久,久到可以完全磋磨掉一個成年人的耐心。
薑源粗暴地拎起薑暮,道:“你給我乖乖去李廠長家道歉,你放學之後人家還在校門口巴巴地等你去給補課,你倒好,跟著一幫渾小子去……去……你乾的這叫什麼事,現在整棟樓都知道了,我的臉往哪放?現在你就去道歉。”
“我不去——”薑暮反抗。
薑源無法置信,開始生拉硬拽。
“我不去,我說我不去——”薑暮扳住座椅背,吼道。
薑源把煙頭暗滅在桌子上,一把攥住薑暮手腕,拖著薑暮上半身,薑暮瘋狂掙紮,可是無濟於事。
她想起小時候有一次將被遺棄的小燕子重新放回燕子窩,可隔天,那隻小燕子又被燕子媽媽叼出,從高空丟下。
薑暮有時候想,父母真會保護孩子嗎?
薑源推開門,把薑暮丟了出去,正撞到還在密切談話的李艦和張文斌,他們似乎剛發生過一場激烈的打鬥,隻是此刻已經平靜下來。
李艦正低著頭把被張文斌打歪的眼鏡腿掰回原位,他重新戴上眼鏡,震驚地看到滿臉血痕的薑暮。
即便知道薑主任這個人聽風是雨,脾氣暴躁,也猜到他會教訓薑暮,但沒想到他會動手,而且還對自己的孩子下死手,當即怔住了。
沒有給他反應的時間,薑源把薑暮猛推到李艦身前,喝道:“說話——”
薑暮梗著脖子,咬著牙,用更徹底的沉默全麵反攻薑源的底線。
那種壓抑著歇斯底裡的抗拒,連李艦也感到被無情地控訴了,隱約的內疚滋生。
李艦下意識摸了摸薑暮的頭,薑暮神經質般地揮開他的手,她渾身顫抖,恨意、厭惡、恐懼全都泄露出來,抬眸時有些東西似乎控製不住要脫口而出,刹那間,整個人又被張文斌一把拽到了身側。
少女抵抗、排斥的情緒如同她臉上的那道從額角一直貫穿到下頜的血痕一樣觸目驚心。
李艦尷尬地收回手,質問薑源:“薑主任,你這是在做什麼?”
薑源作勢又要打薑暮,被張文斌攔住,張文斌道:“女孩子可打不得,不像我家男孩,皮實,怎麼打都行,女孩子怎麼能這麼打?”
薑源回頭就給了張文斌一拳,張文斌趔趄一下,差點跌下樓梯,薑源怒視張文斌,道:“你有這個閒心還是管好你自己的兒子,彆隻會生不會養,還要帶壞我的孩子。”
張文斌忍痛吐出一嘴血,剛在李艦那受的氣正無處宣泄,一股邪火又竄了上來,扭身用儘全力一拳打在薑源臉上,“你看看你這德行,你還配做一位父親嗎?”
薑源差點絆在門檻上,回身揪住張文斌衣領,也用儘了全力試圖絆倒他,兩個人一齊撞在樓梯扶手上,“我不配做父親,你配做父親?你培養出那種人渣敗類,這麼小就學會……”
“你把嘴巴放乾淨點——”張文斌踹了他一腳。
眼見兩人都動了真格的,李艦立即擋到中間,嗬斥道:“你們兩個主任這是發什麼瘋,注意身份。”
張文斌瞪著薑源,那股邪火頂上來就壓不下去了,一發不可收拾,他恨不得把這個蠢貨打殘廢。
可是他以什麼立場呢?
樓上樓下的鄰居聽見響動都睡眼惺忪地走出來,站在樓道裡,透過樓梯扶手的縫隙,朝上或者朝下歪頭目瞪口呆地打探著三樓的情況。
張文斌隻得作罷,鬆開了薑源。但心裡憋著這口氣,無處伸張,臉色更不好了,回身一腳踢在自家防盜門上。
薑源揉了揉臉,脾氣更不好了,按住薑暮的腦袋,繼續強迫道:“薑暮,你道歉。”
薑暮道:“我不道歉,他不是好人。”
李艦神色變了。
薑源麵子上更加過不去。
“出言不遜,我打折你的腿——”薑源這會兒紅了眼,又要動手。
“行了,行了,還鬨什麼。”李廠長尷尬地擺手,語氣也變了,有幾分生氣地說,“孩子既然不想補課,我也不勉強,為了這麼點小事,何必大動肝火,反倒傷了父女的感情,這件事如果要怪,就隻能怪我,是我非要薑暮給我家那個沒用的東西補課,你們打她就是怪我。”
嘴巴上的冠冕堂皇掩蓋著偽善和假仁假義,他一向在這方麵天賦異稟。
李雪梅麵子掛不住,道:“李廠長,這話是從何說起呢,我們知道李廠長脾氣好,大人有大量,不與薑暮計較,但我們做父母的,不能放任孩子這樣壞下去,答應的事怎麼能不做,小孩子從小就培養出這種性格以後可怎麼辦好。這孩子這幾天是中了邪了這樣倔,不過在家裡她卻總說李叔叔好,她是願意去給煊赫補課的,我們都說好了,不止這幾天,放假之後也要天天去給煊赫補課的。”
薑暮瞪著李雪梅,吼道,“我不,我不,我就是不願意去補課,暑假我姥姥就來看我了,我要陪著姥姥。”
李雪梅怔住,被當麵拆台,更加掛不住,臉刷地紅了,她心裡一股氣一直憋著,終於爆發,“你姥姥來,跟補課有什麼關係,再說,你姥姥不會來了。”
薑暮震驚,賭氣問:“憑什麼不來。”
李雪梅道,“我說不來就是不來。”
李艦看著周圍看熱鬨的鄰居,勸道:“孩子既然不願意,你們還是不要勉強。”
薑暮怒視李艦,吼道:“你……你住嘴——”
李雪梅狠推了薑暮一把,忿怒嗬斥,“你怎麼說話呢?媽媽是這樣教你跟長輩說話嗎?你現在怎麼變成這樣了?”
“他不是長輩。”薑暮已經不管不顧了,吼道:“我不用你們管,姥姥肯定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