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寫道:
【九歲那年,他對她做了過分的事。
她被他從舞蹈團拖出來,她雙手用力扳著舞蹈團的木質大門,在同學和老師麵前毫無尊嚴地拚命掙紮、祈求。
她發誓她沒做錯什麼。
她隻是在練功室裡和剛搭檔不久的男舞伴練習托舉旋轉,大兩歲的羅彬托著她的腰,她一腳搭在羅賓肩膀,一腿蜷起,雙手捧著他的頭,羅賓要帶著她做旋轉三周的高難度動作,她和羅賓的步法和走位都很生疏、不到位,教練耐心地在旁邊指點。
他的突然出現,讓氣氛變得凝重。大概她們的每個動作都像一把肮臟不堪的觸手,在撥弄他的底線。他衝進門。
她手一滑,從羅賓肩膀上摔了下來,“撲通”一聲,呈一字馬摔在地板上,一動不動。
陳教練震驚地過來查看她,她痛得渾身僵硬不敢動。而他,卻一把拽起她。
陳教練立時勸阻,“您冷靜一下。”
“我來帶回我女兒。”他羞憤地說,“我已經明確跟您講過了,我家孩子不跳了。”
教練著急,“她很有天賦的,這個年紀可以做到這樣的動作你都不知道有多麼了不起,而且能找到和她不相上下的舞伴也很難得,更何況,馬上就到比賽日期了。”
“她要是敢跳舞,我就打斷她的腿。”他拉起她,“走,跟我回家。”
她掙紮幾次,不願跟他走,可還是被他拖著往外扯,她擦傷的大腿內側流下鮮血。她的舞蹈生涯就此流產。】
也是在那天,張朝偶然在陽台上撿到了許多照片碎屑。
他翻著那泛黃的日記紙張,夾在中間的那張自己粘貼的照片雖仍然美麗,但畢竟是碎過的。
他翻開後麵一篇日記,她寫道:
【那年,她的病情很嚴重。
“這是……這是怎麼弄的嘛!”李雪梅歎氣。
紅糖味熱騰騰濕乎乎的香氣撲在臉側,她抿了抿唇,抱著膝蓋縮在床裡。
李雪梅坐在床前,端起書桌上的紅糖水,用勺子調勻,遞給她,囑咐說:“把這碗紅糖水全喝了,你就好了。”
她坐起身,端起碗,把紅糖水一口氣喝儘,嘴裡彌漫著蔗糖的清香味,餘味卻乾澀發酸。
紅糖水一路到胃,那種熱度像滲透到骨子裡似的,頓覺手腳的冰涼緩和些。
“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怎麼這麼小就……”李雪梅拍她的背。
她渾身緊張,她垂下頭,看向被罩的花紋,道:“一直很……很疼,而且……”
李雪梅皺眉。
她身體滑進被子裡,下巴也縮進被子裡,自覺難以啟齒。
“……疼。”她垂下頭,嗓音沙啞,要被自己吞沒。
李雪梅不肯相信,立即起身拉她到廁所。
她光著腳站在冰冷的瓷磚上,仰著頭,看上邊裸露的醜陋的電線,看那個隻消一周沒清理,就生出灰白色水垢的蓮蓬頭,看剛用了一周便瘦了一大圈的白色肥皂。
李雪梅的動作有些粗魯,沒有女人的纖細柔軟,她的手又粗又厚,充滿力量,像個男人。
她忍不住咬住嘴唇,忍耐著承受著那種尷尬和沒尊嚴。
想哭。
一番仔細認真的檢查過後,不知為什麼,李雪梅大驚失色,頭發也散了,她瞪著通紅的眼睛,問,“你告訴媽,你什麼時候開始流血的?”
她不說話。
“什麼時候——”她搖她。
她被嚇到,說,“今天早上。”
她立馬起身,生拉硬拽,“走,媽帶你去醫院。”
她不解又恐懼,“媽,我不想去。”
“不行。”她剜她,眼神寒冷淒厲,像冬天的風,刮著刀子。
她看起來越發楚楚可憐。
李雪梅終於妥協,選擇溝通,“那你跟我說實話,以前有沒有過?”
她如遭雷擊,心虛,臉頰淌下汗,她反應激烈,猛搖頭,“沒有。”
李雪梅甩開她,瞪她,這讓她覺得,她像厭棄一件舊衣服一樣厭棄她。
李雪梅知道了什麼似的,篤定了什麼似的,將她的這次生病視為不良事件。
李雪梅匆匆回屋換衣服,隨便拽出一條裙子就穿,頭發也忘記綁。
她站在門口看著李雪梅,心裡怕極了。
縣城裡最大的那家醫院離薑家不是很遠,但是李雪梅還是帶她去看離家最遠的一家小診所,像是躲著什麼,難以見人。
診所在居民樓裡,甚至連牌子都沒掛,屋裡又破又臟,坐著一排掛點滴的精神萎靡的病人,散發著一股濃重的消炎藥水味。
見是男大夫,李雪梅隻覺傷風敗俗,又氣急敗壞地拽她出門。
從前的李雪梅很溫柔慈愛,凡事都護著她,可那次不一樣,她像押犯人一樣按著她往前走。
李雪梅向來生活仔細,從來不大手大腳,但那次,李雪梅竟然花錢叫了一輛三輪車,三輪車敞著棚,“突突突”往回開。
她的臉慘白慘白的。
她們最後還是不得不回家附近的縣中心醫院,醫院正門立著一個巨大的紅十字,她注視著那個十字架,目光怔仲。
十字架意味著拯救救贖,但卻很少有人知道,十字架最原本是古羅馬的一種殘忍的刑具,是殘酷,是羞辱的象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