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發後第一天 。
薑暮迷迷糊糊入睡,又突然驚醒,身上虛汗涔涔,被子都溻濕了,心跳聲像運動會上猛敲的鼓,咚咚咚,咚咚咚,腦仁也疼。
她以為天亮了,可外麵還是黑漆漆一片,遠處偶爾有車輛經過,在天花板閃過一道道白花花的光。
時鐘擺了兩聲,才淩晨兩點。
她坐起身,摸了摸汗濕的背心,伸手撩開窗簾看向外麵,暴雨停了,天空黑咕隆咚的。
她渾身激靈一下,迅速抽回身,伸手開燈,緩了許久才舔舔嘴唇,這才發覺自己又乾又渴,她起身倒水,渾身沉得像被一股引力用力往下拽。
她端起暖水壺,手腕卻突然疲軟,熱水全澆在手背上,皮膚頓時噓出一層水泡,一股鑽心的疼順著皮膚神經傳到四肢百骸,她心跳得更快。
她縮回自己的小床,關上燈,讓夜晚重歸於黑暗。
她渾身冰冷,手腳冰涼,她儘量蜷縮著,但冰冷皮膚和被褥間的溫熱潮氣一相碰,全身還是止不住地抖。
她緊繃著身體起身,把濕透的背心換了,校服外套套上,再用棉被緊緊裹住自己,再重新蜷縮回床頭,黑暗中,她盯著手腕處那趟水泡出神。
“樓道內注意安全,跑這麼快乾什麼。”
“彆總看那些奇奇怪怪的書,對你沒什麼好處。”
“李艦,你他媽的早晚遭報應。”
張文斌說過的話控製不住地在耳邊回蕩。
薑暮揪緊自己的胸口,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感覺,或許隻是恐懼,抑或還有不忍心。
她也分辨不出張文斌的真麵目——他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
他就像是所有普通長輩一樣,有著威嚴和執拗,他逮到機會就想教育薑暮,想勸導她,想以人生道理歸正她指引她,可每每得到薑暮的反抗,他也像所有長輩一樣拿她沒辦法。
可是,隻要想到他說,“我已經準備報警……”
“這件事我現在必須說,過了今晚這個千載難逢的時機,我怕我會睡不著……”
薑暮又開始惡寒。
她慶幸,他死了。
從這一刻起,所有秘密都會被埋葬。
於是一種極為隱蔽、極為猙獰的快感如同一頭野獸一樣悄然從身體裡被釋放出來,在心內奔騰,薑暮的身體忍不住更加孱弱地抖起來。
她忍不住坐起身。
可是那種良心被蠶食的痛感和亢奮很快又掀起她的不安。
她怨恨他,並且詛咒他不得好死,但他卻真的以死亡的形式成全了她的生,好與壞,善與惡,似乎又從他咽氣的那一刻起反轉了。
她討厭這種反轉,她覺得張文斌的雙手此刻已經觸摸到了她心底裡真正的惡,她狠狠掐住自己的大腿,讓痛感包裹自己。
但他真的值得她同情嗎?值得她原諒嗎?
他真的想幫她嗎?
她是真切地感覺到他想當眾說出她和李艦的事的。
他當時,是要說出來的吧?
他如果真的想報警,為什麼不去警察局?
他的真正目的更像是驅利利己的,是對薑源和李艦的一種報複。
畢竟隻要當眾說出這件事,對薑源和李艦的打擊將是毀滅性的。
她真的很想當麵大聲質問他,可是現在,沒人能知道張文斌到底想乾什麼了。
薑暮痛苦地捂住臉,突然覺得,從前對他的厭惡,煙消雲散了。
大概人們總是願意在人死後,開始祭奠他生前的好,大概她無論如何還是一個善良的人,畢竟——人都死了還計較什麼呢。
這場雨,像是要把整座縣城都淹沒了一般地下著,將熱氣壓了下去,將楊花壓了下去,也勢必將這青春淹沒,將這故事淹沒。
所有同情、譴責、痛恨都被此刻傳入四肢百骸的寒冷和疲勞所代替,留下的隻有無儘的顫抖和恐懼。
薑暮緊緊抱著自己,掐著手,指尖不小心掐到水泡,一股鑽心的痛感傳入四肢百骸,她咬牙,吸氣,靜靜地忍耐。
他的死,是李艦做的,一定是李艦。
她約了李艦,李艦一定上過山。
而且李艦有足夠的殺人動機。
凶手一定是李艦。
對,是李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