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發後,第二天。
薑暮一早起床就不舒服,全身冷汗,高燒已退,但小腹卻隱隱作痛,她掀開被子一看,白色的床單上都是血。
李雪梅推門進來,拿著那條吸水效果極差的毛巾忙碌著,擦拭她的書桌,櫃子,椅子,薑暮連忙翻身扯過被子蓋住床單,心虛地盯著李雪梅。
李雪梅一邊擦一邊把她的文具都擺整齊,回頭問,“都已經起來了,怎麼還不出來洗漱?”
薑暮神色懨懨的,十分沒精神,疼痛使她的腰和腹,肩和背,都往一處疊,她嗓子嘶啞著說,“才剛起。”
“快出來洗漱,吃早飯。”李雪梅不悅地拉開窗簾,光線衝進來,薑暮眯了眯眼睛。
李雪梅轉身還要幫她疊被子,薑暮忙下床說自己疊,李雪梅便撂開手出門了。
薑暮趁機快速抽下床單,胡亂卷成一團,打開衣櫃,塞到最裡麵,再用衣服牢牢蓋上,這才出門走進廁所準備洗漱。
李雪梅卻按住薑暮肩膀,把她的身體扭向客廳,嘴巴使勁兒往薑源身上努。
客廳裡,薑源正坐在小板凳上,背對著她們,拿著小錘子,在認真砸核桃,核桃殼和核桃皮飛得到處都是,茶幾一角已經有一小堆剝好的核桃仁。
“叫你爸吃飯。”李雪梅小聲對她說。
薑暮攥著校服褲子,扭捏著不肯過去先開口。
薑源回頭看她一眼,沒說話,沉默、尷尬,彼此臉上都有些掛不住。
薑暮回頭看向鏡子,她臉上的傷才剛結痂。
許是剝夠了,薑源起身將小錘子收起,拍拍手裡的碎渣,把核桃仁捧給李雪梅,李雪梅雙手在圍裙上快速來回蹭乾淨水分,抻開圍裙底角兜住核桃仁,無奈地瞪薑源一眼,轉身朝薑暮尬笑,“你看你爸一大早起來專門給你剝的,補腦補身體最好了。”
薑源抖開報紙擋住臉,無聲地舉起了白旗。
薑暮沉默地站在原地,有幾分驚訝,又似乎是意料之中,他們總是在吵架後極力討好,他們總有一大堆說辭,比如“父女沒有隔夜仇”,比如“即便孩子錯了,做父母的還是要歉疚,要原諒,要先低下頭。”擺出一副低姿態。
即便薑暮看透了他們,可父母的小心翼翼又像一根軟釘子深深紮在她的心裡,拔不出來,按不進去,愧疚和懊悔之情拔地而起,與她對他們的討厭摻雜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透明的氣泡,將她完全裹了進去。
“先嘗嘗。”李雪梅喂給薑暮一顆,薑暮本能地偏開頭,這下意識的動作讓李雪梅震驚,她理解著孩子的疏遠和排斥,可李雪梅卻仍然笑著一把抱住她,把核桃仁塞到她嘴巴裡。
油香和甜味幾乎征服了薑暮味蕾,可薑暮心裡還是不舒服。
李雪梅把圍裙一掀,核桃仁全倒在了薑暮的盤子裡,她不住地懟薑暮的胳膊,示意她先說話。
薑暮扭捏著,抗拒著,就是說不出口。
薑源沒抬頭,連眼皮也沒敢抬,卻假裝嚴厲地先冷著聲音說,“放假了多出去和朋友走走,彆在家裡悶著,你李叔叔昨天說李煊赫吵著鬨著要去南方旅遊,不用你去補課了,彆搞得苦大仇深似的,沒人欠你。”
薑暮詫異,她詢問的目光落在李雪梅眼中,李雪梅泯唇笑起來,拍拍她的背,說,“你這孩子,補個課跟要你命似的,你這種性格可怎麼好,不知道你這個腦袋裡想的都是什麼,這回好了,以後都不用了。”
薑暮攥緊手心,卻琢磨著李艦的反常行為。
李雪梅說,“核桃仁補腦,和朋友出去時都帶著,跟大家一起分享。我隻有一個要求,不準你再跟隔壁那不三不四的小混蛋在一起玩。”
薑暮不說話,冷漠地看著角落,李雪梅的聲音又冷下來,手指用力點著她的太陽穴,“不讓你跟他玩,你就這麼不願意?”
見她不高興,李雪梅歎口氣說,“你喜歡跟他玩兒也成,不許耽誤學習。”
薑暮不說話。
李雪梅見她臉色越發不好,猶豫著說,“你是不是還在因為你爸打你的事生氣,我和你爸都知道你是好孩子,那天你夜不歸宿,你爸是真著急了,那晚找你連警察都驚動了,但我和你爸現在氣消了,心裡也都明白過來了,你肯定不會做出過格的事,是我們情緒激動沒有好好想想事情的原委,老師後來也替你解釋說,是班級統一安排了你給張朝補課,媽媽相信你,媽媽跟你道歉還不行嗎?以後這事兒咱都不提了行嗎?”
事實是那天之後,薑源跟張朝反複確認過,他和薑暮確實什麼出格的事都沒做。
薑暮還是不說話。
李雪梅突然生氣,委屈地說,“你還想要我們怎麼樣呢?做父母做成這樣也可以了吧,我們究竟有多對不起你呢?”
薑暮也不知道要她們怎麼樣,或許一開始她隻是想要這點愛,後來她隻是想要解脫。
李雪梅離開,摔上了門。
……
暑假的第二天,薑暮坐在房間裡發呆,她哪裡都沒有去,謝南找她跟同學們去東邊田裡捉□□她也沒有去。
謝南說程慧芳的好朋友已經聯絡了電視台,電視台正好要做一期法製節目,已經在錄製了,她的好朋友隻有一個訴求,希望這期節目能讓公眾重新看待程慧芳,雖然這很難,可是謝南說很多人表示會在電視台采訪時第一個站出來表示相信程慧芳,或許得到公眾的轉變隻是時間問題。
可薑暮也是提不起興趣。她現在,腦子裡都是張文斌。
張朝整天不著家,不見人,不理她。
李艦偶爾來李奶奶家,也真的沒再找她。
所有人似乎都很神秘。
她看著樓下,看著太陽從東邊滑落到西邊,看著胡同裡人來人往,看著男人們女人們尋常乾活,他們都在忙碌著什麼,腦子裡都住著什麼樣的鬼,藏著什麼秘密?
她甚至覺得每個行色匆匆的人都可能是凶手,每一個走到胡同口又折回的人都行徑可疑。
已經兩天了,張文斌的屍體還沒有被發現。
這個世上少了一個人,似乎隻有薑暮一個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