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暮的痱子更加嚴重了,她開始抑製不住地瘙癢、沙疼,擾亂她的情緒和心智。
她熬了一天一夜,勉強疊好滿滿一瓶幸運星,可是她的感冒也加重了,再加上例假痛,她隻覺自己頭重腳輕,頭昏腦漲,直到日上三竿,還窩在床頭不肯動。
李雪梅他們顧不上她,都上班去了,薑暮起床吞了一片止疼藥,又吞了一片感冒藥,洗了澡重新塗了痱子粉,才抱著幸運星瓶匆匆出門。
武芝華說張朝一直沒有回家來,不知在哪裡混,她決定去野球場看看。
可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總有些慌。
剛走進胡同裡,小腿便不小心被什麼東西紮了一下,她低頭一看,是一小簇蒼耳草。
胡同裡到處都長著蒼耳草,雨後似乎更茂盛了。
這種草有著十分棘手的刺頭兒,具鉤狀的,極細且直,會傷人,人們都躲著走,可是薑暮聽說蒼耳也會開花。
薑暮深吸一口氣,壓抑住胡思亂想,先後去了野球場、學校操場、一中的球場、火車站的遊戲廳,還去了棍哥家的音像店,都沒有找到張朝。
薑暮失落又擔憂,她盲目地往回走,路過校門口時,卻遇到李艦和李中華,李中華的自行車靠在學校收發室牆上,收發室老頭遞給李中華一封信。
李中華看了眼信封,把信交給李艦,李艦和李中華寒暄幾句,又目光陰沉地略向薑暮,令人意外地沒有理會她,轉身上了車。
受好奇心驅使,薑暮朝收發室跑去。
老大爺說,“哦,是體校寄給張朝的錄取通知書,這小夥子真不賴。今天中午信一到,我就立即通知了他們班主任李老師,李老師說李廠長特意過來取走了核準信,要親自把核準信交到那孩子手上,李廠長很重視這個孩子啊。”
薑暮覺得有什麼東西不對,越想越可怖,她退縮,跑開。
……
她回到樓下,已是筋疲力儘,一聲口哨卻在耳邊劃過,薑暮抬頭,張朝在陽台邊緣坐著,雙腿蕩在外邊,看起來危危險險。
晚霞在他身後鋪天蓋地漫延,整個小雙山都被染得紅俏俏。
張朝掏出柳哨,哨頭乾了,吹不出聲。
薑暮晃動手裡的幸運星,張朝低頭看她,少女像那五彩的星星一樣耀眼,她發絲間的陽光被切割成五個角的晶體。
張朝站起身,將柳哨扔到對麵柳樹上,麻雀呼啦啦飛起。
它們在樹枝邊緣盤旋,等風靜了,它們又飛回樹上。
張朝回房間,不一會兒,從破木板門後走出來。
他們繞到家屬樓西側,麵對夕陽,和她並肩靠在黑黢黢的牆上。
“給我的?”
張朝怔怔地接過幸運瓶,用力晃了晃,發出“嘩啦啦”的聲音,很清脆,很真實,男生的眼睛裡閃著小星星。
“嗯。”薑暮點點頭,欲言又止。
她努力平息情緒,可還是繃不住問出口,“你為什麼突然要走?兩天前你明明還沒有收到通知書。”
沒有得到回答,薑暮又問,“我看到李艦拿走了你的通知書,你怎麼會和他有交集?你們在做什麼?”
仍然沒有答案,薑暮想起他管她要刀,有些話到嘴邊,又必須收住,她無法確定她知道張文斌死了的秘密在他那裡還是不是秘密。
“你走了,你媽媽怎麼辦?”她又問。
“你問題還挺多。”張朝回頭看她,神色戲謔。
薑暮窘迫地紅了臉。
他看向磚縫裡濕潤的泥土,一隻蚯蚓從土裡鑽出頭。
張朝回頭看她,撿起地上的樹葉梗,“咱倆拉梗子怎麼樣?我贏了你就認真回答我一個問題,你要是贏了我回答你所有問題。”
薑暮在地上尋了個遍,最後挑出一個她認為最結實的樹葉,他們把葉片撕掉,隻留下樹葉梗,互相交叉成十字,兩人各持自己的葉梗兩端。
兩個孩子蹲在地上,頭碰頭,少女死死盯著十字中央,張朝卻眼含笑意看著薑暮的睫毛,突然喊,“開始!”
薑暮立即用力向自己一邊拉扯,但她的樹葉梗卻毫無抵抗力地被一秒割斷。
張朝扔了葉梗,“我的問題是,我走了你會想我嗎?”
薑暮氣得哽住,她不說話,背過身去,“你這個人怎麼……”
張朝卻圍著她轉起來,央求著道,“你就說一句會唄,你就說一句我聽聽?”
薑暮推了他一把,提高了聲線,“張朝——”
張朝有些失落,可他不知道,她從知道他要走的那一刻起,便開始想念了。
他像牆頭上的牽牛花,予過她姹紫嫣紅,予過她甘甜的蜜汁。胡同是那麼長,但是有他在的這些日子,格外好走。
“那我會想你。”他突然說。
晚霞的曖昧給年少的心臟很多膽量。
薑暮怔了怔,蹲下用木棍在地上無意識地倔強地摳土,張朝笑了,這種笑,在這個橘色的傍晚顯得格格不入,透著牽強和故作興奮。
薑暮也笑了,笑得苦澀、疼痛,在離彆到來之前,離開的人永遠不知道留下來的人需要怎樣的堅強。
可這完全不是這場談話的重點,她知道,她被轉移話題了。
薑暮不甘心地繼續在地上找梗子,但她始終沒有贏過,反倒逗得他哈哈大笑。
他就像蒼耳草,看似叛逆,實則活得草莽而率性。
他咧開嘴笑,他看向天空,雲霞像一塊巨大的彩虹糖。
他撿起樹葉梗,也在地上擺起圖案。
兩條大黑狗嗅著他們的味兒找到他們,在他們周圍徘徊,它們的眼睛濕漉漉,像心思純淨的孩子。
“薑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