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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應雨時見女兒們回來了,很高興。

她擦了擦眼角,先是問了一句,“棠棠沒回來呀?你們魏奶奶的情況怎麼樣了?”

——女兒們托人帶話回來,說魏奶奶生病住院,她們要多呆幾天照顧老人。

家裡這幾天把老三給接了回來,但是老三的情況比較複雜,他是因為肺部感染而引起的全身多器官並發症,需要一個相對比較乾淨的環境來靜養。他一剛出院回到家,就發生了粉塵過敏甚至一度咯血,情況十分危急。

應雨時和丈夫急得焦頭爛額,趕緊又把兒子送回醫院去,然後發動全家搞大掃除,裡裡外外全都整理一遍,尤其是老三的房間。

老三的房間是家裡朝向最不好、沒有窗戶、麵積最小的一間房。以前他房裡堆著很多東西,也算是半個儲物間。

趁著老三又回醫院住院去了,應雨時就每天抽點兒空出來,把他房間放著的雜七雜八的東西全都挪進她和丈夫的臥室,這樣老三的屋裡就隻放下一張床、一把椅子。

東西越少就越容易打理衛生。

所以家裡這邊也是連軸轉了好幾天,應雨時就沒顧得上女兒們。她還和丈夫商量,想著忙完這幾天再去魏家村看看情況。

沒想到女兒們回來了。

梔梔和芃芃則將魏家村發生的事說了。

說魏奶奶是怎麼受的傷,說她們是怎麼做小生意幫魏奶奶掙到了住院費,又是怎麼認識了駱氏兄弟,讓他倆和魏奶奶結成了對子相扶互助……

家裡人全都驚呆了。

——芃芃的性格有點兒虎,但她應該想不出這麼聰明的點子。棠棠還小,性格柔弱,估計也沒那麼大的主意。

所以說,這些點子全都是梔梔想的?

眾人的目光齊齊集中在梔梔身上。

在這過程中,應雨時也一直打量著兩個女兒。

梔梔和芃芃前前後後在魏家村呆了一星期。

在這一星期裡,梔梔身上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以前的她,整個人看起來就是不健康的,還帶著病弱的蒼白;現在的她,雖然還是瘦、皮膚還是一樣雪白,但整個人就是神采奕奕的。

應雨時詫異地說道:“喲,你倆還出息了!”

芃芃搶著說道:“這都是梔梔的功勞!”

梔梔笑道說道:“我有幾斤幾兩媽還不知道麼,主要還是因為四姐可靠!要不然啊,你說說這霜糖山楂和鹵肉包子,哪一樣是我會做的?”

這倒是實話。

應雨時誇讚道:“你倆都是好孩子,都是能乾人!”

梔梔笑眯眯的。

芃芃也被誇得麵龐通紅,“媽、嫂子你們快來嘗嘗我們做的素餡兒包子和霜糖山楂呀!”

——她們在魏奶奶家也做了包子和霜糖山楂,但因為在鄉下買肉也不方便,就做了素餡兒的。

應雨時和單朝鳳分彆試了試,讚不絕口。

這會兒是中午,單朝鳳和兩個小姑寒暄了幾句以後就匆匆進了廚房趕時間做飯,廚房裡立刻響起了叮叮當當的鍋碗瓢鍋相互撞擊的清脆聲音。

梔梔見家裡隻有母親和大嫂在,就問,“媽,我爸呢?

大哥二哥和二嫂呢?還有巍巍月月他們呢?”

應雨時說道:“上級剛剛才給咱們單位派發了新任務,從昨天起,你爸和你大哥必須二十四小時待崗,一日三餐都在崗位上解決。這會兒你二哥請假在醫院照看你三哥呢……剛才吳琴過來找我說事兒,我就讓你二嫂把幾個小的帶到樓下去了……剛你倆沒看到她們啊?”

“沒有,”梔梔問道,“媽,吳琴來咱家乾啥?”

應雨時咬牙猶豫了一會兒。

按說這事兒她應該先跟丈夫商量商量。

但看這樣子,也不知道丈夫和長子的封閉任務期到底有多長時間。

再想想梔梔這段時間以來的表現……

應雨時把心一橫,對梔梔說道:“吳琴上門來提親,為她家的羅建華求娶你……”

梔梔一怔。

她迅速掃視了一下自家客廳。

——客廳裡的茶幾上放著兩個茶盞,一看就是自家用來待客的。除此之外,客廳裡整齊乾淨,並沒有多出來的人情走動必備的麥乳精、水果之類。

所以說,吳琴上自家來提親,是空著手來的?

她走的時候還一臉的趾高氣揚???

這是想要結親的態度?

梔梔問道:“媽,吳琴怎麼說?”

應雨時歎氣。

單朝鳳握著鍋鏟從廚房裡探出半個身子,氣憤地說道:“吳琴說呀,她家羅建華一表人才,也是她最看重的兒子,所以呢她希望我們家給讓你帶三千五百塊錢的彩禮過去……這錢一到啊就立刻給你倆辦喜事兒!”

芃芃失聲驚呼,“什麼?三千五百塊錢?”

梔梔都被氣笑了。

在這個時代,最最最體麵的婚禮,也就是湊齊三大件兒——自行車、縫紉機和手表這三樣,這些東西加一塊兒基本上價值五百塊錢左右。

現在吳琴獅子大開口要三千五百塊錢?

梔梔當然知道吳琴打的是什麼主意。

不就是羅建華買留城指標的那三千塊錢給算在了她頭上,另外還想讓她家出這三大件兒的錢!

結果單朝鳳的話還沒說完——

“……吳琴還說,就算梔梔帶了三千五百塊錢的嫁妝過去也不行,另外還要加上咱爸媽現在住的這套三居室的房子,也得讓給她的寶貝兒子羅建華!”

芃芃忍不住破口大罵,“我看她在想屁吃呢!”

應雨時皺眉,“芃芃,要是在外頭可不能這樣說話!”

芃芃撅著嘴兒哼了一聲,生氣地把頭扭到一旁,小小聲嘟嚷道:“房子給了羅家那我們以後住哪兒啊!”

“我這還沒說完呢!”單朝鳳說道,“……吳琴還說,她兒子可是整個大院的搶手貨!無論是誰,隻要知道她家手裡有留城指標,哪怕是倒貼六千塊錢也想和他兒子結婚……”

應雨時喝止了單朝鳳,“好啦好啦,你跟你妹妹說這個乾啥!”

然後則小心翼翼地問梔梔,“梔梔,家裡也沒外人,所以媽媽想問問你……你、你和羅建華……那個你對他是什麼看法啊?”

——女兒心心念念的都是黎念之,應雨時是知道的。可念之這麼多年也沒回來過,連他媽媽也沒再跟彆家聯係了

,應雨時當然更偏向知根知底的羅建華一些。雖然吳琴這人不怎麼樣,但建華這孩子打小兒起就懂禮貌,對梔梔也是一如既往的好。

梔梔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對羅建華的看法呀……就是我一點兒也不喜歡他,我不想和他結婚!更加不想讓吳琴這麼討論的人當我的婆婆!”

單朝鳳說道:“對!媽……梔梔說得對!咱不稀罕他!”

應雨時白了長媳一眼,“快炒你的菜去……我都聞到糊味兒了!”

“哎喲我正在煎豆腐呢!”單朝鳳驚呼了一聲,飛快地縮回廚房裡去。

應雨時又小心翼翼地對梔梔說道:“梔梔,我知道吳琴這人到處討人嫌,但是建華這孩子還是挺不錯的,在咱們大院裡啊,他算是拔尖的了……”

“你也彆被那三千塊錢給嚇著了,要是三千塊錢能一次性解決你倆的問題,那也挺好的。再說了,要是你真和建華好了,這錢也等於是花在你身上,媽覺得值得!”

“再就是這房子了……我們搬出去,把這房子讓給你和建華住也不是不行,你想啊,將來你和建華住進這套房子,就不用一天到晚的對著吳琴,你們小兩口關起門來自己過自己的小日子不好嗎?”應雨時說出了自己的真心話。

然後她又勸女兒,“梔梔,你彆管吳琴,也彆怕她,爸媽也在這廠子裡上班兒,她要是敢欺負你你就來告訴媽……有爸媽在你怕什麼!梔梔,媽問你啊,不考慮吳琴的話,你、你和建華……”

梔梔無奈地看著媽媽,說道:“媽,有沒有吳琴這個人,我——也——不——喜——歡——羅——建——華!”

應雨時也不喜歡吳琴這個人。

但她覺得,現在距離7月底隻剩下40多天的時間,吳琴的提議也算是一個解決兩家兒女不用下鄉的最好辦法。

要是錯過了,以後再也找不到這樣的機會的話,難道真要讓孩子下鄉去?

所以她看著女兒,欲言又止。

梔梔一看到媽媽的表情就知道她想勸些什麼,就露出生氣的樣子說道:“媽,我才十七!你就這麼著急想讓我結婚?”

“當然不是了!”應雨時小小聲說道,“我是覺得啊,你可以先和建華領證,過上三五年你倆再、再……再那個要孩子。”

“不可能!”梔梔斬釘截鐵地說道,“我絕不會嫁給他!”

單朝鳳做好飯菜,吩咐芃芃,“芃芃啊你再辛苦一趟,給你二哥三哥把飯送到醫院去唄!”

芃芃應了一聲,站起身去拿飯盒,又對應雨時說道:“媽,不許你逼梔梔嫁人!結婚可是一輩子的事兒,必須得挑一個梔梔喜歡的人!”

梔梔朝著四姐豎起了大拇指。

應雨時失笑,“我倒成了逼婚的後娘了!好了好了不說這個了,芃芃快去送飯,送完飯趕緊回來我們等你吃飯……哎芃芃,你下樓的時候把你二嫂和那幾個小的也喊上來!”

芃芃應下,拎著飯盒匆匆走了。

梔梔吃完午飯,就去睡了個午覺。

醒來時已經下午三點多鐘了。

她坐在床上想了一會兒,然後翻箱倒櫃的找出一條白底水墨花紋的連衣裙換上,又把長發解開,鬆鬆垮垮地編了一條辮子,辮梢垂在胸前,又對著鏡

子將前額的碎發整理成空氣劉海……最後找出一雙去年的塑料涼鞋穿了。

準備出門。

家裡隻有梔梔和芃芃在。

芃芃正準備做晚飯,突然看到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奇道:“哎你乾啥去啊?”

梔梔伸手,“四姐你給我一點兒錢,我上供銷社去買雙涼鞋……”然後伸出攏著白色涼鞋的可愛腳趾,展示給芃芃看,“你看,這裡都裂開一道口子了。”

芃芃想也不想,用圍裙擦了擦濕手,從褲兜裡掏出一把錢。

——還是她們在魏家村做生意的時候掙的錢,當初媽媽讓她們帶去的那十塊錢,後來魏奶奶還給芃芃了,芃芃也還給媽媽了,現在手裡還剩下四塊多錢的樣子。

梔梔從芃芃捧在手裡的一堆錢鈔中,拈出一張一塊錢的和幾張五分錢的,說道:“夠了就這些吧!”

“塑料涼鞋可不便宜!”芃芃說道,“少說也得三塊多一雙,你再多拿點兒錢去……等等,可咱手裡沒票呀,要等媽回來找她拿了票你才能去供銷社買涼鞋。”

梔梔把錢放進自己手工縫製的小錢包裡,說道:“那我先去看看樣式和價格唄!”

然後又問,“四姐我走了,要不要我帶點兒什麼回來?”

“不用不用!家裡什麼都有!”說著,芃芃又回了廚房。

梔梔攥著漂亮的小布包出了門。

——今天吳琴都上自家來提親了,梔梔不信譚春雨不著急。

所以她得出門去釣魚。

結果——

譚春雨遠比梔梔想像得要急切得多!

梔梔下了樓,剛走出筒子樓單元,就聽到旁邊有人急切地喊了一聲“彆梔梔”……

她一轉頭就看到哭腫了眼睛的譚春雨。

梔梔瞪了譚春雨一眼,加快了步子朝前衝去,直到距離譚春雨有了一段距離,這才慢悠悠的放慢的腳步。

譚春雨愣住。

就這麼一愣神,她眼睜睜地看著彆梔梔走遠了。

——彆梔梔體態窈窕,長發被編成一個蓬鬆溫柔的辮子,慵懶嫵媚地隨意搭在胸前。她穿著一身白底深藍色水墨花紋的無裙連衣裙,顯得一雙手臂纖婀秀美;腰間係著寬封腰帶,襯得那腰盈盈一握。而半長過膝的裙下,是兩筆直雪白的小腿。

她一步一步不緊不慢地走著,走姿嫋嫋婷婷。

就連譚春雨也看呆了。

然後——

她又眼睜睜地看到不知打哪兒鑽出來的羅建華,攔住了彆梔梔的去路。

“梔梔你終於回來了!”羅建華欣喜地看著自己日思夜想的人,激動地說道,“……這些天你都上哪兒去了?怎麼過了這麼久才回來?”

彆梔梔:……

羅建華已經好幾天沒見著她了,心裡想得不行,再加上彆梔梔今天還刻意打扮過,他看著這樣美麗柔弱的心上人,一時間漲紅了臉,看呆了。

彆梔梔本來懶得理他,轉念一想,譚春雨在後頭看著呢!

於是她就用柔柔弱弱地語氣泫欲泣地喊了一聲,“……建華哥。”

羅建華一聽就心疼了,“怎麼了梔梔?”

彆梔梔,“你媽媽中午上我們家去了……”她並不

希望跟在身後的譚春雨聽到她和羅建華的談話,就引導著羅建華朝著家屬區大院走。

羅建華好不容易才恢複的臉色一下子又紅透了。

他正是聽到母親說梔梔中午回來了,這才在梔梔家樓下呆呆地等了兩小時,終於見到美人一麵。

“……可是建華哥,我們家可拿不出三千五百塊錢。”梔梔說道。

羅建華被她軟糯甜美的聲音迷惑住,“那三千五百塊錢啊……”

說起這三千五百塊錢,他突然清醒了,連忙說道:“梔梔,我媽已經跟張伯的兒子說好了,隻要能在三天內籌到三千塊錢拿給他,他給簽了字,咱們就能拿到留城指標……然後還剩下一個月的時間可以籌備我們的婚禮……”

梔梔加重了語氣,“建華哥,我家拿不出三千五百塊錢來。”

羅建華一呆,不可思議地反問,“什麼?”

“我們家無論如何也拿不出三千五百塊錢。”梔梔又說了一遍。

羅建華詫異地瞪大眼睛,“你爸爸不是總工程師嗎?你大哥也是工程師……還有你二哥,你二哥那崗位可是肥差啊!還有你媽,你兩個嫂子……這麼多人一個月的工資都不少錢吧!而且你們家,你大哥二哥成家已經好幾年了,最近也沒啥花錢的地方,怎麼輪到你……就沒錢了呢?”

他看著梔梔,帶著滿臉的震驚。

梔梔也瞪大了眼睛,一臉的不敢置信。

——我去!居然還真有人一天到晚的專門惦記著彆人家裡的錢啊?

這都是些什麼人哪!

梔梔冷靜了一下,換上歲月靜好的溫柔表情,“建華哥,那我就要恭喜你和春雨姐了。聽吳阿姨說啊,春雨姐願意出六千塊錢的嫁妝呢!”

羅建華一聽就急了,“梔梔,那你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她打算下鄉去啊!

羅建華結結巴巴地說道:“難、難道你要下鄉去?”

當然想啦。

但是梔梔不敢認,怕傳到父母耳裡,他們會阻攔。

“那不然怎麼辦?我們家又沒有錢!”梔梔不耐煩再跟羅建華糾纏,說道,“我還有事兒呢我先走了!”

說完,她就急急地走了。

羅建華呆呆地看著她的背景,愁眉苦臉,不自覺喃喃說道:“你爸一個月的工資都差不多一百塊錢了,再加上你媽,你倆哥哥倆嫂子,六個在職職工加在一起一個月差不多能拿到三百多塊錢……一年就三千了,你家至少三年沒辦過喜事兒……攢三千五百塊錢不是很容易的事嗎?”

梔梔跑出了家屬大院,上附近的供銷社去逛了一圈兒。

在這個時代,尤其是現在這個季節,塑料涼鞋可是緊俏貨。款式不多還斷碼,梔梔看來看去也看不上。見時間不早了,她才出了供銷社,回到家屬大院裡,梔梔在小賣部花一角錢買了二十顆水果糖,用自己的手絹兒包了,慢吞吞往回走。

結果就在自家筒子樓下的單元旁,梔梔又遇上了譚春雨。

看樣子,譚春雨是特意在這兒等她呢!

“彆梔梔——”

梔梔不理會譚春雨,低頭繼續往前走,卻“不小心”弄開了自己手絹兒裡包著的水果硬糖,

包著亮晶晶糖紙的水果糖瞬間灑了一地。

——她必須要演一出好戲給譚春雨看。

梔梔一手握著裙角,一邊蹲下身子撿拾糖果。

譚春雨連忙也蹲了下來,幫著梔梔撿糖果,又一顆一顆地遞給她。

梔梔沉默著接過,重新用手絹兒包好了。

“彆梔梔,你、你為什麼不理我?”譚春雨問道。

梔梔,“你是存心要害我的人,差點兒逼死我……你還想讓我怎麼理你啊!你是不是一定要害死我你才滿意?”

譚春雨連忙說道:“不不不,彆梔梔我從來也不想傷害你!”

“那你把我騙進廢倉是為我好?”梔梔反問。

譚春雨:……

“彆梔柏,我把話挑明了說……我喜歡建華哥,我一定要嫁給他!”譚春雨鼓起勇氣說道。

梔梔:來了來了!

“可是今天他媽媽上我家來提親了!”梔梔說道。

譚春雨的臉色瞬間慘白。

她現在就住在羅家,當然知道今天中午吳琴跑去彆家提親了。

梔梔打量著譚春雨的表情,再下一劑猛藥,“我媽說了,現在我爸二十四小時待崗,所以抽不開身。等我爸忙完工作,就要給我和建華哥辦喜事兒!”

說著,她展示自己身上的裙子,又讓譚春雨看她的涼鞋,“所以我媽讓我這幾天到處逛逛,要是有喜歡的衣服啊、鞋子啊,她就給我買。我嫂子也說,女孩子長大了是要嫁人的嘛!打扮得漂亮一點兒才有優勢啊!”

然後她又看向譚春雨,“倒是你,你現在身上還背著官司在呢,吳阿姨怎麼可能讓建華哥娶你這樣有案底的人?”

譚春雨臉上又是一白。

她終於想起了這次來找彆梔梔的正事兒。

“彆梔梔,你、你可不可以寫一封諒解書給我?”譚春雨小小聲問道。

梔梔微微一笑,“你想啥呢!”

作者有話要說:月底了小小聲求一波營養液QAQ

謝謝小天使們

第22章

譚春雨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了。

她陷害過彆梔梔,卻陰差陽錯的卷入一場“不可說”的案件裡,還被特務給抓個正著,差點兒小命不保!要不是彆梔梔聽從國安的建議,豁出命來當靶子,她會不會被滅口還很難說……

她也沒辦法再用當年她爸爸的死,來怨恨彆梔梔一家,畢竟誤會已經解除……

現在她還亟需彆梔梔的諒解書來減刑。

在已經過去的這一星期內,譚春雨無處可依,隻能把所有的希望全都放在羅家,她拚命的討好吳琴,全心全力幫吳琴賺錢,事無巨細幫羅家做家務,細心體貼的照顧羅建華……

但吳琴是這麼跟她說的:

“春雨啊,建華的心思呢你也是知道的。他啊就是被彆梔梔那個小狐狸精給迷住了,非她不娶!所以阿姨也就隻能這麼幫你了……呐,我們先掙到三千塊錢,給建華買個留城指標,再把彆梔梔娶進我們家……等她進了我們家的門、成為我們家的人,她還能不聽我的?到時候我肯定讓她給你寫諒解書!這些你都放心,我心裡有數,所以當務之急啊是趕緊掙到三千塊錢。”

譚春雨心裡又苦又澀。

她不想去坐牢,但也不想眼睜睜地看著羅建華娶彆梔梔。

前幾天彆梔梔出了遠門,譚春雨也忙著給吳琴賺錢,倒是沒心思想太多……

直到最近,譚春雨幫著吳琴掙到了四千多塊錢,然後吳琴就去彆家提親去了。

譚春雨這才意識到一個很緊急的問題:

——要是依著吳琴的計劃,先掙錢給羅建華買指標,再讓羅建華和彆梔梔結婚,最後讓彆梔梔給她寫諒解書?

可她譚春雨必須要在一星期之內拿到彆梔梔的諒解書,否則她的案件馬上就要開庭了。而下一批知青下鄉的最晚期限是在七月底,距今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

所以吳琴其實根本就不在乎她會不會被判刑、會判多久;吳琴隻想要她幫著掙錢,對不對?

譚春雨坐不住了。

可是,她指望不上吳琴,指望不上羅家……那還能指望誰呢?

鬼使神差的,她就來找彆梔梔了。

可是——

彆梔梔也說得對,她又有什麼資格來求得彆梔梔的諒解呢?

譚春雨有點想哭。

梔梔一直打量著譚春雨,當然也看清楚了譚春雨麵上變幻莫測的表情。

“譚春雨,你應該明白,不管我寫不寫諒解書,你都一定會被判刑的。”梔梔說道。

譚春雨咬住下唇。

她一狠心,說道:“彆梔梔,那你可不可以……不要嫁給建華哥?”

梔梔剛才之所以願意跟羅建華說上幾句話,就是為了演戲、刺激譚春雨的,聞言說道:“那怎麼可能呀?建華哥剛也跟我說,他馬上就能拿到留城指標了,然後他會娶我……他還問我想要一個什麼樣的婚禮……”

譚春雨臉一白。

“給建華哥買指標的錢,是我賺到的!”譚春雨低吼道,“憑什麼啊……”

“憑他喜歡我呀!”梔梔說道。

譚春雨,“可你不是喜歡黎念之嗎?你要是嫁給了建華哥,

就不怕黎念之報複?”

梔梔理直氣壯地說道:“但是黎念之現在也不在這兒,而且……他也沒辦法讓我不下鄉呀!再說了,他報不報複我,跟你有什麼關係?連建華哥也不介意……”

譚春雨一時語塞。

梔梔心知,不能一下子把譚春雨逼得太狠,就歎氣道:“其實……要是有辦法的話,我也不想那麼早結婚,畢竟我也才十七歲呢。”

譚春雨大喜,“那你現在去跟建華哥說!”

“那怎麼可能啊,”梔梔說道,“如果我不答應建華哥的求親,那我就……必須要下鄉了。”

譚春雨眼神閃爍,追問道:“你嫁給他,隻是為了留城?”

梔梔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譚春雨,你也彆想著在我和建華哥之間挑撥離間了,我的心思……他一直都知道。而你也應該很清楚,不管我是不是喜歡他……他都是一心想娶我的。”

譚春雨的一顆心兒沉入穀底。

她當然也明白。

猶豫半晌,譚春雨咬牙說道:“彆梔梔我問你,如果你也能有留城指標的話,那你還願意嫁給建華哥嗎?”

“你彆說夢話了。”梔梔故意說道,“你以為留城指標是爛白菜,一抓一大把?”

譚春雨深呼吸,“不瞞你說,建華哥用來買指標的那三千塊錢是我掙的。現在錢還在我手上,而且我也認識張大伯的兒子。我、我可以想辦法把那個指標搶在吳琴之前買下來,這樣你有就了留城指標……那你還會嫁給建華哥嗎?”

梔梔心裡一動。

——魚兒上鉤了!

她故意露出了為難的神色。

“如果這樣……那當然再好不過。可要是這樣的話,我怎麼麵對建華哥啊?再就是,吳阿姨本身就是負責這事兒的,這個指標沒落到她兒子頭上,反而落到我頭上了……到時候她拿著這指標是我花錢買的來鬨,我又怎麼辦?”梔梔說道。

譚春雨,“這些我都會想辦法的……但前提條件是,你要先答應我,給我寫一封諒解書。”

她看到梔梔皺眉,連忙說道:“梔梔你聽我解釋——我手頭目前隻有三千塊錢,也隻夠買一個指標的。所以我想著……先私底下找張大哥把指標買下來、過給你。然後再想辦法拖延一段時間。在七月底之前攢夠錢給建華哥也買一個指標……但前提是,我還需要時間去掙錢。如果你不給我寫諒解書,那我就有可能會被抓去坐牢……”

梔梔提醒她,“就算我寫了諒解書給你,你也一樣要被判刑的。”

譚春雨小小聲說道:“吳琴說她已經幫我請好了律師,隻要你的諒解書寫得漂亮,律師就有把握幫我爭取到緩刑……你懂緩刑是什麼意思嗎?就是,也會判刑、也會留案底,但不需要去坐牢……”

——在這個年代,律師是個鮮為人知的行業。大多數老百姓沒上過法院打官司,當然不知道律師是乾什麼的。

梔梔當然知道什麼叫緩刑。

她心裡其實已經肯了。

但她不能讓譚春雨覺得自己太容易答應……

“我要考慮一下,”梔梔說道,“因為你這人不可靠,我不知道你的話值不值得信任。”

譚春雨苦笑,“你一封諒解信就能定

我的生死,我怎麼可能拿我自己的前途來跟你開玩笑。”

梔梔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問道:“你最近……在做生意?”

譚春雨心裡一緊,陪著笑臉答道:“就,就是幫幾個熟人打點兒零工什麼的……”

梔梔又問,“那我要是考慮好了,怎麼找你啊?”

譚春雨一愣,連忙說道:“明天晚飯後好不好?在操場裡!”

梔梔“嗯”了一聲,繞開她,匆匆上了樓。

回到家,芃芃問梔梔,“你買涼鞋了嗎?”

梔梔搖頭,“太醜了看不上。”

芃芃“卟哧”一聲笑了,說道:“也是你出門以後我才想起來的……現在才六月初,供銷社的新款涼鞋還沒到貨呢,有也是去年的款式。”

梔梔,“那什麼時候才有新款啊?”

芃芃,“以往要到六月底,才會有新涼鞋上市……這個時候的涼鞋最貴,七月底八月初的時候就會降一點兒……”

“那價格便宜下來了,夏天也快過完了啊!”梔梔嘟嚷道。

這時,應雨時下班兒回來,一推門就聽到女兒們在聊涼鞋,“也對哈,這天氣一天比一天熱,是該給你們買新涼鞋了!”

芃芃說道:“媽你給妹妹們買吧,我不要涼鞋。”

——她的腳型有點奇怪,說白了就是腳型又長又瘦。她平時穿的鞋,全靠應雨時花錢請老家親戚幫忙手工縫製。要是穿涼鞋呀,不管是七碼還是八碼的,她一整隻腳根本撐不滿鞋麵,比穿拖鞋還難受。

哪怕是夏天,芃芃也隻穿布鞋。

應雨時說道:“找找看吧,前年不也試到了一雙合適的?”

芃芃歎氣,“哪那麼容易遇上合適的啊!”

梔梔的好奇心被引了出來,“四姐你把你那舊涼鞋給我看看。”

“穿了兩年壞都壞完了還有啥好看的!”

“給我看看嘛!”

芃芃回屋裡翻找了一通,總算把舊涼鞋找了出來。

能看出來,四姐是真心喜歡這雙舊涼鞋了——據說已經穿了兩年已經破爛不堪的塑料涼鞋,被洗涮得乾乾淨淨,放進一個布袋子、還用舊報紙包得好好的。

梔梔拿過來仔細看。

這是一雙深棕色的塑料涼鞋,款式並不好看,是老太太們愛穿的款式。但鞋身看起來就是瘦長型的,難怪四姐合穿呢!這鞋的鞋底有磨損,卻因為保護得當,看著大約七成新。但左腳的腳麵部分的塑料部分已經裂開,右腳的塑料扣斷掉,確實不能再穿了。

她拿著這雙舊涼鞋進了屋。

這時兩個嫂子也去幼兒園接回了孩子們,陸續進了家。

眾人也就顧不上梔梔了。

梔梔盯著這雙鞋,凝思片刻,想出了解決方案。

她翻箱倒櫃的找出一件花布舊襯衣,又找出了針線笸籮,拿出剪刀哢嚓哢嚓就把襯衣給剪成了布條,然後又小心翼翼地用剪刀修剪舊涼鞋……

折騰了快一小時,她才弄好了其中一隻涼鞋,揚聲喊道:“四姐!四姐你進來一下!”

“砰!”

芃芃趕緊衝進來,“怎麼了?”

“四姐你來試試!”梔梔笑眯眯地說道。

芃芃一眼就看到,自己的舊涼鞋裡的其中一隻,居然被改造成……塑料鞋底綁著花花綠綠彩色布條的……奇奇怪怪的鞋子了?

梔梔,“四姐你這樣……”她示意芃芃坐下,然後一邊解說一邊親自為芃芃係上鞋麵上的布條,告訴她這鞋子要怎麼穿,怎麼折布條才能固定住腳麵,怎麼係布條才能好看……

芃芃呆住。

她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的左腳。

捂了一整個秋冬春天的腳,雪白纖秀,穿在這個怪裡怪氣的“涼鞋”裡,卻有種驚豔脫俗的美!

——鞋底是深褐色的塑料鞋底,但腳背上的交叉綁好的花布布條貼合著她的腳背,柔軟又舒服。

梔梔笑道:“另外一隻鞋你自個兒照著改吧,今年夏天應該還能應付一季!起來走上幾步看看舒不舒服?”

芃芃站起身,試著走了兩步,然後跑到了客廳,“媽!嫂子你們看,這是梔梔幫我改的涼鞋……好看嗎?”

客廳響起了母親和嫂子們驚讚,“好看!”、“哎這涼鞋還能這麼改的啊?”、“確實好看,比供銷社裡涼鞋好看多了!”

梔梔一笑。

芃芃高興地說道:“等我晚上把另外一隻鞋也改好……明天我就有新涼鞋穿了!”

吃過晚飯,梔梔和大嫂去操場遛小侄兒小侄女們,遠遠的她就看到了譚春雨,但她沒有理會譚春雨。

直到後來芃芃興高采烈的跑來找她們……

——芃芃照著樣子改好了另外一隻涼鞋,這會兒穿著漂亮的“新款”涼鞋衝到操場上,引起了無數婆姨們的驚豔與討論。

在這個年代,人人都不富裕,改造舊衣物舊東西是值得提倡的。

能把舊物改造得比全新的還好還漂亮,那她就是當之無愧的全場最靚的崽!

婆婆嬸嬸阿姨大嫂們圍觀著芃芃,要求她展示一下這鞋怎麼穿、怎麼脫,又研究她這鞋是怎麼改造的。

梔梔見大多數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芃芃的涼鞋上,她就走到了一旁的樹蔭下。

很快,譚春雨就湊了過來。

梔梔壓低了聲音說道:“我想好了,我可以給你寫諒解書。但是……這個工作崗位必須要給我三哥。”

譚春雨一愣,急了,“那怎麼行?

——哧,彆梔梔還真會啊!一封諒解信值三千塊、買個指標給彆三,然後她再嫁給羅建華?這麼一來,一下子就解決了彆家的兩個留城指標?!

“為什麼不行?”彆梔梔瞪視著譚春雨,說道,“我三哥都已經住院一個多月了,這醫藥費還在其次,他遭了那麼罪……他為什麼會吃那麼多的苦頭?難道這一切不是你造成的?”

譚春雨訕訕地住了嘴。

“所以我的要求就是,我三哥必須拿到這個留城指標,另外,我們家為三哥付的那些醫藥費,你也必須全部給付!再就是,你必須寫一封道歉信給我父母,張貼在廠門口的宣傳欄那兒至少三個月!還有……你得寫二十張五十塊錢的欠條給我,這些錢必須在一年之內全部還完……你要是能答應這些,那我就給你寫諒解信。”梔梔說道。

譚春雨勃然變色。

——道歉信不花錢、倒還好;可留城指標值3千,彆三住院一個多月的

費用少說也在二三百塊錢左右,二十張五十塊錢的欠條那就是一千塊錢,一年內要還清……

彆梔梔可真會想啊!

譚春雨,“我沒那麼多錢……”

彆梔梔點頭,“我猜也是,這麼多錢加起來啊,也有四千多塊錢了,誰有這樣的能耐,可以在一年之內掙到那麼多錢呀,對吧?所以呢,你還是彆要諒解信了,去牢裡蹲上幾年吧!”

“啊對了,”彆梔梔說道,“我爸媽已經準備起訴你了,檢察院要起訴你,那是刑事案件。我爸媽還會代我打官司,找你討要民事賠償……我是不太懂這一方麵的事,全靠我爸媽做主了。”

譚春雨:……

她不想坐牢。

她已經在短短一周內掙到四千塊錢了,如果去坐牢,吃苦不說,也耽誤她掙錢。最重要的是,她不能眼睜睜看著羅建華娶彆梔梔。

“那、那如果我答應你提出的要求,你還會嫁給建華哥嗎?”譚春雨問道。

梔梔,“再加一千塊錢我就答應你。”

譚春雨目瞪口呆。

“你考慮一下吧,”梔梔說道,“我爸應該明天就能回家,我媽還等著和他商量我和建華哥的婚事呢!”

說完,梔梔轉身走了。

譚春雨心亂如麻。

這一夜,彆梔梔和譚春雨齊齊徹夜不眠。

彆梔梔心裡的小算盤打得劈裡啪啦響:

——三哥能拿到留城指標,醫藥費也有了著落。小妹才十五、且自帶留城指標……在她和四姐之間,她下鄉,四姐就可以不用下鄉了。

——道歉信能讓父母一家子挺直了腰杆子,從此再也不怕人說什麼閒話。

——那二十張五十塊錢的欠條,可讓家裡多攢兒點積蓄,萬一將來政策有變、連四姐都要下鄉,這一千塊錢就能充作購買指標的資金。

——至於最後加碼的那一千塊錢,算是她借譚春雨之手,替家裡爭取到的一點兒家底吧。畢竟將來她要是真下鄉了,恐怕就不能替原身再照顧這個家了。

所以,當務之急是:

——如何瞞著父母幫三哥拿下這個指標。

——如何瞞著父母去知青站報名參加下鄉。

譚春雨也輾轉反側一整夜:

——彆梔梔獅子大開口,坐地起價,她還要答應嗎?

這問題一浮上心頭,譚春雨就歎氣。

她能不答應嗎?

無論如何她也不能去坐牢,她必須守著羅建華。

所以她擔心的就是:如何能在一個月裡賺到那麼多的錢!

現在她手頭上有四千塊錢,可以幫彆三先買下一個留城指標,還得瞞著吳琴才行。然後她還必須在吳琴回過神來之前,再掙上……至少不低於三千塊錢的巨款,同時還得求爺爺告奶奶的希望還能遇上賣指標的。

至於彆梔梔其他的要求,什麼道歉信、欠條之類的……道歉信沒問題,欠條嘛隻要給她時間,總能還上……

譚春雨握緊了拳頭。

她必須答應!

第23章

隔了一天,譚春雨就來找彆梔梔,說她同意了。

現在兩人有了共同目標——悄悄眯眯的花錢把小張手裡的指標買下來過給彆燕西。

彆梔梔不想讓自家人知道,譚春雨也不想讓吳琴知道,於是兩人就湊在一塊兒合計了起來。

彆梔梔說道:“得想個法子調虎離山,把吳琴支走,趁她不在的時候咱們趕緊辦事兒。而且還得在知青辦找個嘴緊的人來辦。”

把吳琴支走,這個好辦。

譚春雨說道:“那我就說,有筆款子必須要她親自去提……”說到這兒,她一驚,心想私下做生意的事兒可不能讓彆梔梔知道了。畢竟彆梔梔和她是敵營,不在一條心的。

沒想到彆梔梔像沒聽懂似的,點頭,“那就好。”

然後彆梔梔仔細一想,說道:“知青辦那邊兒找人辦事兒……我心裡也有數,那這事兒交給我。”

頓了一頓,彆梔梔說道:“剩下來的事兒,就是咱們一塊兒去找小張,讓他拿到這筆錢以後,最好能出一趟遠門。到時候就算吳琴回來了,想找小張談指標的事……他也不在,還能拖上幾天。”

譚春雨連連點頭。

兩人約好時間上小張那兒去,然後各自分開。

梔梔去了廠知青辦。

吳琴是主任,官不大架子不小,每天一早趕到單位逮著下屬就是劈頭蓋臉的一通轟,就晃晃悠悠出門買菜、提前回家織毛衣做午飯、歇午覺,下午也是一樣,抑揚頓挫地發表完講話、應個卯就走……把官僚主義演繹得淋漓儘致!

這會兒是上午時分,梔梔守在知青辦外頭,遠遠地看到吳琴從單位出來了,又慢吞吞走遠了……

她才跑進知青辦去找潘大嫂。

潘大嫂是知青辦的辦事員,家就住在梔梔家樓上,兩家關係很好,潘大嫂還是梔梔大嫂單朝鳳的好朋友。

見梔梔來了,潘大嫂先是一愣,然後問道:“梔梔你咋來了?”突然想起昨晚上在操場上看到芃芃的新款涼鞋,連忙說道:“你來得正好,快,幫我想想辦子!”

然後就把掛在椅背上的斜挎包取下,遞給梔梔看,“我可喜歡我這挎包了!你瞅這顏色……多好看!可就是啊,前天休息天我上公園去,也不知哪個天殺的小偷把我這包給劃了一刀!你看看,在這兒……梔梔你幫我想想辦法,怎麼樣才能把這兒補好……”

——彆家的芃芃勤勞踏實,不太像是能把破爛玩意兒改成一朵花的,她沒那個巧心思。

多半還是梔梔想的法子。

梔梔看了一眼,說道:“這個我能改……大嫂你要信得過我,你把這包給我,我拿回去給你改好了,晚上送到你家去。”

“那多謝你了,”潘大嫂說道,“單位發了雪糕票,一會兒我勻給你幾張。”

“謝謝潘大嫂了,但是雪糕票我不要,我腸胃不好我媽也不讓我吃,”梔梔說道,“不瞞嫂子,我來是有事找嫂子的。”

“說來聽聽。”

梔梔就問了一回知青下鄉要辦什麼手續,以及崗位指標過戶要怎麼辦手續。

潘大嫂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儘地告訴了梔梔,又問,“你問這個乾啥?”

梔梔笑笑,答道:“就問問。”

潘大嫂才不信呢,“你問這個乾嘛?難道你們家還能讓你下鄉?”

梔梔看看左右,見無人注意她和潘大嫂,就壓根了聲音說道:“嫂子,我和譚春雨的過節,你應該知道吧?”

潘大嫂點頭。

梔梔,“譚春雨的案子馬上要開庭了,她著急找我寫諒解信。我跟她說,要我寫諒解信也成,她必須給我搞到一個留城指標……”

潘大嫂眼裡頓時精光四射,“她搞到了?”

梔梔點頭,“但是我想讓給我三哥……”

“啊?”潘大嫂一臉的錯愕。

仔細一想,潘大嫂也能理解梔梔的苦心。

“你是個好孩子,體諒你三哥身體不好呢,”潘大嫂關切地說道,“可你的身體也不比你三哥強到哪兒去……你把指標讓給你三哥,那你以後怎麼辦啊?”

梔梔又小小聲說道:“吳阿姨前幾天上我們家提親去了,說……她幫羅建華搞到了留城指標。”

潘大嫂恍然大悟。

——羅建華的綜合素質很不錯,大院裡好多年輕姑娘都喜歡他。但他那個媽媽太拉胯,導致好多姑娘也隻是暗暗喜歡他,但真要說親,他反而是無人問津的那一個。

梔梔漂亮又心靈手巧,家庭條件比羅建華好了不知多少。這麼好的姑娘,嫁給羅建華是有點兒虧!主要是羅家配不上彆家!

可轉念一想,嫁給羅建華又怎麼了?畢竟是知根知底的,而且梔梔家裡人都在呢,還真不怕吳琴以後欺負梔梔。

再說了,不管是什麼辦法,能讓梔梔留在城裡就是好辦法!

梔梔又問,“嫂子,要是譚春雨真能弄到指標……你能幫我三哥辦嗎?但這件事,我又不想讓我家裡人先知道。我就怕家裡沒辦法達成統一意見,但這樣的機會並不多,萬一走漏了風聲,有了變數那就不好了。”

潘大嫂陷入沉思。

過了一會兒,她說道:“這麼大的事兒,還是先跟你家裡人商量商量吧!”

梔梔也不勉強,點點頭,“好,那麻煩嫂子先彆跟我家裡人說,我得找個合適的機會……”

“好!”

梔梔拿著潘大嫂被劃破的包,走了。

回到家中,她隻字不提此事,隻是暗中準備材料和文件。

當天晚飯過後,梔梔又和譚春雨碰了麵。

譚春雨說道:“今天是星期三,下周一我就要開庭了,所以你必須趕在周末前給我諒解信……再就是,我已經說服了吳琴,她周五周六兩天,請假和我一塊兒去外地收款。所以咱們隻能明天去找小張,我把錢給他,然後星期五的時候就得你領著他來咱廠裡辦指標轉讓的事兒……我和吳琴星期天回來,星期一開庭,她最快也要等到星期二才能回單位……”

梔梔連連點頭。

第二天,梔梔向家裡人說,想騎自行車去城裡其他的供應銷看看涼鞋。

芃芃自告奮勇陪著她去,梔梔沒讓,自個兒帶著前一天準備好的各種材料和文件,推著自行車在出了家屬大院,然後又在約定地點等到了譚春雨。

兩人一塊兒騎著自行車去了小張所在的鄉。

在見小

張之前,彆梔梔和譚春雨先找了個隱蔽的地方坐下來。

譚春雨從挎包裡拿出三千塊錢的現金、以及她親筆寫好的40張50塊錢的欠條,和一封長達一千字情深意切、筆跡工整的道歉信。

彆梔梔一一檢查過,沒有問題,這才拿出了她沒有簽名的諒解信,讓譚春雨看,“你把錢給了小張,咱們仨一塊兒先去小張那附近的知青辦把指標轉出……我就在這諒解信上簽名。”

譚春雨也認真看了一回諒解信的內容,有些動容。

她點點頭,看向彆梔梔的目光帶上了幾分複雜的情愫。

兩人互換資料,然後一塊兒去找小張。

小張看到譚春雨和彆梔梔時並不驚訝,因為譚春雨事先跟他打過招呼了。三人找了個清靜地聊了一會兒,達成共識。小張也不含糊,接過彆梔梔遞過來的三千塊錢,仔細的一張一張數過,小心地收好了。

然後三人一塊兒去了小張戶籍所地的知青辦,把他父親死後上級指派過來的崗位指標轉出,同時提交轉出申請。

三人都有些緊張。

但其實在這個時候,辦指標轉讓的人可太多了。

辦事員仔細核對了各項材料,最終在轉出申請書上蓋下了大紅章!

這麼一來,事情就成功了一半兒。

等到明天小張和梔梔去鋼鐵廠知青辦和人事科,把指標再轉入廠裡,這事兒就鐵板釘釘了。

辦完了事兒,梔梔和譚春雨與小張告彆;同時梔梔又和小張約好了明天在鋼鐵廠見麵的時間和地點,這才和譚春雨一塊兒回了鋼鐵廠家屬大院。

兩人分彆時,梔梔認真在諒解書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譚春雨猶豫再三,問梔梔道:“梔梔,我們以後……可以當好朋友嗎?”

梔梔笑了笑,也不說話,轉身走了。

譚春雨攥緊了那封諒解信。

這一夜,梔梔非常緊張。

她躺在床上徹夜不眠,從來也沒有這麼擔驚受怕過。

第二天是星期五,梔梔早早起來收拾好自個兒,吃完早飯去了約定的地方地著。大約九點鐘左右,小張騎著自行車過來了,車後座上還綁著一個行李袋。

他告訴梔梔,“……小妹子,不瞞你說,我要這麼多錢,就因為我媽在省城住院,所以今天咱們能辦得快一點嗎?我辦完事兒就得上省城去看我媽……”

梔梔點頭。

天知道她現在有多緊張!

她深呼吸,壓下心裡的緊張,帶著小張先去了人事科。

當下這政策,有門路的自己找門路買指標賣指標以避免家中幼兒稚女下鄉插隊去,本不是什麼新鮮事兒。

但稀奇的是,彆工給三兒子弄了指標過來,怎麼不是彆工出麵、或是應醫生出麵?反而是他們家裡一向病弱不管事兒的梔梔出麵?

梔梔嘴甜,一進人事科就叔叔好、阿姨好的喊個不停,又給大家發放水果糖吃。

辦事員拿到梔梔和小張呈上來的材料,細心核對過,沒有任何問題。

再加上彆逢君一家在廠子裡向來人緣好,很快,事情就辦妥了。

人事科主任還笑眯眯地對梔梔說道:“……好了好了這事兒成了!咱們會報

上去,等到上級批準了你三哥就能來廠子裡上班兒了,這可是國家正式編製!”

喜得梔梔高興地說了一迭聲的謝謝。

然後她又帶著小張去了知青辦。

果然——

吳琴今天不在。

跟在人事科一樣,梔梔一進屋就嘴甜的打招呼,喊阿姨好、嫂嫂好,然後就是派水果糖。

跟著,梔梔拿著人事科那邊的書麵通知,過來知青辦上報,告訴他們彆燕西已經有了準編製、可以從擬下鄉知青名冊上劃掉名字了……

潘大嫂坐在座位上,很吃驚。

她沒有想到梔梔的速度這麼快!

潘大嫂坐不住了,把梔梔拉到一旁,小小聲問道:“梔梔,你家裡人知道嗎?”

梔梔心裡也打鼓。

——今早9點前她們還不知道,但現在……有可能已經知道了。搞不好人事科那邊的人會打電話告訴父母。

但她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這事兒今天必須辦成!

梔梔點頭,“他們知道的。”

——我也是我們家裡的人,我知道等於家裡人也知道。

潘大嫂顯然不信,“那怎麼是你來辦這事兒?這麼大件事兒,沒理由讓你一個小孩兒出麵。”

“我可不是小孩兒!”梔梔抗議。

潘大嫂,“那可不行,我得給你大嫂打個電話。”說著,她走回座位拿起內線電話。

慌得梔梔連忙跑過去按住電話。

正好這時,一個辦事員在一旁叫嚷,“梔梔,找到你三哥的名字啦!是不是撤下來呀?”

“對對對!把我三哥的名字撤下來,麻煩大姐了!”梔梔大聲說道。

潘大嫂皺眉,“梔梔你……”

梔梔雙手合什,朝著潘大嫂作揖,“嫂子求你彆聲張,我、我要臉……”

潘大嫂:……

“不是,這可不是要不要臉的事兒,這是人生大事兒啊!你……”

潘大嫂一句話還沒說完,那邊的辦事員又大喊了一聲,“梔梔!已經給你辦好了啊!”

梔梔大喜,脆生生地說道:“哎!多謝大姐!”

潘大嫂無奈地扶額。

小張在一旁急得不行,問梔梔,“小妹子,這就已經辦好了吧?我、我還著急趕火車呢,你看……”

梔梔趕緊說道:“哎,好咧好咧,謝謝你呀張大哥!那你辛苦了……祝張婆婆早日康複!”

小張朝她點點頭,急匆匆走了。

快步走出知青辦的小張,與快步走進知青辦的應雨時擦身而過。

應雨時身上還穿著來不及脫下的白大褂。

“彆梔梔,你都乾了些啥?”應雨時焦急地質問。

——上午時分,車間那邊送過來幾個受了工傷的職工,傷情還挺嚴重。應雨時被忙得團團轉,等處理好這幾個職工的傷情過後,才聽到同事說,人事科打電話過來找她。她覺得奇怪,就撥了個電話過去,結果聽到一個驚天消息!

對方說:“應醫生呀,你今天很忙嗎?忙到連給你三兒子辦指標轉讓都抽不開身,要讓梔梔來辦呀?”

應雨時當時就懵了。

她猛然

想起,梔梔在去魏家村之前,曾經跟家裡人說過她的計劃。說她想用諒解書,讓譚春雨想辦法弄個留城指標過來。當時梔梔的意思,就是想把這個指標讓給老三。

但這事兒並沒有達成共識。

這幾天彆逢君又一直在二十四小時待崗……

應雨時想著,還是等老彆沒那麼忙的時候再說這事兒。

沒想到這小妮子居然不聲不響的就……

天,她才十七歲,就一個人悶聲不響地辦成了這麼大的事兒???

氣得應雨時立刻衝到知青辦來抓人。

還真被她抓了個正著!

隻是,還沒等她問個清楚明白,知青辦裡的好多辦事員都笑著恭喜她,“應醫生,恭喜你呀你家燕西的工作崗位解決啦!”

應雨時:……

當著外人她也不好發作,隻得先賠了一會兒笑臉,拉著梔梔就離開了知青站。

“媽你等我一會兒!”

梔梔掙脫了母親的鉗製,跑向廠子家屬區大門口的宣傳欄,然後從斜挎包裡拿出了譚春雨親筆寫的滿滿三大張道歉信和一瓶漿糊,仔細地將那三張道歉信貼在宣傳欄裡。

“好了,媽媽我們回家去!”梔梔說道。

她是真高興。

——總算把這事兒給辦妥啦!

應雨時吃驚地看著貼在宣傳欄裡的道歉信。

在道歉信裡,譚春雨一五一十地將當年的情況寫得清清楚楚,又在信裡表達了對她和丈夫的愧疚,並且自我反省,不但請求彆家人的原諒,更希望得到家屬大院裡所有人的原諒……

應雨時怔怔地看著那封信,總算鬆了口氣。

她轉過頭,看向粉頰透紅的女兒,她那副興高采烈的樣子……真是讓應雨時感到又欣慰又心疼。

她忍著眼淚把女兒拉回家,又衝著芃芃怒吼,“芃芃你馬上去你爸那兒,把你爸和你大哥都叫回來!”

芃芃被嚇一跳。

她看看媽媽,又看看妹妹……

想也知道,媽媽這麼生氣的樣子,肯定妹妹闖了什麼禍。

芃芃想也不想地說道:“媽,你彆怪梔梔,這事兒都怨我……”

“怨你?”應雨時就更生氣了。

她當然知道芃芃的性格,老實、衝動,一根腸子直到底、心裡還藏不住話。

這事兒不可能跟芃芃有關係。

隻有可能是——

芃芃試圖轉移她的怒火,是在包庇梔梔。

“我可不得怨你嗎?”應雨時生氣地罵芃芃,“不就是你們一個二個的慣得她!今天她能鬨出這麼大事兒來,明天呢?明天又想鬨出什麼事兒?”

芃芃被嚇住。

她從來也沒見過媽媽發這麼大的火,都氣得快要哭了?

芃芃隻好趕緊穿鞋,又小小聲對梔梔說道:“……彆怕,我去找爸爸來救你!”然後飛快地跑了。

家裡隻剩下梔梔和媽媽兩個人。

梔梔主動交代,把她和譚春雨的約定說了,又把她替三哥辦好的崗位指標調入的一迭材料交出來,還把譚春雨寫的那一迭欠條也呈上……

應雨時驚呆了。

第24章

彆逢君與長子彆燕東匆匆趕了回來。

單朝鳳是因為潘大嫂給她打了電話,所以她也回來了。芃芃本來跑找大嫂,可是撲了個空,就乾脆把二嫂也喊了回來……

她想著人多力量大,才可以保護妹妹嘛!

眾人一進門,就看到應雨時和彆梔梔坐在沙發上……應雨時滿麵淚痕、梔梔一臉的討好。

“怎麼了?”彆逢君推了推眼鏡,身上還穿著來不及換下的藍色工裝。

應雨時瞪了梔梔一眼,對丈夫說道:“老彆,你過來看看!”

梔梔乖乖站起身,把位置讓給爸爸。

彆逢君過去坐在妻子身過,接過她遞來的一迭資料,剛看了兩眼他就震驚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梔梔。

應雨時吸了吸鼻子,說道:“這就是你寶貝女兒!這麼大的事兒,她招呼也不打就自己一個人決定了……最離譜的是,這事兒居然還讓她給辦成了!”

彆燕東忍不住也上前去,接過父親手裡的資料一看,瞬間目瞪口呆。

彆燕南也湊過去看了一眼,吃驚地說道:“……這是老三的崗位指標通知書?這是……欠條?譚春雨寫的?我的天她寫了這麼多張?”

單朝鳳和王宗秀也湊過去看了。

彆逢君問道:“梔梔,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梔梔小小聲把她和譚春雨的“交易”說了,又道:“我覺得這麼做挺劃算的。”

應雨時的眼淚就淌了下來,“可那個指標不應該給你自己嗎?”

梔梔說道:“我一直都被三哥保護得很好,我身體素質那麼差,被三哥救上來以後,我一點事兒都沒有,可是三哥他、他本來身體很好的,卻遭了那麼多的罪……”

“爸、媽,我和三哥誰留城,對你們來說,根本就是手心手背都是肉!既然你們難以抉擇,那就由我來做決定啊!諒解信必須由我親筆書寫才有效力,那當然是……我想要譚春雨怎麼賠償,她就怎麼賠償。現在,我對這個局麵很滿意。”梔梔說道。

家裡人麵麵相覷。

王宗秀小小聲問道:“梔梔,那你把這指標讓給你三哥了,你怎麼辦啊?”

梔梔無所謂地答道:“羅建華不還有一個指標嗎?”

單朝鳳皺眉,“可是梔梔,前些天你還不同意嫁給他的……”

梔梔又道:“和羅建華結婚隻是下下策,我手裡還有譚春雨的欠條呢!這距離報名下鄉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萬一運氣好,還能遇上一個賣指標的呢?”

然後她又義正辭嚴地說道:“爸、媽!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四姐……在這個節骨眼上我們應該團結才對!然後好好打聽哪兒還有過剩的指標……”

家裡孩子多,讓誰留城、讓誰下鄉,確實讓應雨時和彆逢君感到難以選擇。

但梔梔不能下鄉,這是他倆的共識,也是底線。

現在好不容易有個指標……

梔梔卻把這個指標讓給了老三。

孩子們之間互親互愛固然讓人欣慰,也更讓彆逢君和應雨時感到愧疚、難受。

彆逢君沉默不語,應雨時紅了眼圈兒。

梔笑眯眯地說道:“好啦,我不管……這事兒我已經辦了。後麵的事兒我可就不管了!媽媽我中午想吃好吃的!還有呀,三哥什麼時候回家?媽媽我想要三哥回家……”

應雨時吸了吸鼻子,“你三哥這幾天就能出院,明天星期六,我們就去把他接回來……說吧你想吃什麼好吃的?”

梔梔挖空心思想了想,“想吃嫩嫩的涼拌筍尖,還要吃二嫂做的蒸水蛋!還要……還要紅棗紅糖粥!”

家裡人都笑了。

——小妮子可太招人疼了,想吃的這些東西確實都是當季生鮮,未必找得到,可也都是便宜不貴的。

王宗秀笑道:“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下了班兒我就去外頭看看還有沒有春筍賣。”

這會兒才是上午十點多,家人們又匆匆返回崗位上去了。

家裡就隻剩下梔梔和芃芃兩個人。

梔梔邀請芃芃去逛街,芃芃猶豫了一會兒,答應了。

姐妹倆各挎了一隻菜籃子出了門。

鋼鐵廠正式職工超過五千人,連家屬在內整個片區不少於二萬人口,在家屬大院的斜對麵的小巷子裡,隱藏著一條不長的市場,有不少老百姓在這兒擺個小攤賣點兒手工什麼的。

其實鋼鐵廠家屬大院後頭有座矮山,大多數家庭都在那兒開了荒,自己種菜改善夥食、也節約生活成本。梔梔家也一樣,家人還做了個矮矮的圍欄把自家菜地圈了起來,甚至還養了七八隻雞,十來隻鴨子和兩隻鵝。

廠子裡的其他家庭也一樣,所以大家很少出來買菜。

這就造成了,在這個小巷子裡雖然也有人攤擺賣菜,但這樣的攤位特彆少。反倒是賣鹵菜的,賣各種小吃的,賣自己做的袖套罩衣的特彆多,以及批發了小日用品比如說肥皂、針線、勞工手套、碎布頭什麼的來賣的,還有賣雞仔兒鴨仔兒鵝仔的……

還真有人賣鮮筍!

芃芃掏錢稱了三斤鮮筍,然後梔梔買了一大包碎布頭,最後在梔梔的要求下,芃芃又買了稱了一斤敲敲糖,讓小販把硬邦邦的敲敲糖用鐵錘給打得碎碎的,用桐葉包了兩大包。

回到家屬大院,時間還早,姐妹倆就坐在操場那兒吃敲敲糖。

這種敲敲糖,前世的梔梔連見也沒見過。

但在這個時代,敲敲糖是最常見、也是最受歡迎的糖塊——它是乳白色的,應該是麥芽糖做的,質量很硬,含在嘴裡一會兒就開始發軟,非常黏牙。

梔梔含著甜津津的糖塊,心裡盤算著下一步她要怎麼做。

——要怎樣,才能說服家人同意她下鄉插隊去?

“……梔梔你說呢?”

梔梔猛然聽到身旁的四姐來了這麼一句?

“什麼?”梔梔趕緊問道。

芃芃紅了眼圈,又說了一遍,“我是說,我真的好笨啊……人人都為家裡做貢獻,就我笨我什麼也不會……”

梔梔笑著摸摸她的頭,“沒事沒事,你就算再笨呀那也是我們家的人,沒辦法嘛!”

芃芃一呆。

她怎麼會聽不出妹妹話語裡的寵溺呢?

可是她就更想哭了。

“梔梔,有什麼辦法可以讓我們……全家人都齊齊整整的在一起嗎?現

在三哥有了留城指標,小妹自己也有留城指標,那是不是、是不是我……要下鄉去了?”芃芃不安的問道。

梔梔笑著看她,“你那麼害怕乾什麼呀?天塌下來也有爸媽在前頭頂著!”

說著,梔梔將一小塊敲敲糖塞進芃芃嘴裡。

芃芃含著甜津津的糖塊,陷入沉默。

星期六,應雨時請了假,帶著芃芃和梔梔去了醫院,把老三彆燕西從醫院裡接了回來。

一回到家,彆燕西就從家人們的嘴裡得知,梔梔利用寫給譚春雨的諒解書,給他弄了個留指標……

他又感動又生氣,掙紮著非要起身,去人事科辦手續,把這個名額讓給梔梔;梔梔花了整整一天的時間,安慰他很久很久,他才紅著眼眶默許了。

星期天,在梔梔的強烈要求下,一大家子熱熱鬨鬨地上國營飯店吃了頓飯。

這還是梔梔來到這個世界以來第一次下館子。

其實在國營飯店吃飯,論菜肴味道,還不如二嫂王宗秀的手藝;論環境麼,因為家人省錢沒去包廂,坐在大廳裡,跟單位飯堂也沒差多少,亂哄哄的一片;論服務態度呢,基本沒有,跟現代完全沒得比,甚至國營飯店裡的服務員派頭比食客還大,鼻孔朝天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

梔梔真的體驗到了,並且決定以後少來國營飯店吃飯。

星期一,是譚春雨案件開庭的日子。應雨時請了假,帶著梔梔去法庭旁聽。庭審的場麵很嚴肅,梔梔旁聽得很認真。

據說譚春雨的辯護律師是吳琴特意上省城去請回來的,確實很有水平。譚春雨的案子,案情比較簡單,而且譚春雨認罪態度特彆好,庭審過程也就比較順利。

後來梔梔作為當事人,出庭作證她寫給譚春雨的諒解信是她親筆所書、也是心中所想。

最終,譚春雨的刑罰判決下來了:判一緩一。

譚春雨鬆了口氣,感激地看向梔梔。

吳琴則一直用疑惑的目光掃視著應雨時和彆梔梔母女倆。

庭審結束,應雨時和彆梔梔回了家。

芃芃已經在家裡做好了飯菜,一大家子剛吃過午飯……

吳琴就找上門來了。

她為啥來,應雨時心裡有數。

“好了好了你們吃好了就帶著孩子回去吧!”應雨時吩咐兒媳們。

單朝鳳和王宗秀應了一聲,帶著自己的兒女們出了門。臨出門前,單朝鳳還把芃芃和梔梔也喊了出去。

家裡就隻剩下了應雨時和吳琴,以及躺在小房間裡的彆燕西。

不過,吳琴並不知道彆燕西也在。

她單刀直入,“那三千五百塊錢的事兒,你想好了麼?”吳琴的態度並不客氣。

——她甚至沒有說建華和梔梔的婚事,而是直接用“三千五百塊錢”來指代,這根本就帶著滿滿的侮辱性質。彆說應雨時心裡窩著火,就連躺在裡屋死命忍著咳嗽的彆燕西也被氣得滿麵通紅。

可應雨時還忌憚著吳琴能不能再給羅建華弄個指標出來,以及梔梔雖然是一副不上心的樣子,但好像也不是很排斥和羅建華結婚?

應雨時隻好答道:“我們家還在籌錢。”

吳琴周五去了外地,昨天周日晚上才趕

回來,今天周一又直接去看譚春雨庭審去了……

她覺得不對頭。

在吳琴的計劃裡,譚春雨是一枚非常重要的棋子。

她要靠譚春雨掙來大錢,好去給羅建華買留城指標。同時她也知道譚春雨的心思,並且堅決不能讓譚春雨如願成為她的兒媳婦……

最好的辦法,就是哄著譚春雨掙到了錢以後,譚春雨就乖乖坐牢去。

於是當上周五譚春雨說有筆款子必須要吳琴親自去取的時候,吳琴毫不猶豫的答應了,而且還帶上了譚春雨。

為的就是:讓譚春雨沒時間去找彆梔梔要諒解信。

但為什麼今天譚春雨拿出了諒解信?為什麼彆梔梔會主動出庭作證,證實那諒解信是她親筆所寫?

現在譚春雨被判一緩一,也就是說……

譚春雨不必去坐牢了。

吳琴越想就越覺得,好像事情已經脫離了她的控製。

是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的事嗎?

這就是吳琴今天上彆家來打探消息的真實目的。

這會兒聽了應雨時的話,吳琴既得意又鄙夷。

得意的是,彆家在大院裡一向風光無限,居然連三千五百塊錢都拿不出!她就不一樣了,這個周末她可是去提了一千多塊錢的款子!連著譚春雨手頭上的那些錢……想必再過一段時間她家就是萬元戶了!

鄙夷的是,應雨時這個女人真差勁,一點兒也不懂經營,當初彆逢君瞎了眼才會娶她呢!

“對了,梔梔為啥要給譚春雨寫諒解信啊?”吳琴問道。

應雨時,“因為譚春雨寫了道歉信,給貼在家屬大院門口了,你沒看見?”

吳琴嗤笑了一聲。

——這彆家也太清高了吧,一封道歉信換一封諒解信?傻了吧嘰的!

“你們就……沒再提點兒彆的條件?”吳琴又問。

應雨時,“梔梔自己和譚春雨談的,我們沒乾涉。”

“你是不是傻!”

吳琴毫不留情麵地說道:“梔梔才多大?她懂個屁啊……這麼好的拿捏機會你不好好把握,真是活該你一輩子連三千五百塊錢都拿不出來!”

應雨時愣住。

吳琴又歎氣,“唉,我也是不懂,逢君一個月一百塊錢的工資,你至少也有六十多吧?你家老大也已經評了職稱,一個五十塊錢肯定有!你家老二在采購科,那可是肥差呀!還有你倆兒媳,是不中用了點兒可一個月怎麼也有三十多吧……你自個兒算算,你這一家子一個月就有三四百塊錢的進項!這麼多年了,你連三千塊錢都沒攢下來?應雨時,你好好反省一下這些錢你都弄哪兒去了?”

在整個大院裡,吳琴最嫉妒的就是應雨時。應雨時年輕時可是鋼鐵廠一枝花,向她求愛的男青年海了去了,要不彆逢君也不會喜歡她。直到現在應雨時也是廠子裡最優雅端莊的存在,無論男女老少,無論潑皮流氓,見了她總是十分收斂,溫和親切地與她打招呼……

就連吳琴的丈夫老羅也對應雨時讚譽有加,吳琴每每不服氣,就總拿自家和彆家比較。

現在她手裡有錢,頓覺自己高過應雨時一等……

應雨時大怒,她杏眼圓瞪,努力控製自己的情緒,

沉著臉說道:“吳主任,我要休息了,請你回去吧!”

說著,她就走到大門邊,把門打開,對吳琴說道:“我們家不歡迎你!請你以後再也不要上我們家來了!”

“喲,說得好像我願意上你家來似的!”吳琴手裡有錢,心裡得意,語氣裡帶著掩蓋不住的趾高氣昂,“應雨時我可把話撂這兒了……今天可是你趕我走的,以後可彆哭著去求我啊!”

“你!”應雨時被氣得渾身發抖。

——之前她還覺得,吳琴是吳琴,羅建華是羅建華。吳琴再怎麼不好,將來梔梔和羅建華結了婚,隻要小兩口不和公婆一塊兒住就行了。

可現在看來,吳琴對自己都是這麼一副不客氣的樣子,要是梔梔真嫁給羅建華了,還不知道要受什麼樣的氣呢!

這親,不結也罷!

雖是這樣,應雨時還是被氣到兩眼發紅。

卻說吳琴被應雨時趕出來後,仍有些不甘心,索性在樓下轉悠了兩圈,攔住了正準備回家的梔梔和芃芃。

“梔梔啊你過來,阿姨問你件事兒,”吳琴拉著彆梔梔往旁邊走了幾步,壓低聲音問道,“你什麼時候給譚春雨寫的諒解信?怎麼不提前跟阿姨說一聲?你有沒有找她要點兒好處?”

梔梔,“那門口貼著譚春雨親筆寫的滿滿三大張紙道歉信,您沒看見?”

“就這?”吳琴像看傻子似的看著漂亮少女。

彆梔梔清脆嘹亮地說道:“當然了!知錯就改這是人類的美德!何況我們都是社會主義的接班人嘛!”

一句話噎得吳琴啞口無言。

下午上班的時候,吳琴總覺得心神不寧。

她突然意識到什麼,於是拿過下鄉知識青年名冊,翻看了一番……突然瞪大了眼睛。

——彆老三的名字呢?

怎麼劃掉了?

吳琴大怒,“啪”的一拍桌子,質問道:“小潘,彆燕西的名字怎麼被劃掉了?”她下意識就覺得是小潘(潘大嫂)篡改了名冊。

潘大嫂一臉的委屈站起身,“主任,這可不關我的事啊!”

吳琴怒道:“你還說不是你?你和單朝鳳好得就像雙胞胎姐妹一樣……怎麼,她來求你劃掉她小叔的名字,你就這麼乾了?你知道問題的嚴重性嗎?這可是要追究你的責任的!”

旁邊一個辦事員怯生生地說道:“主任,這事兒和小潘無關,是、是我辦的。”

吳琴轉頭看向了這個辦事員。

十分鐘後,吳琴查看完彆燕西上交的資料。各項材料都是完整的、而且手續齊全,完全符合政策規定。

她心裡的不安越來越甚。

就這麼巧?

她去了外地一趟,彆家就多了一個崗位指標?

思前想後,吳琴索性趕到了人事科去,開口就說要看彆燕西的勞動崗位調入材料。

人事科長跟吳琴向來不對付,硬邦邦的來了句,“彆燕西的勞動崗位轉入材料已經上交到上級那兒蓋章去了,現在不在我們這兒。”

吳琴,“那你告訴我是誰把指標轉讓給他的。”

人事科長,“我怎麼知道呢?”

“你經手辦的事兒你怎麼不知道呢?”吳琴怒吼。

人事科長一臉不屑地看著她,“那我問你,你手底下一共有五個辦事員,你記得她們的全名、年紀和籍貫嗎?”

吳琴一愣。

人事科長又說,“咱廠子裡近六千人,有勞動崗位轉入的、也有勞動崗位轉出的,還有評職稱、調級彆的,咱還負責廠子裡的所有崗位培訓……這材料不在手邊,誰記得那麼多啊?再說了,彆燕西又不是你兒子你這麼關心他乾啥?”

吳琴吃了癟,氣衝衝走了。

她想來想去還是覺得不妥,索性騎了自行車下鄉去找小張了。

結果等她到了鄉裡,小張工作的地方又已經下了班兒,吳琴打聽不到小張家住哪兒,隻好灰溜溜回來了。

回到家,她看著低眉順眼正在做飯的譚春雨,就覺得氣不打一處來。

“譚春雨我問你,你什麼時候去找彆梔梔讓她寫諒解信的?”吳琴問道。

譚春雨乖巧地說道:“我一直都在找她呀……我還提前按她的要求寫了道歉信,然後今天一早,她就把諒解信給我了。”

譚春雨早就了解吳琴的為人,知道一旦事情敗露,吳琴肯定不會善罷乾休,說不定會去舉報彆家買賣留城指標。一旦吳琴這麼做了,彆家受了牽連,彆梔梔肯定會向法院提起民事訴訟,要求嚴懲譚春雨——彆看譚春雨這案子已經結了,可彆梔梔還有三個月的追訴期。

當務之急,就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吳琴知道真相。

一直到……譚春雨找到新的留城指標,並且為羅建華買下來之止。

隻有這樣才不怕吳琴的報複。

——吳琴想去告彆家,但是羅家也是一樣不乾淨呀!

吳琴盯著譚春雨,問道:“彆梔梔就那麼蠢,隻要求你寫了一封道歉信,她就給你寫了諒解信?”

譚春雨低聲說道:“她們一家本來就是好人。”

“嘁,他們是好人?”吳琴咄咄逼人,“他們是好人那你呆在我家乾啥?你上他們家去啊!”

此言一出——

羅家人齊齊盯住了譚春雨。

譚春雨也並非全無脾性。

她無地自容,又羞又氣,眼圈兒一紅,解下腰間的圍裙就跑出了羅家。

吳琴一愣,氣笑了,“喲,還長氣性了!”

羅父皺眉,“呆會兒吃完飯你把碗洗了。”

吳琴:……

她手裡有錢,連丈夫也看不上,哪裡還肯洗碗,“你讓我去洗碗?你咋不洗?”

羅父瞪視著她,“你這是手裡有錢,得瑟了是吧?你也不看看錢都是誰掙的。”

吳琴:……

她隻得吩咐道:“建華,你去把她找回來!”

羅建華,“我不去。”

“快去!”吳琴催促道,“……你的留城指標還沒搞到手,她對咱們就還有用!你也想趕緊弄到留城指標然後娶彆梔梔過門吧?”

羅建華煩得不行,卻也隻得站起身,出去找譚春雨。

譚春雨正在外頭哭泣,突然看到羅建華跑了過來……

她的心一下子就變得柔軟溫暖。

看來,他還是有那麼一點點在乎我的。

譚春雨心裡泛出甜蜜的滋味。

關於羅建華的留城指標,譚春雨也不是全無頭緒。

多虧了這些天在外頭走南闖北的,還真讓她發現一個疑似能搞到手的指標。

不過,她還得再去活動活動。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吳琴和譚春雨各忙各的。

吳琴像發了瘋似的找小張。可小張的同事告訴她,說小張的母親患了重病在省城住院,前幾天小張找鄰居和同事借了點兒錢就去了省城,也沒說什麼時候回來……

譚春雨就一直在忙著攻略新的留城指標。

最終還真讓譚春雨給找著了。

不過,這個留城指標就不如之前小張轉讓給彆燕西的那一個。

——如今彆燕西的崗位已經轉正,隻等他身體痊愈就能去鋼鐵廠上班兒了。

但譚春雨新找到的這個崗位,是本地筷子廠的崗位。

筷子廠的規模不大,工資和福利待遇也遠不如鋼鐵廠。人家開價也就沒那麼高,隻要求一千二百塊錢。

譚春雨手裡正好還攥著這麼多錢,是吳琴讓她做生意用的。

譚春雨小心翼翼地經營著,大著膽子大手筆做倒賣的生意,整個人忙成了一隻陀螺……她萬萬不能讓吳琴覺察出,她已經花掉了三千塊錢幫彆燕西買指標。

很快,六月就過完了。

踏入七月,小張“托人”帶話給吳琴,說這指標他暫時不轉讓了。

這其實是譚春雨授意小張這麼做的。

要是小張不這麼做,吳琴隔三岔五的就去找他,他也很煩。

這個消息讓羅家陷入前所未有的焦躁與煩悶不安。

譚春雨適時將筷子廠的那個指標告知吳琴。

雖然筷子廠不比鋼鐵廠好,但現在這樣也是沒辦法的局麵了……羅建華便在父母的授意下,心不甘情不願地去辦理了那個筷子廠的指標轉讓。

羅建華得以留城,吳琴心頭大石放下,可她心裡窩著一把無名火沒地兒撒,在家裡頤指氣使的把譚春雨搓磨了一遍以後,還覺得不解氣,便又跑去了彆家。

彆家人多,尤其是小孩子多,吃飯的時候特彆熱鬨,速度也慢。

吳琴到家的時候,彆家一大家子剛剛才吃完飯。

看到吳琴,眾人都十分意外。

吳琴也不以為意,笑嘻嘻地進了門,“喲,還在吃飯呢……”

她本想譏諷一下彆家的夥食不如自家,可盯著桌上一大缽乳白色灑著翠綠香蔥的魚湯,一盤子還沒吃完的紅燒魚塊……

差點兒滑出喉嚨的那句“你們家就吃這啊”的譏諷的話就被自動咽了回去。

——她家今天也就吃了個比素菜高級一點點的油煎豆腐!

吳琴心裡就更慪了。

她不懷好意地看向了應雨時。

應雨時今天收到一個特彆特彆不好的消息,心情糟糕透頂。可顧忌著家裡的兒孫們,她又死命忍住,強顏歡笑地和家人一塊兒吃了晚飯。

她本想等孩子們該散的都散了,再好好和丈夫商量這事兒……

沒想到吳琴上了門。

應雨時特彆煩她,連帶著語氣也不怎麼好,“吳主任是不是記性不好?上回我不是說過嗎?我們家不歡迎你!你請

回吧!”

吳琴一愣。

她也氣笑了,“好好好,是我多管閒事了!本來我還想著這都已經七月中了,你家彆芃芃和彆梔梔到現在都沒去知青辦報名兒……我啊好心想來給你出個主意,結果你……”

說到這兒,吳琴故意拖長了尾音,就等著彆家人問一句“什麼主意”,她就好來拿喬了。

結果——

根本沒人理她?!

吳琴呆住。

愣了一下,她明白了。

彆家隻剩下芃芃和梔梔兩個人沒有留城指標了,那誰下鄉還不是鐵板釘釘?

——芃芃又不是彆逢君兩口子的親生女兒!

吳琴轉頭看向芃芃,流露出憐憫的神情,“芃芃啊,吳阿姨勸你一句……早點兒上知青辦去報名兒,阿姨給你挑個好地方!”

芃芃臉色一白。

應雨時一下子控製不住情緒,怒視著吳琴,罵道:“你當著我的麵,和我女兒說這些鬼話乾什麼?還是說,你兒子羅建華要和譚春雨結婚了,你這是上我們家來送請柬的?我告訴你吳琴,你隻管說,你什麼時候在哪兒給他倆辦喜酒,我肯定按時到!份子錢我絕不會少給!”

吳琴:……

不是,她今天來,是、是為了向應雨時炫耀的。因為她兒子已經可以留城了,雖然是去了筷子廠,但也總比下鄉強吧!

而且她今天過來最重要的目的,就是問應雨時要不要跟她家結親,如果彆梔梔能帶著五千塊錢的嫁妝過來,她就勉為其難地同意讓兒子娶彆梔梔。

可應雨時一句話就堵死了她所有的話。

這讓她怎麼接?

“你、你不要亂講,”吳琴結結巴巴地說道,“我、我們建華跟譚春雨有啥啊……他倆可是清清白白的……”

應雨時冷笑,“譚春雨住進你們家已經兩個多月了,你跟我說她和你兒子清清白白的?那我問你,你家和我家一樣,都是三居室,你那房子還沒我家寬敞呢……你兩口子睡一間房,你老大兩口子帶著娃娃睡一間房,你仨兒子睡一間房,譚春雨睡哪?”

“她是跟著你兩口子睡?還是跟著你老大一家睡?還是跟著你仨兒子睡?”應雨時追問。

應雨時性格良善溫柔,一向都是見人未語笑三分的,就算生氣也能保持端莊的風度,是大院裡人見人誇的賢妻良母典範。

吳琴哪見過這麼火爆會愴人的應雨時?

一時間,吳琴都傻了,結結巴巴地說道:“才、才不是……我、我讓她睡陽台啊……”

應雨時“哼”了一聲,說道:“話是你說的,我們親眼見到了?”

這樣的應雨時,不光讓吳琴傻了眼,彆家人也有些納罕。

彆逢君朗聲說道:“吳主任,我們家還有事兒要處理,您要是有事兒您就直說,好嗎?”

彆逢君年輕的時候就是個高大帥氣的男人,到現在看起來也是個儒雅英俊的中年人。他一開口說話,吳琴就紅了臉。

她看看彆逢君,小小聲說道:“我、我是想來告訴你們……我家建華已經拿到了留城指標,所以呀……”說著,她彆有深意地看了梔梔一眼。

應雨時一看到吳琴的表情就知道她想說什麼,不由得怒從中來

,張嘴就想罵人……

吳琴再不敢拿喬,趕緊衝著彆逢君說道:“所以我就過來問問,你們要不要和我家結親?如果你們彆梔梔想嫁給我們建華,我、我要求也不多,隻要你們給梔梔準備好五千塊錢的嫁妝……外加你們家現在住的這套房子,我就……”

應雨時被氣得滿麵通紅,上前就想揍人。

彆逢君眼疾手快地抱住妻子,然後對吳琴說道:“我們梔梔不喜歡羅建華,他倆沒緣分。吳主任,還是請您去掙彆人的五千塊錢吧!”

彆燕南上前,凶神惡煞地對吳琴說道:“吳阿姨,您是自己走呢?還是我送您出去啊?”

說著,他“砰”一聲推開門,那巨大的動靜嚇得吳琴心裡怦怦狂跳!

吳琴忙不迭地退出了彆家……

站在走廊上,她才有底氣為自己挽尊,色厲內茬地指著彆家的大門內,“沒錢你們還這麼……”

“快滾!”彆燕南怒吼道。

吳琴心驚膽戰、屁滾尿流的逃了。

彆燕南這才輕輕合上門,回過頭看向他媽。

應雨時已經被彆逢君扶到了沙發上坐著,“雨時,你今天怎麼了?”

事實上,家裡人早就已經看出了應雨時異常的情緒,兒孫們都不敢說話,眼巴巴圍在應雨時身邊。

應雨時飛快地看了梔梔一眼,又快速彆過臉去,努力控製自己已經崩潰了的情緒。

梔梔一怔。

——看樣子,媽媽情緒失控還是因為自己?

梔梔湊了過去,蹲在媽媽腳邊,仰著頭看向應雨時,“媽媽,發生什麼事了啊?”

“沒、沒事。”應雨時明明想笑,可淚水卻不聽使喚地自眼角滾滾而下。

這讓她恨透了吳琴。

要不是吳琴來這麼一出,至少她不會情緒失控。本來還想先勸慰梔梔幾句、再把這噩耗告訴梔梔,沒想到……

“我真的沒事,”應雨時哭著說道,“你們、你們還沒吃完飯吧?快、快吃飯啊,涼了就不好吃了嗚嗚……”

兒孫們麵麵相覷。

單朝鳳說道:“媽,我們都已經吃好了。你心裡有什麼事兒呢,就說出來唄,何必瞞著我們?就像你和爸一直教育我們的那樣,我們是個大家庭,不管遇上什麼難事兒,大家把力氣往一處使,總會解決麻煩的……”

單朝鳳也是個溫柔善良的人。

被長媳軟語安慰過,應雨時的情緒也慢慢平靜下來。

她把梔梔拉進了懷裡,緊緊抱住,然後哆哆嗦嗦地從口袋裡拿出一張電報紙,卻遞給了丈夫。

彆逢君接過一看,驚呆了。

長子彆燕東連忙接過來,隻匆匆掃了一眼便露出錯愕的表情。

彆燕南奪過看了,又遞給妻子王宗秀;王宗秀看過,整個人呆若木雞……單朝鳳也拿過去看了一眼,陡然睜大了眼睛。

梔梔完全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了。

為什麼每個人看完電報紙以後,都用這樣震驚、傷心、難過和憐惜的目光看著她?

直到芃芃接過電報紙,喃喃念叨了起來——

【七月五日念之為國捐軀,我雖悲痛萬分亦以他為榮,在此通知各親友如有念之舊物,懇請速寄來立衣冠塚。】

一時間,梔梔反應不過來。

誰?誰為國捐軀了?

好像是……念之?

黎念之?!

他……

黎念之死了???

應雨時緊緊地抱住女兒,難過地說道:“梔梔,這電報是你乾媽(黎念之的媽媽)發來的……梔梔啊你要是傷心你就哭出來,千萬彆憋在心裡啊,念之他、他為國捐軀了這也是、也是他的光榮……”

梔梔都懵了。

作者有話要說:梨樹哥沒死,這是個烏龍!

第25章

乍聞黎念之的死訊,彆梔梔的心情十分複雜。

一方麵呢,是因為他是獨生子,年紀輕輕就沒了……也不知道他的父母有多傷心,梔梔很同情他的父母。

另一方麵麼,就是家裡人非常小心翼翼地對待她,讓她感到十分無語。

梔梔甚至聽到媽媽和嫂子姐妹們避開她,湊在一塊兒小小聲哭——

“念之這麼年輕就去了,梔梔得多傷心啊!”

“是啊這幾天我都不敢在梔梔麵前說話,總覺得說啥都是錯。”

“彆看梔梔和平時一樣,指不定背著人的時候多難受呢!”

“她本來就話少心思多……”

於是梔梔十分配合的安靜了一整天。

同時她也思量著,這可是個“逃避情傷”下鄉插隊的好理由!

沉默了一天一夜後,這一天她反鎖房門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打開小木箱,取出那張與幼年黎念之合影的舊照片,以及用手帕將厚厚一迭原身寫給她自己的信,又走出了房間。

梔梔把舊照片交給應雨時,“媽,你把這個寄還給薑阿姨(黎念之媽媽)吧!”

眾人緊緊地盯住了她的表情。

應雨時心疼地說道:“梔梔你自己留著吧,我已經讓你三哥去院子裡找彆人要念之的舊照片了……”

“薑阿姨比我更需要它。”

說完,梔梔就攥著那包厚厚的信件,去廚房拿了一盒火柴準備出門。

家裡人急了,連聲問道:

“梔梔你乾什麼去?”

“梔梔你拿火柴做什麼?”

“梔梔啊你要是心裡不痛快就跟我們說說……”

“梔梔你上哪兒去?”

梔梔微微一笑,“我哪兒也不去,就……去樓下走走。”

她出了門。

剛走到筒子樓樓下,她就聽到自家門開了,還飄出來母親的一句交代,“……你悄悄跟著她就好,看著點兒啊彆讓她做傻事兒……”

然後梔梔又聽到三哥“嗯”了一聲。

梔梔也不說話,低頭匆匆走了。

她在大院裡轉悠了兩圈才找到一個隱蔽無人的空地,然後將地麵的雜物清除乾淨,蹲下身,將原身寫的那些信,一封一封的整理好。

梔梔知道,這些信其實並不是原身寫給黎念之的。

是原身無法渲瀉內心情感,於是寫下來記錄情緒的……

梔梔親吻了一下信件,擦燃了火柴,將手頭的信紙燒掉。跟著,她逐一親吻這些信件,一封接一封的投入小小的火苗之中,直至所有的信件全都被燃燒儘。

不遠處,躲在暗處的彆燕西看到這一幕,紅了眼圈。

——妹妹一定是愛黎念之愛狠了吧?所以這麼多年來她一直堅持給他寫信……現在黎念之不在了,她肯定傷心到了極點。

燒完信件,梔梔去找了些水來,將灰燼徹底塌熄,然後去了後山自家的菜園子裡坐了一下午。

晚飯時分她趕回家去……

可能是三哥把她燒信的事兒告訴了家裡人。

飯桌上擺放著豐盛可口的飯菜,人人都小心翼翼地

賠著一副笑臉。可仔細一看,母親的眼圈兒紅了又紅,姐姐妹妹無數次欲言又止,就連小侄子小侄女們也乖巧的不吵不鬨……

梔梔歎氣。

她默默吃完飯跟家裡人說了一聲,就出門散步去了。

這些天父母特彆交代過芃芃和棠棠,讓她倆一定要寸步不離的陪著梔梔,爭取早點兒讓梔梔從悲痛中走出來。

芃芃和棠棠謹記父母的話,無時無刻、亦步亦趨地陪著梔梔。而芃芃是個家務小能手,陪伴梔梔的活計,大多時候就落在棠棠身上。

梔梔並不反感妹妹的陪伴。

但她必須為以後的離開……鋪墊情緒。

哪怕是棠棠陪著她,她也沒和棠棠說話,隻是慢吞吞地走到後山的小溪旁,呆呆坐上一下午。棠棠嘗試好幾次帶拉著她在小溪旁抓小蝦玩兒她也沒表現出任何興趣……

回到家,棠棠向家裡人彙報了梔梔今天的行蹤和表現。

三哥彆燕西心裡難受極了,眼眶赤紅地告訴家裡人,“小時候我和念之常常帶著梔梔去溪邊摸魚摸螃蟹,梔梔年紀小不敢下水,就乖乖蹲在一旁守著我倆的衣裳。有一次我倆太皮,順著小溪都走到下遊去了……天黑了梔梔還守著我倆的衣裳,哭得不行……”

第二天,梔梔去了後山上的一塊地勢開闊的地兒。

那裡有一棵光禿禿極粗壯的歪脖子樹,樹冠上還被人套了個鐵絲圈兒。

梔梔就坐在草地上,盯著那個鐵絲圈兒看了一上午。

回到家,棠棠向家裡人彙報了梔梔今天的行蹤和表現。

三哥彆燕西帶著哭腔告訴家裡人,“小時候我和念之常常帶著梔梔去那兒投籃打籃球……那裡也是我們仨的秘密基地。有一次念之闖了禍不敢回家,半夜偷偷去那兒躲著。我回老家去了……是梔梔帶著薑阿姨去那兒把念之找回來的……”

家裡人簡直把梔梔心疼得不行。

這一天,梔梔也出了門。

棠棠乖巧的跟上了她。

不過,梔梔想了個法子把棠棠支開,然後立刻去了知青辦。

因為潘大嫂也在知青辦上班,梔梔就沒進去。

她耐心的等著。

很快,吳琴就從知青辦裡出來了——她將雙手背負在身後,滿麵紅光精神煥發,一看就是剛訓完人,神清氣爽的樣子。

“吳阿姨好。”梔梔趕緊站了出來。

吳琴一愣,打量梔梔一番,眼珠子一轉,問道:“梔梔啊,你找我有事兒?”

梔梔點頭,“吳阿姨,我有事兒求你。”

聞言,吳琴大喜!

——嗬嗬,就說嘛,彆逢君和應雨時整得自己一副多清高的樣子,到現在也不來找她。結果彆梔梔自己按捺不住了!嘖嘖,這年輕人呀……就是沉不住氣!瞧瞧,還不是來求她了!

再想起前兩天她在彆家被應雨時給罵成狗……

吳琴心裡誓要報仇,麵上露出了怎麼也遮不住的洋洋得意的表情,“梔梔啊現在這情況是這樣兒的,我們建華的條件擺在這兒呢,好幾家的姑娘都來打聽我們建華的具體情況,所以啊……”

“吳阿姨,我想下鄉插隊去。”

“所以你也理解一下這行情吧,哪怕

你帶五千塊錢嫁妝來,可能還是不夠,現在怎麼說也得漲到七千五了……”吳琴兀自得意洋洋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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