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她愣了一下,疑惑地看向了彆梔梔,“你——”
“剛才你說什麼來著?”吳琴不敢置信地問道。
梔梔認真說道:“吳阿姨,我想下鄉插隊去,去建設新農村!”
吳琴呆呆地看著她,又問了一遍,“你說——你要下鄉去插隊?”
梔梔認真點頭。
吳琴傻住了,好半天才問道:“你爸媽知道嗎?”
梔梔搖頭,然後輕聲說道:“吳阿姨,你能不告訴他們嗎?”
她思前想後,覺得這事兒隻能找吳琴,甚至還得瞞著潘大嫂。要不然啊,憑著潘大嫂和自家大嫂的交情,肯定會告訴父母。到時候父母把她的下鄉申請給撤了的話,那可怎麼辦?
聽了梔梔的話,吳琴眼珠子亂轉。
——今天已經是七月十四日了,依著應雨時對彆梔梔的疼愛,如果彆梔梔下了鄉,應雨時會被活活氣死吧?
吳琴想想就覺得很開心!
但是,吳琴還是覺得有些奇怪,追問道:“你怎麼想著不告訴他們的?”
彆梔梔也沒說太多,隻是露出了悲傷的表情,答道:“我不想再呆在這兒了。”
吳琴又是一愣,過了一會突然明白了——前幾天從京城傳來消息,說黎念之犧牲了。彆梔梔和黎念之青梅竹馬的一塊兒長大,這鋼鐵廠家屬大院裡處處都是屬於他倆的回憶……
難怪彆梔梔不想呆在這兒。
也難怪彆梔梔不願意嫁給她兒子羅建華呢!
吳琴懂了,但也不以為然。
愛情算個屁,過上好日子……尤其是過得比應雨時好,那才是實際呢!
不過,隻要能膈應到應雨時,吳琴就格外樂意,“成!梔梔啊這事兒阿姨親自幫你辦!下午你上我們家去,我拿資料給你填……”
彆梔梔很有禮貌地說道:“吳阿姨,我能跟你約個時間地點在外頭填資料嗎?”
——才不想去你家,被羅建華纏上那才麻煩!
吳琴當然也懂得彆梔梔的言外之意。
她有點兒不高興,但也沒太計較,就矜持的點點頭。
下午時分,梔梔找到機會跑去找吳琴,乾脆利落地填好了各種表格。
到此,吳琴才相信彆梔梔是真的想下鄉,她反而有些猶豫了,“梔梔啊,你來真的啊?”
梔梔微微一笑,“吳阿姨,聽說隻是要自己主動報名下鄉的,就能自個兒選個大範圍的下鄉目的地,對嗎?”
“對,是有這麼回事兒,你想選哪兒你告訴我。”吳琴說道。
梔梔說道:“聽說南陵島那兒需要支援建設,我想去南陵島。”
吳琴心裡一動,麵上卻不顯,笑眯眯地說道:“好啊!阿姨這就去單位幫你登記!”
梔梔一笑,“謝謝吳阿姨了……這事兒還得麻煩你幫我瞞著點,連潘大嫂也彆說,等到了月底再說吧。”
吳琴笑眯眯地說了一聲好,拿著梔梔填好的資料匆匆走了。
到了單位,吳琴也沒聲張,先把小潘支出去跑腿,然後才人把其他下鄉的知青資料一塊兒收上
來,親自蓋了章,然後在彆梔梔下鄉支建的意向地點改為——
桐家灣。
吳琴盯著名冊上彆梔梔的意向地點,得意的笑了。
彆梔梔想去海島?
呸,偏不如她的願!
去桐家灣吧!
桐家灣可是全國有名的血吸蟲病高發區,聽說已經有不少人死於這種病症。
彆梔梔去了那兒,可就生死由天嘍!依著她那副病歪歪的樣子,搞不好兩三年就染病死了!
吳琴眯著眼睛笑得開心。
誰讓應雨時三番四次給她難堪?這回她可要瞧瞧,要是彆梔梔死在外頭了,應雨時怎麼個哭法!
乾完這一切,吳琴親自拿著材料往外走。
一個辦事員見了,覺得有些稀罕,心想吳琴除了擺官架子特彆上心之外,從沒像現在這樣對乾活這麼上心過。
再說了,現在是七月中,依例她們都是在下旬也就是在七月二十左右遞交材料上去,上級會在七月十五日之前批複下來,然後知青們就得在一周之內,按照上級的指派奔赴各地了。
見吳琴馬上就要走出辦公室了,這辦事員忍不住問道:“主任,這還沒到二十號呢……”
吳琴擺擺手,“沒事兒我先上交一批,剩下的你們二十號再交一次。”說完她就匆匆走了。
卻說梔梔辦完報名的事兒以後就回到了家。
今天父母兄嫂們下班都特彆早。
晚飯時間也提前了。
桌上擺著的菜肴全都依著梔梔的口味來,清淡又營養。
父母和兄嫂們的表情有些凝重。
梔梔目前需要扮演悲痛,也就不吭聲,垂下頭默默地吃飯。
一大家子安安靜靜地吃飯,直到大人們全都吃完了,小孩子們也吃了個七七八八……
彆逢君終於開了口。
“這馬上就要到七月底了,咱們想了那麼多法子,卻沒辦法再找到其他適合的指標了。芃芃今年二十歲了,梔梔也已經十七,都到了政策要求的下鄉年紀,所以……”
棠棠打斷了他的話。
“爸,我有辦法!”棠棠說道,“我才十五歲,我可以把我的指標讓給四姐……這麼一來,我還沒到十六歲不能下鄉,按照政策我們家是可以留一個成年的孩子在家,所以五姐也不用下鄉……至於我嘛,還有一年的時間可以慢慢再想辦法找指標。”
“退一萬步講,就算真的找不到指標了,那讓安排我下鄉吧……讓我上魏家村我奶奶那兒插隊去。那裡離家不遠,我想爸媽的時候騎個自行車就能回來了,而且我還可以照顧我奶奶……”棠棠天真地說道。
家人們都笑了。
棠棠確實過於天真。
首先,魏家村是比較富裕的村落,不太需要知青援建……
其次吳琴那個大嘴巴,為了報複彆家,已經用流言堵上了這條後路——吳琴在外頭說,彆逢君和應雨時是偽君子,養大棠棠就是為了搶棠棠的崗位指標。可憐棠棠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女,被養父母洗了腦還感恩戴德呢!
彆逢君和應雨時確實有著一身傲骨。
所以棠棠的提議雖然也有可行之處,但彆逢君和應雨時不願意采納。
彆逢君說道:“是這樣的,我已經向單位提出了病退……”
此言一出,梔梔吃了一驚!
——病退?可是爸爸明明還很年輕,五十四歲的年紀天天跑步鍛煉、扛一百斤一袋的大米走上兩三公裡連大氣也不喘一口……
彆逢君苦笑,“心再大,夢想再多,也得有健康身體的支撐。但是人的年紀大了麼,總有這樣或那樣的毛病……”
應雨時補充道:“你爸退了,就能騰出一個崗位來……”
梔梔明白了,反問道:“可是爸爸,你可是廠子裡的頂梁柱,你退了休,這廠子怎麼辦?”
彆逢君歎氣。
梔梔說道:“爸,我不同意你退休。身體不好可以慢慢調理,我媽就是醫生,她會照顧好你的。而你要是在這個節骨眼上病退,你……對得起培養你這麼多年的組織嗎?”
彆逢君愣住。
應雨時猶豫道:“那我退休……也可以的。”
梔梔說道:“那就更不必了!我們廠子那麼大,醫務室一共才幾個醫生啊?媽你的工作責任有多大你自己嗎?要是你退了休,你是想讓我頂上?可我也不懂醫術呀!”
應雨時忍不住又紅了眼圈兒,“可我也總不能眼睜睜……”
芃芃咬牙,“明天我去知青辦報名吧!”
梔梔說道:“不是十九號以前都能報名麼?慌什麼……今天才十五,還有幾天時間。我們再等等看,萬一在最後三四天裡還能等到指標呢?”
話雖如此,眾人卻愁容滿麵。
第26章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梔梔呆在家裡越來越沉默。
七月十七日,她避開人找母親談心,“媽媽,我想下鄉插隊去……”
“那怎麼行!”應雨時急得嘴邊生出了一圈燎泡,心煩意亂地喝止了女兒,“就算是我下鄉……也輪不到你下鄉!你自己什麼身體情況你不知道嗎?連十斤重的麵粉你都拎不動!你腸胃也不行,吃點兒辣的冰的就胃疼,你心思重睡眠也不好,你還容易過敏……”
說到後頭,應雨時實在忍不住低泣了起來,“梔梔,要不你和羅建華結婚吧,哪怕吳琴找咱們要七千塊錢的嫁妝,我們也……”
梔梔低聲說道:“媽媽,我不想呆在這兒了。”
應雨時一怔,瞪大眼睛看向了女兒。
她看到了女兒麵上的灰敗,不由得心頭一顫,質問道:“彆梔梔,你才十七歲!我知道你一直惦記著念之……可念之比家裡人還重要嗎?”
“對不起媽媽,”梔梔小小聲說道,“你們比他重要……”
梔梔努力放空眼神,讓自己的目光失去焦點,變得渙散而又黯然。
應雨時心如刀絞,緊緊地抱住女兒,“傻孩子!你還小……以後還會遇到更好的人!”
“好的媽媽,我聽你的話。”梔梔氣若遊絲地說道。
母女間的談話到此為止。
七月十八日,梔梔再次找母親談話,“媽媽,我想……”
應雨時知道女兒的心思,哭著拚命搖頭,“不行,不可以!”
“好的媽媽。”梔梔不再多說。
七月十九日,應雨時請了病假呆在家。她焦慮難受,又無計可施,整個人明顯的萎靡下來……梔梔察言觀色,邀請媽媽出去散步。
母女倆走到了操場下的樹蔭旁。
梔梔看著應雨時,明顯感覺到媽媽的精神已臨近崩潰。
——這大半個月來,家裡人人都不好過。三個哥哥兩個嫂嫂請了假到處在外頭求爺爺告奶奶的尋找指標。父母也總是關上房門壓低了聲音在吵架……
可指標又不是長在地裡的大白菜,根本就有價無市。
梔梔深呼吸,對應雨時說道:“媽,我已經報名下鄉插隊去了。”
應雨時猛然抬起頭,看向了女兒。
梔梔毅然說道:“我要讓全世界的人看到,我是彆逢君和應雨時的女兒,我不是溫室裡嬌養的花朵。就算是,我也可以在最最嚴酷環境裡生存下來,開出最美的花……”
“媽媽,你彆哭,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你總是太愛我,覺得我還是小孩子……可你想想看啊,魏奶奶受了傷住進醫院,我在短短幾天裡就想辦法賺到了那麼多的錢幫她付了住院費。譚春雨多討厭呀,可我還不是把她收拾得妥妥帖帖,甚至還給我三哥掙到了一個指標……”
“媽媽,就衝著這兩點,你覺得你女兒聰明不聰明,能乾不能乾?像我這樣的聰明孩子,無論上哪兒去,都能把自己照顧得好好的……”
“可你看看我四姐吧,她那麼老實……明知道自己是被收養的孩子,也猜到如果要讓爸爸媽媽在我和她之間選一個孩子下鄉的話,多半會是她……可她連說謊也不會,她隻
會老老實實地告訴你她心裡的真實想法……”
“媽,四姐來咱家的時候還是個出生不到三天的奶娃娃。雖然她不是你親生的,可也是你費儘心思一天天拉扯著長大的。你想想,她那個性子下了鄉,有人疼她愛她還好,但要是……有人想害她呢?她那麼簡單的頭腦,夠幾條命、能躲幾回?”
梔梔徐徐說道。
應雨時嗚嗚地哭出了聲音。
——這就是她最最最難以抉擇的啊!
兩個女兒都是她的心頭肉,一個純,一個嬌。無論哪一個離開了她,她都舍不得!何況還是下鄉,去最艱苦的地方……
“那也不能是你去!”應雨時抱著女兒嗚嗚的哭,“我不能讓你去,不能讓你去!”
這時——
“媽?媽!梔梔、梔梔……”
單朝鳳的聲音焦急地響了起來。
梔梔與應雨時齊齊轉頭,果然看到了一臉焦急的單朝鳳。單朝鳳不是一個人,她還牽著芃芃的手,芃芃則哭得兩眼通紅。
應雨時擦了把眼淚,問道:“怎麼了?”
單朝鳳說道:“我正上班呢,小潘突然打電話給我,說芃芃上知青辦報名下鄉插隊去了……”
應雨時瞬間瞪大了眼睛。
“小潘阻止了芃芃,又馬上打電話給我,我才趕到知青辦領人。然後小潘告訴我……”說著,單朝鳳看向了梔梔,表情變得又急又氣,說道,“媽你知道嘛,原來梔梔她、她一早就已經上知青辦報名下鄉了!”
應雨時急了,緊緊攥著梔梔的手,問道:“你真的已經去報名了?”
梔梔點頭。
“你!你、你你……彆梔梔你是不是想氣死我?!”應雨時急怒攻心,當即就覺得天旋地轉。
梔梔上前抱住媽媽,“媽媽你要相信我,相信我……我不但會把自己照顧得很好,而且我還會把……我還會把南陵島建設得很美很美。媽媽,等我把海島建設好了,我一定會讓你大吃一驚的!”
應雨時被瘦弱的女兒緊緊抱住。
她又急又氣,隻覺得心臟隱隱作痛,可女兒身上的馨香與溫暖又略微緩解了身體的不適。她嗚嗚的哭,渾身無力,最後被女兒和兒媳攙扶著坐在石椅上,喘了好一會兒的氣才慢慢平靜下來。
“梔梔,你……真的已經去報名了?”應雨時問道。
梔梔點頭。
“什麼時候去報的名?”應雨時又問。
梔梔道:“十四號那天。”
——也就是收到黎念之噩耗的第三天。
單朝鳳問道:“梔梔你去報名沒找小潘嗎?她為什麼不知道?”
梔梔說道:“我怕你們知道了,會不讓我去。所以我找了吳琴,請她幫我去辦手續……”然後趕緊告狀,“我還問她,我屬於主動報名下鄉插隊的,我可以自己選地方吧。她說是,所以我就選了南陵島。”
頓了一頓,梔梔又問單朝鳳,“大嫂,今天不才十九號嗎?下鄉插隊的知青和插隊地點不是要到二十號才出來,怎麼潘大嫂今天就知道了?對了嫂子,你剛從知青辦來,知道我被安排到哪兒去了嗎?”
去哪兒下鄉插隊,對梔梔而言是件很重要的事。
她當然知
道,這事兒要是落在吳琴手裡,依著吳琴的人品,是很有可能為了報複自家三番四次讓她出醜……來篡改她彆梔梔的誌願下鄉地點的。
但是梔梔並不害怕。
甚至她特意找吳琴來辦這事兒,其實也是在釣魚。
——上回在廢倉那兒的時候,國安局甲領導曾經跟她說過,可以在他能力範圍內幫她一個忙。
所以梔梔打定主意,如果吳琴真的篡改了她的誌願地,那她就立刻給甲領導打電話說明這事兒,趁這機會扳掉吳琴,免得自己下鄉以後吳琴總找自家麻煩;當然了,如果吳琴老老實實的,那就最好,這個救命機會可以留到以後再用。
正因為有恃無恐,梔梔才敢讓吳琴來辦這事兒。
此刻聽到梔梔的詢問,單朝鳳搖頭,“我一聽到這消息啊腦子就懵了、腿也軟,哪裡還顧得上這個!我、我心裡就想著這是不是搞錯了……所以我才來找你和媽問個清楚!結果……”
“梔梔,你真的已經報了名?”單朝鳳再次求證。
梔梔很肯定地點點頭。
單朝鳳也瞬間紅了眼圈兒。
芃芃更是吃驚,“梔梔,你、你已經報名了?”
梔梔微笑,“四姐,對不起啊我一直瞞著你們……主要是怕你們不同意。”
“我就是不同意啊!”芃芃哭道,“你這小胳膊小腿的……還下鄉呢,你連鋤頭都扛不動!”
梔梔笑道:“不離開家,我也不知道我還能靠著賣霜糖山楂和鹵肉包子輕鬆掙大錢。”
芃芃一愣。
她咬住了嘴唇。
梔梔急於知道自己的下鄉地點,連忙說道:“媽,嫂子,你們陪我去一趟知青辦吧,我好怕吳琴騙我呀!如果我下鄉的地點不是南陵島的話……媽,你可得替我做主!”
應雨時罵道:“就算是南陵島我也不讓你去!”
話是這麼說,可到底還是站起身,帶著女兒和兒媳們去了知青辦。
可讓她們感到奇怪的是,知青辦居然關了門?
為什麼呢,這才上午十點鐘呢!
單朝鳳也很不理解,“……這是怎麼一回事?我剛才來的時候還一切正常,怎麼、怎麼一小時不到就關門了?”
不過,這一批知青下鄉的名單和他們要去的地方,已經被全部抄錄成表格,蓋上了大紅章貼在知青辦的大門口。
梔梔跑過去一看,果然發現了自己的名字和插隊地點。
【單位:東南省鬆市鋼鐵廠子弟】
【姓名/性彆/年齡:彆梔梔/女/17】
【援建地點:界南省林市南陵島浮塔鎮綠水村第一生產大隊】
【出發時間:六六年七月三十一日前】
梔梔瞪大了眼睛。
還真是南陵島?
這、這……
是她看走了眼,其實吳琴是好人?
梔梔失笑。
也好,所以她就省下了一個向甲領導求助的機會,那就留到以後更需要的時候……再找甲領導求助吧!
應雨時看著門口貼著的那張名單,哭得不行,用手撫摩了好久好久……
終於接受了現實。
她讓芃芃去把家
裡人全都叫來。
不大一會兒,全家人全部聞訊趕到。
看著知青辦門口貼著的名單,全家人麵麵相覷。
人人心裡都壓上一塊巨石,沉重得讓他們說不出話,甚至連呼吸都困難。
梔梔笑著一個一個的和他們談心,要他們理解她,支持她……
最後全家人齊齊紅了眼眶。
木已成舟。
家裡人也不好再說什麼,隻能含淚接受。
過了兩天,單朝鳳從潘大嫂那兒得到了一個消息,便在飯桌上告訴了家裡人。
“那天知青辦不是突然關了門嗎?小潘跟我說啊,是她們的上級派人過來,把她們全都叫上車,去市知青辦接受調查……當時吳琴還不在,小李領著上級去羅家敲門,吳琴正在家裡翹著二郎腿吃西瓜罵譚春雨,還扔西瓜皮去打譚春雨……看到小李領著上級來家了,吳琴人都傻了!”
“後來小潘她們一共六個人到了市知青辦以後,就被單獨隔離開來,有專門的人過來問她,鋼鐵廠知青辦主任吳琴平時為人怎麼樣?工作情況和態度怎麼樣……小潘一開始還挺害怕的,不敢說真話。後來想著她都已經被帶走調查了,估計吳琴犯的事兒不小,就算她幫著吳琴隱瞞了,依著吳琴那性子……她會感恩嗎?她隻覺得小潘出賣了她!與其這樣,還不如實話實說呢……”
“然後昨天整整一天啊,小潘她們被不同的工作人員反複問了好多次跟吳琴有關的事兒……一直講到口水乾了才被放出來。當然了人家也交代過說事情彆外傳,等上級調查清楚了以後再告訴大家細節的。小潘回來以後就就問了一下小李……她和小李要好嘛,但兩人也不敢說太多,兩人一對照,才知道原來小李也是被上級追著問吳琴的事……”
說著,單朝鳳又道:“看來是吳琴招惹了什麼人吧!啊對了,市知青辦的人讓小潘當代理主任。吳琴都沒回來,直接呆在市知青辦了!”
應雨時有些發愁,“該不會是為了調查指標倒賣的事兒吧?”說著,忍不住看了三兒子一眼。
彆燕西沉默不語。
“就算是,她也不會承認的,”梔梔安慰媽媽,“……她家羅建華的指標也是買的。”
然而梔梔不知道的是——
吳琴確實篡改了她下鄉援建的誌願地。
可好死不死的,遠在京城的國安局甲領導在處理完“存在”這個超級間諜的案件後,突然心血來潮,想起了當初穿著旗袍擾亂了“存在”的心緒的彆梔梔。
他記得那個漂亮的小姑娘是黎恕的小青梅,並且對這個膽子大的姑娘很有好感。尤其是當初小姑娘還告訴他,說她想去南陵島下鄉插隊時,她眼裡綻放出來的光,是有信念的。
算一算日子也快差不多了,於是甲領導就讓秘書去過問一下。幾天後,甲領導拿到了彆梔梔的下鄉插隊申請書,再仔細一看——
小姑娘不是說,想去南陵島的嗎?
怎麼改成了桐家灣?!
桐家灣現在的形勢可不好,血吸蟲病鬨得很厲害,據說患病率達到60%,患者的致死率更高達15%……
現在國家已經派出大批醫療隊前去支援,同時停止分配知青去桐家灣下鄉插隊,為什麼彆梔梔的誌願目的地居然是桐家灣?
甲領導敏銳的洞察力,讓他覺得這其中必有貓膩。
——桐家灣的情勢那麼嚴峻,國家下發緊急通知令讓全國人民都知道血吸蟲病的危害與防治,彆梔梔不可能不知情。
所以她絕不會主動要求去桐家灣!
彆梔梔戶籍所在地的知青辦有問題!
甲領導用紅字批複了這份文件,並且親自用紅字將彆梔梔的下鄉地址改為南陵島,還要求下級徹查此事。
鬆市知青辦不敢鬆懈,一方麵按甲領導所寫的、改掉了彆梔梔的插隊地點,一方麵立刻組織專項小組調查鋼鐵廠知青辦……
這麼一調查,可不就把吳琴給查了出來!
——吳琴每天遲到早退,工作態度不嚴謹,官架子大官僚作風不好,對待同誌不禮貌、不團結,還喜歡占集體的便宜。
最終,吳琴被撤銷知青辦主任的官職,並且開除公籍。
聽了這消息,梔梔終於鬆了口氣。
第27章
鋼鐵廠大院之花彆梔梔馬上就要下鄉了???
這重磅消息引發軒然大波!
——彆梔梔可是出了名的美麗柔弱。
據說她嬌氣得連白米飯都咽不下去,必須頓頓都要吃粥,所以她才那麼瘦。瘦到什麼程度呢?她的腿都隻有普通男人的手臂那麼細一點點!她還沒力氣,聽說去菜地裡抱了一棵兩三斤重的大白菜回家,一路上氣喘籲籲地至少歇了十來次!
這麼嬌氣的姑娘下鄉插隊去?
可彆把命都折騰沒了!
一時間,好多人都來找彆家人打聽這消息是不是真的。
羅建華是第一個來找梔梔的。
“梔梔,你怎麼會下鄉?”他氣急敗壞地說道,“你們家沒幫你找到留城指標?”
頓了一頓,他突然明白了,“是不是……你們家的錢全都拿去給你三哥買留城指標了?我的天,梔梔,這可不行……這是重男輕女啊!不不不!就算重男輕女,也輪不到你下鄉啊,你姐你妹妹都是你父母親生的孩子,憑什麼是你去呢?”
梔梔:???
羅建華越說就越著急,忍不住埋怨道:“梔梔這些天你老是躲著我,我想找你也找不到……要是你沒有指標你為什麼不來找我?”
梔梔,“你媽加價到七千五了你知道嗎?”
羅建華:……
梔梔好奇地問道:“真有人上你家去提親嗎?”
羅建華瞬間漲紅了臉,“你、你彆聽我媽亂說啊!”
梔梔,“可你以前不是這麼說的,我記得你說過……讓我多順著你媽一點兒啊。”
羅建華啞口無言。
他換了個話題,“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梔梔,“那當然是服從安排下鄉去啊!”
“真是開玩笑!”
羅建華急了,“你也不看看你的實際情況,你從小到大都沒吃過苦頭……你也根本不了解外麵的世界!你怎麼知道外頭的人每一個都會對你好?遇上困難了誰來幫你解決?你啊你……”
梔梔懶得理他,轉身就走。
羅建華急了,一把捉住她的手腕,低聲說道:“梔梔,我們結婚吧!”
梔梔都氣笑了,“你有病嗎?”
羅建華急切地說道:“這是唯一一個能讓你留城的辦法!梔梔,我們馬上結婚,然後我們去醫院給你開張病假條……這樣你就能暫時不離開這兒了,再然後……隻要、隻要你儘快懷孕,你就可以留下來……”
在他看來,這也是個極好的辦法。
他喜歡她已經很多年,做夢都想和她結婚。
他不敢想像如果她離開了……
那他要怎麼辦!
此刻少女就站在他麵前,他握著她骨細肉豐的纖幼手腕,感受著她滑膩的肌膚,還聞到了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淡淡馨香……
羅建華有些心猿意馬。
梔梔死命掙紮……
掙不脫。
然後發現他的視線愈發灼熱,連呼吸也變得粗重了?
死變態!
梔梔暗罵了一句,用力推了他一把,正準備高聲呼
救喊人來——
“建華哥?”
譚春雨的聲音突然響起。
羅建華下意識地就鬆開了捉住梔梔的手。
梔梔一獲得自由就立刻跑了。
隻剩下羅建華與譚春雨麵對麵站著。
也不知為什麼,麵對著目光清冷的譚春雨,羅建華突然有種……被捉奸的窘迫感。
“你、你來乾什麼?”羅建華吱吱唔唔地問。
譚春雨麵無表情地說道:“你媽讓我來找你,喊你馬上回去。”
——吳琴已經被撤了職,還被開除公籍,成為不折不扣沒有正式工作的家庭主婦。她不是傻子,關起門來反思了幾天,終於從彆梔梔的插隊地址中發現端倪。她給彆梔梔填的地址是桐家灣,可上頭批複下來,讓彆梔梔去南陵島……
可這是單位內部整頓,從頭到尾都沒人拿彆梔梔的下鄉地點來說事兒。
她不甘,但她又沒有任何可以報複的手段!
吳琴被氣出內傷,又丟不起這個人,就不敢出門,天天在家胡思亂想。心情鬱悶至極時她就罵丈夫、罵兒媳罵譚春雨。她丈夫是副廠長,非常生氣她丟了工作,因為這會影響他的前途……
就夫妻倆也天天在家吵架。
譚春雨也不想呆在羅家,也跑了出來。
她本來也想找彆梔梔問問下鄉的事兒,沒想到找是找著人了,卻親眼看到羅建華在糾纏彆梔梔。
譚春雨對彆梔梔早已改觀,此時心中隻剩下對羅建華的失望。
而羅建華呢,已經被父親耳提麵命過。
父親對他說:“你媽就是個混賬東西!我好不容易花了大力氣把她放到知青辦當主任,結果她不好好乾,臨退休了還被開除了!真丟人!連著未來幾年內,我的晉升也成了泡影!如果我在退休前沒有升為正職,怎麼拉扯你大哥?你和你二哥又是今年才參加工作的……沒有我和你大哥的拉扯,你二哥怎麼站穩腳跟?我們又怎麼幫你想辦法從筷子廠調回鋼鐵廠?難道我們這個家從此就要敗落下去了?”
“再就是你媽被開除以後咱家的經濟情況就更緊張了……建華啊,春雨是個能乾人,她挺會掙錢的,你好好跟她處一處。”
當時羅建華十分震驚,“可是爸爸,譚春雨她有案底啊!”難道父親的意思是,要他和譚春雨處對象?可他不喜歡譚春雨,而且譚春雨有案底,一旦他和譚春雨結婚,他的前途也完了。
羅父,“那不然怎麼辦?你媽丟了工作,對我、對你大哥的前途都有影響,不得花錢去打點嗎?再說了,是讓你和她處一處,不是要你和她結婚。”
於是羅建華在父親和大哥的安排下,和譚春雨一起去看了幾場電影,周末的時候兩人還一塊兒去公園逛了逛。
這會兒羅建華特彆心虛,可他習慣性在譚春雨麵前占據高姿態,就用最狠的語氣、說最慫的話,“我媽心裡不爽快,你就不能……開導開導她?”
譚春雨心裡難受,也不想跟他多說話,就簡單說了句“你快回去吧”,然後匆匆離開。
她追上彆梔梔,並且在筒子樓下攔住她,“梔梔,你真要下鄉去?”
梔梔看著譚春雨,點頭。
——這書裡的大反派黎念之意外去
世,女主譚春雨有了發家致富的本事且已經住進羅建華家了,主要劇情早就已經發生了改變。現在她離開主劇情發生地,遠離男女主,和他倆再無瓜葛,應該可以活命保平安了吧?
最最重要的是,她重活一次可不想為了成就彆人。
她要為自己而活!
譚春雨的心情特彆複雜。
前世彆梔梔早死,她一輩子都活在彆梔梔的影響之下。這一世彆梔梔沒事但黎念之死了……羅建華還會像前世那樣,惦記彆梔梔一輩子嗎?如果是,那她要怎麼辦?
重生回來以後經曆了那麼多,她的認知已經被顛覆,不可能再生出傷害彆梔梔的想法。
所以……
彆梔梔靜靜地等著譚春雨。
——她特彆跑過來攔住自己,應該是有話要說?
可等了半天,譚春雨也不吭聲。
梔梔不想等了,對譚春雨說道:“月底我就要走了,給你一個忠告吧……遇到問題的時候多想想你自己的未來。”
時刻謹記你已經是個有案底的人了。
其實梔梔的本意,是希望譚春雨可以收斂一下,她這個白月光都已經“主動”離開了,以後她就不要再盯著彆家人再搞什麼小動作。
可這話落在譚春雨的耳裡……
卻讓她瞬間紅了眼眶。
梔梔這是在提醒她?
讓她時刻想著自己的未來???
譚春雨站在原地,眼睜睜看著梔梔頭也不回地進了筒子樓。
在這一刻,譚春雨紅了眼圈兒。
她沒想想到頭一回感受到的真誠關懷,居然是對家給的!
她咬牙想了好多好多……
梔梔回到家,覺得好累好累啊!
她天天呆在大院裡,不是被這個逮著問、就是被那個攔著說的……
一到家她就攤坐在木沙發上再也不想動了。
棠棠從廚房裡跑出來,問她,“五姐,四姐做了冰粉你要不要吃?”
“要!”
棠棠端來了一碗晶瑩剔透的冰粉。
這個時代的冰粉其實特彆樸素,甚至連紅糖都沒有……
主要是因為綿白糖已經很不便宜,紅片糖就更貴了。所以冰糖用來調味的是融化掉的白糖水兒,外加一丁點的白醋。
盛在白色瓷碗裡就是透明的,吃進嘴裡則十分清甜微酸。
梔梔舒服地透了口氣,讚歎道:“還是家裡舒服啊!”
家裡人陸續下班回來了,二嫂先開了個頭,“棠棠家裡有涼白開嗎?給我倒上一大杯!我的天今天至少有一百個人來找我打聽梔梔下鄉的事兒……說得我口乾舌燥的。”
然後家裡其他人也紛紛響應。
梔梔就更煩了,對父母說道:“爸媽,我能上魏奶奶家去躲兩天風頭麼?”
家人們麵麵相覷。
其實他們都不想讓梔梔去魏奶奶家,因為現在已經距離梔梔下鄉的最後期限沒幾天了,他們也想好好和梔梔相處……
可想著這幾天確實全家人的日子都不好過。
彆逢君和應雨時對視了一眼,最終還是點頭,“那好吧,記著,隻去兩天啊!”
梔
梔應下。
芃芃和棠棠也搶著說,“我們也去!”
“去吧去吧!”
就這樣,吃過午飯,梔梔姐姐仨就開始準備行李了。
梔梔先拉著姐妹們去了一趟家屬大院對麵的小巷子那兒,然後仔仔細細地逛了一圈兒,現在天氣熱,午後人少。來擺攤的人特彆少,梔梔看中了一個賣小日化的攤子,和攤主磨了很久,最後以很低的價格,把他攤子上的肥皂、袖套、鬆緊繩、彆針、發圈和針線、頂針什麼的全都買了下來。
鑒於上次姐妹們在鎮上賣霜糖山楂和鹵肉包子的經曆……
芃芃和棠棠已經猜想到梔梔這麼做,很有可能是要帶到鎮上去的。
所以姐妹倆都沒吭聲。
扛著小販的攤子回到家,棠棠問了一嘴是不是要帶去魏鎮做生意的。
梔梔笑著說是。
然後姐妹仨收拾好行李就一塊兒騎著自行車出了門。
梔梔又指揮著芃芃先去了一趟鬆市火車站,並且在火車站附近的黑市裡轉悠了一圈兒,把從小販手裡收來的攤子打開,讓棠棠守著賣。她則帶著芃芃在黑市裡一家鋪子一家鋪子的看過去……
火車站市場更大,商品相對更多。
看了一會兒,姐妹倆回到了棠棠那兒,發現棠棠已經開了張,賣出去不少肥牛、鬆緊繩、彆針、發圈什麼的。
棠棠攥著一把零鈔,滿臉的驚喜,“姐,我就坐在這兒也沒叫賣,好多人自己過來買的……看,我們的肥皂馬上就要賣光了!”
就是掙得不太多。
梔梔誇獎棠棠一番,然後從小攤子上搜刮了一部分小日化,去彆處賣;同時她也讓芃芃這麼做,還和姐妹們約好了時間。
一小時以後,姐妹仨重新聚集在棠棠那兒,清點了一下,發現大多數小東西全都已經賣完了……就是掙得確實不多。
三塊三角錢的成本,現在一共膨脹成四塊一角錢。
外加還剩下品相不太好的大約十分之一的貨。
梔梔讓棠棠繼續留守,並且讓她想辦法用最便宜的價格把剩下的貨全都賣完,然後和芃芃去找了另外幾個小販。
——剛才在逛黑市的時候,梔梔就看中了幾個小販的東西。
墜著塑料飾物的發圈兒,包裝精美的香皂,造型好看的香皂盒和手電筒什麼的……
經過一番討價還價,梔梔花光了手裡的四塊一角錢,全都換成了品質更好、包裝更花哨的商品,因為價格相對比較貴,所以數量並不多。
姐妹倆回到棠棠那兒,棠棠已經把剩下的那些東西給處理掉……
姐妹仨一塊兒騎著自行車去了魏鎮。
由於在火車站耽誤了這麼一會兒,抵達魏奶奶家的時候天都已經黑了。
魏奶奶高興壞了,張羅著要給她們做飯……
不過魏奶奶的腿還沒好利索,芃芃搶著跑去做飯。
吃過晚飯,姐妹仨睡一間屋子裡,梔梔就說起了她的計劃——她們從市裡帶回來的這些東西,得放到鎮上最繁華的地方,無非就是汽車站和鎮小學的附近,然後還商定了一下那些商品的價格。
第二天一早姐妹仨去了鎮上,由於受眾定位準確、而且商品數量少……
一小時不到,梔梔淘換回來的小商品就被搶購一空!
這回可就從四塊一角錢的成本,變成了七塊錢整,距離最初三塊三角錢的成本,足足翻了一倍有餘!
姐妹們都高興壞了。
賣完了東西,梔梔就張羅著去駱家看看。
沒想到駱家大門緊閉,沒人在?
於是姐妹仨又去了鎮醫院,果然發現了正在賣鹵肉包子的駱兵。
駱兵見到彆氏姐妹,也高興壞了。
他告訴梔梔,確實就像梔梔說的那樣,剛開始的時候鹵肉包子的生意特彆火爆,慢慢的,大家也就失去了新鮮感。幸好他和哥哥聽從了梔梔的建議,逐步削減包子的數量……現在呢,雖然銷量不是很大,但銷路比較穩定,每天大約能賣上兩大籃。
因為駱兵一個人就能搞定賣包子的事兒,所以他哥現在就四處打點兒零工。
眼看著馬上就要到午飯時分了,駱兵熱情邀請彆氏姐妹去他家吃飯。彆氏姐妹婉拒了,梔梔又邀請駱氏兄弟明天上魏奶奶家去做客……
駱兵欣然應允。
彆氏姐妹去稱了點兒豬肉,趕回魏奶奶家。
燒飯的時候,芃芃忍不住問梔梔,“……梔梔,昨天你在咱大院對麵的小巷子拿的那些貨,去火車站倒賣,走的是薄利多銷的路子,對吧?因為我們不貪心,所以能在很短的時間內把東西全部賣完,雖然掙得不多但周轉很快……”
“然後我們從火車站那兒買到漂亮但很貴的東西,來到這鎮上我們也是客流量大、而且買得起的人買,因為我們賣的東西都是彆的小販沒有的,所以大夥兒喜歡了,但苦於沒有彆的選擇才不得不找我們買……是這樣嗎?”
梔梔點頭,“就是這樣!這叫做選擇受眾……也就是說,你得針對目標人群來賣東西。咱們第一手倒賣的東西,是大家都需要的,賣的人也多,大家的選擇也多……所以薄利多銷是唯一的盈利辦法。”
“第二手倒賣的東西,就是針對手裡比較有錢的大嫂子和小媳婦們了……她們喜歡又漂亮又好的東西,所以你想呀,手頭有錢的人一般都在哪兒,她們要怎麼樣才能看到我們的貨品……”
“還有一點是你必須要注意到的東西,就是省城喜歡從京城來的商品,市裡喜歡省城的東西,縣和鎮上喜歡市裡的東西,農村喜歡城裡的一切……原則上就是大家都慕強,喜歡更好的東西,也喜歡比較少見的東西。”
“反過來呢,其實城裡也稀罕農村的東西……少見嘛!”梔梔諄諄善誘。
芃芃默默地聽著,過了好一會兒才問,“梔梔,其實你是特意來教我做生意的對不對?你是在擔心我,怕我在這個家裡感到自卑……我不是爸媽親生的,我還沒有一技之長……就連這次,本來應該是我下鄉插隊去的,因為我身體素質比你好……”
說到後來,芃芃已經帶上了哭腔。
“你一直瞞著我,讓我聽爸媽的安排……其實你一早就去報名下鄉了,你這麼做,是不想我難受對不對?梔梔,我想跟著你一塊兒下鄉去!你去插隊,我去照顧你!”
梔梔笑得不行,抱住芃芃,“你還真當我是啥大小姐了,下鄉勞動還要帶個丫鬟出門嘛!”
芃芃已經嗚嗚地哭了起來,“可你連
飯都不會煮,又不會洗衣……”
“這些我都會,但姐姐太能乾了,有你在,就把我比下去了啊!以後我一個人生活,這些都是要學會的,”說著,梔梔笑著轉移了話題,“對了四姐,我倆比個賽吧!”
“什麼?”芃芃擦掉眼淚問道。
梔梔想了想,說道:“就比掙錢吧!看誰掙得多……我已經問過了,知青下鄉以後的頭三年不能留開,以後呢,就每年都有一個月的探親假。那三年後我回來探親時咱倆比一比,看誰掙錢比較多。錢多的那個當姐姐,錢少的那個學貓叫!”
“學貓叫?”芃芃有些詫異。
梔梔無奈的笑了。
四姐顯然不懂後世開玩笑的話。
於是她將手攥著拳頭,又揮了揮自己幼細的胳膊,“我要證明我不是病貓!”
這下子,芃芃終於明白了。
她反抱住梔梔,悄聲說道:“我知道你聰明著呢,所以真下了鄉……你就找個勤快人交朋友,好好和她玩,你聰明你多動腦子,人家勤快人家多乾活,這樣你就吃不了虧了……”
梔梔笑著說是。
第二天駱氏兄弟來魏奶奶家拿菜,和彆氏姐妹見了麵。
得知梔梔馬上就要下鄉了,駱氏兄弟很吃驚。這情況是當下主流,雖然有些不舍,但他們還是祝福了梔梔。
而梔梔把他倆叫來,其實也是為要催促他倆和芃芃一塊兒做點兒生意。
因為芃芃是家裡唯一一個沒有正式工作的人,她不想太自卑的話,就一定要有自己可做的事。倒賣小商品是可行的,但彆家樹大招風,又有吳琴那樣的小人早晚盯著,在鬆市做小本生意並不現實。
在魏鎮做生意就很好,一來可以照顧魏奶奶,二來芃芃可以和駱氏兄弟結伴兒,這樣互相有個照應,還能解決駱氏兄弟的生計問題……
就這樣,梔梔又給大夥兒出了個做小買賣的主意。
現在天氣熱,大家可以做冰粉來賣。
但傳統的冰粉銷路並不好,所以梔梔想了個法子,上魏家村的後山去摘了不少六月泡(樹莓)回來。六月泡鮮紅欲滴,入口酸甜,在鄉下不稀罕但鎮上城裡的人們很難吃到。
梔梔讓她們把顆炒粒飽滿的六月泡留下,品相沒那麼好的六月泡則加綿白糖熬成果漿。
在這個時代,人們買冰粉都是聽到叫賣以後自己帶碗出來買。所以二分錢一份的冰粉可以舀上兩大勺,再淋上一勺紅色酸甜可口的六月泡果醬,再灑上三五粒飽滿新鮮的六月泡……
晶瑩剔透的透明冰粉再澆上一勺濃稠酸甜的果醬,簡直好看得不行!
價格也和傳統冰粉一樣!
駱氏兄弟按照梔梔說的法子,做成冰粉挑著擔子大街小巷的叫賣,毫不意外的賺了個盆滿缽滿。
他倆就更感謝梔梔,也更願意和芃芃合作做生意了!
梔梔隻在魏家村呆了兩天就回了鬆市,芃芃和棠棠陪著她回去的。
第28章
在接下來的幾天裡,梔梔一直呆在家裡哪兒也不去。
家人們則忙著打聽南陵島的氣候、風俗習慣,以及忙著為梔梔打點行裝。
聽說南陵島四季如夏,但秋冬乾燥,春天潮濕,夏天能被曬出油來……所以冬天的衣物可以少準備一點兒,等梔梔過去安頓下來了,家裡人再給她郵寄過去。
所以要給梔梔準備的行李,首先必須是要輕便,因為她力氣小,鬆市距離南陵島有一千多公裡呢,路上倒車啊什麼的,估計要走上好幾天才能到。行裝太多太重,對她來說可不是好事兒。
彆逢君遞給女兒一張列表,上麵是他多年來結交的好友,也有南陵島附近的。他交代女兒要把這些人的聯係方式全都記下來,遇到困難可以去找他們、請他們幫忙。當然了,他也會事先給這些朋友們寫信,告訴他們他女兒上南陵島插隊去了,請他們有機會多關照。
應雨時給女兒準備了各種藥品,有暈車藥、感冒藥、搞過敏藥、降燒藥、腸胃藥、消炎藥……
彆燕東從單位找了些報廢零配件,親手給妹妹打造了兩樣防身的武器。
一個是手表樣式的手鏈,看起來它就是個“假手表”,要用的時候把表麵一旋轉,“表盤”處就會露出鋒利的齒輪,可以當成小刀用。女孩子帶個手鏈不算太突兀,不會引人注目。關鍵時刻可以出其不易地劃破歹徒手腳上的表皮,雖然不能造成致命傷害,但隻要能起到威懾的作用就行。
另一個是半米長的鐵棍,一共分為三截,需要手動裝配就能把它變成一根一米半長的一頭尖鐵根。可以防身、將來也能當成簡單的農具,緊急時候用來挖一下土、砸一下牆是很好使的。
彆燕南因為工作相關,給她找來了南陵島通用的各種票據。糧票油票布票肉票糖票都有,但其中一部分已經臨期了,所以他特彆交代妹妹,到了南陵島的第一件事,就是趕緊把能憑票買到的東西全都買回來。
彆燕西送給妹妹幾本書,全是海產養殖方麵和農作物種植、以及家禽喂養方麵的。
單朝鳳送給梔梔一雙解放鞋和一打勞保手套,她找來的解放鞋可不是一般的解放鞋,是特意去勞保用品工廠請師傅特彆加工過的,特彆輕巧、但厚實又牢靠。手套也不是一般的手套,而是儘可能合適梔梔秀氣纖巧的手指,而且手套表麵的漆麵特彆厚實,很扛用。
王宗秀則花心思給梔梔準備了好多吃的。她準備得最多的,就是豬油渣。這玩意熱量高、特彆扛餓,王宗秀還挖空心思地做了甜口的、蒜香的和麻辣的這三種口味……
芃芃和棠棠則在梔梔的指揮下,飛針走線的替她做了一套“睡袋”。
本來要依著應雨時的想法,她是準備讓梔梔帶一床墊的棉被、再帶一床蓋的棉被,以及一個枕頭去。可一鋪一蓋一枕頭,打完包後足有二十斤重,再加上其他的行李,梔梔根本就背不動!
於是梔梔就讓姐妹們幫她將其中一床又薄又柔軟的被子改裝成連著枕頭、可以用布帶固定和捆綁的睡袋。
本來應雨時還覺得挺不樂意,可當看到芃芃和棠棠幫著梔梔改好了睡袋以後,梔梔又示範了一下怎麼攤開睡袋睡覺,起來以後怎麼收拾……
這改良後的睡袋能墊又能蓋,還自帶枕頭,最重要的是它收起來以後特彆輕巧還不占地方,應雨時怕女兒睡得不舒服,還親自鑽進睡袋試了一下,覺得也不是想像中的難受。
應雨時就想:這玩意兒讓梔梔在半路上應付一下也還可以,家裡同步給她寄了棉被去,她到了地兒以後上郵局去取,至少可以免除這一路的奔波。
這才同意讓女兒帶著睡袋上路。
很快就到了七月三十日,梔梔準備出發。
二哥彆燕南向單位申請了出差,正好可以護送妹妹一段路。
於是梔梔上知青辦去領了頭程的火車票,又拿了蓋章的介紹信,背上行裝和哥哥一塊兒出了門。
家裡人眼淚汪汪地把兄妹倆送到了火車站。
梔梔抱住父母,對他們說道:“爸爸媽媽,我要去征服世界啦!我還沒成功,你倆不許老……一定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等我回家呀!”
彆逢君和應雨時聽到女兒稚氣的話,忍不住淚如雨下。
梔梔含笑一一向家人道彆,最後在家人們的淚眼裡,和二哥一塊兒上了開往省城的火車。
全國各地都有知青辦。
梔梔需要一路拿著介紹信去找知青辦報備、蓋通行章,然後換取下一程的火車票,同時知青辦也給解決知青們在半路上的食宿要求。當然了,免費食宿的條件不是很好。住呢,就是住三四十人一間房的大通鋪;吃呢,是依當地經濟水平來的。
梔梔的家鄉鬆市是個富庶之地,省城知青辦給安排的食宿當然不如自家,可也不算太差,夥食還成,一人能分到一碗大米飯和一個素菜。
兄妹倆在省城歇了一宿,然後轉火車到臨省省城時,立刻就感受到了差異。
大街上人們的精神麵貌就不如東南省,很多人身上穿著打著補丁的衣裳。
知青辦安排的大通鋪非常殘舊破敗,跟危房沒啥區彆,牆塌了一半,窗戶是沒有玻璃的,甚至連床都沒有。睡覺的時候就在地上鋪點兒報紙隔一下灰,然後就鋪上自己的鋪蓋。免費的夥食是每人每頓飯一個糙得割喉嚨的窩窩頭和一小撮醃菜,外加隨便喝管飽但是沒有一丁點油水的菜葉湯。
儘管梔梔已經有心理準備了,可她拿著窩窩頭……哪怕是浸了菜汁裡、含在嘴裡嚼得爛爛的再吞,也被噎得半死。
彆燕南看著嬌滴滴的妹子直歎氣,“所以說啊,在家千般好,出門一日難!說了不想讓你來吧,你還偷偷出門自個兒去報名!”
梔梔努力咽下窩窩頭,朝著哥哥嘻嘻一笑,“二哥我可話把撂這兒了!你睜大眼睛看清楚這裡的一草一木!我向你保證,五十年以後肯定大變樣兒了!”
彆燕南笑了,“五十年?那可不呢!五十年以後我都嗝屁了!”
梔梔“哼”了一聲,說道:“會有其他的建設者,把這裡建設得更好的。而我要打造的,就是南陵島啦!”
彆燕南,“你還是趕緊背著人,把你嫂子給你做的豬油渣拿點兒出來吃吧!吃不飽肚子可不行。”
梔梔果然背著人,拿了一盒豬油渣出來,和二哥分享。
彆燕南舍不得吃,拈了兩塊意思一下就說不愛吃、搪塞了過去,但逼著梔梔吃了幾塊。
梔梔
吃了三四塊豬油渣就被膩著了,重新把飯盒收好。
兄妹倆聊了一會兒天,就各去休息。
第二天,兩人再次踏上征途。
彆燕南也隻能再送梔梔半程,畢竟他是來出差的。於是兩人擠上了開往界南省省城的火車,找到座位坐下。梔梔是要坐到終點站,但是彆燕南需要在半路轉車,去彆的城市。
兄妹倆臨分彆時,彆燕南摸出一迭錢鈔塞在妹妹手裡,說道:“路上小心!火車上有乘警,要是有人欺負你你就大聲叫嚷。下了火車以後你一個人彆四處閒逛,畢竟初來乍到的,也不知道外頭的治安怎麼樣……總之就是不要輕信彆人,不要去偏僻的地方……記著,每個火車站旁邊都有知青辦,你出了火車站就直接去知青辦,千萬彆跟著不認識的人走……”
梔梔認真點頭,但不願意收哥哥遞過來的錢,小小聲說道:“哥,爸媽已經給了我好多錢了!”
——父母給了她足二百塊錢!有十張大團結,又擔心她一個年輕女孩出門,錢不露白,所以又給她準備了好多小麵額的鈔紙。
現在二哥又遞了一把錢鈔過來,看樣子也有個二十塊錢的樣子?
彆燕南歎氣,“快拿著!”不由分說塞在她手裡。
火車到站,彆燕南背著小小的行裝下了車。
他站在月台上看著年輕稚氣的妹妹,拚命揮手,“路上小心……一路平安!”
梔梔也朝著哥哥揮手,“哥你忙完了早點兒回去!我會寫信回家的!”
火車緩緩啟動。
彆梔梔終於踏上她一個人的征途。
這個時代的火車全是綠皮車,車廂陳舊但維護得還可以。
就是太鬨騰了。
有嘰嘰呱呱拉家常的婦女們,有尖叫著跑來跑去的小孩兒們,還有在車廂裡喝白酒劃掌吼酒令的男人們,以及推著小食車來回叫賣的列車員——
“來——讓一讓了啊!炒瓜兒子水煮花了啊,兩分錢一大袋兒!煮紅薯白麵饅頭了啊,要吃飯就趕緊了……一會兒賣完了可就要餓肚子了啊!”
梔梔坐的這趟火車,準點是明天上午七點左右抵達界南省城火車站。
這會兒是下午五點多鐘,梔梔確實挺擔心呆會兒沒有晚飯了,就花兩分錢買了一個白麵饅頭。
說是說白麵饅頭,但這個時代的饅頭,可不是現代那種精細白麵做出來的細膩微甜的饅頭。它實忱,個頭大,淡而無味,口感很糙而且是冷的。
梔梔咬了一口,有著很濃鬱的麥香但特彆費牙。
猶豫片刻,她從行李裡翻找出搪瓷杯,上車廂連接處去接了一杯開水回來,然後將饅頭撕碎,蘸一蘸開水再吃。
其實二嫂給她做了整整三盒不同味道的豬油渣。
但梔梔也知道,這個年代的旅程未必太平。她一個單身女孩兒出遠門,已經很危險了。而且在體力上還是個絕對的弱者,彆說是錢不露白了,她甚至不想讓彆人知道她有豬油渣!
所以她就不緊不慢地就著開水吃白麵饅頭,心想等到夜裡車上的人都睡著了,她再悄悄摸點兒豬油渣出來吃。
“帶點兒吃的在車上吃”,這句話到現在都還深深地刻在國人的骨子裡。
不光梔梔在吃
晚飯,事實上整個車廂的人買了吃的、或是拿出自己帶的食物,開始吃了起來。
坐在梔梔身邊的乘客很客氣地問梔梔要不要吃她們帶的糯米飯,梔梔搖頭謝過。
對方也不強求。
霎時間,車廂裡充滿了各種各樣的食物氣味。
像梔梔一樣,背著行李趕赴下鄉援建地的知青可不少。
梔梔坐的是三人座位,和對麵的三人座麵對對。
她坐靠窗的位置,身邊坐著一對婆媳,婆婆張老太大約五十多歲、兒媳張大嫂看起來像是三十出頭,張大嫂說是陪婆婆去她娘家探親,現在是要回界南老家。
梔梔的對麵就坐著就坐著:一個靠走廊的男知青,一個坐在中間的中年婦女,和一個坐在靠窗位置的女知青。
之所以知道坐對麵的這兩人是知青,是因為他們的行李特征太明顯了——都帶著鋪蓋、臉盆什麼的。
不過,根據梔梔的觀察,這一男一女兩個知青應該互相之間不認識。
男知青和梔梔一樣沉默寡言。但是年輕女孩兒就不一樣了,她活潑又外向,和坐在她身邊的陌生中年婦女聊得特彆投機。
又因為她倆聊天的聲音很大,無所事事的梔梔就將她倆的對話聽了個一清二楚。
女知青叫鄭萍,是隔壁鄂省省城紅磚廠的子弟,接受指派去界南省的南陵島下鄉插隊。中年婦女叫趙大嬸,她是皖省人,去探望在界南省當兵的丈夫。
剛開始的時候趙大嬸和鄭萍聊的是界南省的風土人情……
慢慢的,趙大嬸就有意無意的把話題就往鄭萍身上繞。
沒一會兒,連著鄭萍今年十八歲,高中文化還沒找對象,家裡一共六口人她一共四姊妹一個哥哥一個弟弟一個妹妹,父母叫什麼在哪兒工作……
以及父母重男輕女又偏心她妹妹的話都被趙大嬸給套了出來。
梔梔直皺眉。
她覺得這個趙大嬸有問題……
可梔梔自己也是單身姑娘,不好太明顯的提醒鄭萍小心保護好自己的**。隻能趁趙大嬸套鄭萍話的時候,一會兒站起來拿著杯子出去倒杯水兒,一會兒問問身邊的大嬸到那個站了……
可鄭萍完全沒有戒備。
反倒是趙大嬸覺察到梔梔的提示,就笑眯眯地來套話,問梔梔是哪兒人,今天多大了,家裡都有些什麼人,是自己一個人出遠門嗎,出門乾什麼了……
梔梔就捏造自己叫秀秀,界南省省城的人,今年二十五歲,已經結婚生孩子了。因為平時要上班,孩子沒人帶,所以這一趟她是把孩子送到婆婆家去的。
趙大嬸有些吃驚,“喲,看你這麵相、這身段兒我還以為你才十七八歲……和萍萍一樣,是個來咱們界南來插隊的知青呢!”
梔梔一笑,“我麵嫩,顯年輕!”
趙大嬸打量著梔梔,越看就越驚豔,“真看不出啊,原來你已經結婚生小孩了。那……你一個人出門你男人不擔心啊?”
梔梔說道:“沒事兒,我跟他約好了,他出完任務也搭這趟車,就是買票的時候他也不知道我在哪個車廂哪個座兒,到時候他還得一個車廂一個車廂的找我呢。”
趙大嬸一聽到“出任務”這幾個字,連忙又問,
“秀秀,那你男人是乾什麼的啊?”
“他是公安,專門抓拐子佬的!”梔梔大聲說道。
趙大嬸臉一白。
然後她就再也沒跟梔梔攀談過,而是繼續熱情的和鄭萍聊天。
梔梔見一直點不醒鄭萍,也隻得作罷。
綠皮車停停駛駛,不知不覺就從日落黃昏一直到了月上中天。
夜裡十點多,車廂漸漸變得安靜下來。
和梔梔坐對麵的這六人組除了她之外,幾乎全都坐在座位上睡著了。
梔梔這才悄悄地將手伸進挎包,摸黑打開飯盒,拈出二嫂做的糖豬油渣吃了起來。她一口氣吃了七八塊,直到覺得有些膩了,這才停下來又灌了幾口水,用手帕仔細地將手指擦乾淨,抱著自己的斜挎包睡著了。
半夜時分,坐在梔梔身邊的張姓婆媳到站下了車,又上來了一對年輕夫妻。
坐在梔梔對麵的趙大嬸睡覺磨牙、整個人還直往她身邊的男青年身上靠。男青年實在受不了,就把他的包放在座位上,他走到走廂連接處那兒透氣去了。
夏天的清晨,天亮得很早。
大約五點多鐘的樣子就日出了。
梔梔已經和哥哥坐過一次綠皮車了,比較有經驗。她知道在火車上洗漱必須要趕早,否則人一多,上廁所漱口什麼的都要排隊,排到後頭的,沒水衝廁所漱口洗臉是常事,那可太難受了。
於是她就拿著口杯牙刷和毛巾去洗漱了。
剛洗漱好,還沒走回到座位上呢,梔梔就聽到一陣喧嘩聲,似乎是女孩子尖叫哭泣的聲音,以及婦女凶狠叫罵的聲音……
仔細一聽,好像還挺耳熟的?
梔梔趕緊衝回座位上。
這時,鄭萍和趙大嬸已經不見了,男知青還沒回來,坐梔梔旁邊的一對年輕夫妻和其他的乘客們一樣,正帶著好奇的表情,齊齊扭著頭看向車廂門口。
梔梔清晰地聽到鄭萍的哭喊聲——
“我不認識她!我真不認識她呀……救命!救命啊!求求你們救救我!”
以及,梔梔還聽到了趙大嬸的怒吼聲——
“我告訴你們哈,你們不要多管閒事!鄭萍是我兒媳婦,她和我兒子吵了架要離家出走……我這是要帶她回去!”
鄭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不走!我不走……我不是她兒媳婦我不認識她!大爺!叔叔!大哥……求你們救救我,我不下車我不下車!我不能跟她走……”
梔梔心裡一緊,她快步走向車門處。
第29章
梔梔快步走到火車車廂車門處,又擠進圍觀的人群,這才看到——
趙大嬸一手扭著鄭萍的胳膊,一手抓住鄭萍的頭發,一副發了狠也要將鄭萍拉下火車的凶悍模樣。鄭萍呢,一隻手被趙大嬸控製住,另一隻手死死抓住車廂連接處的一處扶手,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旁觀的人們竊竊私語:
“這是怎麼一回事?該不會真是拐子佬吧?”
“不會吧,我坐她倆後頭,她倆認識!而且聊了這一路,感情很好的。”
“那姑娘怎麼哭成這個樣子?正常人不會哭得那麼傷心吧?”
“你沒聽說嗎?姑娘是這老太太的兒媳,不知為什麼跑了……也不曉得是不是男的打人喲!”
“要不要報警啊?”
“這是人家的家務事吧……”
梔梔聽了眾人的議論,再看看鄭萍那狼狽不堪的樣子……
她當然不能坐視不理。
可她要怎麼樣才能幫到鄭萍?
她自己也是個單身女孩,可千萬不能為了救鄭萍而把自己也搭了進去。
趙大嬸也聽到了眾人的議論,連忙開始打補丁。
“嗐,鄉親們哪事情是這樣的——也是我兒子不爭氣,傷了萍萍的心……這小夫妻倆過日子,哪有不吵不鬨的呢?他倆結婚一年不到,就為了點瑣事推了萍萍一把,萍萍生了氣就說要回娘家。我兒子心裡可後悔啦,可年輕人啊肝火也盛,不願意低頭……這不就隻能讓我這個老家夥出麵嘛!”
“這是我們家的家事,鄉親們你們放心,回頭啊我肯定讓那小子跪在萍萍跟前,讓他向萍萍道歉!然後啊他們小兩口重歸於好,和和美美的過他們的小日子……多謝鄉親們的關心了。謝謝謝謝!”
趙大嬸巧舌如簧,嗓門又大。
哪怕鄭萍一直哭著打斷她,一直反複強調她根本就不認識趙大嬸……
可趙大嬸的話,明顯讓眾人信以為真。
這時,火車緩緩駛入站台。
梔梔朝窗外看了一眼,發現這是個極小的車站,而且這一路駛來,能看出這附近非常荒涼。這個年代的綠皮車就是這樣,時速慢不說,而且有站必停。
梔梔飛快地朝著座位跑去,同時還按下了手腕上大哥給她做的那個表盤手鏈。
回到座位,坐在梔梔旁邊兩個座位上的年輕夫妻依舊扭頭看向車廂,小小聲說道:
“我怎麼覺得那姑娘說的才是真的呢?”
“是啊如果真是婆媳,那當兒媳的怎麼會哭成這樣?”
梔梔拿過自己的挎包,飛快地將手腕往挎包處一劃拉,隨即又迅速將表盤收好,用儘全身力氣尖叫了一聲——
“火車上有賊!我的……手表被偷了!快,關上車門報警!不能放走任何一個人!!!”
霎時間,火車上一片寂靜。
就連趙大嬸和鄭萍也不鬨騰了。
有人丟了手表???
天,手表可是貴重東西啊,上海牌手表一塊就要二百多塊錢!就算是二手手表,那也值上七八十百來塊的!
梔梔“哇”的一聲哭了,衝著坐在她身邊的
那對小夫妻說道:“大哥大嫂,你們看……我的包!嗚嗚有人劃破了我的包,把我的手表偷走了!麻煩你們幫我報警、攔住人不許走!尤其是坐在我們這附近的人!”
那對年輕夫妻被嚇住。
其實他們的第一反應是:他倆就坐在這小姑娘身邊,現在她的包被人劃開,手表丟了……那他們的嫌疑豈不是最大的?
天地良心!
他們可沒乾這事啊。
可小姑娘這麼可憐兮兮的求他們幫忙……
年輕夫妻立刻挺身而出。
丈夫,“我去找乘警!”
妻子,“我去把人攔住!”
也幸好這時火車慢悠悠滑進車站,還沒完全停下來.
年輕妻子跑向車門處,大聲叫嚷,“不能下車!大家不要下車!車上發生了偷盜案件……我們已經去找乘警了,請大家不要下車!”
年輕丈夫則是朝著反方向跑去,還大叫,“列車上發生了偷盜案件……請問乘警同誌在哪裡?請大家不要下車!不要下車……列車員同誌,請你馬上通知列車長!”
這下子,所有的車廂全都寂靜了下來。
很快就有人跟風大喊大叫——
“車上有人偷東西!”
“小偷肯定還在車上!快把車門都給我關死了!”
“大家快檢查一下自己的行李,看看有沒有人丟東西!”
“乘警在哪?”
“車上有小偷!車上有小偷!”
這時,火車已經靠站,一個列車員趕過來正準備拉開車門——
趙大嬸仍在跟鄭萍較勁兒。
鄭萍死死地抓著扶手,還大哭著“放開我我不認識你”……
趙大嬸就一個勁兒的拖著鄭萍往車門處一寸一寸的挪……
年輕妻子跑過去攔住列車員,“列車員同誌,車上發生了偷盜案件,請你不要打開車門。萬一小偷要下車……”
列車員從另外一個車廂走過來,聽到了喧嘩聲但還不清楚情況。
聽了年輕妻子的話,他愣住,“有小偷?誰?誰丟了東西?丟了什麼東西?”
梔梔挺身而出,“列車員叔叔,我的手表被人偷了!您看,我的包……被人用刀子劃開了!”
車廂裡也不知是誰尖叫了一聲——
“天哪這個小偷手裡還有刀子!!!”
車廂裡頓時一片嘩然!
“天,這小偷手裡有刀子!”
“他該不會惱羞成怒然後就……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吧?”
“我的媽嚇死人了!”
“媽呀乘警在哪?”
“救命啊小偷手裡有刀!”
列車員立刻緊張了,這會兒列車已經停了。他本來正在拉閘門、準備開門的,這會兒停下了拉閘門的動作,還左右看看,然後從車門後拿了根鐵棍,緊緊握在手裡。
趙大嬸不樂意了,對列車員說道:“哎同誌你把門打開,我和我兒媳婦要下車!”
鄭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不是你的兒媳!我都不認識你……你是不是有病啊!救命!救命我是上界南南陵島插隊的知青!列車員叔叔請你救救我嗚嗚,我不認識她,我真不認識她…
…”
趙大嬸,“我們可是體麵人,怎麼可能偷東西!列車員你快點兒開門,彆耽誤我們正事兒啊!”
年輕妻子立刻說道:“那可不行!列車員同誌你不能開門,萬一那小偷也趁機下車跑了可怎麼辦!”
趙大嬸罵道:“你們抓小偷關我什麼事啊!這車到了站就是要開車門讓乘客下車啊!你列車到站不開車門你就是這樣為人民服務的?我告訴我我要去告你!”
列車員頓時又猶豫了。
梔梔也哭,“列車員叔叔,我的手表嗚嗚……有人偷走了我的手表……”
列車員下意識反問,“你手表長啥樣兒啊?怎麼丟的?”
梔梔看向一旁——
趙大嬸和鄭萍依舊糾纏得難分難舍。
鄭萍披風散發,鼻涕眼淚糊了一臉,她和趙大嬸已經打了一場,此時已經完全沒有力氣,整個人都被趙大嬸控製住,眼看著整個人都要崩潰了。
趙大嬸本來一手抓著鄭萍、一手揪住鄭萍的頭發。這會兒她鬆開了薅住鄭萍頭的手,準備去掰鄭萍抓住扶手的手……
梔梔眼尖的看到,趙大嬸手腕上戴著一塊女式手表。
——是海鷗牌手表。
在這個年代,上海牌手表的價格頂了天去,海鷗手表也是很體麵的手表,但價格沒有上海手表貴。梔梔家裡也隻有已婚的三位女性才擁有上海牌手表。
不過,梔梔出遠門前,父母考慮到她在路上趕車、以及以後在勞動的時候也需要一塊手表,就用一百塊錢找廠子裡的人淘換了一塊八成新的二手海鷗牌手表。
梔梔的手表,和趙大嬸手腕上戴的手表一模一樣!
這倒是個好消息!
所以梔梔也不說話,隻是瞪著趙大嬸的手表,露出了誇張而又震驚的表情。
列車員看到了,幫梔梔說話的那個年輕妻子也看到了,很快就明白了。
年輕妻子指著趙大嬸的手表,問梔梔,“小妹子,你的手表……”
她欲言又止。
梔梔連連點頭。
眾人看向趙大嬸的表情就不一樣了。
趙大嬸愣住,她看看梔梔、又看看年輕妻子,狐疑道:“你、你們……你們什麼意思?”
這時,年輕丈夫匆匆叫來了列車長和乘警,他指著梔梔說道:“列車長同誌,乘警同誌,就是這個小妹子丟了東西!”
乘警打量了梔梔一番,問道:“小同誌,你丟東西?丟什麼了?在哪兒丟的……”
他一句話還沒說完——
猛然看到年輕妻子指著趙大嬸的手腕?
趙大嬸的手腕上赫然戴著一塊海鷗牌手表???
這意思是……
就是這個大嬸偷走了小同誌的手表?
等等!
為什麼這個大嬸用這樣的動作捉住了一個女青年???
這時鄭萍終於“哇”的一聲哭出來,“救命!救命啊公安同誌……求求你快救救我,救命啊……”
在乘警眼裡,鄭萍披頭散發涕淚齊下,整個人被趙大嬸完全控製住,還不住地向他求救,根本就是個弱者。
他沒想那麼多,直接一記擒拿手,就把趙大嬸的胳膊給揪
住,像抓罪犯那樣把趙大嬸給控製住了。
鄭萍一得到自由,就立刻連滾帶爬地躲到了梔梔和年輕妻子的身後,嚎啕大哭起來。
而圍觀的乘客們一看到趙大嬸被乘警控製住了,連忙七嘴八舌的說了起來——
“公安同誌你要小心啊這個小偷是有刀的!”
“對!她有刀子!”
“把她抓起來!注意她的手!不能讓她掏刀子!”
“想不到啊小偷居然是個大媽!”
“所以她是偷了人家的手表,還想偷個小姑娘走?”
……
真是說什麼的都有。
這回輪到趙大嬸又急又氣地大叫大嚷,“你們乾什麼!乾什麼……救命啊!公安打人啦!”
出了這麼複雜的事,擁有豐富應付經驗的列車長很快就做出了決定。
——列車一共有十幾節車廂,這會兒時間還早,臥鋪車廂和硬座車廂之間的門還沒打開。小偷不可能逃進臥鋪車廂去。剩下的車廂裡,餐車車廂這會兒沒人,廣播室和列車長辦公室不對外開放。
所以小偷隻有可能呆在七節硬座車廂裡。
列車長馬上通知列車員,先詢問在這七節硬座車廂裡有沒有需要在這個車站下車的乘客。
十幾分鐘以後,列車員通過列車廣播告知列車長:包括臥鋪車廂和硬座車廂在內,沒有人需要在這個小站下車。
於是列車長吩咐列車員打開車門,讓在外頭等待上車的旅客進來了,然後關上車門通知司機開車。
趙大嬸急了,“我!我我我!我、我和我兒媳婦要在這個站下車!你們為什麼不問問我!我要在這裡下車啊!”
鄭萍哭道:“不是的……列車長叔叔,公安叔叔我不是她的兒媳婦,我,我是要去南陵島下鄉插隊的知青!對了,我給你們看我的車票!我車票是去省城的,我要去省城轉車……還有我的介紹信!”
說著,鄭萍哭唧唧地回到座位上,手忙腳亂的找出自己的介紹信和車票,交給列車長和乘警看。
列車長一看,至少可以確認鄭萍是個下鄉插隊的知青身份,而且她的車票確實是到省城去的。
那麼趙大嬸為什麼要在中途這個這麼偏僻的小站下車呢?
列車長問趙大嬸,“你車票拿出來給我看看。”
其實火車剛一啟動,趙大嬸就知道壞事兒了。
所以現在就……
趕緊撒潑吧!
但願能堅持到下一個站,然後她趁亂逃下車去——
於是她兩眼一翻白,開始胡言亂語,“天靈靈地靈靈……玉皇大帝顯靈通!”
而乘警一看到她這裝瘋賣傻的樣子,和列車長交換了一個眼神。列車長讓幾個列車員過來,把趙大嬸押到了餐車那兒,連著“失主”梔梔,坐在梔梔身邊的那對年輕夫妻,以及鄭萍,之前坐在趙大嬸身邊但後來走開了的男知青全都叫到了餐車去。
到了餐車,梔梔還沒來得及講她“手表丟失”的過程,鄭萍就眼淚汪汪地說起了趙大嬸突然拉著她就往車門處走的事兒——
“我還迷迷糊糊睡著呢,她突然就拉著我走到了車門那兒……還說什麼我是她的兒媳婦!嚇得我拚命抓住扶手,她還
打我嗚嗚嗚……公安叔叔,列車長叔叔,你們要替我主持公道啊!”
趙大嬸叫嚷了起來,“公安同誌,列車長同誌,鄭萍是我兒媳婦,這是我們家的家事,你們可不能壞人姻緣啊……”
“我都不認識你兒子!”鄭萍哭道。
趙大嬸,“萍萍啊,你可不能這樣……我們好歹還是一家人!你心裡有氣,這我知道,咱們回去以後我肯定好好批評你男人,以後啊有我為你做主,你們小夫妻好好過……萍萍啊咱們下一個站就下車啊!”
鄭萍被氣得大哭,“我不認識你!”
趙大嬸,“你不認識我?那我問你,我兒子叫啥?”
鄭萍下意識答道:“四寶……”
趙大嬸,“那就是嘍!你不認識我你知道我兒子你男人叫四寶?”
鄭萍,“我……”
趙大嬸,“我再問你,你娘家是省城紅磚廠的是不是?”
鄭萍,“是……”
趙大嬸,“你爸叫鄭得財,你媽媽叫李紅花!你有一個哥哥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對不對?”
鄭萍,“這、這……對。”
趙大嬸,“你爸媽偏心,重男輕女!可他們重男輕女吧還格外心疼你妹妹,就剩下你一個爹不疼娘不愛的對不對?就因為這樣你嫁給我兒子以後我們婆媳才好得和什麼似的……”
鄭萍,“對……不,不不不!”
趙大嬸不理鄭萍了,轉頭對列車長說道:“同誌你聽聽,我已經告訴過你我和萍萍這是人民內部矛盾,是自己家的家事……你們就彆管那麼多了!”
鄭萍被嚇得直哭,“不是不是,我真不認識你……”
“你不認識我?”趙大嬸反問鄭萍,“那我是怎麼知道你爹媽叫什麼?你又是怎麼知道我和我兒子的情況的?”
鄭萍絕望地哭了起來。
其實在場的人都看出趙大嬸有問題了。
列車長盯著趙大嬸,“同誌,你把你車票拿來給我看看。”
趙嬸子,“黑白無常上天入地捉拿小鬼殺無赦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然後又開始渾身發抖還翻白眼吐白沫。
這時,一直默默幫忙的那對年輕夫妻終於忍不住了,
妻子小小聲問道:“小同誌丟失的手表趕緊找一找吧!”
丈夫則盯著趙大嬸,說道:“這女的該不會是個拐子佬吧?”
列車長和乘警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
然後乘警又問了一回趙大嬸你車票在哪。
趙大嬸又開始發瘋。
乘警皺眉,吩咐列車員把趙大嬸的行李拿來,他則帶上了手套開始檢查趙大嬸的行李袋。
結果——
乘警先是從趙大嬸的行李袋裡翻找出一把帶著刀鞘的鋒利匕首!
眾人皆儘變了臉色。
然後乘警又找出了趙大嬸的車票——居然也是去界南省省城的?!
乘警拿著車票和匕首,厲聲問趙大嬸,“說!你手裡為啥有匕首?”
這下子,趙大嬸也慌了,“我、我拿著匕首防身用的!這、我這不是要出遠門麼……”
乘警冷冷地盯著她,“普通老百姓誰會有這樣的匕首?快說,你到底是什
麼人!”
由於沒料到趙大嬸居然隨身帶著管製刀具,一下子釘死了她是個罪嫌疑人。
乘警不敢怠慢,然後又一一檢查了梔梔、男知青和那對年輕夫婦的車票,確認這六人都是要去省城的。當下,他就安排眾人分開坐在餐車裡,不許交談,一直到火車抵達省城車站。
到站之後,乘警在列車員的協助下,將六人全都送到火車站派出所去了。
梔梔分彆接受了三撥不同的公安、共計六次詢問。
她老老實實地告訴公安事實的真相:其實她並沒有丟失物品,是因為她和鄭萍、男知青、趙大嬸同時上的車。所以她知道,鄭萍和趙大嬸在上火車之前根本不認識……所以趙大嬸要帶鄭萍下車,她直覺就認為趙大嬸是騙子。但她不敢挺身而出,因為害怕趙大嬸的報複,於是就謊稱自己丟失了東西……
一直到下午三點多鐘的時候,公安們在詢問了案件涉及的六人口供之後,初步認定事實真相:
——趙大嬸確實是個拐子佬,而且還是慣犯。
——鄭萍被拐騙但在人民群眾的幫助下沒有被害。
——彆梔梔沒有丟失物品,但她用另外的方式見義勇為,幫助了鄭萍。
事情弄清楚了,公安把趙大嬸留下,其他人放行。
在離開派出所之前,公安讓鄭萍公開向彆梔梔道謝。
鄭萍已經被嚇破了膽,朝著彆梔梔深深一鞠躬,帶著哭腔說道:“秀秀同誌,今天可多虧了你呀!我謝謝你!非常感謝你……真的!”
旁邊站著的公安哈哈一笑,“鄭萍,她不叫秀秀,她真名叫彆梔梔。”
梔梔也笑道:“鄭萍同誌,我叫彆梔梔,彆人的彆,梔子花的梔……我也是去南陵島插隊的知青。出門前呀我媽交代我,在火車上的時候不要吃陌生人給的東西、不要和陌生人說自己的家庭情況。當時我看到那個拐子一直在套你話的時候我還暗示你來著,可惜你沒有注意到。後來那個拐子問我個人情況的時候我就胡亂說了一通……”
鄭萍呆住。
公安也忍不住教育她,“鄭萍同誌,這次是你運氣好,遇上了彆梔梔同誌,她才能想辦法救下你。要不然你被那個拐子拉下了車那就麻煩啦……以後可長點兒心吧,一個年輕人單身出遠門,是該要注意安全!”
鄭萍嗚嗚哭了起來,“我媽沒交過我這些,我、我也是第一次出遠門嗚嗚……”
彆梔梔也向那對年輕夫婦道謝,“大哥大嫂,今天也感謝你們二位的幫忙。要不然啊……隻靠我一個人,可辦不到這事兒。”
那對年輕夫婦也連忙說道:“沒事沒事,以後你們出門啊一定要小心!”
那對年輕夫婦離開了。
梔梔和鄭萍、另外一個男知青則去了派出所旁邊的知青辦報道。
在排隊登記的時候,梔梔才知道男知青名叫陶容治,巧的是,他也是上南陵島去插隊的。
這裡已經是界南省的省城,又因為南陵島是知青重點插隊點,目前已經有不少趕到這兒報道的知青等在這兒了。知青辦先安排梔梔三人入住在這兒,然後告訴她們,等再聚集多一些人,就會安排專車送他們直接去南陵島。
於是梔梔就和鄭萍、陶容治一塊兒住進了知青宿舍。
界南省很窮很窮很窮。
真真兒是肉眼可見的貧窮。
按說,省城火車站按說應該是客流量最大、也應該是最繁華的地段了。
可這裡的省城火車站隻是一排平房。
火車站旁邊的派出所也是一排平房,派出所這邊的知青辦也是一排平房,那一邊的其他單位也是一排平房……
火車站前麵的“廣場”其實就是一個不大的砂石土坪,零零落落的停了幾輛軍用吉普和軍用卡車。火車站後頭則是一望無垠的荒山。
這地兒荒涼得連個賣包子的小販都沒有……
知青辦裡頭的知青宿舍就簡陋了!
確切說來,宿舍其實就是院子裡的一個用竹棚搭建起來四麵通風的棚子。
有其他的女知青看到梔梔和鄭萍、陶容冶背著行李進來了,連忙熱情招呼,告訴她們:
——女知青們住在竹棚裡,男知青們就在外頭席地而睡。當然了,現在是白天,男知青們要把鋪蓋收起來,晚飯後才能打開鋪蓋。
——這裡是廁所,因為坑位少,所以隻有女知青可以用,男知青要自己去後麵的荒山解決噢!
——這裡是廚房,不過廚房很小,所以大夥兒吃飯就是蹲在院子裡吃,要用自己的碗。對了如果要洗碗的話得大夥兒結伴去後頭荒山下麵的河裡洗。
對於界南省的窮,梔梔早已有心理準備了,這會兒就是好奇的東看看、西看看的……
鄭萍卻呆呆的看著這簡陋的院子和那個四麵透風的大竹棚,突然“哇”的一聲哭了。
第30章
梔梔側目看著嚎啕大哭的鄭萍。
給她們當介紹人的女知青也愣住,錯愕地問道:“這是怎麼了?”
鄭萍哭了一會兒,然後轉頭看向梔梔,也是一臉的詫異,好像在說——你為什麼不哭呀?難道你不覺得這裡環境和條件差麼?
梔梔沒理會鄭萍,往前走了幾步,參觀著自己將在這裡度過三四天的過渡之地。
鄭萍慌忙向女知青說起了自己在火車上的遭遇,說自己從來也沒出過遠門,說自己差點兒被人拐賣什麼的……
聽得那女知青心驚膽戰。
陶容治走快幾步追上了梔梔,結結巴巴地說道:“彆梔梔同誌……對、對不起!真的很抱歉。我、我……昨天晚上我、我上隔壁車廂找了個座位坐下,所以鄭萍同誌出事的時候我不在,後來我聽到動靜趕過來的時候,圍觀的人又太多我擠不進去……我、我真的不是故意不站出來的,彆梔梔同誌請你相信我!”
梔梔一笑,“我相信你!不過……你向我道歉乾什麼啊?”說著,她就朝著竹棚繼續走去。
一個梳著羊角辮的年輕姑娘跑了過來,問梔梔,“哎,你是新來的嗎?”
梔梔點頭。
“我叫洪火火,你叫什麼?”羊角辮姑娘問道。
梔梔,“我叫彆梔梔,彆是彆人的彆,梔是梔子花的梔……哎你的名字怎麼寫呀?”
——怎麼還有人叫紅火火的?
羊角辮姑娘用自己的左手當板,右手比劃了幾下,“洪水的水,火苗的火。”
梔梔明白了,羊角辮姑娘說普通話帶著點兒方言口音,其實她叫洪禾禾。
兩人聊了一會兒,梔梔基本搞清楚了洪禾禾的個人情況——這姑娘也是十七歲,家裡七個孩子她排老二,上麵的大哥要幫著父母乾活養家,下麵的弟弟妹妹還沒成年,所以她就下鄉來了。巧的是,梔梔和洪禾禾還是去往同一個大隊的。
這時,和鄭萍說話的那個女知青尖叫了聲,“我的天哪!那也太可怕了……”
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引起好多人的注意。
不少知青全都圍了過去,不住地問怎麼回事。
洪禾禾正引著梔梔走進竹棚,見陶容冶也跟著進來了,連忙對他說道:“哎,男同誌不能進這兒來……”
窘得陶容冶收回了腳,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
洪禾禾指揮他,“呐,你把行李放在那兒……看到沒,其他的男知青也都是把行李放在那兒的。然後你們歇一歇,收拾一下東西——你們坐了一路的車,肯定又熱又累吧,呆會兒你們把毛巾和換洗衣裳拿出來,我先帶你們去河邊洗把臉。”
“現在四點多鐘了,河裡的水不冷,咱們趕緊去洗澡洗頭……當然也可以晚上吃過飯再去洗,可晚上去呢,一來是水冷,二來光線不好要打手電筒這樣浪費電池呀,三來是走不慣走夜路容易崴腳……梔梔你說,對吧?”洪禾禾說道。
梔梔點頭。
確實有道理。
陶容冶謝過洪禾禾,也向她介紹了一下自己,就按她所說的去放行李了。
洪禾禾則領著梔梔進了竹棚,說道:“呐,我的鋪蓋在這兒,我這
旁邊還有一個位置,你要是不嫌棄就在我這打個地鋪吧!”
梔梔當然不介意。
於是她就把背在身後的行李放了下來,又按照洪禾禾的建議,拿了錫鐵臉盆、毛巾、香皂和一套換洗衣裳;當然洪禾禾也找出了毛巾和換洗衣裳,和梔梔一起匆匆走出竹棚。
陶容冶也已經找好了東西,正站在竹棚門口等她們。
鄭萍依舊被人們圍在中間不知嘰嘰呱呱地說著些什麼……
然後就聽到先前當介紹人的那個女知青大喊了一聲,“……天哪,鄭萍同誌也太可憐了吧,要是我遇上這事兒,我也會被嚇壞的!那我們今天就做點兒好吃的,給鄭萍同誌壓壓驚,好不好?”
洪禾禾就問梔梔,“梔梔,你們仨怎麼現在才到?不應該是早上七點多就到了嗎?是火車晚點了?可我沒聽到下午有火車到啊。”
界南省太窮了,每天抵達省城的火車隻有四五列,都集中在上午。
所以當梔梔等三人趕到知青站的時候,洪禾禾覺得很奇怪:怎麼這個時間段到呢?她也沒聽到有火車經過的聲音呀!
梔梔一邊跟著洪禾禾往河邊走,一邊把火車上發生的事情簡單的說了。
洪禾禾一臉的不敢置信,“鄭萍第一次出門就把自己給賣了?她也太蠢了吧?乾嘛要把自己的家庭情況說給陌生人聽啊!”
梔梔但笑不語。
陶容冶解釋道:“可能是……她在家裡爹不疼娘不愛的,所以沒人教她吧。”
洪禾禾還是覺得不可思議,“要真是家裡爹不疼娘不愛的那個孩子啊,肯定從小就學會了察顏觀色,可機靈著呢,絕對不會這麼蠢,這麼容易就上當!”
這下子,陶容冶也覺得有些不對了。
但他跟鄭萍也不熟悉,就閉了嘴,繼續沉默寡言。
梔梔笑眯眯地岔開了話題,問洪禾禾怎麼個洗澡洗衣洗頭法。
洪禾禾倒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儘的。
到了河邊,梔梔明白了。
——這裡被人用氈布搭了兩間簡易的洗澡房,一間男用、一間女用,兩間房相距大約三十米左右。
梔梔跟著洪禾禾走進氈房,這裡已經有兩個女知青在這兒洗澡洗頭了。
梔梔有點不太好意思,但對方兩人卻大大方方的,還和梔梔打招呼,簡單地介紹一下自己的名字和即將下鄉插隊的地方……
洪禾禾告訴梔梔,“以後來這兒洗澡洗頭啊,一定要找伴兒。一是為了安全起見,一個人洗,一個人望風。二呢,就是一盆水洗頭洗澡可不夠,所以你先洗,我給你看著,不讓男的靠近這兒,也幫你打水——你用完了一盆水我再去幫你打一盆水來。等你洗完了換好了衣裳,再換我洗,你來幫我望風幫我打水。”
梔梔在火車上捂了一天一夜,渾身上下都被汗水給濕透了好幾層,都已經聞到自己身上的酸臭味兒了。聽了洪禾禾的解釋,她連連點頭,“那我就先洗了,謝謝你呀禾禾。”
洗澡房裡沒有彆的遮攔,但梔梔也顧不上了,她除下衣裳,洪禾禾已經幫她打了一盆河水過來,她便就著河水開始洗頭洗澡。
界南省是祖國最南邊兒,四季如夏,下午四點多鐘正是太陽最毒辣的時候,河水被烤得極
溫柔……
但將第一掬河水潑上身的時候,梔梔還是被激靈靈地打了個寒顫。
後來就好多了。
梔梔把自己洗刷得乾乾淨淨,整個人都舒服了。
就是用香皂洗頭這事兒讓她接受不了。
頭發固然被清洗得很乾淨,但梳起頭來的澀感讓她心驚膽戰……
現在是特殊時候也就不講究了,等她安頓好,必須得想辦法解決洗頭膏的事——在鬆市家裡的時候,家裡的洗頭膏是媽媽自己配的。比後世用的進口洗發水、護發素都好用!
媽媽教過她怎麼製作洗發膏。
梔梔洗完澡,就換成洪禾禾洗。然後梔梔像之前洪禾禾那樣,一趟又一趟的來回幫她打水……等到洪禾禾也洗完澡,兩人就一塊兒端著盆子去河邊洗臟衣服去了。
回到宿舍時已經五點半了。
鄭萍還在抽抽噎噎地接受大家的安慰……
洪禾禾就帶著梔梔去認人。
知青站裡目前一共住了二十幾個知青,男女均半,全都是去南陵島的。洪禾禾已經在這兒住了三天了,據說要湊齊四十人左右,知青辦就會托軍區的運輸卡車直接把知青們送到南陵島去。
一下子要認識二十幾個人,梔梔認不全。
但由於梔梔的美麗容貌和特彆的名字,大家一下子就記住了她。
六點整是開飯時間。
梔梔也拿出了自己的飯盒,和大家一塊兒排著隊去打飯。
界南省是肉眼可見的窮,這知青站的環境也就這樣,梔梔已經有心理準備了。
當輪到她去打飯時,親看到——每人一勺雜豆粥,一塊黑乎乎不知是什麼餅,外加一盆自取的辣椒拌的像樹根一樣的東西時,也不禁愣住。
掌勺的婦女看了梔梔一眼,問道:“小妹子今天新來的?”
梔梔點頭。
掌勺婦女又給她添了半勺豆粥,“給!新來的可以加半勺粥!”
“謝謝阿姨!”
掌勺婦女笑了,“你們城裡人啊就是講文明有禮貌!”
梔梔一笑,端著飯盒和洪禾禾走到那一大盆子辣椒拌菜前,好奇問,“這是什麼?”
洪禾禾答道:“這是涼拌芭蕉樹芯,佐粥吃的……這地兒窮,芭蕉樹芯也是好東西,怕我們吃太多,所以就弄得又鹹又辣。你挾一點兒就好了,很辣的。”
梔梔吃不了辣,但非常好奇芭蕉樹芯是什麼味道,便依言挾了兩小塊,然後跟著洪禾禾去一旁找了個位置坐下。
豆粥一點兒也不好吃。
煲煮的時間不夠,導致豆子還是硬邦邦的,光是咀嚼就很費勁。
但那塊黑漆漆的餅子也是用雜豆和少些麵粉做成的豆餅,是被烤熟的。豆餅裡的豆子浸過水,相對比較軟,再加上烤香了表皮也比較酥,還帶著淡淡的鹽味兒,還比較好吃。
梔梔小小口的咬著豆餅,然後鼓起勇氣吃了一口辣椒醬拌芭蕉樹芯……
嗯,這玩意兒的味道有點兒像鮮淮山,脆脆的、有點微甜,口感還不錯。
可就是辣得出奇!
梔梔被辣得直哈氣,趕緊啜了一口豆粥在嘴裡不敢吞咽。
她生得美麗可愛,早
已引起了不少男知青的注意。看到她可愛的舉動,他們忍不住都笑了。
“我的天哪這是什麼啊?”鄭萍哭哭啼啼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眾人齊齊看向了鄭萍。
——隻見她盯著那隻盛滿了豆粥的木桶,震驚地瞪大了眼睛,然後緩緩看向籃子裡裝著的烏漆嘛黑的豆餅,一臉的不可思議。
“這、這不是泔水嗎?”鄭萍想哭了,“還有這……這是啥?是燒糊掉的鍋巴?”
此言一出,掌勺阿姨不樂意了,“你吃不吃!不想吃就讓給彆人吃!”
知青們聽了鄭萍的話,也挺不樂意的:大家都是城市青年,知道你嬌氣你金貴,可這樣的夥食大夥兒都在吃,怎麼到了你嘴裡就變泔水了?
鄭萍就更委屈了,“我、我就是問問,你這麼凶乾什麼!”然後又盯著掌勺阿姨的手,“你、你的指甲好臟啊……”
氣得掌勺阿姨說道:“你不想吃就算了,下一個過來打飯!”
這時,一把尖尖細細地聲音響了起來,“田嬸兒,有沒有煮雞蛋啊?”
——梔梔已經知道這個女孩兒叫李芬,就是一開始很熱情、後來一直圍著鄭萍轉悠的那個姑娘。
掌勺阿姨罵道:“你想屁吃呢,哪來的雞蛋?我們要是吃得起雞蛋,還用著你們下鄉來插隊?”
李芬不高興了,“可是鄭萍受了驚嚇呀,為什麼不能吃?再說了,怎麼可能沒有雞蛋啊,上回柳嬌嬌生病了你不是給她煮了一個雞蛋嗎?我那會兒跟你說讓你煮雞蛋你也沒說沒雞蛋呀!”
掌勺阿姨,“柳嬌嬌生病了有雞蛋吃,是因為那個雞蛋是她老鄉給我的,讓我幫忙煮熟。你要是心疼新來的啊,那你下個蛋唄,我也一樣給你煮熟它!”
眾人忍俊不禁,嘻嘻哈哈的笑了。
“你!”
李芬氣得滿麵通紅。
梔梔把豆餅吃完了,但豆粥……她實在是嚼到腮幫子發軟,最後把粥水喝完了。看著飯盒裡還剩下不少的豆粒兒,梔梔有些發愁。
扔掉吧,太可惜了。
可她實在也吃不下呀……
洪禾禾觀察了梔梔一會兒,見她盯著碗裡的豆粒兒發愁,就小小聲問道:“怎麼了,吃不下?”
梔梔也小小聲說道:“我飯量就這麼大……
“那你給我吧,我還能吃。”洪禾禾說道。
梔梔問她,“你不嫌棄?”
洪禾禾笑了,“能填飽肚子就好,有什麼嫌棄不嫌棄的!”
梔梔便將碗裡的豆粒全部倒給了洪禾禾。
洪禾禾謝過梔梔,認真的吃了起來。
梔梔就在想,二嫂給她做的三盒豬油渣,甜口的那一盒她已經吃完了,鹹口的那一盒也被她吃了大半兒,還有一盒麻辣的她一塊沒動。當然二嫂知道她不吃辣,這一盒做出來就是讓她和彆人分享的。
可這個集體看起來……
並不是一個向心力很強,值得分享好東西的集體。
麻煩的是,這天氣這麼熱,那盒麻辣豬油渣也得儘快吃掉,不然就快壞了。
梔梔陷入沉思。
鄭萍則眼淚汪汪地坐在一旁,默默垂淚,沒有打飯也沒有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