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說到此戰,那麼二人便有的可拉扯試探的了。
皇帝先是頗為苦惱:“雖說西北已定,但要叫他們真正服了氣,咱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曹讓心道這怕是難辦,這打仗又不是打架,他打了半輩子的仗,還從沒見過打輸了就服氣的外夷。但仍拱了手,張嘴先是一句“陛下英明”。
“臣聽聞那三十降國間如今仍是藕斷絲連,而咱們派過去的官員也因言語不通、宗親無靠而力有不逮。”
“是啊,你也看了那都護府的折子了。那西北人見著咱們的人不是提防著,就是說聽不懂。難辦!”皇帝皺眉一笑,搖了搖頭,“眼下除了與之通婚也彆無他法,可這也並非長久之計。”
曹讓繼續順從:“是,臣也擔心長此以往,這地方除了耗錢耗力,於我方漸若雞肋。若關外戰事再起,亦無可為我軍掖外敵之勢。”
“嗯,那你可有安定此處的根本之法?”
曹讓思忖片刻,便道:“臣隻會帶兵打仗,唯有陋見,怕是以偏概全了。”
“無妨,統領二十萬大軍的人,還能偏到什麼地方去?”皇帝一哂,“問個什麼都得推三阻四,這可不像打了勝仗的模樣!”這曹讓如今已封了一等公,但絲毫不像那些跋扈的顯貴軍王,仍是小心謹慎至極。
這便不好推辭了,他隻得道:“依臣之見,西北不寧在三點:一是戎狄全民皆兵。二是民風狡黠野蠻。三是他們居無定所。這三點既是打起仗來我軍常常吃苦頭之處,也是今後讓他們歸順的困境。”頓了頓,他又道,“而且他們還信仰火神。”
皇帝眉頭一抬,“信仰火神?你給朕細說說。”他幼年讀書時倒是早早聽說過這火神教,隻曉得它一向未成氣候,也就並未當回事。可這會子叫他一說,便不得不留意起這個“火”字,隻因大夏立國是為木徳。
曹讓起勢天都山一戰,又久居西北,對這戎狄一族的神靈信仰可謂相當熟悉。在他看來,信奉火神也好,水神也罷,不過是所奉之神不同。此番提到這話頭,自是有私心的。
自回京之後,他與皇帝獨處時總是會聊到這場勝得突然的仗。如今他功高至此,皇帝總是無法對他放心,既疑心他本人,也疑心這後頭還有什麼勾交,不多打幾個轉圜,又能怎麼辦呢?
“那西北一帶的人長得本就相近,奉神問命的內容自然也大差不差了,譬如聖火儀式聖女唱詞什麼的。”說來,那三月裡來朝的漂沙國公主據說也曾是聖女,這入宮也有小半年了;想著皇帝對此應當不是一無所知,他便簡單撿了幾條奇聞軼事說了。
“那西北距咱們甚遠,又有火神這一層緣故在當中,與我中土之民之信仰大有不同,不服也是難免的。依臣之見,眼下戰局剛定,讓其徹底歸順雖好,卻也不是當務之急了。”這樣一來,倒恰解了皇帝最先的苦惑。
皇帝輕點了頭,“山川相異,教化迥然,的確難以形成相混相容的局麵。”一雙細長的眸子又直直瞧著他,問道:“那你說,什麼是當務之急呢?”
曹讓太了解這位帝王的多疑與善變,於是也不急於直給,先順著他的話道:“若要與我中原相混相容,那委實難了些,陛下,莫說我們了,他們自己也打得厲害的緊呢!”他從容一笑,接著又道,“這裡也與那火神有關,倒是有趣的緊。”
“哦?”
“傳說這三十餘國原是一個部落,他們不是相信火的力量嗎?所以族中聖物乃是一塊在火中可以變為透明的奇石,那奇石狀若玉琮,長不過五寸,中空,擁有此石的人,便是火神選詔之人,按理說,所有族人都必須臣服於此人。”[2]
皇帝聞言,若有所思:“你這意思,若是要讓他們徹底為我們所製,還得有那塊石頭?”
曹讓搖頭一笑,“石頭不過是個由頭,這世上哪有能燒透明的石頭!據臣所知,那塊石頭丟了,後來也成了他們內亂頻繁的引子。也正是因為他們一盤散沙,又頻繁拿那石頭做文章,才能為我軍乘勢而滅。”
“就為了一塊破石頭?”皇帝睨他一眼,玩笑般的道,“如此說來,不知是你運氣好,還是朕的運氣好。拖了這麼久,竟這樣就將他們打贏了!”
曹讓自然聽出皇帝的話中古怪,但好賴這也是個得勝的由頭,心下還算踏實,“所以說,他們內部都如此亂誰也不服誰,要服我們,豈非更難?”
此話說完,大殿的鐘聲響起。
二人又靜了靜,叫那內監來換了茶。皇帝拿帕子醒了醒神,又遞了塊點心給曹讓,“先吃些墊吧墊吧,一會兒陪朕走走,這許久不動換,膀子疼腰疼,咱就走著去你妹妹那!”說著,一邊吃一邊動了動肩膀。
曹讓從容接過:“是,謝陛下。”
“今日是中秋,也算難得偷個閒了!”皇帝喝著茶笑了笑,又接上先前的話頭,“教化歸順一事就從長計議吧!西北直通關外,你可得給朕守好了才是!”
這話一說,曹讓心下才是一鬆,“是。臣已命他們分兩路守在幾處關隘重鎮,一可阻斷舊國間來往,二可聞風而動。陛下儘可放心!”
此間姐夫與小舅子共話家常,氣氛輕快了不少,曹讓才又道:“是了,臣方才說那火神說得入了迷,倒是忘了跟陛下稟明另一樁事。”
“哦?”
“臣雖久不在中國,卻也曉得關外之人皆下東南的盛況,其中蠻眾聚集之地以三京與江淮富庶之地為首,臣疑心這其中不乏各國細作。”
皇帝繼續喝著手裡的茶:“嗯,這不是你疑心,這是事實,但卻無法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