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頂銅鈴一響,韋氏當先下車,請宋之問進驛館稍歇。
宋之問堅決拒絕,說要回宮複命,又說驛館簡陋,府監深感自責,控鶴府已在籌備王府,不日便可搬家。韋氏滿麵春風,再三道謝,宋之問連連拱手。
如此這般來回敷衍,比唱戲還熱鬨,惹得廳堂裡散坐的人馬,諸如進京辦事的州府官員,乃至藩屬國雜官、旅人,紛紛伸頭看熱鬨。
李仙蕙狐疑看著揮灑自如的韋氏,和施施然撇下眾人,叫了一壺酒坐下自飲的李顯,用胳膊肘碰了碰瑟瑟。
“阿耶還是這般……”
“沒主見!”
李真真頭疼回房休息,瑟瑟主意一轉,拉著二姐說陪我罷。
“我們家萬事阿娘說了算,不對,我的事我說了算。二姐呢?想被人管,還是自管自?連三姐都不樂意讓人擺弄,我不信二姐那般賢惠。”
她的話既是自誇,也是試探,李仙蕙素來聰明,自然聽得懂其中內涵,當下搖搖頭,緩和了語氣道。
“你叫阿娘慣壞了,咱們家赤足走在刀尖上,凡事都得商量著來,全由著你胡鬨,萬一斷送了……”
“聖人召阿耶回來,難道是要試阿耶的脾性?他什麼脾性聖人不知道?”
瑟瑟不大聽得進,暗嘲二姐麵孔聰明,腦子竟不大靈光,悠然一笑道。
“其實聖人要試的是你我罷了,大不了就是賜婚,有什麼了不起?你要是沒看上武家雜碎,放著我來。”
“胡說!”
這副不管不顧的破落戶聲口,以身飼虎的膽大妄為,可真嚇著李仙蕙了,她瞪著一雙眼,上上下下打量瑟瑟。
“你好端端一個姑娘家,何必去填人家的踹窩兒?”
瑟瑟哂笑,“不然呢?我們回來了,還由著她隨意擺弄?”
李仙蕙無言以對。
這話題太深,一句兩句說不清楚。
況且,瑟瑟萬一是個輕狂蠢笨的,把她的話漏出去,反而惹禍。
略一思索,李仙蕙索性也不說了,伸手替瑟瑟拆下簪環,頭發解開鬆鬆攏在腦後,拿寬齒的梳子順通。
瑟瑟的心情也很鬆快,搖鈴叫驛館仆傭送了兩樣點心,眯著眼由二姐伺候,舒坦地唔了聲。
受用夠了,轉身抖開蝦子青絲帕子,墊在吃糖的白瓷托盤裡,油酥和糖渣在晶瑩閃爍,將好做鑲邊點綴,當中端端正正碼好成套的大件首飾。
都是靈透人,鏡中相視一笑,不用繞彎子。
李仙蕙伸手在她腰上捏了一把。
“聖人就快八十了,還有幾年活頭?到時候要麼武家上,要麼李家上,不管是誰,這根姻緣線都得斷!要叫我說——”
她仔細慣了,停在這兒四處瞄了瞄,壓著嗓門叮囑。
“也不必抗命,反正能拖就拖,拖到兩家分出高下,再挑好郎君不遲。”
驛館的布局是前廳後院,前頭廳堂方便客商打尖、會友,後麵二十來間客房環繞庭院一圈,李顯全家七口占了六間上房,都在靠近前廳的位置。
韋氏治家手段強硬,庶子不得召喚,不敢出來露臉,全坐在房裡。
瑟瑟有意留了條門縫,隔著屏風見韋氏還在滔滔不絕,宋之問顯然也不是盞省油的燈,兩人越說越入巷,竟站在門口哈哈大笑起來。
房裡,瑟瑟笑眯眯攬住李仙蕙,拖長了音調。
“原來二姐是心如明鏡台,不願染塵埃啊。”
李仙蕙露出‘你瞧不起誰’的表情來。
“你也明鏡似的,為何往渾水裡頭摻和?啊,我明白了,高陽郡王生的好相貌,更有巧思文華,字畫兼美,想來你在房州也聽聞了?”
轉過頭來一笑。
“至於那位南陽郡王,草包一個,倒也不醜……好個不知羞的丫頭,你給我說實話!”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