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駟聲音哽咽,幾乎不能言。
他看著跪伏在地上,身上沾染塵埃的眾多學子,不由得說道:“諸位何必如此?”
“有何罪也?”
周圍逐漸的圍攏過來了些許黔首,他們看著站在那裡的嬴駟,看著跪伏在地上的學子們,你一嘴我一嘴的知道了這裡發生的事情。
所有人看著站在前方的嬴駟,心中都有些動然。
這是他們的王啊!
哪有比秦王還要仁義的王呢?
此時,一直悲痛的陳野緩緩走出,陳瞻在他的身邊微微攙扶著他。
“王上。”
他的聲音鏗鏘有力,且帶著些許肅穆:“秦律有言,當以秦律為責!不可違背秦律!”
“學子圍王宮,此乃大罪!”
“臣請依秦律做!”
周圍的學子沒有一個有什麼意見的,他們甚至在這一刻覺著陳野的形象更加高大了起來,因為這才是他們心中的陳野!
是那個客觀公正,秉持著秦律為主的陳野!
於是,跪伏在地上的學子們紛紛開口道:“學生請王上依秦律做!”
嬴駟的眼角再次落下淚水,他望著陳野,聲音中帶著懇求:“老師!難道法之外沒有情麼?這些學子難道不是情有可原麼?”
“他們是為了家國大義而來,而不是為了自身。”
“便放過他們一次吧!”
陳野站在那裡,像是一尊守護秦律、守護秦國的神靈,他的臉上帶著沉頓之色。
“王上,秦律不可違!法不可違!”
“圍宮之罪,首惡依照秦律當流放!其餘眾人當杖責二十!”
“還請王上下令!”
人群中,那幾位為首的學子對視一眼,而後施施然的走了出來,臉上還帶著些如釋重負的神色,他們知道這一次領著學子前來圍宮沒有好下場,但他們依舊做了。
因為總有些事情高於生命!
幾人微微彎腰行禮,輕聲道:“我等之罪,不可饒恕。”
“此例不可開!”
“還請王上下令!”
嬴駟站在那裡,神色變幻莫測,他輕輕的走到陳野身邊:“老師,法者,難道不是為了人而來的麼?”
他的眼睛中同樣帶著堅定,一如當年一樣,為這幾位學子開脫著。
“老師當年曾經說過,法的最終目的不是為了“罰”,而是為了讓人能夠謹記其中所為。”
“如今這幾位學子已然明白了,為何一定要“罰”呢?”
陳野的眼神也有些猶豫了。
此時,那長街上不斷的有臣子前來,甚至蘇秦、張儀二人都是匆匆的來到了這裡。
他們恰好聽到了嬴駟所說的話,心中也是感覺十分正確。
當即上前一步。
張儀笑著說道:“原來是惆悵這個事情啊。”
“臣倒是有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張儀笑著看向陳野:“安國君,依照秦律,這首惡當流放到何處?”
陳野微微一頓,而後說道:“倒是沒有說明。”
“一般是流放到秦的邊疆之地。”
張儀看向那幾個學子,又看向嬴駟,繼而說道:“這幾位麼,我也都見過,也都認識,知道這幾位在學宮中也是有才名的,是很有能力的人。”
“若是真的流放了,反而是對人才的一種浪費。”
“如今大秦的邊疆的話巴蜀是否也算?”
張儀微微眨了眨眼,臉上帶著莫名的笑意:“前些日子,王上還說巴蜀那裡缺人,沒有人能夠治理一些鄉縣,如今這不是人麼?”
“將他們流放到巴蜀去,但以“罪”之身,暫且無名無分的治理鄉縣,若之後能夠有功,則給他們官身,若沒有麼?”
張儀一笑,臉上的神色中卻沒有絲毫的溫和:“那便是繼續在那裡無名無分、無權無力的為秦國的子民解決問題吧。”
“如此,既是流放了,沒有違背秦律,又沒有單獨這幾位施展才華。”
“王上、安國君覺著如何?”
嬴駟一聽,眼睛猛地變亮了起來,他帶著些許希望的看向陳野:“老師”
陳野幽幽的歎了口氣,無奈的說道:“也好,左右也是流放,找一些事情給他們做,也是不浪費了。”
他偏過頭,神情嚴肅的看向幾個人說道:“你們可是願意?”
那幾人一頓,而後心中頓時湧現出來無數的歡喜之色,這有誰不願意呢?
本來以為要流放到邊境而後死在那裡了,如今雖然依舊是流放,但卻還有了一線生機不是麼?
“我等願意!”
張儀又看向其他的學子,想了想說道:“至於這些學子麼?”
“杖責二十的懲戒實在是有些過了,不如改成罰金+杖責十?”
其餘學子中一部分人頓時鬆了口氣。
若是說一些罰金加上杖責十的懲戒,他們是能夠承受得了的,畢竟這些人的身體並不是非常好,這個時代的杖責二十下去,隻怕是一條命去了八九分。
如今杖責十棍嘛,頂多去半條命。
半條命總比大半條命好吧?
陳野嗤笑一聲,指了指張儀說道:“就你小子聰明,知道給老夫找麻煩。”
他略微沉吟:“隻是如今老夫也不是司寇,?去問司寇去吧,彆問老夫。”
陳野冷哼一聲,背著手就準備上車回府。
嬴駟連忙攔住了陳野說道:“老師,老師,寡人還有要事與您商議呢,您先彆走!”
陳野微微皺眉,繼而恭敬的說道:“臣遵旨。”
張儀聳了聳肩膀,看著站在一旁攙扶嬴駟,免得他因為過於虛弱而摔倒的陳慎:“司寇,您覺著儀方才的提議如何?”
陳慎看了一眼自己正在生氣的老父親,又看了一眼點頭的嬴駟,當即說道:“父親和王上都沒有什麼意見,我也沒有什麼意見,這的確是一種合理的處置方式了。”
於是,眾多學子的懲處便這樣子定了下來。
待到學子們都散去了的時候,這鹹陽宮外再次恢複了寧靜和祥和。
章台宮
剛一進宮,嬴駟就甩開了陳慎的手,抹了一把臉,手上沾了些許白色的脂粉。
陳野也是恢複了往日平和的神色,就連張儀、蘇秦二人都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臉上帶著慶幸之色。
“安國君啊,您不愧是人老成咳咳,人老智慧多啊,竟然能夠想到這樣子的辦法來化解學宮中那些學子的憤怒。”
陳野眯著眼睛坐在那裡,聽了張儀的話冷笑一聲:“若不是你們想不出辦法來,還需要我這個半條腿進入了墳墓的老頭子來想辦法?”
嬴駟倒是有些無奈:“老師,這也不能怪我們無能啊。”
“畢竟這些學子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問題,更何況秦國的頭頂還有仁義之名?”
“他們被衝昏了頭腦之後,沒有考慮匈奴南下的事情,也是正常的。”
陳慎一言不發的坐在這幾位的身邊,隻是低著頭一邊學習一邊思考著。
陳野微微搖頭歎氣,繼而說道:“在盟會的時候,我就在思考這個問題了,如今能夠完善的得到解決,也是一件好事。”
“經此一事,這些學子們便會死心塌地的留在鹹陽,留在秦國了。”
嬴駟嘿嘿一笑:“老師,您是怎麼在短短的半天就想到這麼多的?這樣一來不僅將學子綁在了秦國的戰車上,更是讓天下人都沒有可以置噲的點。”
陳野神色有些古怪的說道:“其實這個辦法不是我想的,而是一個你們萬萬想不到的人想的”
他小聲的說道:“是孟軻跟我說的這個辦法。”
“那個家夥還完善了一把,隻是不願意自己說出來,覺著不符合自己的“人設”,所以讓我來說。”
孟軻?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繼而你看我我看你,都看到了對方眼睛中的震驚。
儒家的孟軻?孟子說的?
孟子出的這個主意?
嬴駟幾乎是驚訝掉了下巴:“孟軻?他不是一向說戰爭要仁義的麼?不是還說了什麼舍生取義麼?”
“咋”
陳野聳了聳肩膀:“你說這些我哪知道,反正主意是孟軻出的。”
他的眼睛中帶著些意味深長的說道:“或許,王上努努力,能夠把孟軻從學宮中拉出來,為我大秦效力也說不定呢?”
嬴駟神色一動,他倒是真的有這個想法了
魯國
魯國國君站在城樓之上,看著城樓下那圍攻的軍隊、士卒,臉上帶著些許慘然的笑意,他沒有想到,沒有想到魯國傳承了這麼多年,最後要毀到他的手裡!
這讓他怎麼能夠接受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站在城樓上,魯國國君大笑一聲,而後拔出腰間長劍,橫在頸間。
“悔不該,悔不該啊!”
城樓上的士卒、城樓下的士卒,那圍攻著的軍隊見到此情此景,都不知道他所說的悔不該是什麼意思。
但所有人都明白.
魯國真的要亡了!
魯國國君閉上眼睛,而後手中長劍猛地用力,鮮血順著長劍緩緩地落在地上。
他的右手無力的低垂,而後長劍瞬間落在地上。
“咣當――”
一聲輕響,魯國國君的身軀朝著後方緩慢的倒去。
“君上――”
“君上!――”
守城的士兵望著這倒下的身軀,聲音悲愴。
這一刹那之間,一部分正在拚殺的士兵瞬間血氣湧上心頭,他們突然變得悍不畏死了起來。
“國之將亡!吾身何存!”
“國之將亡!吾身何存!”
“國之將亡!吾身何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