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佞者,陳野也!”
這六個字一出,朝堂大亂。
無數人指著那悍然站出來彈劾陳野的人,有些是真心覺著這個人簡直是瘋了,而有些則是為了捧陳野,希望陳野能夠看見自己的“舔”。
蘇秦、張儀、司馬錯、贏疾、陳瞻、陳慎六個人坐在原地一言不發。
當國君病重後,陳野又在閉門不出“養病”的時候,朝堂上的事情幾乎全部都是由他們幾個人決斷的。
他們不開口,此時也沒有其他人敢開口。
但那個彈劾陳野的人還在繼續胡言亂語,說著彈劾陳野的話,而且越說越嚴重,甚至將已故的商君給帶了進來。
言說商君的變法是為了自身的利益,根本不是為了秦國。
說商鞅變法害了秦國這麼多年。
說商鞅把持朝政多年之後,又讓自己的弟子把持朝政,甚至說到最後,這位彈劾陳野的人說出了一句誅心之言。
“到底是王上真的病重了無法主理朝政,還是你們這些人聯合起來暗害了王上?”
“即便王上病重,也有太後、王後、甚至是諸多公子在!”
“如何輪得到你們這些小人?”
他昂起頭,眼睛中充斥著不屑的神色,似乎不想與這幾個人同流合汙一樣:“朝堂之上,半數都是陳氏的人!都是陳氏的走狗!”
“這天下到底是趙氏贏姓的天下,還是你陳氏的天下?”
朝堂上的其餘大臣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心中都是抖了一下,他們下意識的看向坐在一邊的那兩位。
陳慎、陳瞻。
雖然今日安國君陳野不在,但這兩位可是在的啊.
那個家夥會有什麼下場?被誅殺?夷三族?
隻見陳慎緩緩的站起身子來,臉上的神情依舊是平和的、淡然的、他坦蕩無比,好像從來沒有什麼事情可以讓他變換了臉色一樣。
他輕輕的歎了口氣說道:“這位同僚心中如此憎惡陳氏、又如此憎惡商君變法以及家父,到底是因為家父擋了伱們的路,讓你們這些人不能夠蠅營狗苟的活在秦國,還是如同你說的一樣,是為了秦國好呢?”
陳慎走到這人身旁,大殿之上的士卒早在他侮辱商君、侮辱安國君的時候,便已經令人將他按住了。
他蹲下身子,看著這人的眼睛,眼神中的坦蕩讓這人都有些下意識的心虛了,下意識的低下頭,躲避陳慎的眼睛,不敢和陳慎對視。
他的確不是真心地為秦國好,而是有人許諾給他了他利益。
若是成功了,他不僅可以名流千古,更是可以再往上走一走,可即便是失敗了,那些人也承諾過,會將他的妻子老母安置好,絕對不會讓他們受到一點的傷害。
財帛動人心。
即便不為了自己,為了自己的家人,他也想要試一試。
更何況,之前鹹陽城中傳遍流言的時候,安國君都沒有殺人,難道現在還會殺人麼?
雖然有些害怕,但是他義無反顧的還是決定要做這樣的事情。
陳慎看著躲避自己眼神的人,嘲諷的笑了一聲,他站起身子來,看向方才討論的熱烈的群臣,輕聲道:“且先不說我的父親,隻說商君。”
“商君為了變法,付出了全部的心血。”
“這天下諸國哪一個不曾進行變法?但有哪一個是因為變法就達到了如今秦國的地位和實力的?”
“韓沒有變法麼?齊沒有變法麼?”
“嗯?”
“不說這麼遠的了,隻是說近的,趙國,趙王的變法難道還不夠讓諸位清醒過來麼?”
“不是所有的變法都可以讓國力瞬間達到鼎盛階段!”
“而商鞅變法確實做到了!”
“甚至如今因為變法一躍成為強國的趙國,也打不過多年前的秦國,更遑論是如今的秦國了。”
他的聲音中帶著些許歎息的說道:“商君的貢獻,有目共睹,有些人為了攻訐陳氏,竟然連商君的功勞都可以忽略了!”
“此非人哉!”
陳慎猛的轉身,聲音中帶著些許唏噓:“至於陳氏?”
“諸位,我問諸位一個問題。”
“除卻前幾日的“質子”之事外,諸位已經有多久不曾見到我父親出現在朝堂上了?”
這話一問出,在場的人又是一片沉默。
陳野有多長時間不曾出現在朝堂上了?
上一次見到陳野,還是秦惠文王更八年的事情,如今都已經更十四年,馬上要更十五年了!
六七年的時間,掌握大權,可以說是真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陳野都沒有出現在朝堂上,“把控”所謂的朝政。
想到這個事情的眾人紛紛低下了頭。
陳野乃是真君子啊。
他們捫心自問,若是自己能夠把握朝堂大權,自己會這麼多年不出來麼?
不,絕對不會的。
他們會儘情的享受權力所帶來的一切。
這便是人與人的不同。
陳慎站在那裡,身姿挺拔:“我的父親,問心無愧;我問心無愧,陳氏同樣問心無愧。”
“仰不愧於天、俯不愧於地、問心無愧於自己,這是陳氏的家訓,一直掛在陳氏的牆壁之上,也掛在陳氏所有人的心中。”
“我父親記得,我和我的兄弟記得,我的兒子和他的兄弟們同樣也會記得。”
“若有人覺著陳氏問心有愧,安國君府邸的大門隨時敞開。”
“若真的能夠指出陳氏的錯漏,陳氏上下自刎於門前!”
這話說的很重,甚至天下沒有幾個人敢說這樣子的話,因為人總是會有一兩件做錯了的事情。
可陳氏不同。
陳氏的三代人至今為止,沒有做過問心有愧的事情,哪怕有錯漏,也會認錯、彌補,已然問心無愧。這是古時候至人才能夠做到的事情,如今的陳氏中,陳野和陳慎已然做到了。
整個空蕩蕩的朝堂上,隻剩下了陳慎站在那裡的身影,以及他開口說話的聲音、
這顯得他的聲音是那麼的堅定、那麼的純粹、那麼的剛正不阿與一身正氣。
這便是陳氏。
那誣告陳氏、誣告陳野的人也是不由得歎息一聲:“整個秦國,不,整個天下間,能夠說出這般話的人,能夠有幾個呢?”
他上前一步出列,跪伏在地上:“臣請還陳氏一個公道!還陳氏一個聲名!”
有些時候,事情沒有發生是因為缺少了一個帶頭的人。
而此時,這人一旦開口,其餘人紛紛上前出列附和。
“臣請還陳氏一個公道!還陳氏一個聲名!還安國君一個清白!”
呼喊聲如同山崩一樣,傾襲著人們的耳朵,坐在最前方的幾位對視一眼,最後由贏疾站了出來,他的神色肅穆異常,看著那被士卒扣押住的人沒有絲毫的猶豫:“拉下去,押住,仔細審問!”
“王上說出詔書的時候,我等就在身邊。”
“我為贏姓之人,為宗室弟子,為王上的親弟弟!”
“我有什麼理由欺騙大家呢?”
他歎了口氣說道:“好好審問,看看背後是不是有什麼人在作祟!”
而人群中,某些人則是暗暗地低下了頭。
顯然這件事情的背後並不是那麼簡單,而背後的人也並不是想要瞬間擊垮陳野,畢竟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安國君府
陳慎看著坐在棋盤麵前,慢悠悠下棋的陳野,有些無奈:“父親,都什麼時候了,您還在下棋?”
“這一次的彈劾雖然沒有成功,但那個總是留下後手的人是絕對不會坐著等死的。”
“日後必定還有出手的時候。”
陳野卻是不急不忙,笑著說道:“那又怎麼了呢?”
“你爹我問心無愧,所以不害怕那些人來查、來詢問,更何況,我是國相,除非是有陛下的詔書,否則誰敢輕易闖進安國君府?”
“有些事情啊,不是急就可以做成的。”
陳野歎了口氣,沒有因為這個“事情”著急,反而是因為陳慎的性格真的有些著急了。
“你的性格還需要忍一忍,磨煉一番,否則無法成就偉名啊。”
陳野明白這一任的秦王堅持不了多長時間了,當然更加清楚下一任秦王嬴稷到底是一個怎麼樣子的性格。
那是一個多疑到了極點的人。
即便是自己最喜愛的範雎也無法讓他完全相信,他若是說完全信了你,那就是在欺騙你了。
陳野抬起頭:“你看看陳瞻就不著急,蘇秦張儀也不著急,贏疾司馬錯也不著急,那你在急什麼?”
陳慎看著陳野,有些無奈:“關於父親的消息,我總是關心的。”
“隻是如今其他幾位都沒有表明態度,不如我”
陳野擺手:“把你腦子裡那些沒用的東西全部都是給我忘掉,他們也是在等。”
他將一枚棋子放在某個位置,眨眼之間棋盤中已經死掉了的大龍瞬間再次活了過來,並且生龍活虎。
“要穩坐釣魚台,就要等。”
“要不了多久就能夠看到司馬錯他們幾個人的動作了。”
陳慎看著依舊悠閒的自家老爹,無奈的扶額歎氣,之後被人叫走了。
而陳慎走了之後,陳野的臉頰上帶著帶著些許無奈的、沒有惡意的嘲笑:“唉,這個兒子啊,整天比我這個當爹的都要操心。”
“隻是.”
陳野幽幽的望向遠方:“背後的人,到底是誰呢?”
其實所謂的“背後”的人,陳野已經知道是誰了,畢竟前些年那所謂的“攻陳之盟”成立的看似小心翼翼,但沒有躲過他的眼睛。
可是陳野不相信。
不相信僅僅憑借這些人就能敢在這個時候攻訐自己。
而且
那日嬴駟召見他們這些人的時候,最後留下了贏疾,又是與贏疾說了什麼呢?
這幾日,除卻贏疾進宮見了嬴駟之外,其餘人可是都不曾進宮啊。
嬴駟當真不知道這幾日的風波麼?
還是說,這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懷疑在他的心中生根發芽,幾乎要成長為茁壯的大樹了。
惠文王更十四年的冬天比年的冬天都要更加的寒冷,雪早早的就在鹹陽城落了下來。
十月的時候,朝堂上再次有人攻訐陳氏以及陳野,這一次的他們小心了許多,不說陳野是奸佞了,隻是說陳野把持朝政,並且說蘇秦、張儀、司馬錯等幾位上卿難道功勞就小了麼?
可依舊居於安國君之下。
十一月的時候,這種攻訐再次改變了策略,說陳氏把持著司寇的位置不肯放出來,目的是為了把持秦律,借機鏟除異己,為自己培養勢力。
十一月中旬的時候,整個朝堂上已經是吵成了一鍋粥。
陳慎和陳瞻這一次沒有出麵,因為被陳野按在家中老老實實的抄寫秦律,不讓他們上朝了,隻是讓他們告病。
十一月下旬,或許是以為自己的攻訐有了效果,那些人已經活躍到了甚至每一天都能夠想出來一個彈劾陳氏的理由了,還有人說陳瞻當年的軍功更是假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