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仲與嬴政對視,神色平靜中帶著些無奈。
他將嬴政放在桌子上的奏疏推了回去,眸子中帶著些溫和:“王上何必說這些呢?”
“陳氏對稱王沒有什麼野心,無論是孝公時期的先祖陳野,還是如今的我,亦或者如今的陳氏家主陳肅。”
“我們都沒有稱王的野心。”
“宗室也並未曾來找過陳氏,至少沒有來找過我。”
陳仲抬起頭,黑色而又純淨的眸子看著嬴政的眼睛:“王上,可以放心。”
嬴政聽到這話猛然大笑出聲,他微微笑著看向了陳仲說道:“老師放心就是了,我並沒有懷疑陳氏,也沒有懷疑您。”
他聳了聳肩膀:“我隻是最近太無聊了,想看看老師會怎麼應對這樣的責難而已。”
嬴政將手中的奏疏打開,攤在桌子上:“您瞧,這不過是左相呂不韋送過來的奏疏,但我覺著他的一些建議並不能夠施行。”
他按著額頭。
陳仲並不相信嬴政所說的話,但他卻並沒有表露出來。
他也沒有因為嬴政的懷疑而感覺到不安、憤怒、以及傷心,陳氏不管是哪一個人都從來不會因為王的懷疑而傷心,因為一個合格的王是絕對不會完全信任任何一個人的。
越是偉大的帝王越是這樣。
這是自古以來的定律。
“王上,關於您所說的稱呼這些的,臣倒是有些建議。”
“您聽一聽吧。”
事實上,陳仲早已經和陳肅、陳正以及呂不韋等人商議好了稱呼,心中也已經有了定論,但他就是故意的裝作中了“嬴政”的計謀,他是想要讓嬴政“試探”自己的。
他看向嬴政說道:“王上橫掃六合,一統天下,乃是萬王之王,此等功績唯有上古時期的“三皇五帝”能夠媲美,而單獨的“皇”或者“帝”都無法彰顯出來王上的威嚴。”
“不如以皇和帝合二為一,為皇帝。”
“王上乃是秦一統後的第一個皇帝,也是諸華諸夏的第一個皇帝,所以為“始皇帝”,如何?”
始皇帝?
嬴政微微的念叨著這個稱呼,臉上逐漸的綻放出來了光芒。
眼眸中的笑容也是微微含著。
始皇帝啊,秦始皇帝?
的確是一個不錯的稱呼。
他看向陳仲感慨的說道:“還是老師懂我啊。”
“那麼自稱以及群臣對我的稱呼呢?”
陳仲沒有猶豫,繼續說道:“王上的自稱可由“孤”“寡人”更為“朕”,此字更為霸道,至於獨一無二便更加簡單了。”
“王上可下令,日後唯有皇帝可以自稱為“朕”,其餘人使用便是僭越。”
他看著嬴政輕聲道:“而群臣對王上的稱呼,可由王上轉為陛下,而太子等可稱為“殿下”。”
陳仲說完後,輕笑一聲道:“陛下覺著如何?”
朕?陛下?
嬴政微微頷首,但是他更加注意的並不是這個,而是官製以及整體的大秦製度。
“老師,我此時並不是試探您,而是真切的詢問。”
他看向陳仲:“您覺著,到底是分封製好,還是郡縣製好?”
嬴政的眼睛中充斥著些許迷茫的神色,縱然他天生聰慧,但他終究未曾經曆過原本軌跡中的那些事情,在麵對這種事情的時候總是有些猶豫的。
再者說,統一的曆史被整整提早了十年。
此時的嬴政尚且是一位二十來歲近三十歲的青壯年。
休說是他了,就算是曆史中的嬴政也是會在郡縣製和分封製之間猶豫的,朝廷中支持分封製的也並非全都是為了“利益”,比如十三卿之一的“王綰”,他便是堅定的支持分封製度。
因為他是發自內心的覺著,如今大秦的狀況,分封製度,令諸侯王鎮守各方是最好的選擇。
這並非是王綰一個人的選擇,而是朝堂上一部分的想法。
而事實上,也正是如此。
此時大秦方才一統,覆滅六國,六國的部分貴族定然是不甘心的,而且還有一個最大的問題,那便是“士”這個階層不夠用了,沒有足夠的人手去鎮守地方,地方一定會作亂。
若是利用六國原本貴族的人去鎮守地方,那和沒有覆滅六國有什麼區彆?
在這種情況下,秦若是施行分封製,那些地方的勢力便會對上新出現的階層貴族“諸侯”,從而中央所需要承擔的壓力就會大大減少了。
這便是王綰以及一部分支持分封製之人的想法。
剩餘的一部分支持分封製的人,或許是為了自身的利益,比如宗室。
而以李斯、韓非為首的一眾法家弟子卻堅定的推動郡縣製的施行,理由是這是構建“大一統封建王朝”必須經曆的事情。
更何況,分封製的下場不是就在眼前麼?
難道好不容易統一了天下之後,又要再一次經曆這樣的路途麼?
以李斯為首的法家弟子不願意,陳氏不願意,嬴政這個作為統一了天下的秦王就更加不願意了。
嬴政的煩惱以及之前的試探,不僅僅是因為宗室的緣故,更是因為朝堂上群臣爭吵不斷的緣故。
兩方的爭吵都十分有道理,這就讓嬴政有些舉棋不定,但他是秦王所以不能表現出來。
他自己有些時候也在迷茫、也有些無法做出正確的判斷。
到底哪一個製度更好?
這是一個問題。
或者說沒有哪一個製度更好,也沒有哪一個製度更差,隻看哪一個製度更加適合如今的秦國而已。
兩方人的擔憂都有道理。
嬴政再次歎了口氣,其實他是支持郡縣製的,因為他不想看到這好不容易統一的天下再次分裂。
而陳仲自然也能夠看出來自己弟子的這個想法,他隻是看向嬴政,輕聲說道:“陛下。”
他已經轉變了稱呼:“分封製和郡縣製各有各自的弊端,天下或許沒有一個完善的製度,每一種製度都會在曆史的長河中顯露出來它的優點與缺點。”
陳仲輕聲道:“分封製的缺憾已經擺明了出來,那就是天下或許會再次陷入分裂和戰亂的局麵。”
“秦國的一統是一條十分艱辛,且不可複製的道路。”
“這樣的道路日後還有國家能夠再走一遍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