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經成年,並且開始監國了的扶蘇坐在宮中,神色中帶著些許的憂慮,他看著麵前同樣坐著的陳居,眼睛中帶著些許的無可奈何。
“父皇的身體隻怕是”
陳居默然不語,其實他早就知道始皇帝的身體不好了,但他不能說。
如今的扶蘇尚且沒有明白這天下的擔子到底有多重,也不知道他的父親為了大秦的天下犧牲了什麼。
“殿下。”
陳居抬起頭,看著扶蘇說道:“我想,陛下一定不願意看到您如此的憂慮。”
“或許您此時更應當注意的,是天下之事。”
天下之事?
扶蘇站了起來,眼睛中的無奈之色更重。
他看著陳居說道:“先生,此時的天下已經成了一團亂麻,孤該從何處而解呢?”
陳居則是微微搖頭,走到了扶蘇的身邊輕聲道:“殿下,天下局勢如今看似亂成了一團,但其實並沒有糟糕到那種程度。”
“這或許正是陛下的所思呢?”
“如今正是您監國,除卻驪山皇陵的修建不能停止之外,其餘的事情都可以暫時停止。”
“將修建馳道的民夫放歸,正好能夠趕上各地的春耕,而雖然此時大旱,但前任山河使者所修建的水利工程已經能夠投入使用了。”
他從袖子中拿出來一卷絹帛:“這是大旱的各地黑冰台傳來的消息,其實各地的情況並沒有那些官吏說的那麼嚴重,隻不過是他們為了討功與朝廷的賑濟而編造出來的罷了。”
“所以殿下第一步應當是暫緩馳道的修建,而後便是懲治貪官汙吏。”
陳居的臉上帶著笑意:“陛下已經將最困難的一步做了,這些郡守也好,縣令也罷,都是當地的貴族,除卻始皇帝陛下之外,幾乎沒有人可以輕而易舉的震懾他們。”
“即便是殿下也是一樣。”
“可如今他們正在鹹陽城中,等候審判。”
陳居扭過頭看著扶蘇,他最後還是沒有忍住的提醒道:“殿下,黔首們不會記得是誰抓了他們,但是一定會記得到底是誰殺了這些欺壓他們的貪官汙吏。”
“您的聲名在民間本就仁德,而殺了這些人之後,黔首們會更加感激您,那些所謂的貴族們則會開始畏懼您。”
“他們會發現您的仁德不會對他們使用,他們就會乖乖聽話了。”
“這便是始皇帝陛下為您做的。”
“也是始皇帝陛下希望您能夠做到的。”
扶蘇沉默著坐在那裡,臉上的神情中帶著些許茫然和無措,他不知道自己的父親為什麼會這樣子做,但是他清楚的明白,自己應當這麼做。
這是父親給他做的最後一件事情了。
他抬起頭看著陳居說道:“我知道了先生。”
扶蘇自從成為太子之後就開始尊稱陳居為先生,他不想稱呼陳居為“陳相”或者“陳卿”,扶蘇與始皇帝不同。
他成長在一個較為溫暖的環境中。
他沒有被父親拋棄,沒有被母親拋棄,身上沒有肩負著一統天下的重擔,更沒有肩負著眾人的重托和信任,所以他的性格較之始皇帝來說多了幾分的溫和。
這是一個“守天下”的皇帝應當要有的性格。
扶蘇看著陳居離去的影子,臉上的神色更加惆悵,他知道陳居要去哪裡。
章台宮中
嬴政一身玄袍坐在丹鼎麵前,半年前夏無且去世,臨死之前為始皇帝留下了些許丹藥,這些丹藥保證了始皇帝能夠暫時安然的度過這段時間。
而之後,徐福以及眾多方士便得到了始皇帝的命令煉製“金丹”。
金丹中固然是有毒素的,但金丹中的某些“產物”也能夠讓始皇帝暫時保持活力,哪怕這種活力是壓榨了潛力以及最後的生命而來的。
侯生等人研究出來的丹藥並不是他們在原本的曆史軌跡中研究出來的丹藥,而是類似於“寒食散”的東西,這個東西能挖空人的身體以短暫的蓄養精神,讓人覺著精神振奮。
這乃飲鴆止渴。
但如今的始皇帝並不在乎這些,他隻想要有精神多活一段時間。
“踏踏踏——”
腳步聲響起,嬴政並沒有回頭,他隻是看著麵前的丹爐。
能夠不經他的允許和命令直接進來的人隻有一個,那便是陳居。
“陛下,您.”
陳居看著那坐在丹爐前的嬴政,聲音中帶著些許苦痛。
嬴政卻隻是淡淡的開口:“你回來了。”
他們早就計劃好,始皇帝以各種“莫須有”的理由貶謫陳居,而後再讓扶蘇起用陳居。
或許這些小把戲瞞不過朝堂上的人們,但對於民間的那些黔首來說卻是夠了。
“您何必如此呢?”
“總還是有彆的辦法可以讓太子的聲名傳播的。”
嬴政嘴角扯開一個笑容,他隻是冷淡的說道:“那樣子的辦法太慢了,見效也慢,如今的朕正是需要時間的時候,所以不能夠耽擱。”
“朕的聲名本就沒有多好。”
他不屑的說道:“世人對我更多的是敬畏與害怕不是麼?”
“但是朕並不覺著這有什麼不好。”
“打天下的人需要的便是天下人的敬畏,如今的天下人敬畏我、害怕我,自然他們也就不敢反抗我,所以我可以借著這個名頭去做一些扶蘇不能做,也不可以做的事情。”
“這便是計劃中最重要的一步,烈火烹油。”
嬴政好似來了興趣一樣,慢悠悠的站了起來,身形看起來更加宏偉:“這是一個冒險的辦法,但若是這個辦法能夠成功,大秦便可以萬世永昌了。”
“如今計劃已經完成了大部分,接下來,隻要大秦的政權能夠妥善的傳承三代,三代中不出現錯漏,便可以徹底的穩固下來。”
他看著陳居:“你將扶蘇教導的很好,是一個守成的君主。”
嬴政的臉上這麼多天來第一次出現笑容,他看著陳居感慨的說道:“扶蘇的長子朕瞧著也不錯,都說三歲看老,等到他長大了還需要你多費心。”
陳居微微點頭:“您放心就是了。”
嬴政背著手,身後的丹爐中發出轟鳴的聲音,他慢悠悠的走在這大殿中。
“朕該做的事情都做了,既沒有對不起秦國曆代先王,也沒有對不起後來者。”
“如此算是完備了。”
在秦國統一的時候,始皇帝便開始考慮起來到底施行什麼製度,以及該如何讓天下安定了。
可想來想去,要麼對不起曆代先王賭一把,要麼對不起這天下穩一手。
賭一把自然是徹底施行郡縣製,不做任何托底的手段,這樣或許會讓天下在他離世之後就分崩離析;穩一手當然是暫時施行分封製與郡縣製並行,這樣即便未來出現什麼事情,天下也是贏姓的。
始皇帝哪一個都沒有選。
他從中破開了生路,選擇了另外一條路。
既賭一把,又穩一手。
其中犧牲的隻會有他自己的名聲,僅此而已。
那便是挾裹著一統六國的餘威、始皇帝的威嚴霸道將天下製度徹底的“打碎”,而後以無上的威嚴鎮壓天下,讓天下不能夠反抗。
之後隻要有一雙溫和的大手將這些殘破的命運拚湊起來,天下的製度就會徹底成型。
諸華諸夏的百姓們向來是容易統治的。
若是前麵的一位帝王非常殘暴,但是又沒有到要反抗的地步,他們就會忍耐,而這種忍耐到了邊界的時候,若是有一個較之上一位帝王溫和一些的帝王,並且給了他們一條生路,他們就會立刻接受這位帝王。
在唾罵上一位帝王的時候,開始對這一位帝王感恩戴德。
最著名的例子便是朱棣與他的大胖兒子仁宗、宣宗了。
仁宗和宣宗是好人麼?
當然不是當皇帝的哪有好人?
親手殺了自己兩位叔叔的宣宗是好人?太子時期就掌控天下權利的仁宗是好人?
他們對民眾很好?
可就是因為有朱棣在,有誅十族的朱棣在,有一直征伐漠北的朱棣在,所以仁宗和宣宗好像也就顯得“仁德”了起來。
如今的始皇帝想做的就是這個。
既然天下尚且未曾破碎的完全,那他就徹底打碎,之後讓自己的兒子拚湊。
他不喜歡後世之臣給自己平定“諡號”與“廟號”,但嬴政這些日子時常會想到,或許後世給扶蘇的稱呼會是“仁”?
始皇帝十六年(公元前214年),夏。
在原本的曆史軌跡中,這一年的始皇帝方才一統五年,天下尚且處於動蕩的狀態,而如今始皇帝已經一統天下十六年,天下雖然有些破爛,但卻依舊穩固。
也正是這一年的秋天。
始皇帝在病榻上,幾乎已經無法站立了,太醫令更是跪伏在地上言明,若是無法撐過今晚,始皇帝隻怕就
章台宮後殿
扶蘇、陳居、蒙恬、王翦等一眾大臣站立在始皇帝的額床榻邊,躺在床榻上的始皇帝倒是顯得十分平靜,他隻是淡淡的看向眾人,微微的交代著:“朕崩之後,由太子扶蘇即位。”
他閉上眼睛:“朕不需要後世人給朕評定諡號,便繼續稱始皇帝吧。”
扶蘇等人站在那裡,一言不發。
而始皇帝則是看向頭頂。
他的耳邊似乎傳來一道啼哭的聲音。
一統天下的帝王終究也是擋不住生死之間的大恐怖,他終究是要離去了。
“陳居——”
嬴政提著最後一口氣,看著陳居道:“替朕看顧好這天下!”
見到陳居點頭後,嬴政才好像是完成了什麼心願一樣,微微的閉上了眼睛。
周圍傳來一道道哭聲。
一統六合的始皇帝,於他統一天下後的第十六年駕崩了。
嗚呼哀哉!
PS:我是真的不太敢把始皇帝寫的很有魅力,因為我越寫越發現,如果始皇帝太有魅力了,那麼秦國該如何滅亡呢?所以隻能用群像來掩蓋始皇帝的威嚴和魅力,然後讓扶蘇即位。
也唯有這樣,才能繼續下去。
但是真的很難受,因為我真的很喜歡政哥。所以我決定等有時間寫個番外到時候免費放送,以始皇帝本人的視角,寫始皇帝在他即位的這十六年裡,到底都乾了什麼,到底都做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