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恬微微一愣,而後站在臉上帶著恭敬的神色道:“多謝。”
這門口的門童雖然隻是一個小小的門童,但卻是上黨趙氏,也就是曾經的皇族的門童,宰相門前三品官,更何況是在皇族身旁侍奉的人呢?
他站在門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而後深深的吸了口氣,朝著門內走去。
在門口,蒙恬再次停頓了下來,他回過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天空。
天空依舊遼闊而又湛藍,一如當年他被始皇帝啟用的時候一樣,一如當年文皇帝站在皇位上揮斥方遒的時候一樣。
天地不曾改變,改變的是生活在這片天地中的人們。
趙氏的府內十分的樸素,絲毫看不出來這是曾經贏姓皇族所居住的地方,或許對於如今趙氏的子弟來說,這才是最好的生活吧。
一路上蒙恬見到了很多曾經的宗族子弟,原本他們應當在皇宮中、亦或者宗族內過著高高在上奢靡的生活,可如今他見到的子弟們大多數都十分勤儉、甚至有人身邊連一個隨從都沒有。
可是詭異的是,這些子弟臉上的神色也好,精神麵貌也好,都比原本在宗族中的時候要強上許多。
這是一件令蒙恬不解的事情。
而這種不解在蒙恬看到子嬰的時候達到了最巔峰,他看著坐在山水亭之間,麵前擺放著棋盤、悠然自得的子嬰,臉上帶著茫然的神色。
這是子嬰公子麼?
蒙恬並不是沒有見過子嬰,隻是那個時候的公子子嬰高貴奢華,但卻不如現在這樣的自在,他能夠感受到寄情於山水中的子嬰好像比從前更快樂。
他開始質疑自己來到這裡的目的了。
讓子嬰成為五世皇帝,真的是一件好事麼?
或許.....
他的執念是錯誤的呢?
或許是他站在這裡太久了,久到子嬰從沉思中反應了過來,抬起頭看向了蒙恬:“蒙將軍?”
他笑著說道:“坐罷。”
蒙恬有些局促的坐在子嬰的對麵,神色中帶著些慌亂,他的手微微的抓著自己的衣角,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子嬰卻是率先開口了:“將軍是來請我回去的吧?”
“若是我沒有猜錯,將軍已經將朝廷內的幾個人全數說服了,讓我回去做五世皇帝?”
蒙恬微微點頭,他抬起頭看見了子嬰那平靜的像是能夠看穿一切的眼神,呼了口氣,平息了下自己心中的局促和不安。
“是的公子。”
他沉聲道:“大秦如今退守函穀關,雖然暫時失去了一統天下的地位,但卻尚有餘力,隻要公子回去,再請出陳相出山,秦國定然可以再次鯨吞天下!”
“不過是再重複一遍當年始皇帝陛下的舊事而已!”
“大秦的臣子們還在,臣手中的長劍依舊鋒利,當效仿當年武安君,為始皇帝陛下平定天下而一統六合!”
蒙恬說著便激動了起來,他看著麵前的子嬰,跪伏在地上:“請陛下回宮!”
言語中已經不再稱呼子嬰為“公子”,而是“陛下”了。
子嬰坐在那裡,平靜的看著蒙恬,良久後幽幽的歎了口氣,神情中帶著些許唏噓,他的目光偏向遠處的池塘,那池塘上的波瀾道道而起。
他想起來了前幾日與陳居的書信往來,也想起了兩人之間關於天下的討論與爭執。
此時的子嬰平靜的想著。
或許是今日的風太舒服了,也或許是這幾日看到的文書太多了,亦或者是跪伏在地上的蒙恬聲音中的懇切實在是太重了。
他本不欲爭奪天下。
秦已經是屬於舊時代的事情了,新的時代已經來臨,舊時代的一切都應該被掃進故紙堆中才對。
可此時的子嬰卻突然啞然一笑。
或許舊時代的一切的確應該被掃進故紙堆中,但秦國的結局不應該如此的荒唐。
秦國曆任國君聖賢,六世餘烈而爭奪的天下,難道就要荒唐的毀在胡亥的的昏庸手裡麼?
他想給秦國一個體麵的結局。
他要端坐在那高高在上的皇位之上,帶著和他一樣屬於舊時代的餘孽們將那些前路的障礙一一掃平,而後再帶著榮光和輝煌退出曆史的舞台。
這才是秦國應該有的結局。
於是,子嬰出來了。
他看向蒙恬沉聲說道:“蒙卿,你先回去吧。”
蒙恬聽到子嬰讓他回去的話,本來想說些什麼,但卻突然反應了過來,之前子嬰喚他蒙將軍,如今喚他蒙卿,這說明什麼?
說明子嬰接受了他的請求!
他猛的抬起頭,就看見本來坐在那裡的子嬰站了起來,臉上帶著無儘的從容,他負手站立在池塘邊上,而後低聲輕語:“陳相不會再出山了,秦國這一次,能夠依靠的沒有陳氏,隻有我們這些舊時代的餘孽了。”
子嬰回過頭,看著蒙恬:“蒙卿的不甘心,我同樣不甘心。”
“政叔伯的天下、扶蘇兄長的天下,如何能夠讓胡亥那個狗東西如此糟蹋呢?”
“秦國即便要覆滅,也要如有老秦人的骨氣,帶
著無儘高昂的秦魂在戰鬥中死去。”
“狹路相逢,猛虎而鬥。”
“這才是配得上大秦的結局!”
他猛地抽出腰間長劍,將長劍放在蒙恬的肩膀之上:“蒙卿,你先回去吧,朕將族中事務交由會弟後,便即刻返回鹹陽城!”
蒙恬看著站在那裡,手持長劍,眸光銳利的少年,臉上、心中那一口憋悶的氣終於散了出來!
這才是秦皇室的子弟!
這才是秦皇的族人!
這才是秦國!
“臣!謹遵陛下之令!”
..........
會事堂中
趙會的神色中帶著憂慮:“子嬰兄長,你當真要回去麼?”
子嬰笑著說道:“會弟不必勸了,我已經做好了決斷。”
他沉默的看著趙會:“隻是從今日起,趙氏族中的一切事物要交給會弟了,我與上黨趙氏再無關聯。”
子嬰閉著眼睛說道:“陳相已經幫我們了許多,甚至製造了許多迷霧蠱惑世人,而有陳氏的佐證,上黨趙氏這個三十年前遷居而來的家族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懷疑。”
他睜開眼睛,扶著趙會的肩膀低聲說道:“無論你聽到了什麼、無論將來我發生了什麼、秦國發生了什麼,你都不許帶著趙氏族人出山!”
“你要給我牢牢的記住,上黨趙氏乃是官渡陳氏的姻親,已然居住在上黨三十餘年了!”
“與秦國的趙氏贏姓沒有任何關係。”
“記住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