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
陳彼所說的隻是一件他們認知當中的“小事”。
他彈劾趙王劉如意侍妾之兄,枉法殺人、侵占黔首田地,他彈劾趙王劉如意包庇侍妾之兄行凶作惡、刺殺朝廷命官。
就連朝中在最末尾站著的長安令都懵了。
他沒有想到那顯赫一時的陳氏之子陳彼會站出來為自己說話,而在陳彼開口之後,這件本來的“小事”也瞬間變成了大事。
就像是一陣風吹了過來,然後所有的風浪都開始奔湧而出一樣。
不斷的有官員出列彈劾趙王以及趙王侍妾之兄。
在最前方的趙王劉如意此時的牙都在打顫,他沒有想到這麼普通的一日,竟然會成為他記憶中印象最深刻的一日。
他也絕對想不到,今日之後他會徹底失去劉邦的寵愛。
皇帝寵愛自己的孩子是有限製的,那就是這個孩子沒有給自己找太大的麻煩,沒有讓自己的麵子徹底丟掉。
而一旦越過那個界限,皇帝的寵愛就會消失,隨之而來的是無窮無儘的厭惡。
便一如此時。
劉邦在一開始的時候神色中還帶著些不以為意,當眾多朝臣的彈劾浪潮過去了之後,他還看著陳彼說道:“陳卿是否太過於言過其實了?”
他有些敷衍:“如意不過是頑劣了些許罷了。”
劉邦稍加思索便退後一步,覺著這樣可以換來陳彼的退步。
然則下一刻劉邦便知道自己錯了。
因為陳彼的神色依舊嚴肅,他甚至可以從陳彼的眼睛中看到滔天的怒火。
這怒火是劉邦從未見過的。
他聽到了極其輕微的一句問話,這句話令劉邦都有些震顫。
陳彼隻是問道:“先皇將皇位禪讓於您,便是讓您如此糟踐這天下黔首的麼?”
他的聲音中甚至帶著嘲諷:“昔日陛下尚且為沛公的時候,還知道勤政愛民,而如今成了皇帝之後,便將當年的一切全都忘在了腦後。”
“公可還記得昔日的陳勝吳廣否?”
陳勝吳廣!
這兩個名字一出,在場瞬間就寂靜了。
就連劉邦也是坐直了身體,他抬起頭看著站在那裡,傲骨錚錚的陳彼,一時之間無法言語。
他的腦海中想到了當年他尚且身為小小亭長時候的事情。
微不足道、毫不起眼的黔首們彙聚在一起了之後,形成的力量甚至可以撼動當時無人能夠撼動的大秦,令那龐大的帝國出現一抹傷痕。
如今的大漢比昔日的大秦強大麼?
劉邦的腦子不由自主的出現了這樣的一個問題。
繼而很快的就有了答案。
沒有。
如今的大漢比不上原本的大秦,大秦最後會輸隻是因為當時的秦皇子嬰一直放任大漢的發展,甚至開始固守原本的疆域。
秦國甚至不再征調兵役和民役。
他依仗著原本留下來的底子,就差點將看起來強大的大漢打了個對穿。
若此時天下再出現一個陳勝吳廣,大漢能夠堅持住麼?
劉邦在沉默。
朝堂上的臣子們也都在沉默。
唯有前方
的趙王劉如意眼睛中充斥著恐懼,他不知道什麼陳勝吳廣起義背後的深意,但他從這些沉默的氣氛中感到了一抹不妙的氣氛。
他開始恐懼、開始戰栗,開始後悔為何要驕縱自己的侍妾、驕縱她的兄長。
開始後悔為什麼沒有將事情做的更加隱晦一些。
到了後麵,他開始怨恨。
怨恨為什麼劉恒會多管閒事。
是的,此時的劉如意認定了一件事情。
一定是劉恒將這事情捅到了陳彼的麵前,這才讓嫉惡如仇的陳彼因而知道了這件事情,並且在今日說出來。
從頭到尾。
劉如意沒有怨恨、反省過自己。
他不覺著自己做這些事情有什麼錯,他隻覺著自己身邊的人錯了,隻後悔自己沒有將事情做的更加隱晦一些。
至於其他的?
至於陳彼所說的黔首、話語深意中的民心什麼的,他並不在乎。
而高台上的劉邦恰巧看到了劉如意的這副麵孔,他看到了劉如意眼睛中對於黔首的不在意。
在這一刻,高高在上的劉邦或許是真的後悔了。
他開始後悔對於劉如意的寵愛了。
是的。
即便是到了這個時候,劉邦也不曾後悔自己對於劉如意的驕縱,後悔自己對於這件事情的處理。
他隻是後悔自己對劉如意的寵愛。
劉邦常說劉如意像他,這句話其實不錯。
劉邦常說諸子當中,代王劉恒最不像他,這一點其實也不錯。
“呼——”
劉邦站了起來,看著站在那裡神色堅定而又複雜的陳彼,輕聲說道:“陳卿,那麼依照陳卿的意思,該如何做呢?”
陳彼沒有絲毫猶豫。
“依照律法,趙王侍妾之兄,處死。”
“趙王除爵。”
兩個懲戒都非常符合律法,一點都沒有過度、也沒有偏袒。
劉邦站在高處,與大殿中站著的陳彼對視著。
他的眼神複雜。
“當真要這般處理麼?”
陳彼垂眸:“陛下問臣該如何處理,臣隻會依照陳氏慣例,依照律法行事。”
“並非是臣的意思。”
劉邦再次沉默。
“你隨我來。”
他起身朝著長樂宮後殿走去,而陳彼也沒有猶豫,跟上了劉邦的腳步。
兩人方才離開,劉如意幾乎是用飛一樣的速度、猙獰著神色跑到了劉恒的麵前,他神色如同惡鬼。
“是不是你。”
“是不是你將此事告訴先生的!”
“是不是你讓先生如此處理我的!”
“都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