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安年的話讓其餘幾個人都鬆了口氣。
皇帝處於暴怒狀態的時候,真的沒有幾個人敢隨意上前。
麵前這位陛下可不是什麼善類。
當年成為皇帝後沒兩年,身旁那位十分得聖寵的常侍不知道說錯了什麼話,直接被拉出去杖斃,聽說那常侍在外哭嚎著求這位念在往日的情分上給一條活路,當時伺候在這位身邊的是另外一位十分得寵的常侍——聽到這話隻是慣例求了個情,也直接被拉出去杖斃了。
這位壓根沒有什麼“念舊情”之說,並且性格十分瘋癲,動不動就要殺人。
如今能夠平靜下來,已然是天大的好事了。
張春則是繼續說道:“陛下,有兩個因,自然是要找兩個修正的“果”來應對。”
“臣提議,其一增加科舉考試名額,三百六十周天之數已然過於稀少了,臣建議去七七四十九,取四百九十人之大道之數。”
“其二,科舉考試如今已經形成了慣例,但依照建武科的規矩已經有些跟不上了。”
“臣建議,不如不要依照縣鄉考-州郡考-大虞朝考這樣的順序考試,而是在某個固定的時候,進行固定的考試。”
“如每年的春夏之際,春耕剛剛過完,民間並不算忙碌,氣候適宜——在這樣的日子固定日期考試,前次考試之後,賜予一定的禦賜之名,如縣鄉考後可稱“縣才”亦或者“秀才”,取“木秀於林則成才”之說。”
“而通過州郡考後,則賜名“舉人”,通過朝考的則為“進士”。”
“擁有功名之後,隻要不犯下大錯,便可以一直擁有這個聲名,而擁有上一層功名的學子,則是可以參加下一層的考試。”
“比如萬歲三年的舉人,便也可以參加萬歲十年的進士考。”
“這樣一來,一方麵給了那些落榜之人一些機會,不至於一杆子將人打死,另外一方麵也可以給人以希望,繼續激勵他們讀書。”
張安年微微點頭,他看著張春,語氣中帶著些許的欣慰:“不錯。”
他看著張春問道:“還有呢?”
張春沉默的站在那裡,一言不發。
周圍的氣氛開始怪異起來。
江澤暗中給自己擦了一把汗,這怎麼個情況,怎麼突然感覺氣氛好像變了?
隻聽得張春緩緩開口,吐出一口濁氣,之後說道:“陛下,霍亂之始便是當年的承武帝,臣請求陛下,下詔書,闡明承武帝之過,兼罪己。”
“以皇帝之身為言,下詔書,國子科、建武科、伶人科等諸多科目,不再分科瓜分名額,反而是一同考試。”
“至於考試的內容麼,則是以建武大典、各家經典為主,以詩賦、雄文等為載體,每年考核從建武科中出題。”
張春抬起頭,他知道自己所說的話會引起如何的風暴,但他同樣願意為了自己的理想與信念跌一個粉身碎骨。
“所取學子真材實料,無有所謂世家國子監名額、無有其他學科名額,所有人憑借自己的本事去考,考上了就是考上了,考不上拉倒。”
張春出身貧寒,他說話也是頗為直接。
他說完這話之後自己倒是老實而又平靜的站在了那裡,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扔下了一個多大的地雷一樣。
但一旁的尚書令等人都有些啞口無言。
相對於罪己詔的事情來說,取消國子監名額這樣的事情似乎都不是什麼不可以接受的事情了。
江澤猛的上前一步,看著坐在那裡,神色陰晴不定,像是陷入暴怒狀態的張安年,臉上帶著恭敬之色:“陛下,民橋絕非是逼迫陛下頒罪己詔之意。”
“請陛下恕罪。”
其餘人也都紛紛附和,但聲音很小,似乎都不太敢開口的樣子。
他們害怕自己這邊剛開口,那邊皇帝就讓人把他們拉出去殺了了事。
這樣的事情,這位是
真的做得出來。
暴風雨的寧靜中,張安年緩慢的開口了,他不像是江澤等人想的那樣暴怒,反而是十分平靜與壓抑:“你的意思是,讓朕下罪己詔?”
張春像是沒有感覺到那憤怒,也沒有感覺到拉著自己衣袖的那隻手一樣。
“是的陛下,臣建議您下罪己詔。”
“以及,不僅僅是罪己,還有斥責承武皇帝等。”
張安年笑了一聲,那笑聲中帶著些許古怪。
江澤下意識的想到,原來人在極度憤怒之下,真的會笑出聲啊?
“你的意思是,你要朕下罪己詔的同時,還要指責我的父親、我的祖宗?”
他猛的發怒:“你的意思是,自承武帝之後,朕的列祖列宗做的都不對,都要你一個侍中來指責?”
張春神色不變,他站在那裡,像是暴風雨中的一顆竹子一樣堅韌不拔。
他的回答還是那兩個字。
“是的。”
張安年站起身子來,走到了張春的身邊,像是第一天認識他一樣。
“好啊,好一個張民橋。”
“朕從前當真是小瞧了你啊。”
他神色不改,轉身離去。
“你想當諫臣?朕滿足你。”
“去宮外跪著。”
“跪夠十天,若有萬民為你請願,朕便滿足了你這“諫臣”的心思,當一回聖明之君,你我君臣留一個千古美名。”
“若是跪不住,便脫了你這身衣服,掛印辭官罷。”
張春看著張安民的背影,麵上神色不改。
“臣領旨。”
萬歲十二年,冬。
大雪。
宮門外,一個身影跪在那裡,沒有一個人敢上前。
與此同時,張春在禦書房中所說的話語以及提議傳遍民間,哪怕是以往張春的政治敵人也為之欽佩。
這位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