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動!”
見她不肯死心,凜遲毫不留情地一拍馬鞭,雙翼魔馬再次扇動巨大的膜翅,卷碎塵雲。
半空中的變勢終於引起了底下人的注意,玄負雪遙遙瞥見蒼知白那張熟悉的臉抬起,兩隻因為通宵熬夜的垂眼帶著些許茫然,劃過她的視線。
下一刻,凜遲毫不留情地施展隱身術,隔絕了蒼知白探尋的目光。
想必剛才他就是用同樣一招,躲過了仙門聯軍的搜捕。
玄負雪一時大喜,一會大悲,現下一股怒氣驟然而生:她好不容易才有了同大師兄重逢的機會!卻偏偏被這混蛋攪渾了!
她扭身就要動手,大有同他魚死網破之意,卻沒料到這一回脫身得尤其順利,反而令她怔住了,而身後的凜遲悶哼一聲,不知為何沒能再維持住鉗製她的術法。
他嘴唇甕動,又低聲念了一句:“彆動。”
這回他的語氣裡染上了三分疲憊與隱忍。
離得近了,玄負雪這才發現他的臉色蒼白得嚇人,嘴唇也乾裂發白,唯獨一雙眼睛熾熱發亮。
心中一動,玄負雪心想這人難不成是在戰場上受了傷?
似乎為了印證她的想法,凜遲那雙黑沉沉的瞳孔漸漸發散失焦,到最後連玄負雪也能一眼看出他就是在強撐。
“誒你彆倒,至少彆倒我身上啊!”
玄負雪奮力想要推開倒在自己身上如同沉重鐵山一樣的男人,然而對方始終沒有回應,凜遲雙眼緊閉,呼吸粗重,整個人仿佛泄力一般,腦袋耷拉在她的頸窩,額頭燙得像塊烙鐵。
隨著他的昏迷,施加在玄負雪身上的隱身咒和束縛術法都自動解開了,可這也沒什麼用——雙翼魔馬已經帶著他們騰飛了不知多遠,左右前後皆是墨雲黑天,都找不到戰場上廝殺將士們的蹤跡了。
自醒來以後,鶴鳴弓就不在玄負雪身邊,她無法召喚本命弓禦行,也就不敢輕易從魔馬上跳下來,隻好緊緊攥著韁繩。
偏偏身後還壓著一個沉重包袱。凜遲灼熱的呼吸斷斷續續地噴薄在她後頸,玄負雪叫了他好幾聲,都沒能把人喚醒,幾次三番想著要不乾脆把他甩下去得了,可轉念又一想,座下魔馬是凜遲的坐騎,她不知道如何操控,萬一凜遲走了之後魔馬在半空中發狂,又該如何是好?
內心天人交戰間,魔馬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玄負雪再一遠眺,已經遠遠能看見一片青山綠水。
高度緩緩下落,最後玄負雪帶著身後生死不知的人,直接從馬背滾到了草地上,兩人在柔軟草毯上接連滾了幾圈,身上頭上都掛上了嫩綠的草枝。滾動時凜遲依舊一聲不吭,被玄負雪拿來當了緩衝的肉墊也毫無動靜,停下來後,她撐著凜遲的胸膛直起身,左右觀察一番如今的所在。
東方斜斜一抹朝陽刺破碧藍澄空,白雲堆絮,青山連綿,近處綠草如茵,一汪鏡子似的湖麵清可見底,有幾尾色彩斑斕的錦鯉在湖中
遊動,皆若空遊無所依,魔馬吭哧吭哧喘著粗氣,趴在湖邊,低著腦袋,似乎在飲水。
從這片山清水秀的風光來看,此地應該已經離了酆都,到處一派怡然自得的愜意景色,甚至有了幾分世外桃源之感......如果她不是同凜遲一起掉到這地方來的話。
玄負雪試了一下他的鼻息,確認人還沒死,便鬆了口氣,隨即注視他的目光又變得複雜起來。
猶豫片刻,她還是起了身,把凜遲拋在身後,朝著魔馬走過去,拽緊韁繩,試圖馴馬並跨上馬鞍。
她還是想回去找大師兄,若是這馬能堅持長途跋涉,直接載她回見孤峰也可以,可走近了才發現,她的如意算盤可能要打空了。
霞光照亮了先前在暗夜中沒有看見的細節,魔馬在戰場中就已經受了兵甲刀傷,想想也不奇怪,從那樣生死存亡的危險境地逃出,怎麼能毫發無損,連凜遲都昏迷不醒,一匹普通的戰馬肯定也不可能幸免。
它的腹部拉開了好長一條口子,鮮血汩汩流出,染濕了周遭的毛發,後蹄微微抽搐,蹄鐵也磨掉了大半塊,馬頭有氣無力地靠在湖邊,兩個鼻孔嘶嘶往外噴著白色蒸汽,卻是出氣多進氣少。
玄負雪嘗試了好幾個療傷術,但她本就不精通此道,雖然絞儘腦汁想起了幾個術法,但都收效甚微。
魔馬躺在地上,難受地嘶鳴,大大的渾濁眼珠裡不知何時流出了一行清淚,玄負雪一下子就心軟了,沉默許久,她轉身走回凜遲身邊,他依舊昏迷不醒,斷罪劍就掛在血跡斑斑的金甲腰間。
玄負雪用力拔出斷罪,興許是因為主人無知覺的原因,斷罪隻是不情不願地震鳴了一聲,便沒有再反抗,她攥著長劍,深吸了兩口氣,重新走回魔馬身邊,將劍尖對準它的脖頸。
無法治愈的話,不如快刀斬亂麻,早點助它解脫。
“你下不了手。”
玄負雪握劍的手腕一顫,險些脫力,扭過頭才赫然發覺是凜遲不知何時竟然走到了她身後,他看起來依舊很虛弱,刀削斧鑿似的深刻臉孔麵色慘白,讓玄負雪幾乎都要疑心他下一刻就會因為失血過多而癱軟在地,變成一張紙畫的人皮。
然而凜遲麵上情緒依舊是淡淡的,聲音雖然沙啞但也很平穩:“魔獸天生帶煞,就算重傷之後,也不會允許生人靠近,你想殺它,恐怕並不容易。”
“你什麼時候醒過來的?”
凜遲一瘸一拐地走過來:“就在剛剛,你把斷罪劍從我腰間拔走的時候。”
他朝玄負雪伸出手,掌心向上:“你想殺它的話,我來幫你。”
“不是殺它,我隻是不忍心看它活著受磋磨。”玄負雪皺起眉,但是猶豫片刻,還是打算將劍交到他掌中,那是他的戰馬,比起自己這個外人,他更有權處置。
然而她剛剛把手伸出去,卻被凜遲握住了手腕,隨即帶著她,調轉劍鋒,驟然發力,直接用劍切斷了戰馬的喉管。
漫出的鮮血沾濕了她和他交握的手腕,為這場兩人共同犯下的殺戮做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