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前。
對於男生之間的友情,趙慕予一直有一個難以理解的地方——
哪怕分開很多年,他們好像也不需要花太多時間找回以前的記憶,輕而易舉便能重新熟絡起來。
就像叢涵、李寂和江舟池。
在公交車上重逢的那天早上,他們隻不過是一起坐了幾站公交,兩個人和江舟池就好得像親兄弟一樣。儘管是他倆單方麵的那種好。
而她呢,自從在公交車上被江舟池那句“我認識你嗎”嗆完以後,她就清楚地認識到了一個現實——讓她照顧江舟池,無異於讓她伺候一位大少爺,她媽給她的零花錢就是她的窩囊費。
就算她再饞零花錢,也不願意受這份窩囊氣了。
所以,自那之後,她沒有再主動和江舟池說過話,更沒有找過他,和他的關係解凍已經是開學一個月以後的事了。
三月的一個傍晚。
趙慕予放學回家。
下了公交車,她看見有個和她穿一樣校服的少年走在她的前麵,也不知道在低頭看什麼,快要撞到電線杆上了都不知道,於是下意識出聲提醒了一下:“誒,小心杆!”
話音一落,前麵的少年停下了腳步,轉過身。
早春的夕陽落在他的眼角眉梢,削弱了他身上與生俱來的那股冷冽感。
卻沒能削弱他的那顆鼻尖痣。
是江舟池。
趙慕予:“……”
他倆上學回家都是同一條路,難免會遇見。
見江舟池隻看著她,也不說話,趙慕予有些不爽,索要自己應該得到的那一句感謝:“看什麼看,不應該謝謝我嗎?”
聞言,江舟池唇角扯出一絲笑,反問道:“謝你什麼。”
趙慕予眉一皺,正想罵他怎麼這麼沒有禮貌,就又聽他淡聲道:“叫我小心杆嗎。”
明明她的那句“小心杆”充滿了與人為善的正義感,可被他用懶散的嗓音,輕緩的語氣說出來,聽起來就像是很不正經的“小心肝”似的。
趙慕予:“……”
看來她真沒看錯人。
他就是一個不懂感恩的家夥。
趙慕予撇了撇嘴,沒有和江舟池玩這種無聊的諧音梗,就當自己的好心喂了狗,收回視線,從他的身邊徑直越過,繼續走自己的路。
本以為這種烏龍事件發生一次就夠了。
結果沒過幾天,趙慕予又被迫和江舟池說了話。
這一次是早上。
趙慕予一不小心睡過了頭,睜開眼的時候,已經七點一刻了。
幸好趙爸還在家,打算載她去學校,在她差不多快要洗漱好的時候,先去車庫取車。
趙慕予收拾完,匆匆跑下樓,在小區大門口等著。
結果趙爸騎著電瓶車從車庫出來的時候,一邊講電話,一邊從她的全世界路過,一秒沒停,“咻”的一下就騎走了。
趙慕予:“?”()
由於電瓶車的速度太快,發生得也太過突然,其實趙慕予沒怎麼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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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第一反應是自己應該認錯了人,衝到街邊仔細看了看,確定對方就是趙爸,立刻一邊小跑著往前追了幾步,一邊扯著喉嚨大喊道:“爸——!”
誰知趙爸壓根兒沒聽見,越騎越遠。
倒是前麵的少年聽見回了頭。
又是江舟池。
他穿著一身校服,卻好像不急著去上學似的,站在路邊,聽見她的那一聲“爸”後,掀起眼簾,不輕不重地朝她看了一眼。
趙慕予:“……”
她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得罪了哪尊大神,社死就算了,還好死不死被她最不想看見的人撞見。
和江舟池目光交彙的瞬間,趙慕予沒好氣道:“沒叫你。”
江舟池看起來倒是比之前好說話一點,“嗯”了一聲,回道:“知道。”
趙慕予卻沒有放鬆警惕,總覺得他並不知道,而且後麵肯定還有倒黴事等著她。
果然,下一秒,她就又聽見江舟池淡淡開了口,自我認識也不知道是清晰還是不清晰,緩聲道:“畢竟你隻會叫我小心肝。”
“……”
“…………”
“………………”
托江舟池的福,繼公交車上那句“我認識你嗎”後,趙慕予再一次體驗到了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滋味。
她的拳頭狠狠地硬了。
幸好這時趙爸發現自己落下了她,調頭回來接她了,及時阻止了一場殺人事件悲劇的發生。
去學校的路上,趙慕予對這兩次烏龍事件進行了深刻的反思,暗自下定決心,以後再也不會隨便當好人了,也絕對不會再在大街上大聲喊誰了。
然而這兩次和江舟池的過節好像是老天爺對她的考驗。
考驗她能不能做一個能伸能屈,忍辱負重的人。
在一個禍不單行的早上。
這一次,趙慕予不光睡過了頭,更慘的是,趙爸不在家,而淩晨就出門趕飛機的趙母大概不太清醒,居然把門從外麵反鎖了。
在嘗試了好幾次開門都以失敗告終後,趙慕予目瞪口呆,還咬在嘴裡的麵包掉落在手裡。
她接受了自己被她媽鎖在家裡的現實,現在唯一能救她的辦法就是有誰能從外麵幫她開一下門。
好在老天爺還沒有完全放棄她。
就在這時,趙慕予聽見對麵傳來一陣動靜,趕緊回過神,眯著眼看了一下貓眼。
隻見江舟池從對門走了出來。
那一瞬間,趙慕予如同看見了救世主一般,沒想到江舟池居然也和她一樣起晚了,連忙一邊用力拍了拍門,吸引他的注意力,一邊大聲喊他的名字:“江舟池!江舟池江舟池!”
隨著話音落下,門外的少年停下了腳步,轉頭輕瞥了一眼她家的門。
趙慕予還湊在貓眼前,猝不及防地撞進了他那一雙
() 漆黑無光的眼眸裡。
雖然她知道江舟池在外麵看不見她(),但她的心還是不受控地急促跳動起來?()_[((),急忙轉過身子,背靠著門,不再透過貓眼看他。
下一秒,江舟池的聲音透過門板,落進她的耳朵,散漫道:“這次不叫小心肝了嗎。”
趙慕予:“……”
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情和她開這種玩笑。
換作之前,趙慕予肯定早就懟回去了,但現在她畢竟有求於江舟池,於是暫時忍下了這一口氣。
她重新轉過身,對著門,和江舟池快速說了一下事情的前因後果,請他幫忙:“我媽不小心把門從外麵反鎖了,你能幫我開一下嗎?我在樓上把鑰匙扔給你。”
可這話說完,外麵遲遲沒再響起江舟池的說話聲。
趙慕予一陣疑狐,又看了一眼貓眼,卻隻看見江舟池下樓的背影。
趙慕予:“…………”
她的心頓時又跌入穀底。
是她異想天開了,居然想拜托一個連話都懶得和她說的人幫她的忙。
趙慕予喪氣地垂下腦袋。
但她沒有消沉太久,馬上重新振作起來,開始分析求助守門的張大爺這一方案的可行性,卻隱隱約約聽見一陣什麼東西敲打玻璃的聲音。
一開始,趙慕予還以為自己絕望得產生了幻聽。
直到她循著這一道聲音,找了找源頭,發現真的有人在用小石子砸她家客廳的窗戶後,連忙跑過去,往下一看。
隻見她以為對她棄之不顧的江舟池正站在樓下,在她從窗戶裡探出了一個腦袋後,對她說著什麼。
可四層樓的高度,趙慕予聽不太清他的聲音,又或者是他壓根兒就沒出聲,她隻看見他的嘴型好像是在說“鑰匙”。
鑰匙?!
趙慕予愣了一下,反應過來江舟池這是打算幫她的意思後,死掉的心立馬原地複活,心裡一喜,趕緊把鑰匙從窗口扔了下去,而後跑回門口等待。
沒過一會兒,她終於聽見了鑰匙插進鎖孔,擰開門鎖的美妙動聽的聲音。
門被打開了。
江舟池站在門外,把鑰匙還給她。
趙慕予接了過來,正向說一聲“謝謝”,卻發現自己的鑰匙扣被摔碎了不說,更重要的是——
“誒,我的大頭貼呢!”她瞪大雙眼,盯著空空如也的鑰匙扣。
亞克力材質的鑰匙扣是雙麵的。
一麵放的是她和尤霓霓蘇糊仨人漂漂亮亮的大頭貼合照,另一麵放的是她在尤霓霓的死纏爛打之下,不得不拍的一張單人鬼臉照。
可現在,那張她的鬼臉照竟然不翼而飛了!
趙慕予的心情堪比丟了一整本的黑曆史日記,心想應該是剛才掉在了樓下的灌木叢裡,一時間也顧不上和江舟池說什麼了,一頭飛奔下樓,鑽進灌木叢裡仔細尋找。
春天萬物複蘇。
一叢叢的灌木叢也比冬天更加富有生氣。
() 趙慕予在裡麵找得頭發上插滿了各種植物的葉子,也沒看見大頭貼的影子。
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聽見了江舟池的聲音,提醒她:“七點半了。()”
啊??()”
趙慕予還在沉浸式找大頭貼,這話說完,過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
見江舟池站在灌木叢外,她一愣,還以為他早就走了,沒想到他還在等她。
她知道,要是現在再不走,就不是遲到了寫檢討這麼簡單了。
然而她還是放不下那張大頭貼。
“你先走吧。”說完,趙慕予重新埋著頭,繼續在灌木叢裡地毯式搜索,嘴裡還在不停地碎碎念,“我今天一定要找到。那麼醜的照片要是被彆人撿到,我以後還怎麼在小區混啊!”
一想到這個社死畫麵,她就忍不住頭皮發麻,手指蜷縮,腳趾抓地,渾身難受得像是有成千上萬隻小蟲子在身上爬。
更重要的是,要是被尤霓霓發現照片沒了,肯定要懷疑她是故意扔掉的。
趙慕予背不起這個黑鍋,找得更加賣力了。
誰知這時,江舟池的嗓音又從她的頭頂砸下,輕描淡寫問了一句:“確定彆人認得出來是你嗎。”
一聽這話,趙慕予動作一頓。
她抬起頭,又看了江舟池一眼,聽他繼續往下說:“如果彆人還認得出來是你,說明不算醜。如果醜得認不出來,那也不用擔心什麼了。”
“……嗯?”
趙慕予第一次聽江舟池說這麼長一段話。
而且,怎麼聽起來竟然好像還很有道理的樣子?
趙慕予依然蹲在地上,保持著仰頭看江舟池的姿勢,沒有說話,心裡想的是,他簡直就是邏輯鬼才啊。
江舟池讀懂了趙慕予眼裡的認可和佩服,一點兒也不謙虛地收下了她沒說出口的誇獎:“嗯。”
“……行。”趙慕予被成功說服了。
至於尤霓霓那兒,隻能下次出去玩的時候,她再補拍一張了。
解決好了拖住她腳步的兩大難題後,趙慕予沒有再糾結照片的事,站了起來,和江舟池一起去趕公交車了。
路上,她和江舟池說了“謝謝”,也問了他為什麼這麼晚還沒有去上學,是不是也睡過頭了,還聊了很多有的沒的。
那是她第一次和江舟池沒有任何的鬥嘴,十分融洽地相處。
也是那天過後,她和江舟池的關係得到了充分的緩和。
畢竟她不像江舟池,她是一個非常懂得感恩的人,始終記著江舟池幫她開門的恩情。
至於大頭貼的事,沒過幾天,就被她完完全全拋在了腦後。
而當時的她可能做夢也不會想到,十一年後,她會在江舟池的手機殼裡發現當年找遍了灌木叢也沒找到的大頭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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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趙老師,這張大頭貼裡的女生是你嗎?”
下課回來的丁曉曉見趙慕予正坐在椅子裡發呆,好奇地湊過來一看。
() 正在看大頭貼的趙慕予聞聲,回過神,想起了當年江舟池說的那句——如果彆人還認得出來是你,說明不算醜。如果醜得認不出來,那也不用擔心什麼了。
雖然已經過去十一年了,但她莫名想驗證一下這句話的正確性,於是反問丁曉曉:“你覺得是我嗎?”
一聽這話,丁曉曉盯著大頭貼,仔細辨認了一下,糾結道:“眼睛告訴我,這是你。但理智又告訴我,你不可能會做這種搞怪的動作。”
趙慕予一笑,一邊把手裡的大頭貼隨手放回本子裡,一邊給了丁曉曉一個明確的答複:“那就聽你眼睛的吧。”
丁曉曉驚訝地瞪大雙眼,“啊”了一聲:“真的是你啊!”
見趙慕予已經收起了大頭貼,還沒看夠的她一臉遺憾,趴在隔板上,追問道:“那是你幾歲的時候啊,好可愛哦。”
趙慕予:“初高中的時候吧。”
“哦……”丁曉曉算了算,“那也是十幾年前的事了。也不知道我兒子那時候是不是也這麼可愛。”
趙慕予已經習慣了丁曉曉“起承轉江舟池”的聊天套路。
丁曉曉也沒讓她失望,話鋒一轉,又轉到了江舟池的身上:“趙老師,你看啊,你現在總共已經錄了四次節目了,應該對我兒子有比較深入的了解了吧?是不是和你在網上看見的那些洗腦包完全不一樣?”
第四次的錄製在上周四順利完成。
而第三次的去劇組探班的節目錄製已經是半個月前的事了。
那天,在會議室外,趙慕予撿到她的大頭貼後,並沒有去問江舟池是怎麼一回事。
而江舟池也似乎沒有發現大頭貼被她拿走的事,在第四次節目錄製的時候,從頭到尾沒有提過這件事。
她懸著的心也稍微落回了原處。
聽完丁曉曉的問題,趙慕予斂起心緒,沒有掉進她的坑裡,滴水不漏地回:“我沒在網上看過什麼洗腦包。”
丁曉曉:“?”
重點是洗腦包嗎?
丁曉曉打算再重新表述一下自己的問題。
可這時,童靜下課回了辦公室。
一見到丁曉曉,她立馬激情發言道:“曉曉,你昨天晚上發給我的那篇同人文寫得也太好了吧!我覺得你兒子在床上肯定就像文裡寫的那……唔?”
話沒說完,童靜的嘴巴就被衝過去的丁曉曉捂住了。
丁曉曉一邊給童靜使眼色,一邊給趙慕予催眠道:“趙老師,你什麼都沒聽見,什麼都沒聽見。”
趙慕予很配合,沒有多問什麼。
這段時間,多虧了丁曉曉和童真等同事的種種表現,她大概知道了嗑CP大致上分為三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是抱著隨便嗑嗑的態度,點開了分析向的剪輯視頻,結果一不小心看上了頭,每天嗑到淩晨三四點。
第二個階段是,堅信自己搞到真的了,天天泡在超話裡,隨時刷新,看看有沒有什麼新帖子新糖可以嗑
,開始嗑數字糖、卡點糖、同款糖。
第三個階段是,當節目播完以後,正主逐漸沒了交集,正式進入枯水期,於是開始到處找同人文,代餐文來填補內心的空虛。
當然,如果在前兩個階段就出現了空虛的情況,那就會提前進入瘋狂找同人文看的階段。
不過,童靜的嘴巴堵上了,還有其他嘴巴沒堵上。
隔壁辦公室的一同事聽見童靜的那一聲“曉曉”後,也衝了過來,同樣激動道:“曉曉!還有沒有其他推薦!肉燉得越香越好的那種!”
話音一落,剛準備投身工作的趙慕予動作一頓,看了丁曉曉一眼。
也多虧了她們,她知道了所謂的“肉”指的是什麼。
和趙慕予四目相對的丁曉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