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過神,坐了起來,接過藥和溫水,想和江舟池說一聲“謝謝”,不料話一說出口就變成了:“你該不會想趁機毒死我吧。”
毫無根據的一個揣測。
江舟池哼出一絲笑,告訴她一個常識:“通常隻有做了虧心事的人才會有這種擔心。”
趙慕予:“……”
她最近確實對江舟池做了不少虧心事。
但承認是不可能承認的。
趙慕予就當沒聽見,沒再給自己挖坑,若無其事地吃完了藥,又聽江舟池問:“在這裡睡,還是回房間。”
“這裡。”
趙慕予懶得挪窩了,說完這話便繼續蜷縮在躺椅上,不再和睡意抗衡,閉上了眼睛。
感冒藥很快就發揮了藥效。
沒過多久,趙慕予便感覺客廳裡叢涵說話的聲音正在逐漸遠去,直到完全消失不見。
世界變得清淨了。
趙慕予沉沉地睡去。
中途,她被熱醒了一次,艱難地半睜開眼睛,隱隱約約瞥見了一道人影,正俯著身,用溫熱的毛巾替她輕輕擦去覆在額頭頸間的那一層黏膩的汗水。
她渾身上下頓時清爽了不少,但不太確定這個好心人是誰,試探性地叫了一聲:“江舟池?”
而後,她聽見了一道低淡的“嗯”。
趙慕予緩了三秒,完全睜開了眼。
雖然她的意識還模糊著,但視野裡的景象已經變得清晰,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被從躺椅抱到了臥室,心想在床上確實比在躺椅上舒服一點。
江舟池放下了毛巾。
見床上的姑娘正直勾勾地盯著他看,難得有這麼呆愣的時候,他輕輕一笑,替她拂開黏在臉頰上的發絲,低聲問道:“還睡嗎。”
趙慕予眼睛一眨,突然清醒過來。
等意識到了這些行為有多親密,她的心臟又劇烈跳動起來,立刻拉高身上的薄被,蓋在自己的臉上,沒有正麵回答,隻說:“幫我把門關好。”
江舟池沒再說話。
沒一會兒,空氣裡響起的關門聲代替了他的回答。
趙慕予還悶在被子裡,臉頰早已紅透,眼睛卻沒閉上,反而睜得比剛才還要大,還在想剛才的事。
其實,在意識到自己喜歡上了江舟池那一天開始,她除了一邊克製自己的感情,還在一邊偷偷觀察江舟池,因此發現了很多以前沒有注意到過的細節。
比如。
江舟池把她的每個喜好都記得清清楚楚,會在她每次需要幫助的時候,恰好出現在她的身邊,會在主席台上演講的時候,隻看著她一人,會在難過的時候隻依賴她。
也會像剛才那樣,細致地照顧她。
而她還在江舟池的眼睛裡看見了和她相同的情愫。
這個發現就像一罐被劇烈搖晃過的汽水,在被打開易拉環的瞬間,汽水如同
() 煙花一樣綻放,卻不像煙花那般燦爛過後便了無痕跡,而是在她的心間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甜味。
也讓她找到了自己一直不願意麵對這份喜歡的真正原因。
不是因為她對江舟池的第一印象不好,也不是因為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喜歡他,而是因為她害怕江舟池不喜歡她。
可現在,這種擔心消失了。
光是想到江舟池應該也是喜歡她的,趙慕予的臉頰就忍不住微微發燙。
她心情是雀躍的,竊喜的,還有一點點不可避免的忐忑。
被子裡的空氣逐漸稀薄。
在缺氧之前,趙慕予終於探出了腦袋。
她呼吸了一下新鮮空氣,又翻了個身,雙手雙腳夠纏著被子,埋在被子裡,鼻息間全是屬於江舟池的味道。淡淡的,像被陽光曬了一整天的雲。
於是她的心慢慢平靜下來,嘴角輕彎著,重新閉上眼睛,打算等一會兒睡醒了,就去找江舟池好好聊一聊。
誰知也許是因為身心放鬆了下來,這一睡,趙慕予直接睡到外麵的天都黑了下來。
而她也是被餓醒的。
感冒帶來的難受感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趙慕予原地複活,下了床,打開房門,走到客廳,卻發現叢涵和李寂不知什麼時候離開了。
江舟池也不見蹤影了。
趙慕予一陣奇怪,但也沒急著去找他,打算先給自己倒一杯水喝。
可這時,書房裡傳來一陣動靜。
秦山的聲音透過沒關嚴的門縫傳出來,聽起來很是無奈,重重地歎道:“你讓我說你什麼好啊。雖然我確實想讓你談個戀愛,找找演感情戲的感覺,但也沒讓你利用你的小青梅啊!”
隨著話音落下,趙慕予的腳步也定在了原地。
秦山每次見到她,總是“小青梅”“小青梅”地叫,所以她對這個稱呼並不陌生。
可是。
“利用”。
這兩個字清晰地落入趙慕予的耳朵。
還沒等她弄明白這是什麼意思,空氣又響起了江舟池的嗓音,還是那麼漫不經心,不以為意道:“在其他人身上找不到感覺。”
秦山:“……”
書房裡。
秦山聽了這話,雙手叉腰,看著窗外的夜色,平複了一下心情,又擔心道:“那你再這樣下去,要是讓你的小青梅誤會了怎麼辦。”
江舟池坐在桌前,垂著眼,看著手裡大頭貼。
照片裡是靜止不動的,可他還是聽見了她的聲音。
說著。
——也不喜歡。
——這輩子應該都不會喜歡。
江舟池神色平靜,聲線拉得毫無起伏:“她不會誤會。”
趙慕予聽到這裡,轉身離開,沒有再待下去。
下午來的時候,她是和李寂叢涵坐的出租車,而現在回去,她沒有選擇任何一樣交通工具,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
周末的夜晚比平時熱鬨,卻沒能取代剛才的一切。
在書房門口聽見的那些對話仍不斷回蕩在趙慕予的耳邊。
其中,那一句“她不會誤會”最為清晰。
現在回想起來,趙慕莫名想笑,沒想到自己在江舟池的眼裡這麼有定力,可以完全不被他動搖。
看來這段時間她的演技也騙過了他。
對此,她應該感到慶幸才對,慶幸自己的喜歡沒有被江舟池看出來,慶幸在和他告白之前聽見了這些話,否則現在可能已經成了一個笑話了。
趙慕予這樣安慰著自己。
然而。
然而。
她視野裡的畫麵還是逐漸被一片滾燙的水汽模糊。
她隻感到了難堪。
原來她以為的那些喜歡,都是他演出來的。
可是,她之前明明警告過他,就算以後進了娛樂圈,也不準在她的麵前和她演戲。
-
“姑娘,醒醒,到雲城了,該下飛機了。”
陌生的聲音叫醒了趙慕予。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見了坐在她隔壁的阿姨正輕輕拍著她的肩膀。
見她醒過來,阿姨又遞給她一張衛生紙,關心道:“這是做了一個很難過的夢嗎,怎麼哭得這麼傷心。”
聞言,趙慕予一愣,反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才發現上麵全是淚水。
一聲“謝謝”後,她接過紙巾,在阿姨已經離開後,才輕聲說了一句:“是做了一個幫我重新找回勇氣的夢。”
沒做完的夢的後半截,是她過去十年如何像厭惡垃圾一樣厭惡江舟池。
原本一開始,她沒打算做到這種地步,也沒打算自取其辱,找江舟池問個清楚,隻想著慢慢疏遠他就好。
畢竟誰的青春沒一筆黑曆史呢。
可是,那晚過後,每當江舟池還是和以前一樣對她好的時候,她就忍不住想起他和秦山說的那番話,想起自己的愚蠢,於是那些難聽的傷人的話成了她報複他的武器。
哪怕在刺傷江舟池的同時,她的難受不減反增,她也不在意,隻要可以讓他也感到痛就好。
這種近乎自殘的快感在她的身上持續了十年之久。
直到昨天,當江舟池突然出現在她的麵前,幫她擋下雪球的那一刻,她才清楚地意識到,她還是很喜歡他。
很喜歡,很喜歡。
喜歡到不想和江舟池就這樣就結束。
喜歡到她想要勇敢一次。
哪怕往前一步就是會讓人粉身碎骨的懸崖,她也願意朝江舟池邁進這一步。
所以,她想相信他一次,相信他的願望是他的真心。
-
一月中旬。
距離最後一期節目拍攝已經過去半個月了。
結束了寒假的雲城大學也開學一周了。
大一英語組,辦公室。
臨近下班時間
,大家都開始了摸魚。
童靜從椅子上站起來,打算去洗杯子,卻發現對麵的趙慕予時不時就拿起手機看一眼,實在不符合她以往的風格,不禁好奇道:“趙老師,你在等誰的消息嗎?”
趙慕予一聽這話,放下了手機,麵不紅心不跳地撒著謊:“等快遞的消息。”
童靜倒是沒懷疑什麼,也沒問是什麼快遞值得她這麼期待,隻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惆悵道:“想想之前每周五這個時候你已經飛去銀河市準備錄節目了,今天卻還坐在這兒。時間過得可真快啊,怎麼不知不覺就錄完了呢。”
這話一不小心戳到了丁曉曉的痛處。
她立馬坐著椅子滑到趙慕予的旁邊,趴在她的椅背上痛哭道:“嗚嗚嗚趙老師,節目還沒有播完呢,我就已經開始難過了!以後沒有你和我兒子甜甜談戀愛的日子我可怎麼過啊!”
趙慕予拍了拍丁曉曉的肩,安慰她:“一笑而過吧。”
丁曉曉:“……”
她的難過因為這話稍微緩了一緩,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趙老師,你是不是被我兒子傳染了,怎麼也開始講這麼冷的笑話了呢。”
一聽這話,趙慕予收回了手:“好好說話,彆罵人。”
丁曉曉:“……?”
說他倆越來越像也是罵人啊?
難道幾個月節目錄下來,兩個人的感情一點兒都沒升溫嗎?
可她看節目的時候,明顯看得出來趙老師的前後變化啊,廣大網友也看出來了。
丁曉曉憋了一個寒假,終於憋不住了,悄悄打探道:“趙老師,就是,那個啊,你現在和我兒子還有在聯絡嗎?該不會錄完最後一期節目就拜拜了吧?你知道他明天飛去洛杉磯是有什麼工作嗎?”
話音一落,趙慕予臉上的表情微微一凝。
丁曉曉經常說一些不著邊際的話,但今天誤打誤撞說對了。
因為她和江舟池真的在錄完最後一期節目以後就“拜拜”了。
從雪山小鎮飛回雲城的那一天,在飛機上和江舟池發完那條消息後,趙慕予總覺得她家門鈴又會在某個出其不意的時刻響起。
然後門一打開,江舟池站在外麵。
可現實是,她的江舟池的聊天記錄仍停留在她的那一句“我幫你實現願望”。
江舟池沒有突然來找她,沒有回她的微信,甚至連一通電話都沒有打過,好像就這樣直接人間蒸發了,連他明天要去洛杉磯的消息她也隻能從丁曉曉的嘴裡得知。
見趙慕予不說話,丁曉曉知道自己應該是猜對了。
她沒追問原因,隻捧著受傷的心,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化悲傷為下班的動力,等六點一到,第一個衝出了辦公室。
趙慕予還在椅子裡坐了一會兒,而後收拾好了東西,也下了班。
回到家,她換了一身睡衣,便一頭倒在沙發上躺著,等到天黑透了,才興趣缺缺地拿起手機,隨便點了一個外賣。
這段
時間(),趙慕予儘量不去深究自己的情緒(),但今天被丁曉曉這麼一說,她就像是被揭開了傷疤,心裡的委屈再也無法無視。
她好不容易跨出了這一步,結果又被江舟池兜頭澆了一盆冷水。
十年前的難堪趙慕予不想再體驗一次。
又過了好一會兒,她重新拿起手機,打開微信,手指在鍵盤上劈裡啪啦地敲了起來。
一邊打字,她的嘴裡還一邊嘀咕著:“這都多少天了,就算是交給老天爺做決定,每天扯兩片千瓣蓮的花瓣,也該扯出來答案了吧。同意我幫你實現願望也好,不同意也好,好歹回一個消息啊,到底有沒有禮貌……”
這段時間累積的情緒全在這段話裡了。
發送出去後,趙慕予依然覺得不解氣,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不管你同不同意,反正我後悔了,不想幫你實現願望了。】
誰知這話一發出去,聊天框裡突然跳出了一條新消息。
江舟池:【撤回。】
趙慕予:“?”
這是……詐屍了?
趙慕予愣了幾秒,還以為自己眼花了,都沒顧得上計較其他,下意識回了一句:【撤回什麼。】
江舟池引用了她那句“反正我後悔了,不想幫你實現願望了”:【這句話。】
趙慕予:“……”
一聲不響消失大半個月,現在突然出現,連原因也不解釋一下,一上來就讓她撤回消息。
當她是他養的小薩摩耶嗎,這麼聽他的話。
早乾嘛去了。
趙慕予的倔脾氣又上來了,就要和江舟池對著乾,想也沒想,敲下拒絕:【不撤。】
這一次,江舟池沒有再秒回了。
趙慕予盯著屏幕看了很久,也沒有再等到他的回複,冷笑著“嘁”了一聲,心想這就放棄了,比她還懂知難而退。
這下她更氣不過了。
正打算再繼續罵兩句,門鈴卻在這時響起。
趙慕予打字的手指一頓。
下一秒,她騰地一下從沙發上坐起來,扭頭看了一眼玄關。
也不知道門外站著的是外賣員。
還是江舟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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