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聞道》全本免費閱讀
七月流火【1】,政事堂公衙內。
月光猶如白練皎潔無暇,花枝在銅缸的水麵中映照出稀稀疏疏的倒影,淺淺暗香於風中浮散,天氣轉涼,原本一切如常的、靜靜的夜此刻沾染了些許惹人生厭的煩愁。
堂上五人之間的氛圍十分緊張。
王鐸隻是靜靜地看著麵前抱著拳踱來踱去的柳治平,未發一言。
隻聽柳治平怒道:“王公,那崔道濟一出禦史台獄便上劄遷政事堂到中書,說的好聽是為了辦事便宜,可實際上不就是想把我們這些人都給攆出去,他自己好坐上那個位置嗎?”
柳治平帶著一臉怒氣甩著他那緋袍,隨後冷哼一聲,坐回了位置上。
“不管彆人如何想,我柳治平絕對不同意這事。”
他不似王鐸那般有才華,得了先帝青眼一路扶搖直上,不惑之年便能坐上中書令的位置。他是倚靠著他河東柳氏的蔭庇,加之沉浸長安官場多年,積攢夠了名望才坐上了從三品秘書監這個位置。
後來多虧了王鐸在先帝麵前說了他的好話,他才得領參知政事之名入政事堂,成為宰執之一。
百般折騰才得來的位置,柳治平說什麼都不會放手。
“清明兄說的是,這崔知溫委實是不把我們放在眼裡了。”另一參知政事道。
“不知伯仁兄可有高見?”一直坐於末首的吏部尚書兼監修國史張應池向王鐸開口問道。
他與王鐸是多年交情,自是了解王鐸心中成算。
王鐸深深看了張應池一眼,憑心而論,他在尚書省的六部首長中最看重、最欣賞的便是張應池了,張應池與他是同年【2】。
六部之中,工部尚書閻勻醉心於書畫,除去他工部一畝三分田的事,其他一律不管,儼然是個呆子。
戶部尚書許道州是個財迷,鐵公雞一般一毛不拔,上不得台麵成不得大事。
禮部尚書賀致事事講求禮法森嚴,不懂變通,太過迂腐。
刑部尚書尹崇亮是個同李來濟一般的鐵麵人物,不懂得人情世故。
兵部尚書佟孝征是濟陽江氏曾經的舊部,與他王鐸不是一條心。
這裡也隻有吏部尚書張應池了,當朝大儒,六部之首,愛重發妻,家風甚嚴,又是監修國史,沉穩持重,隱藏鋒芒。
明明是吏部尚書,六部之首,該與他一樣坐於上方,可偏偏坐在了最末位,不惹人注意。
張應池永遠是淡淡的,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
仿佛沒有什麼能打破他的那份沉穩自如。
也許有,但他王鐸沒看到過。
“觀棋兄高抬我了,倒稱不上是什麼高見,隻是我覺著崔知溫這提議沒什麼不好的。”王鐸唇角帶著淺淺的笑意,似是運籌帷幄般撥弄著這場風雲。
“不是,王公,你這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你要讚成此事?”柳治平皺著眉看著王鐸。
王鐸看著柳治平冷笑一聲,道:“不錯。”
聽到王鐸這一肯定地答道,柳治平當即生了幾分怒氣,道:“王伯仁,你失心瘋了不成?”
柳治平便是這個性子,直來直去,倒是和李來濟一樣適合做諫官,不適合做宰執。
沉不住氣。
若非當初王鐸看中了他河東柳氏的家族勢力,他才不會讓柳治平入政事堂。
“失心瘋?”王鐸笑了一聲。
“我看失心瘋的應該是你柳清明才對。”
“王伯仁,你是何意思?”柳治平怒道。
其他人眼瞧著柳治平脾氣上來擺明了要和王鐸辯駁一番,誰也不敢湊這個熱鬨,便麵麵相覷,未出一言。
“柳清明。”
“屍位素餐者,無顏站在此地,你聽懂了麼?”王鐸訕笑,而後徐徐地、毫不留情麵地說出了下麵的話。
這幾個字重重地打在了柳治平的心上。
柳治平素來最厭惡彆人說他德不配位,何況今日說此話之人是曾經拉他上船的王鐸。
“王鐸你!”柳治平指著王鐸的鼻子怒道。
“諸公有所不知,我便來為諸公講講。”
“景明元年,一九品校書郎升任從五品秘書省丞,升遷之快倒是惹人注目,有人上劄至中書省彈劾,被我壓了下來,我當是誰這麼“慧眼識珠”,竟連一小小的校書郎都能發掘出來。”
王鐸笑著,朝著眾人指了指柳治平。
“沒成想,我一看當年卷宗,才知這位慧眼識珠之人,竟是柳公。”
“若我記得不錯,柳公當年便是吏部侍郎。”
王鐸說此話時,絲毫沒有避諱有旁人在場,顯而易見地揭露這場汙糟的交易。
“當年太皇太後臨朝時,詔改秘書省稱為蘭台【3】,意思便是蘭乃花中君子,品行高潔,蘭台乃諸君子翰墨集結之地,自是純淨無暇,可偏偏沾上了你柳清明這般汙濁之人。”
“治平是你的名,清明是你的字,你的所作所為,配得上麼?”王鐸一席話說的毫不留情。
“我要是你,我就躲在家裡再不見人。安敢在這裡狺狺狂吠?【4】”王鐸說到最後,聲音也淩厲了起來。
“王鐸你欺人太甚!”柳治平直指王鐸的鼻子,隨後又感受到其他人的目光,隻覺得無地自容便拂袖而去。
堂內經曆了方才的爭吵恢複了一片寂靜,依稀可聞外麵窸窸窣窣的蟬鳴聲。
風起,樹枝微微晃動,帶動著樹葉的嘩嘩聲。
“諸位,可還有異議?”
王鐸又恢複了氣定神閒的神色,淡淡道。
靜看雲譎波詭,因果錯綜。
仿佛有著可翻雲覆雨之手。
“臣等無異議。”
眾人拱手恭敬齊道。
誰敢有異議?
在座的又有幾個人手底下是乾淨的?王鐸這是擺明了要支持天子,遷政事堂到中書省,是王鐸必為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