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天台的木椅上坐了下來。
與上次所見的破破爛爛的腐朽潮濕模樣不同,這把木椅似是塗了新漆。
但更像是在原址上新造了一把。她能聞到很新的木頭味,這種味道和沈自強在盛夏時分光著膀子迎著夕陽鋸木給弟弟打造新課桌時,院子裡彌漫的味道一樣樣兒。
拾起林鬱野掌心的耳機線,指尖蜻蜓點水,須臾間溫熱傳遞,觸摸到了他細膩的掌紋。
一緊張,手抖了一下,似拉扯了另一頭耳機,引得他下意識地蹙眉。頓時,她嚇得屏神斂息,僵硬又努力地堆疊出神情自如,直至他眉川平穩,才放緩了呼吸,不好意思地避開了他漆黑的眼。
倏然,感覺到他坐靠近了點兒,許是方便她塞入耳機。借著他的動作,沈喚笛不敢再磨蹭,再慢點,她心中漸泛的漣漪恐怕會變成滔天巨浪。
待落定,抓來的熟稔已漸凍,偶像劇給予的秘笈在腦海裡一頁頁翻過,暫且沒找到相同的答案,她不知道林鬱野要說的故事是因為不想回答還是想要娓娓道來。
沈喚笛不敢再多言一句。
方才有關陳雅唯的大膽聞訊已讓她失去七成功力。
瞟眼沈喚笛開始小心翼翼地不斷調整距離,讓他敞開的校服拉鏈恰恰好好落在她撐在椅麵上的小拇指旁,餘光裡,彼此校服的肩線隔了約莫兩拳遠。
努力保持在最佳距離中,不靠他太近免得失了友人分寸徒增一絲有可能的厭惡,又避免太遠以至於讓耳機掉下來。
耳機裡播放的是周傑倫的《夜曲》,曲調很獨特,情人低吟懷念,繾綣癡纏,屬於聽過一遍就會愛上的那種歌。甫一入耳便牢牢地占據了所有的思緒,等聽了一會兒,恍然發覺這曲調她曾聽過。
在放假的每周六下午,她是他這位鋼琴家的練習時的忠誠聽眾。
音質要比姐姐那台mp3好得多,沒有滋滋的電流聲,而比起單純的純音樂,此刻更能清晰地聽清人聲和樂器的和諧之鳴。
原來,周傑倫的吐詞也沒有聽不太清。
原來,她早已因為林鬱野喜歡上周傑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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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有些大,灰白色教學樓裡每個教室星火盞盞,眯著眼睛可見連綿的光芒之中都是埋頭學習的孩子們,時間在一件件白色校服流過,明黃的課桌更像是青春澆灌開的小黃花,方方塊塊載過許多渡水者。
最為顯眼的是教學樓中央一間全黑的教室,像是驟斷的璀璨星河。也很像此時此刻,她藏在暗中的心思。
“遠古時期,有一位仙人。”
夜曲終了,伴隨著悠長的尾樂,林鬱野開了口。清冽嗓音與風糾纏,傳入她的耳中,柔情似水,她不由得自咽口水。
挺直了背脊,虔誠地接受林鬱野願意敞開的心扉。
“某日他四處遊曆時無意發現一隻被禁術所傷的鳥兒。”
“鳥兒向他說道,‘仙人啊,我曾於你家族有恩,所以請你報恩吧。’”
“仙人便飛上高枝,用仙術幫他治療,不慎遭到了反噬。”
“鳥兒說,謝謝仙人,請你忍忍,我去銜來能治療你的藥枝。”
“之後鳥兒一去多年,其他仙人說要幫忙,可這位仙人全都拒絕,自認即便受到禁術束縛,抵抗鬼怪的吞噬,他也能完美解除。”
“經過長年累月的對抗,身體愈發虛弱,仙人最終真的隻能年年歲歲待在高枝上無法掙脫。”
“滄海桑田,白駒飛馳,等他想求救時,已無人再記得他。”
“直到某日,有位偶然路過此地的善良少女,她爬上了高枝,勇敢地趕走了圍在仙人身旁的鬼怪,仙人因此喜歡上了少女卻因為禁術不敢與之相碰,於是少女好奇問道……”
林鬱野講故事時的聲線與平日裡說話的聲線截然不同,不像回答他人問詢時的自如平淡,也不像運動會上發表講話時刻意的激昂,每個詞的輕柔重音的發聲讓沈喚笛想到了音樂課上鑒賞時老師敲響的青銅編鐘,碎玉投珠。
故事猝不及防地結束,沈喚笛回過神,謹慎地順著接話:“說什麼?”
空氣凝固了一瞬,林鬱野卻不論如何都沒再說話了,對麵教學樓裡散漫的星星熒光為他的臉頰添上了一層霧,而後,他轉過頭來,隻悠悠地盯著她看,漆黑平靜的眸裡翻湧著她看不懂的情緒,弄得她尷尬地紅了耳朵。
一時慌亂,來不及細思,結結巴巴地做了最真心話的半及格閱讀理解:“我覺得這位仙人有些自負,如果一開始就同意了其他仙人的幫忙,就不用困在高枝上這麼多年,也不至於後來都無法與喜歡的女孩相碰。”
她急忙補全了回答,“不過轉眼想,如果仙人沒有被困,也許就無法遇到少女了吧?而且,我總覺得,仙人如果不主動解釋的話,也有可能會錯過這位少女。”
說完,她局促地對視上林鬱野的眼睛,又害羞得躲閃,眨眼速度飛快,生怕錯過他臉上每一種神情。
害怕他發現自己補充的回答裡已將自己代入了那位少女。
害怕他發現之後露出厭惡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