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鬱野眉山微起,那雙清透的眸沒有尋常的漫不經心,反而全是堅毅,讓人無端想到了雪山。屏幕藍光幽幽地描繪出他的鼻梁,在另一麵投下一片鶴灰,深邃又熾亮。
雙肩微聳,軟綿的領口微敞,她看清了他的喉結、脖頸上的青筋和凹陷的鎖骨。
心裡有一股潮濕襲來,汗水黏膩掌心,沈喚笛微不可見地往後靠了一靠。
方才她太過緊張和專心,差不多要貼近顯示器了,如今換了個坐姿,則變成離林鬱野很近,他耳後的疤痕細長,像抓痕。
微撇下眼,她看到了林鬱野整個人側坐在木椅上,雙腿如往常輔導時一樣有禮貌地側敞,可是又太一樣,這回不是在輔導英語。
她是在乾什麼來著?
咽了咽口水,哦,是來送下午茶。
這其實是她第一次送下午茶,稀裡糊塗的,怎麼現在就在電腦旁邊坐下了?
延緩的悸動像是到了點才開啟的噴泉,霓虹燈五光十色,一格一格攀爬上不知名處,直至天際與風糾纏。
耳邊陡然像是響起了一股轟轟烈烈的氣流聲,像是小學時她為了第一名而日複一日地跑步、訓練曾聽過無數遍的風;也有點像方才林鬱野教她在遊戲裡進行加速,單噴,雙噴後持續飛馳的引擎聲。
背景裡混著聽不清的歌詞,發音有點像中文但不儘然,大概是首韓語歌。
輕快,甜蜜,尾句又莫名有點悲愴。
她眸光暗了暗,突然想到了那日自己和陳雅唯的爭論。
那些藏好在不見天日裡的心緒卻在陳雅唯麵前大膽地漏了氣,勇氣一抽一抽壓抑著往外滲的愛意,生怕彆人知曉,又莫名能讓她不顧一切脫口而出。
即便是被暗戀對象聽見。
可是現在。
她就這樣看著他,看著光影在他臉上交錯。
沒有了外人,不會有人議論,全世界坍縮至這間房間裡,鼻息間甜膩的薰衣草香和清冽的薄荷柑橘氣息纏繞。
想問他為什麼像一個衛道士,孜孜不倦地,溫柔地用這樣一種方式向她傳教,“每天都是伏筆”推算出“沈喚笛要自信才不會錯過未來的勝利”是為什麼呢?
卻發不出一個音調。
她似喝醉了酒,視野裡的瑰麗世界在咕嚕咕嚕冒著泡,如果她不是僵硬得不得動彈,那應當漂浮在空中。
克製和懷疑再次不斷湧上心頭。
她忽地又在想,是不是林鬱野隻是在拯救一個恰好闖進了他天台裡的少女。
而這名少女和他為之思念為之哭泣的母親在某方麵很像?
突然有些不知好歹地想問林鬱野,你是因為你母親的經曆所以才勸說我嗎?還是因為是我?
沈喚笛沒法問出口。
她害怕真相。
噌地稍後撤了滑輪椅,在晃蕩馬尾中起了身,抿了抿嘴,憋著莫名的眼淚一口氣說完:“可是遺憾才是人生的主旋律吧?”
林鬱野淺淺地搖了搖頭。
“我曾聽過一句話。”
他語氣低沉,神情淡漠,可眼睛裡隱隱籠著火苗,燒得沈喚笛發燙。
“——然而當事人會在漫長的未來反複回想,反複假設毫厘之間的另一種可能*。”
“所以,沈喚笛。”聲音很輕。
“我不願意你成為這句話裡的‘當事人’。”
他喉結滑動,卡頓了很久,才逸出最後一句話:“作為朋友。”
----------
沈喚笛不記得自己後來是怎麼回到房間了。
隻記得那天自己在深夜大哭了一場。綿綿不息的淚珠宛若七月南城久不停歇的雨,打濕了後半夜的每一場夢。
濕冷的雨也一同在當夜降落下來。
“你還有點發燒,下午要去拍照沒事嗎?”
忽感受到一抹沁涼,沈喚笛抬眸發覺江雪映的手背貼緊自己的額頭。
“要不要我和陳老師說一聲,等你好了再拍?”說完即要起身。
沈喚笛連忙攔住,“沒事,不要添麻煩。”
這場由眼淚帶來的燒遲遲未退,生理期也來湊熱鬨,她跳得過快的心跳也變得合理化。
甚至午夜夢回想起的每一次謾罵和挨揍帶來的那些隱藏在內心深處,令人輾轉反側的刺痛也有了哭泣名目。
江雪映又將她的體檢報告看了一遍,左思右想得出結論:“你居然才77斤,難怪你校服這麼寬鬆,南城要比明縣偏北方,寒風一刮再一湧你這小身板怎麼受得了。”
“剛好這周六要去天文科技館研學,那邊有一家可樂餅特好吃,到時候我買給你吃怎麼樣?”
江雪映一句接著一句,沈喚笛聽得迷迷糊糊,可樂這種由甜膩的糖漿,碳酸和焦糖色色素組成的東西製作成的餅應該難好吃到哪裡去。
她整個人趴在課桌上,蜷縮著身子,有氣無力道:“你確定是下周一嗎?”
“我很確定,12月的第三個周一,全校統一開暖空調。”江雪映再次掏出花裡胡哨,掛著毛絨史努比的粉色三星S3650C去看日曆。
是去年大熱韓劇《原來是美男啊》的主角同款。
沈喚笛十九歲時的生日願望有取過“買到這款手機”之類的。她閉了眼,勸自己,不要想。
江雪映似還在說些什麼,她已經沒有力氣回答,睜開眼盯著微敞著的後門看著昏暗天際中卷來卷去的沉重烏雲,神思已然出竅。
酸澀鋪滿眼眶之際,視野裡出現一道熟悉的身影,依舊是內裡白校服,黑色輕薄羽絨服外套。走路姿態要優越於同齡人,少年老成卻有少年氣。
冷風裹挾身影,常綠的香樟樹終有了枯敗身影,隻有深綠雪鬆與風共舞,一同組成他的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