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蟻穴般隱藏於‘光明城’地下的黑市,因為聯邦總部雷霆般地清剿,各個隱藏在地麵之上的入口和據點都被扒開,就這麼赤/裸/裸地浮現在陽光之下,仿佛一切陰霾和黑暗都被一掃而空。
元幼杉一路上看到了好幾個被清空的據點處,空洞洞的大門口深處,是連接著地下黑市的長廊,從外向裡看仿佛是巨獸的深淵巨口;
然而離奇的是,流言中被處刑者總部一鍋端了的這些入口,到現在都有說笑著進進出出的男女,勾肩搭背吆五喝六,仿佛一點都沒被傳說中‘異形者’出沒影響。
這讓元幼杉不由懷疑最近流言的真實性。
她走到當初進入黑市的那條巷子,巷口處標記的眼球圖紋仍然刻印著,剛一拐彎兒,她就猛然頓住腳步,身體又縮回了牆壁後麵。
巷裡的入口傳出隱隱約約的人聲,她剛剛一眼掃到兩三個人影,都穿著處刑者的製服罩衫,其中就有她很眼熟的人。
“什麼聲音?徐哥你聽到了嗎,剛剛好像有什麼動靜……”
“嚇唬誰呢,什麼都沒有啊,外麵那麼吵嚷你能聽見啥,趕緊過來給我搭把手!”
“……”
元幼杉呼出一口氣,心跳有點快。
她怎麼也沒想到竟然會這麼巧,正在這個黑市入口據點調查搜集證物信息的處刑者,竟然是一個月沒見的老徐!
剛剛要不是她閃得快,恐怕會被他逮個正著。
好在外麵街道和酒館□□來往都是行人,說笑和音樂聲蓋過了她弄出的動靜,她貼著牆壁離開了這個據點,沿著這條街巷繼續摸索。
如果猜得沒錯,附近的商販估計對黑市的存在心知肚明。
果不其然,在其中一個自動販賣昂貴藥物的小店門前,元幼杉又看到了那個熟悉的、歪歪扭扭仿佛幼童刻畫的眼睛形紋路,裡麵空空蕩蕩沒有一個人。
她剛想踏入,旁邊守著烤糖推車的老太太努著沒牙的嘴,說出來的聯邦語含糊不清、還帶口音。
老太太說:這個機子裡的藥不是真的,是摻了假的違禁品販賣機,裡麵的東西都被搜查過來的處刑者清空了,現在已經沒東西了。
元幼杉低頭看看自己的身上。
為了掩人耳目,她沒穿覺醒者的製服,換了一身遮遮掩掩的灰色罩衫,看起來確實不像什麼好人,像是個來買毒/品的大煙鬼。
趁著周圍沒人注意,她閃身鑽進了店裡,於是外麵抱著手坐在推車上的老太太,就這麼看著她消失在店鋪中。
穿過這個據點的長廊一直向下,元幼杉重新來到了地下黑市中。
閃爍的霓虹燈長街上,那些掛著兔子玩偶或小醜笑臉的燈牌,依然在城市的地底閃爍著繽紛的冷光。
「歡迎來到地下馬戲團」
再一次踏入這個巨大的地下城,顯然要比幾個月前冷清許多,但令元幼杉驚訝的是,它仍然在運作。
不遠處最大風俗店仍然開著,明暗交替的燈光下有人進入,但門口已經沒有了當初穿著毛茸茸的‘異形者’玩偶服、站在外麵招攬客人的少年們;
酒館和賭館中外放的音樂也都噤了聲,帶著各式各樣鬼怪和哭笑麵具的人掩著身行,鬼鬼祟祟推門而入……
一眼望去,整個黑市區中關門的店鋪竟然沒幾家,除了攬客的動靜小了許多,其他竟像是沒受到什麼影響。
讓元幼杉感到尷尬的是,入口據點被清剿後,周圍的這些人不知從哪兒拿的麵具,此時她周圍的人都帶著麵具,隻有她沒有帶,僅僅用圍巾和衣領擋著麵孔。
每走一步,那些帶著麵具的人仿佛都在看她,她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看到熟悉的店鋪後,她眼前一亮。
黑市角落的維修店仍然開著,那位臉上帶著外凸目鏡、遠遠看去眼球像突出的蛙眼的女人還在鋪子裡,此時正低頭擺弄著桌角的零件;
她那條標誌性的嫁接‘異形’手臂,此時被長衫的袖子完全掩住,隻從袖擺中露出一截間隙的爪子,仔細看去每一根骨節中都有細小的、隱藏在黑色絨毛中的機械釘。
察覺到有人靠近,女人警覺抬頭,外凸目鏡的眼眸冷冷盯著元幼杉。
“這段時間不修東西。”
元幼杉徑直坐在了正對著鋪子門口的高椅,從懷裡掏出一枚金幣放在桌麵上,發出‘吧嗒’一聲響,“修理不接,消息賣不賣?”
她表麵老成而平靜,心裡其實有點忐忑。
當初她在此處修理中級‘刑具’,臨走時前來取時,正巧碰上一個帶著麵具的男人剛進來不久,就是像她現在這樣以金幣詢問,當時她雖然有點好奇,但出於禮貌不想去偷窺他人隱私,拿了東西後便離開了。
現在想來,‘光明城’中的處刑者並不多,並且他們的‘刑具’一旦有損壞,也都有後勤部門提供修補服務,而普通覺醒者的‘刑具’大多都是初級‘刑具’,損壞後基本沒必要修補;
一些能夠拿到中級‘刑具’的覺醒者,大多都是家裡顯赫的‘貴族’子弟,自然也有門路進行修葺。
要不是元幼杉的孢絲融合度高得離譜,她也沒有機會拿到這個無人能用的中級‘刑具’。
也就是說,‘光明城’中對於‘刑具’的需求其實是很少的,那麼這麼看得話,這個黑市中的店鋪就很耐人尋味了。
它長期開設在黑市的一隅,似乎並不想被人注意到,也沒有多少訂單,那麼老板是靠什麼賺錢開店的呢。
當時的元幼杉並沒有對一個修理鋪深思,現在她明白了,這個鋪子根本就不是修理‘刑具’的。
販賣消息,應該就是這家店的主要生意之一。
但這是她推測出的結論,到底是不是她也沒底,隻能賭一把。
金幣徹底停擺後,女人如鷹般的視線才從元幼杉的身上挪開,她看了眼外麵的街角,“門關上吧。”
關上門後,室內一下暗淡無光,她吹了下身後的燭台,裡麵不知道是用什麼油脂當的燃料,吹一下燈芯便無火燃起,登時整個逼仄的鋪子便被一團昏黃的光暈籠罩,四周貨架上裝滿了老久的皮革,看上去不像是獸類的皮毛。
她屬於人類的手指乾瘦如柴,將臉上的凸目鏡取下,露出一張目鏡下的麵孔。
元幼杉瞳孔一縮,神情未變。
女人笑了一下,聲音帶著陰冷上挑的尖細調子,“客人想買幾級的消息。”
隻見她的麵孔在躍動的燭光下被照亮,令人詫異的是她隻有半張臉是人類,笑時唇角上挑,另外半邊臉從太陽穴一直到鼻梁骨,都是一條蜿蜒扭曲的縫合線。
線條的走勢硬生生將一塊不屬於人類的光滑白色骨麵,同她的皮肉連接在一起,那半顆眼珠處也空空蕩蕩,是一個無物的黑洞。
怪不得她要一直帶著目鏡遮掩。
要不是元幼杉更駭人的畫麵也見過不少,恐怕還真的要被嚇一跳。
不知是不是她神色如常取悅了女人,她主動開口道:“每一級彆的消息精準度和深度都不同,價錢自然也就不同,隻要你出得起金幣,哪怕你想知道‘光明城’檢察官的私密事,也能買到。”
“關於‘馬戲團’團長的動蕩,你知道多少?”
女人勾著半邊唇角,“全部。”
“先給錢,後提問。”
幾乎將存了半年多的小金庫中的四分之一都給了出去後,元幼杉有些肉痛,但她如願聽到了地下黑市的全部動亂和目前的情況。
約始於八年前的地下黑市,最開始隻是一個地下交易的集會,後來這個雛形逐漸擴充壯大,先是變成了黑市,而後隨著黑市中開始興起一種獵奇的、身體上擁有不可逆的‘異形’軀乾的娼/妓後,‘馬戲團’的雛形也就成型了。
經過了幾年的發展,它以極快的速度向外延伸,並且和不少聯邦的高管權貴相勾結,為他們提供各種黑色邊緣的違禁品和享樂。
到這個時候,這位地下黑市的幕後團長已經十分神秘了,見過它的人少之又少,誰又能想到掌控著人類‘希望之城’地下王國的幕後黑手,竟然是一個‘異形者’。
女人說:“你要知道,有一種‘異形者’能夠偽裝成人類的樣子,它們和人類沒有任何差彆,很多蠢貨過來買消息又不願意相信,但我卻和那種東西真真切切地打過交道。你永遠不會知道,和你海誓山盟的未婚愛人在結婚的那天夜裡,變成了一個長滿獠牙的猙獰怪物是什麼感受。”
她聲音有些陰冷,黑洞般的珠空透出冷光。
“當然了,這位團長就是這樣一個隱藏得極好的‘異形者’,具體為什麼對此處進行清剿,我得到的消息是最近黑市中消失了幾個酒鬼煙鬼,而後在附近的巷子裡發現了血跡,不像是人類的手筆,於是處刑者部門開始徹查,將這位團長揪了出來,隻不過讓它給跑了。”
“你看到現在的黑市表麵平靜,實際上每隔一條街就有幾個偽裝成客人的處刑者,恐怕全城三分之一的處刑者都在黑市周圍了,這裡倒是安全得像個鐵桶。”
元幼杉恍然大悟。
怪不得明明跑了一個‘異形者’,黑市中的這些人不慌反而悠閒自在,她不解問道:“可是這些賭場、還有風俗店……按城池公約和律法不是違禁的嗎,怎麼被查處後還開著?”
“哼,天真。”女人嗤笑一聲,“我說過了,這個地下黑市如今已經成了一個巨大的利益場,每天運轉下來的流動資金是非常可觀的,後麵牽扯了一大批聯邦高層和‘貴族’世家,黑市的存在就是經他們允許並默認,如今他們怎麼能容許處刑者毀了這個斂財窟!”
“再者說,這群的‘貴族’在這裡的賬可比你們想象得臟多了。‘地下馬戲團’最為撈金的業務就是獵奇‘異形館’,那些被送來的半人半‘異形’都是‘貴族’裡嬌滴滴的少爺小姐,‘基因’高貴相貌出眾,每一個都能拍出天價。而花費高昂價格購買他們的,也正巧是那些‘貴族’,你覺得這其中會有什麼醃臢事呢?”
她僅剩的一隻眼瞳死死盯著元幼杉,語氣中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諷。
盯著這樣的眼睛,一種令人作嘔的猜測湧上元幼杉的心頭,她神情陡然變了。
“看來你猜到了,沒錯,這群高貴的、優等的‘貴族’,帶著一張擋住了臉的麵具,卻脫下了廉恥和道德,台上展示販賣的或許是他們的孩子、兄弟姐妹……他們高舉著叫價牌,一次次跟著抬升價格,這樣的事情每時每刻都發生在‘異形’館中,而他們每一次的進出記錄都寫在‘馬戲團’的花名冊中,你覺得他們可能讓處刑者接管此處、再將這些事情公之於眾嗎?”
女人低聲笑著,“你覺得這就算完了嗎?那個團長敗露後,處刑者在各大風俗店、賭館酒館等處搜查到了大量的違禁煙酒,這些東西在黑市中高價難求、被炒到了天價,因為吸食服用後會讓人恍若在夢中,長期服用會讓上癮,並且對身體具有不可逆轉的傷害。可笑的是這人人的追捧的東西,竟然是一種擁有幻視能力的‘異形者’的體\液!”
“太可笑了哈哈哈!!‘貴族’和高官,我們人類的掌權者,竟然有一大半的人都染上了這種來自‘異形者’的癮,為了他們可憐的麵子,他們必須將這一切都壓下來。”
在元幼杉驚愕的目光中,她用乾瘦的指尖擦了下濕潤的眼角。
“目前的現況,處刑者部門隻負責抓捕團長,並將城池內部的‘異形者’全部清理,剩下的事情,恐怕他們就管不了了。”
“好了,第一個消息結束,客人還有什麼想問的麼?”
元幼杉忙道:“你知道現在那些‘異形’館中的孩子怎麼樣了嗎?上麵會怎麼處置他們?”
女人衝她勾了勾指尖,她一咬牙,又是一大筆金幣流了出去。
用指尖彈了彈金色錢幣,女人滿意笑笑,“現在嘛那些小家夥們還算安全,查處完他們的身份確認沒有完全被寄生、本質上還是人類,就還在那裡麵呆著呢。不過我聽說,目前處刑者和‘貴族’關於這批人該怎麼處理,起了很大的爭執呢,這些孩子畢竟已經不能算是人類了,估計最終怎麼決策,也都隻是在差和更差中抉擇了。”
第二個問題問完,元幼杉鬆了口氣。
至少她知道現在角妖還安全著,還在這地下‘馬戲團’中待著。
女人問道:“客人準備離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