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具’成型的一瞬間,灰袍男人身後那隻幾近完整的‘異形者’體抬起了頭顱,讓附近建築之上、居民樓上等各地隱藏著的處刑者們呼吸一窒。
有最近兩年剛剛加入處刑者部門、還沒有見過灰袍男人以及他的‘刑具’的年輕處刑者,瞠目結舌結結巴巴:
“那、那家夥是這位大人的‘刑具’?!”
從外型上看,這‘異形者’體的體型比高達兩米的‘擬蠅’種還要巨大,它短而粗的後肢彎曲前肢撐著地時,高度也幾乎超過了前方的‘刑具’之主灰袍男;
微微露出一部分的肚腹兩側,生著對稱的兩排的球體,隨著它的呼吸一百八十度轉動,竟是這個‘異形者’的眼睛。
相對的它那高高隆起後,生出根根分明的尖銳骨刺的脊背前端,被血肉堆積出兩顆籃球大小的頭顱;
頭顱之上沒有眼睛鼻子,從正中央裂開一條長長的縫隙,閃爍著寒芒的利齒露出,滴滴黏稠的口涎從嘴角滴落。
相比之下,對麵被打得慘兮兮的‘擬蠅’種,竟然也顯得瘦小而可憐。
儘管元幼杉已經將圖鑒中所擁有的孢種都熟記於心,一時間也沒能認出這個高級‘刑具’的種族,看起來應該是一整個‘異形者’被融合拚接了其他寄生物的肢體結構。
而這樣一個堪稱可怖的怪物,如今卻像溫順的狗,安安靜靜蹲在灰袍男人的身後流口水,喉嚨中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響。
淩晨一點半,本該是安靜而黑暗的深夜時分,各個居民樓中卻都亮著射燈,從四麵八方將中間的‘擬蠅’種一家三口照得通亮,城市中恍若白晝。
這是無數趕到的調查所和督查所的工作人員用專業設備在操控,為得就是讓‘擬蠅’種的每一個動作和意圖,都清晰暴露在光下,以防它再次逃之夭夭。
元幼杉身旁的角妖包裹著角畸,下身的獸腿也被一件處刑者罩衫遮擋住,攙扶著她遠遠站在戰場之後,靠在一塊牌匾後。
他們身前有一圈由處刑者組成的防禦線,這是為了防止‘團長’走投無路投鼠忌器,闖入周邊的居民樓去傷害城池中的居民。
因為站的位置偏僻特殊,兩人完美隱入陰影中,前方的處刑者根本沒發現後麵還有兩個受傷的人。
元幼杉聽到其中一人悄聲道:“草,真是惡心……”
旁邊人問道:“哥你認識那位大人?”
“聽說過,文人邈,總部第一梯隊的一個老人了,他……”
“吼——!!”
她剛想豎起耳朵聽一聽,一道嘶吼便傳遍了半包圍形的戰場,幾乎讓她耳鳴嗡鳴。
戰場中心,完全被忽視的‘團長’身邊已經堆積了一灘腥臭的腐血,它的情況非常不好,麵中的一團眼球赤紅,已在瀕臨崩潰的邊緣。
嘶吼之時,它斷裂的吻部帶著毒液和血滴飛濺,蹼爪不斷拍打著地麵。
灰袍男人身後原本乖巧蹲著的、看起來遲緩憨傻的‘異形’物,緩緩裂開了頭顱正中寬而長的縫隙。
那口器分裂到最大時,幾乎將整個頭部分成兩半,鋒利的倒鉤形鋸齒間口涎粘連,從它身體內發出更為強大的、聲浪震天的吼聲。
儘管被製作成‘刑具’的‘異形者’體內的‘孢體’,已經被剝離了神智和大部分活性,但種族和基因中帶有的暴虐天性,讓它清晰感受到了對麵‘擬蠅’種的挑釁和恐嚇。
這個高級刑具’身前應當是極其危險的‘異形者’,以至於成為了‘刑具’後,依然難以忍受有另一個不同族的同類挑釁它的威信。
灰袍男薄薄的倒三角眼睛看向對麵,那個抱著孩子形容狼狽的女人,正抱著‘擬蠅’種的翼膜正在說著什麼。
他眉心緊擰,低聲說了句:“簡直是找死。”
另一旁鴉黑長發的青年人也扭頭看了過去,喧和好聽的聲音從猩紅麵具下傳出,“那位女士。”
“請你儘快遠離身邊的‘異形者’,他現在處於發狂的狀態,食過人的‘異形者’在麵對極致危險時,是很難把控住自己的思維和行為的,會以吸收周圍生命體的方式來延續體力和能力。”鬼麵人聲音平靜。
“你還抱著孩子,哪怕是為了他著想,也請儘快的撤離,你還有三分鐘的時間可以考慮。”
青年交疊在袖中的手終於抽出,他手指修長骨節分明,三指一並向女人示意。
“嗬,這麼多廢話做什麼。”灰袍人冷笑一聲,腳步向前邁。
他身後猙獰著張著巨口、氣勢陰狠的‘異形’物跟著起身,身高再次拔高一小半後,向前挪動了一步。
所有處刑者的耳上都戴著麥,就在剛剛,他們聽到了來自總部的傳訊和命令。
“最後三分鐘時間,這件事拖得太久了,已經有大量恐慌的民眾向聯邦投遞了質疑和不滿的信件,這個‘異形者’必須儘快解決,就在民眾的眼底下即刻拔除!它身邊那個女人和小孩兒,親近異族並且有很大的威脅性,如果仍舊負隅頑抗,就不要管他們了,一起拔除了。”
灰袍男人和鬼麵心裡都清楚,能讓總部如此嚴肅並決絕地下達命令,說明已是不可違抗的決定。
七大城池建立百餘年之久,早已是人類和平與安全的最後象征。
一旦這個象征被打破,必然會引起一係列更加嚴重的後果,也會讓原本信任聯邦的百姓們陷入惶恐,聯邦就會徹底成為一個笑話。
現在周邊一定已經開始布置狙擊手,隻等時間一到各就各位,便能將‘團長’一家打成篩子。
然而女人並不領情。
她雙眼赤紅,利聲尖叫道:“你裝什麼好人,要不是因為你,因為你們,我們何至於被逼到這個地步?!”
“我老公不會傷害我和小寶的,他是真心愛我們的,我們從一開始就……”
聽著她絮絮叨叨的聲音,元幼杉心中輕歎:真是瘋魔了,但她卻並沒有太多同情和惋惜。
那龐大的‘異形’物喘著粗氣,一點點走向‘團長’。
刹那間,滿身是傷的‘擬蠅’種嘶叫一聲,雙臂的翼膜大張,滑翔著撲了過去。
但很顯然,現在它完全不是全盛時期、並且幾乎不會死亡的‘刑具’的對手,幾番撕打之後,它半邊翼膜都被直接撕裂,慘叫一聲狠狠摔得倒飛出去。
無論是鬼麵還是灰袍人,都幾經提醒過不要再次靠近‘擬蠅’種的女人,見狀猛然撲了過去,“老公!!”
意識處於崩潰階段的‘團長’,僅存的一點神智都幾近崩潰,它隻能隱隱約約有一個執念:
不要傷害他們。
儘管這具軀殼正在緊急告急,如果再不進行修補,它很可能會死。
然而‘團長’依然繃緊身體,在劇痛中抵禦著來自基因中的天性,和創造它的母體做抗爭。
它隱約聽到了鬼麵人和那個灰袍說的話,不願意讓自己的妻兒因為自己的緣故被拔除,掙紮著抬起了視線模糊的頭顱,一顆顆燃血的眼球在不遠處的人群中看著什麼。
視線落在某處,它看到了兩個攙扶著的人,眼底掠過一絲狠厲。
趴在地上喘息的‘異形者’強撐著一絲神智,舉起蹼爪做出一個認輸討饒的動作,從喉中擠出聲音。
“我可以、講…秘密,那……”
本就含糊的聲音愈發混沌,‘團長’覺得自己的意識就像是浸泡在水裡。
它再一睜開眼,仿佛回蕩了十年前還是一顆孢子時,飄蕩在空氣裡,又像是回到了剛剛從母體身邊脫離的那一瞬。
它看到了一片欣欣向榮的綠洲建立在淪陷區之中,重新變回孢子的身體不受控製地被風吹起,穿梭在寂靜的林蔭中,一個個站在或近或遠的精致的寄生物,正用漠然而厭惡的眼神看著它,讓它有些羞愧。
團長’心中惶惶不安,最終跟著冥冥中的指引,來到了這片神秘之地的最中心。
巨大穹蓋之上,無數菌類、地衣類堆積成山,但都還無意外地枯萎縮水,仿佛所有的生機和水分都被什麼東西榨乾了。
一簇層層疊疊綻開柔軟須子的半透明植被——應該可以稱呼為植被,正在植物的屍海中輕輕搖晃。
隨著它每一次晃動,那成千上萬根須子柔軟擺動,無數肉眼看不見的濃密孢子從中脫落下來,被風一吹便漫向四麵八方。
這便是聯邦和全人類窮儘百年,也沒能找到的‘孢母’。
那麼小小的一個,還不如人類的巴掌大,柔軟美麗。
然而就是這樣一株看似無害的生物,將人類的世界和文明從和平時代帶入末世崩塌,摧毀了大半個星球的生機。
孢子們無根無基,不能像‘孢母’那樣紮根在肥沃的腐土、或死去的生物屍體中,隻有鮮活的生物胸腔才是它們最後的寄居地;
如果不能完成寄生的使命,它們將一輩子漂泊在空氣中。
越是靠近‘孢母’核心部位散開的孢子,數量越少,序列也就越靠前,能力也就更強大。
對於每一顆孢子來說,母體是它們的母親,和唯一的神明。
回到出生地,團長’神魂都在顫抖,在驚懼。
它清楚記得自己明明處於戰場之中,即將被拔除,即將為了保護它身為一個人類所愛的妻兒,去說出一些背叛種族的秘密;
就在這個時候,它‘看’到了母親。
團長’不知道這是基因中的影響因素,還是什麼原因,但它此時輕輕飄蕩到了那纖細柔軟的觸須上,儘管沒有觸感,但一抬頭,成千上萬個正在黏在須子上沉睡、成長的兄弟姐妹們儘在它的頭頂。
“母親,我、我不喜歡人類,但我必須保護我的家人啊……”
須子輕輕晃動時,一種輕柔的力量流遍它的全身,讓它昏昏欲睡,仿佛又回到曾經還未脫離母體時的感覺,身上斷裂的骨頭和破碎的內腑,痛苦也在一點點減少。
團長’感激涕零,“母親你原諒我了嗎?!”
然而很快,它模糊的眼前便逐漸清晰起來,那片神秘之地也徹底消失,仿佛剛剛的一切都隻不過是它做的一個夢。
但身上的痛苦,卻是真真切切減弱了不少,被撕裂的翼膜似乎在短時間內長好了。
然而‘團長’麵中的眼球攢動,最後無數顆眼球定定看著身前的情景。
它蹼爪中抓著一個人類,斷裂卻依然鋒利的、能夠輕輕鬆鬆穿透人類胸膛的吻,已經撕裂了這個人類的身體。
她的皮囊憋了下去,秀美的麵孔在死之前,似乎都充滿了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擬蠅’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