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教堂中,喑啞低沉的誦讀聲在大殿中回響。
碩大殿宇中內設的十數排長椅擠滿了前來聆聽洗禮的人,約莫有上百人,一雙雙狂熱的眼睛抬起,盯著講台上的手捧著羊皮卷書的青年;
準確的說,是盯著他額上的那枚轉動的眼球。
神教’之中等級森嚴,成為信徒僅僅隻是第一步。
像這種身上帶有神跡的信徒,一般都是直麵過‘母神’、被‘母神’選中並得到了初步洗禮的人,他們在‘神教’中地位頗高,主要負責吟誦和傳教。
據說他們身上的眼睛,是真神留下的審判之眼,能夠看破一個信徒是否心誠,因此他們也被稱為使者大人。
此時傳教演講已到了氣氛最高漲的時候。
那額頭生著眼球的使者一手高舉著羊皮卷,另一隻手振臂揮舞,激蕩的聲音中仿佛帶著某種蠱惑人心的力量。
“朋友們,能夠得到接近真神、接近真理的機會,你們是何其榮幸啊!想想看過去的幾十年,我們在安全區中過的都是什麼樣的日子,沒有足夠的物資、環境愈發惡化、為了一塊麵包要做上一整天的工……可就算我們如此努力地想要活下去,又得到了什麼呢?!”
“是貧窮!是疾病!是憎惡!是勞累和短命!這公平嗎?你們就要認命嗎?”
不得不說,這個使者傳教的話術非常有條理,更暗藏玄機。
寥寥幾句話,就將在座的每一個‘貧民’聽眾內心隱藏的不甘和疲憊,儘數鉤了出來。
有人神情激動,舉著拳頭大聲附和著:“沒錯!這不公平!!”
“不認命!不認命!!”
一時間愈來愈大的激憤聲,幾乎要將教堂的天頂掀翻。
之所以黃級安全區比綠級城池更容易淪陷、混亂,不僅僅是因為綠級城池中的安保更強,其中最關鍵的原因,是因為階級固化太嚴重。
七大城池的‘貴族’世家,就掌握著人類物資流通的百分之七十以上。
綠級城池中的居民們從一出生,就生活在乾淨、空氣清新的街道上,有寬敞的房屋和不菲的財產,有高科技的半全息娛樂活動和入學學習的機會;
他們的狀態更趨近於滿足、平穩的,對聯邦的政策也是支持、尊重的態度。
更因為受過末世後的基礎教育,他們知道‘異形者’是什麼東西,並對異族有著強烈的抵抗心理。
對於這樣的居民,‘神教’中很多鼓動人心的話術,作用就微乎其微;
很可能需要說上多次,才能讓城池中的居民將信將疑。
但黃級安全區——也就是所謂的‘貧民窟’中的人類就不同了。
想要忽悠這些底層的‘貧民’們、給他們的精神加上烙印,非常簡單。
二十餘個大型生存區地中,生活著末世後百分之八十的人類幸存者。
他們像地溝裡的潮蟲,在潮濕泥濘的危樓中擁擠,但流通在這些區地之中的生存物資,卻僅有百分之二十。
麥穗殼粗糧是他們的主食,劣質勾兌酒精和香精果汁是他們為數不多的飲料,他們那因階級固化而貧瘠的大腦中,塞滿了最淺顯、最低俗的**。
填飽肚子,紓解**,活下去。
沒有人來向他們普及,城牆之外黃沙中的那些‘異形’生物,到底是什麼東西。
他們對於‘異形者’和孢子生物的恐懼,是建立在害怕它們食人的基礎上的,僅僅是一層薄薄的砂紙。
然而某一天,他們發現這些‘異形者’不食人了,甚至向他們許諾了一個隻有夢中才有的烏托邦,更輕而易舉將他們內心深處不敢想、不敢抒發的怨氣和委屈,都一股腦地傾瀉而出;
那層砂紙便輕而易舉被衝破了。
“沒錯,這真的很不公平。”使者手掌下壓,稍稍控製了一些教堂中的激憤,“就是因為人類骨子裡的貪婪、無恥,因為我們的皮囊中充斥著罪惡,所以這個世界厭棄了我們,它降下了末世讓我們毀滅。”
他的聲音中充斥著一股詭異的力量,能將每個人心底的負麵情緒放大。
在一雙雙逐漸變得癲狂的眼眸中,舊時代教堂中被打碎的神像印刻在他們的瞳孔。
四周聖潔的壁畫浮雕上,都被凝固的血漿塗上大大小小的眼球,仿佛這間殿宇中正在聆聽的每一個人,都處於深淵之物的注視中。
使者:“你、我,在座的每一個人都是失敗品,本來很快就要被銷毀了,但‘母神’大人憐憫我們,給了我們重獲新生的機會。看看吧,那些神之子們擁有神秘莫測的力量、長榮不息的壽命,它們才是這片大陸未來的主人,而現在……”
“我們每個人,都有了成為神之子、成為大陸之主的機會!”
他將演講的氣氛推向了峰頂,在‘傳教’之力的蠱惑下,每一個‘貧民’內心的狂熱和暴躁,都被調動到了極點。
在看不見的精神層麵,一顆顆蠕動的眼球出現、並紮根在他們的腦域中,不斷蠶食著他們的大腦。
一浪高過一浪的吟誦和讚美之聲,在教堂的天頂回蕩。
更有偏激的人,直接從懷裡掏出鏽跡斑斑的小刀,用力在掌心、手臂上劃出眼球圖案。
在這種激憤的環境中,偽裝成封穎的元幼杉不能特立獨行過於平靜。
聽著耳畔邊哭邊笑的吟誦聲,她隻能抬起頭,看向了上方使者的臉和眼睛,跟著周圍的聲音一起張開了嘴。
當‘讚美母神’這句話從她的喉腔中震顫著說出時,她體內的血流陡然加速。
每說出一次,她心跳便加快一分,“撲通撲通”的躍動聲像敲擊在她心房的擂鼓。
這一刻元幼杉感覺自己像是回到了‘歌姬’的囊袋中,那些光怪陸離的畫麵碎片,再次零星著浮現在她的眼前,身體裡洶湧的力量像要破開這幅軀殼。
待她猛然回過神來時,那個額頭正中長著眼球的使者,正好走到了她的麵前,同她四目相對。
“你的名字?”
元幼杉開口:“封穎。”
那使者審視一般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很久,而後又扭頭看了眼她身旁偽裝成祁邪的封覺,“我知道你們姐弟,你們運氣很好,有個好父親。”
他語氣中充滿悲憫和高高在上,聽起來讓人渾身不適。
元幼杉心想要是真正的封家姐弟在此,一定要忍不住鬨起來了。
她目光落在那顆蠕動的眼球上,後脊一麻。
近距離觀察‘神造’的烙印,元幼杉發現這顆眼球給她的感覺很奇怪,光從眼神之中,仿佛就能解讀出許多複雜的東西;
這讓忽然想到了曾經在‘生物返祖’的副本中見到過的,那枚‘主神的憐憫’。
二者在某種程度上,給她的感覺極其相似,隻是‘神造’的烙印衝擊力遠不如當時強。
還不等她細想,使者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便收回,從她身邊走了過去。
在元幼杉之前的幾排入選之人,也是這樣被使者一個一個打量過的。
一旦使者在某個人的身前停下腳步,並說出‘你還不夠虔誠’這樣的話時,就代表這個人落選了,他沒有資格成為‘神教’信徒,更沒有資格前往神殿去接受‘母神’的洗禮。
這個時候,靜靜等待在兩旁的、穿著長袍的其他信徒就會走上前來,將那些被篩選掉後還在哀求的、表忠心的、不願意離開的入選者架起,丟到教堂之外。
此時元幼杉的前排的位子,就隻剩下三分之一的入選者了。
使者沒有點她,說明她成功混入了‘神教’,目前已經是一名信徒了。
然而元幼杉並沒有因此而鬆氣,因為她眼角的餘光能感覺到,那枚凹陷著鑲嵌在使者額頭的眼球,還在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
最終入選來聆聽演講的百餘人中,隻留下了三十人左右,這些人就是此次講會中新發展出來的‘神教’信徒。
其中包括元幼杉和祁邪在內,一共四名處刑者偽裝的入選人,成功升級為信徒;
另外兩人是徐懷生,以及一位名叫許可露的一級處刑者。
其餘幾人都因為被使者以‘不夠虔誠’的理由,被剔除了隊伍。
教堂中剩下的信徒們已經開始相互慶祝、交談結交,於是徐懷生和許可露也裝成來打招呼的樣子,走到了元幼杉和祁邪的身邊。
目光掃視了一眼四周,徐懷生壓低聲音道:“奇了怪了,那個使者挑選信徒到底是什麼依據啊,我看老馮明明裝得比我像多了,又是抽瘋又是跟著喊口號的,結果他還不夠虔誠,讓我通過了?”
老徐覺得自己和那使者對視的時候,心裡都在打怵,他當時就心想完蛋了,結果莫名其妙便通過了。
“不過你們彆說,這‘傳教’的能力還真挺邪乎,那使者的聲音一進我耳朵裡,我就覺得心臟跳得不正常!”
一旁的許可露也小聲道:“我也沒想到能讓我通過了,說不定他就是隨便選的呢,我才不信這麼多人,每一個都對那什麼‘母神’大人有多恭敬,他總不能看透每個人的心裡在想什麼吧?”
“那咱們現在算是……臥底成功了?”
她和徐懷生同時看向另外兩個容貌有些相似的‘姐弟’。
雖然落選之後,其他人依然能用各種方法潛入‘失樂園’中,但混入‘神教’信徒的隊伍,卻是其中最安全、也最保險的辦法;
在此之前總部也派人混入過演講會,但最終都落選了,這也是總部請麻褚出山的原因。
元幼杉四人是第一批成功入選的處刑者臥底。
之所以能有這麼多處刑者混入教堂,也是因為偽裝成封家兩姐弟的元幼杉和祁邪,在將核對身份的信徒騙走後的兩分鐘內,便製服並拍暈了他;
等候在那裡的麻褚前輩複刻了這名信徒的臉後,悄無聲息將‘神教’的重要頭領換了人,把小分隊剩下的人全都放了進來。
祁邪輕輕搖頭,“沒進‘失樂園’之前,一切都不好說。”
“他們回來了。”元幼杉低聲提醒,四人的臉上同時掛起了疏離的笑容。
重新回來的信徒們,手裡捧著好幾個大盤子,裡麵是一件件‘神教’信徒的長袍。
給每個人都分發了一件之後,使者道:“歡迎各位加入‘神教’,兩日之後我們的人會帶你們踏上前往‘神殿’的路程,這也是對你們的誠心最後一道考驗,隻要通過了考驗順利達到‘神殿’,到時候你們便有機會一睹真神大人的真容。”
“如果運氣好的話,說不定你們能和我一樣,得到真神的洗禮。當然了,如果你們信仰特彆虔誠,能夠打動‘母神’大人,說不定會直接被選中成為神之子!那將是無上的榮耀!”
使者的臉上微微揚起笑容,“我們的同伴已經為大家在教堂準備了休息的地方,這兩天你們就在這邊聽候消息吧。”